半晌,他终于做出了决定,向身前霍然迈开一步。“唰”的一声细响,伴随着一声彻骨的嘶嚎,一截手指长的细刃破风而来,穿透靴面,把他的脚掌钉在了地上。虎哥身形一晃,轰然跪倒下来。他身形和双手都剧烈颤抖,连刀柄都再难握住,“呛啷”一声脱手跌落。刻骨的恐惧攫住了他。不是说谢石杀了他的侄子之后,已经离开了荷叶镇吗?这个跟着孙老鬼学了一身鬼魅本事,行事手段常人难以捉摸的小鬼,怎么会还留在镇里!他从一开始,就不应该鬼迷心窍,答应了那个人的委托……他、吗、的,这些和他有什么关系!他崩溃地仰起头,大声喊道:“谢石!”“你有本事就杀了我,你杀了我!”没有人应答他,身后有轻得宛如风吹落叶的声音有节奏地渐靠渐近。虎哥垂在身侧的手悄无声息地捏紧了。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4-12 15:07:41~2020-04-12 23:57: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玉京谣 5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第七章有冰冷的轻笑声传进虎哥的耳朵里,仿佛就贴在他的耳后,那笑声也并不像是真的在笑,而更像呼吸穿过喉咙的一声破音。虎哥猛然屈肘,向后撞去。空气中飞溅起血花,勾出看不见的透明丝线的影子。肘弯的坚硬骨突撞上了柔软的肌腱,狩猎的少年果然迫不及待地接近了他的猎物。虎哥对臂上传来的痛感视如不见,骤然回过头去,咧开的口中鲜血淋漓,一口血痰向身后激吐而出。晶莹的刃光在血水里一闪而过。黑衣的少年却微微顿足,仿佛早有预料一般,从容不迫地偏过头躲了开去。四下的风声停止了,谢石在鬼魅般的疾掠中现出身形来,出手如电,刹那间扼住了虎哥的咽喉。他年纪还小,骨骼稍显纤细,但扣在脆弱的喉骨上,笃定得像是钢铁铸成。“呃、咕——”虎哥控制不住吞咽的动作,混着血的口涎却咽不下喉咙,从嘴角滴滴答答地漫溢出来。他想要说话,却只能发出“嗬嗬”的咕哝声。他眯起眼看着谢石,眼前的少年也用一双深沉而纯暗的眼注视着他,那双眼睛里没有一丝一毫的情绪,仿佛握在他掌心里的并不是一个活人,而只是一条狗、一只虫子、一坨无意义的垃圾。他还记得第一次在孙老丐身边看到他的样子,他挡在碍事的老不死面前,就是这样一双眼睛……后来老鬼死了,他帮忙收拾了老鬼的后事,以为把这匹小狼收服在了身边……他也一直、很温顺,很听话……如果不是谢石自己……眼前昏黑的一片,呼吸也再难以为继。恍惚之中有辘辘的车声响起,打破了濒死的寂静。有人来了吗……是不是……虎哥的念头没有人知道,谢石手上微微用力,拖着成年男人庞大的身体向后退,抬头警惕地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一架四乘的车子拐过街角,突兀地出现在街道上。分明是天气正好的夏日午后,空旷的街道上不见行人,车中的人却仿佛全然不觉得怪异,或者说,这架车本身就已经足够怪异——寻常驾车的役畜无非是牛马驴骡,这架车前套着缰的却是四头高大温驯的鹿,蹄声“嘚嘚”地自顾自向前驶来。谢石眸光缩紧,单手扼着虎哥挡在了身前,一手垂落在腰间,身形向后疾掠。车子却在不远不近的地方停了下来,厢帘轻揭,露出一只皮肤松弛、筋脉虬曲的手。谢石紧紧盯着掀开的帘幕,片刻之后,有人叹息着,扶着车辕走了下来。出乎谢石意料的,来人竟然只是一个鬓发苍苍、身材消瘦的老人。他看上去年纪已近耄耋,但身形并不伛偻,就给人一种矍铄而盎然的感觉。独自下车之后,他的第一眼并没有落在明显正在行凶的谢石和虎哥身上,而是定定地看着两个人身后,槐树的阴影里,倒在血泊之中的老秀才。虎哥喉间发出无意识的“咯咯”低响,打破了片刻的沉寂。老人终于转头看过来,目光与谢石刹那相接,谢石扣紧了掌中的短刃,肩膀因为蓄势待发而微微弓了起来。老人却对他轻轻点了点头,道:“你就是阿石吧。”他注意到谢石微耸的手指,平直沉凝的嘴角微微拉了拉,语气带了些温和,道:“我是孙捭阖和童秀才的……旧友,你不必担心。”谢石眉心微动,绷紧的身形终于稍稍松了些许。孙捭阖是他的义父,世人只会叫他“孙老丐”,谁也不会想到这样一个邋遢又颓废的老鬼,竟然曾有这样一个意气风发的名字。而书院的老先生姓童,双名秀才,但镇上的人叫他“秀才公”,都只当按老先生功名称呼,至少在谢石所知,镇上几乎没有人知道这是老头的真名——以前不过是他义父,如今只剩一个他。谢石眸光微敛,看着老人徐徐地走过来,半蹲下/身子,不顾满地的的血迹,将血泊中的童秀才头和腿都扶正了。阿斌的尸体就跪在一旁,短刃搅烂他的心脏,使他濒死的时候整个人都蜷曲起来。“你先把他放下吧。”老人忽然道:“阿石,你再抓下去,他就要死了。”谢石沉默了一呼吸,掌心微微一抖,虎哥像一只满鼓的破旧麻袋,“砰”地一声倒在了一旁。老人似乎意外于他的放手,回头看着他,问道:“你就这样放过他了?”谢石迎着他的目光,一字一顿地道:“不,我要让他活着,千刀万剐。”老人沉默,片刻之后,忽然仰头大笑起来。他笑声与外表全然不符,有种说不出的激昂顿挫,树枝上扑簌簌地一阵响,午憩的雀鸟被惊飞,又三三两两地落在不远的围墙上。谢石面色一变,身形微微一晃,已经骤然掠到了树下,手臂舒展,撑在一根粗/壮的干枝上。小姑娘湖水绿的裙角在浓密的叶影里一闪,晃动幅度原本就十分轻微的粗枝重新稳定下来。老人对上他锐利的眼瞳,失笑着摇了摇头,见他并没有继续动作,问道:“不把人带下来?”谢石淡淡摇头,老人并没有追问,而是扭过头,重新静静地看着童秀才的遗体,忽然道:“阿石,你是我要找的人,而我,也是你要等的人。”“孙捭阖临死的时候,大约曾对你说过……”他说着,看着谢石抿紧的嘴角,问道:“怎么?”谢石神色冷漠下来,道:“我没有等谁。”老人沉默片刻,温声道:“阿石,我这一趟下山,才知道孙捭阖已经死了。你两岁的时候,就记在了我的门下。我和孙捭阖约定,十年后来带你离开。”“无论是孙捭阖还是童秀才,命数都远不应绝于此。这也是我们定下十年之约的缘故。”“而你,注定是我的衣钵传人。”他声音温和,却如流水无孔不入,无视谢石的抗拒和敌意,潺/潺渗进他耳朵里:“即使你能为他们报仇,难道以后你永远都要失去再报复吗?如果你有足够的地位,这些宵小之辈,又怎么敢伤害你重视的人?“你有足够的天赋,迟早会成就一番大器,但也有无数的人会嫉妒你的天赋,想要把你折断在没有成器的时候。“你随我回山,天一庄就是你的后盾,即使有人嫉恨你、忌惮你,他们又怎么敢对你动手呢?“阿石,你好好地想一想,如果他们,”他随手一指旁边的虎哥和阿斌:“知道你是我的徒弟,他们还敢吗?”谢石微微闭上了眼,槽齿不由自主地“格格”作响。——他们命数不该绝于此。这些年供他衣食、授他道理。就在半日之前,还有人叮嘱他“出门在外万事经心”,答应他会好好活着,炫耀着聪明的小徒弟……如果就这样屈从于命数,却有谁来替他们拨正“命数”?他的抗拒这样明显,老人长长地叹息了一声。如果不是星盘出了差错,他早就已经带走了谢石,又怎么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他还要再开口时,却看到谢石抬起头来,刹那之间的目光说不出的凌厉。上善老人心头霍地一跳,方欲再开口说些什么时,少年的神色却已经平缓下来,沉声道:“我跟你走。”上善目光一动,紧紧地盯着谢石,道:“阿石,你有什么条件,尽可以同为师说。”谢石伫立片刻,却只是静默地摇了摇头。他垂着眼,身手灵巧地蹬上树干,顷刻之间重新落回地上,怀中已经抱了一个小小的女孩儿。小姑娘紧紧闭着眼,歪头枕在少年肩上,双鬟散乱,长长的羽睫覆在眼下,衬得一张小/脸只有巴掌大,呼吸平缓,如果不是腰/腹间有个硕大的灰色鞋印,几乎要让人觉得她只是安静地睡着了。上善早就察觉了树上的小姑娘,神色间毫无惊异,问道:“这是?”“她是先生的徒弟。”谢石虽然也不过十二、三岁,但身量挺拔,把怀里的小孩比得越发纤弱,垂眸落在小姑娘身上的时候,目光终于有了些真实的暖意。他虽然来得迟了,但只消看着现场的痕迹,也将当时的情形猜得七七八八,加上一旁地上散落的篮子、碎银和书册,更把小姑娘的来意彰显得明白。这个小姑娘的名字……叫做,楚烟。先生心里把她当唯一的弟子,她也没有辜负先生的爱护,大概先生在天有灵,总算能有一件事稍稍慰藉。谢石沉声道:“我把她安顿好,就跟你回去。”上善老人颔首,目送着少年沿着长街离开的身影,围墙的阴影里忽然走出数名劲装男子,沉默地在上善老人身后停下了脚步。上善老人沉声道:“分四个跟着小公子,不要让他吃了亏。”又指了指身边的童秀才、阿斌和虎哥,沉默了片刻,道:“都收拾了吧。那个活的,不要让他死了。”作者有话要说:说不好有没有二更,看我能不能写完吧qwq很快就要离开小镇啦_(:3」∠)_——感谢在2020-04-12 23:57:03~2020-04-13 18:13: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沈知 10瓶;小锦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第八章谢石带着昏睡中的楚烟回到南桥楚宅的时候,只有楚烁一个人在家。不知道是因为谢石身上隐秘的血腥味吓到了楚烁,还是出于什么缘故,小男孩在给谢石开了院门之后,就躲进了屋里。他闩上了正屋的门,隔着门板壮起胆子,凶狠地对谢石说话:“她住在后屋,不要进我的房子。”谢石想起雨夜里闭不上的窗扇,北向的房间里裹着被子取暖的小姑娘,静静地看了楚烁一眼。门缝狭窄,拉出细长的光柱,楚烁被陌生少年不带情绪的一眼刮到,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他还要说些什么,少年人却已经抱着怀里的小女孩,沉默而平静地绕过正房,向屋后走过去了。堂屋的门静了片刻,试探着重新打开了,发出“吱呀”的轻响,还没有全开,院门口却重新有了响动,四个身材高大精壮的男子鱼贯走了进来。门“啪”地一声再次合上了。谢石没有理会前院的响动,他把怀中的小姑娘安顿在榻上,在房中逡巡了一圈,拎起桌上的茶壶晃了晃,倒出半盏冷水来。茶壶里没泡着市井人家惯喝的碎茶末,就显得干干净净的,没有泛黄显脏的茶渍,一对杯子扣在壶边,普通的白胎瓷,朴素的盏壁,杯底画着朱粉的小花,笔画清丽又朴素,手指碰上去的时候沾了颜色,才看出是描的胭脂。谢石目光落在指尖那一点轻薄的胭色上,仿佛看见了瘦瘦的小姑娘是怎么趴在桌边上一笔一划地在素瓷杯上描画,把这间潮/湿而阴翳的房间拾掇得干干净净,在背阴的窗台上努力地伸展着枝叶,开出向阳的小花来。从前屋那个小东西的反应看……他心里度量着念头,走到窗前把窗屉都推开了,兜头涌进来的空气冲淡了他身上不轻不重的血腥味。天一庄的四名侍卫站在了门口。谢石侧过头去,一双眼将四个人逐一地打量了一遍。杀意升腾的凛冽眼神天一庄的侍卫们见得已多,已经怡然不惧,目光炯炯地回视谢石,但少年却并没有如他们意料一般用凶狠来做下马威,扫过来的视线深沉而冷静,像一潭窥不见底的静水。按常理说来他如今还只是刚刚可以替父兄做些琐事的年岁,突然逢此大变,又忽然面临身份和地位的巨大转变——虽然几人暗中护卫在上善老人左右,已经见过了他之前眨眼杀人的狠辣手段,但狼崽子生来就会啖人血肉,却难能衣冠上座,一扭头就撑得起人上人的架子。上善老人认谢石为弟子,话里话外还透出要把衣钵传承给他的意思,但天一庄的从属对未来的主人也有自己的考量,主弱则臣强,即使上善老人真的要把天一庄交到谢石的手上,彼时的天一庄也未必还是今日的格局。天水卫左使巫马臣在对上谢石的视线之前,心里一直是这样想的。一朝得道坐地飞升的少年人,一面多少有种天命在我的膨/胀自负,一面面对着飞升之后截然不同的环境和人事,也总会有种不由自主的露怯,用极度的自傲装饰自卑,偷偷模仿别人的举止,就像那个初到邯郸的异乡人。现成的例子如今还在客栈里——那个叫桓康的少年人,一样是荷叶镇闲帮出来的野小子,听说流落江湖之前还曾经是个富家小少爷,从那日忽然被真人看在眼里带回来之后,行动趾高气扬的,一转眼就撑不住露出破败的里子来。何况是一个——巫马臣微微凝住了。他几乎是瞬息之间就收敛了眼里若有若无的审视,那一点挑衅的心思更不知道团进了哪个角落,少年的神色冷静如深水,并不使人生畏,但很多时候,没有情绪本身就比许多激烈的情绪更加沉重。谢石没有和几名侍卫斗法的意思,收回了视线之后,就淡淡地吩咐:“分个人去西街的集福客栈,请掌柜嫂子带几个人来服侍楚姑娘。再分个人到保宁堂去,请坐诊陈大夫来给楚姑娘看伤。”巫马臣闻声应诺。另外三个侍卫不由得看他。谢石并不把侍卫之间的小动作看在眼里,他走回床边,探手试了试楚烟颈间的温度,小姑娘被他平放在被子里,不知何时却已经蜷起了身子,小而柔软的一团侧卧着,似乎睡得并不十分安稳,追着他的手指头偏过头蹭了蹭,沾了一点微微的凉意。看起来冷静聪慧又镇定的小姑娘,睡梦中却这样的不安。不过能蜷起身子而不觉得疼,比他刚刚见到她歪在树边,腰/腹间稍一受力,即使在昏迷中也把整张脸都皱紧了的样子,总要好看得多了。义父临走的时候,一共给他留下三颗药丸。一颗在义父快要撑不下去、又已经没有力气阻止他的时候,就被喂进了义父的嘴里。老头子总是在骗他,说这药贵比千金可以生死人、肉白骨,结果自己明明吃了,却还是就那么死了。只是最后回光返照,多了骂他两句“败家子”的力气。剩下两颗药,他在一天前刚吃了一颗,在同伴突如其来的背后黑刀下死里逃生。最后的一颗,进了这个小姑娘的肚子里。他受童先生的恩,报在他的徒弟身上,也算是各安其所。谢石淡淡地想着,就要收回手来,却意外地感觉到一点阻力。榻上的小姑娘仿佛在睡梦中也察觉到他离开的意图,两只小手把少年柔韧的指掌牢牢抱在了怀里。眼睫乌压压地覆落下来,薄白眼睑后的眼珠微微地颤抖,谢石在片刻的恍惚之间,记起那是一双幼鹿一样清透的眼睛。谢石沉默了片刻,感受到手上传来越来越大的力道,停下了抽回手的动作。小姑娘仿佛得到了某种安慰,片刻的安宁之后,忽然口中喃喃地说话。谢石斜坐在床边,房间安静,连透窗而入的风都温和,他听着小姑娘叫过了“阿耶”,叫过了“先生”,挣扎着低喊“先生快跑”,又在重新平静之后呢喃着轻语“我不喜欢那个珠花,我给阿耶买了个烟斗”。她在无意识间说了许多的话,没有一声是“阿娘”,也没有一声是“阿弟”。谢石静静地看着她。她面色红/润,吐息有些烫人,是吃下去的药正在修复身体的正常情形。少年人的手被她枕在脸侧,恰好比出一张巴掌大的小/脸,五官标致漂亮,像朵待时而开的花。院中忽起的人声打破了屋中的静谧,往客栈和药铺去的人一先一后回来,集福客栈的掌柜嫂子是个风风火火的麻利人,进门来看了一圈屋里的情形,就明白了谢石的意思,又出去指挥伙计回客栈去烧汤烧水,拾掇寝具和饭食。陈大夫拎着药箱,带着药童进了屋。谢石稍稍用了个巧劲,被小姑娘抱在怀里的臂就像是一尾滑不留手的鱼,轻巧地退了出来。陈大夫坐在杌子上,侧头凝神,捏了楚烟的腕关替她切脉。谢石趁着这一点短暂的空闲出了房门。大门口乍然响起一声尖叫,有女人高声指责的声音:“你们是什么人?!”集福客栈的伙计正站在门口,一板一眼地回话:“府上公子雇我们来照料小姐。”束氏想也没想,果断地道:“不可能!”她道:“阿烁哪里来的钱?何况阿烟又没有缺胳膊少腿的,怎么会忽然雇人来服侍!你们再不走,我就要报官告你们私闯民宅了!”自从谢石一行人进了门就缩在正房里不敢露头的楚烁得了母亲的支撑,“砰”地打开门冲了出来,高声嚷嚷道:“就是!她带了些什么不三不四的男人到我们家里来,你们都出去,出去!”他的话没有喊完,就被面色大变的束太太捂住了嘴巴,一把拉到了一旁。束氏没有想到楚烁会突然冲出来,不由得吓了一跳,慢了半步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愣愣地问道:“什么?”束太太却已经眼疾手快地关上了院门,对上邻舍探出来好奇的视线,勉强挤出个笑来,道:“都是误会!”关上门脸色就黑了下来,拉了束氏一把,把小姑憋在喉咙口的话都扯断了,抬头就看到了从后院方向步履从容地走过来的黑衣少年。她不是荷叶镇的人,也不曾听过、见过谢石其人,只是没来由地打了个寒颤,稳住了声音,道:“这是楚家的外甥吧……”谢石目光微抬,在她面上一扫,又看过一旁的束氏、楚烁,在垂手站在最后的中年妇人身上打了个转,淡淡反问道:“你是?”束太太吸了口气,正要说话,一旁束氏已经冷冷地道:“嫂子,这是镇上有名的小混混,你同他说话,没的平白污了嘴。”束太太几乎要被这个小姑气昏头。她回头看着束氏身后那个中年妇人,赔着笑道:“阿烟她娘关切闺女,关心则乱,说这些胡话,姑姑不要往心里去。”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4-13 18:13:50~2020-04-14 19:21: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荻野鹅鹅子 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岁游 10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第九章那妇人面上带着些矜持之色,不动声色地道:“楚小姐这样的女孩,我家夫人都喜爱极了,楚太太是生/母,自然更加心疼的,这也是人之常情。”她话儿说得妥帖,但笑容有些意味深长,束太太看在眼里,不觉头痛。李家本家在永州都颇有人望,分在荷叶镇的这一支当家太太要收养一个养女,憋足了劲想送姑娘过去的人家不知道有多少。她和小姑紧赶着去了一趟李家,李太太的意思也是模棱两可的,虽然口口声声地说着“楚小姐我是最知道的,顶顶体贴明事理的女孩儿”,还派了身边的妈妈来观察,但束太太心里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有些怪异。俟转回头来,看着不远不近处消瘦而清冷的黑衣少年,及他身后左右壁立的高大劲装男子——小姑还说这是镇上的小混混,当面出言不逊。支得起这样排场的小子,就是个混混,也不是如今的楚家能得罪得起的混混啊!束太太焦头烂额。楚烁趁她不注意,打开了捂在他嘴巴上的手,一面恶狠狠地盯着谢石,“呼哧呼哧”地喘气。束太太生怕他再说出什么不好收拾的话,连忙抢上两步,自我介绍道:“我是阿烟的舅母,小公子怎么称呼?我们家阿烟是不是生了病?多谢你仗义帮忙……”谢石看着面色阴沉的束氏,又扫过楚烁脸上凶狠的神色,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药童从北屋里一溜烟地跑出来,朝谢石行了个礼,道:“先生看完了脉,请公子进去问问病人的饮食起居。”谢石微微颔首,漠然道:“楚太太,请吧。”束太太忙拉了束氏一把,谢石不管姑嫂二人的心思,自顾自地转身往后屋去。身材高大的侍卫一左一右走上来,半押半迫着使两人跟了上来。巫马臣面上带着平和笑容,站在了楚烁和李家的使妇面前。束太太踏进楚烟的房间,扭头去看谢石,黑衣的少年在门口停下了脚步,半倚在门框上,不知道从何处抽了根草茎,叼在口中静静地嚼着,侧脸上眉锋微微皱起,察觉到窥探的视线,眼神如刀般割了过来。束太太心里一颤,全然摸不清谢石的身份、谢石和楚烟之间的关系,这种漂游不定的悬空感几乎让她有些窒息。陈大夫笑着和束氏打招呼:“楚太太近日用着药可好?令爱真是纯孝之心,您必有后福的。”束太太“哦”了一声,道:“我家小姑背上的伤什么时候能好?”陈大夫笑道:“楚太太使的药又贵又好,只要保养得宜,长不过半月,短不过旬日,也就尽好了。”束太太不由得看了小姑一眼。束氏僵着脸,一言也不发。陈大夫白说了几句闲话,就落到正事上来:“令爱被人打伤,恐怕伤在了脏腑里,索性令爱的底子不错,我先配两副药,吃完了再细调,卧床静养个把月,大约也就好了。”他说着话,束氏的脸色就很难看了,连束太太也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冷气,就听陈大夫还格外地强调道:“务必要静静地调养,不能做一点重活,家里倘若方便,每日替病人按一按腿,少动一动也可使得……”束太太看着束氏的面色,抢先道:“大夫有所不知,我们阿烟这几日就要出门去的,不知道可方便行路么?”陈大夫微微皱眉,还没有说话,身后已经有人问道:“你们要把她送到哪里去?”声音低沉,说不出的冰冷。束太太受了惊似的一扭头,门口的谢石不知何时站在屋里了,目光森然地看着她们。束太太没来由地怵他,虽然说的都是楚家的家事,依然不大自在地赔了笑,道:“小公子想必也是关切我们阿烟的,我们阿烟教李员外的太太看中了,想要接到身边去教养……”她特意强调道:“阿烟自己也是愿意的。”谢石目光森冷。午间树下的一言半语,连同此刻的耳闻,把小姑娘遭遇的整件事都串在了一处。她的阿娘和舅母合谋,她的弟弟无所顾忌。他忽然道:“刘虎已经死了。”刘虎是虎哥的大名。束太太愣了一下,旋就反应过来,脸色“唰”地一白,谢石看着她,问道:“你们还要送她走吗?”束太太强笑了起来,支支吾吾地道:“李太太盛意难却,如今已经使了教养嬷嬷来看顾阿烟……”她说着话,不由自主地消声。毕竟是卖儿鬻女的事,原本还有个顾家的大义遮掩,如今这少年赤/裸裸地说了这些话,事情就不那么好听起来。她敏锐地察觉到连一边看诊的郎中脸色都有些不对了。谢石却轻描淡写地“哦”了一声,道:“楚家要卖了她。”束太太的脸“腾”地涨红了。连束氏都跳了起来,道:“你这个小野种,怎么敢这样说话……”谢石看都没有看她一眼,口气淡淡地道:“如今刘虎都死了,又何必非要卖给李家,不如就卖给我。”束氏面皮紫涨,十分的难看,一口气没有骂尽,还想说些什么,束太太却不由得权衡起来。李家是大户,这少年看上去却是个难缠的劣主,小姑和外甥孤儿寡母,与官府没有什么往来,大不了不过闭门锁户,但招惹上这些小痞子,对方可不在乎什么道义脸面——何况那虎哥在小姑口中那样的可恶,在这少年嘴里却轻飘飘地就死了,可见这些闲帮不是茹素的……她团团地转。在旁边等着伙计们赶回来的、一直充作个隐形人似的客栈掌柜嫂子忽然惊呼一声,道:“楚小姐,您是什么时候醒的?”连谢石也不由得愣了一瞬,看向床帐里。被子里的小姑娘不知道什么时候就醒来,一直静静地躺在那里,黑葡萄似的眼在掌柜嫂子、陈郎中、谢石、束太太和束氏身上一一转过去,又转回来,落在谢石的身上。谢石心中升起一缕罕见的悔意,为不知道小姑娘是不是听到了他欠妥的言辞——楚烟却在与他短暂的对视之后,长睫微微扑朔了一下,缓缓垂了下去。束太太也不由在心里跌脚暗呼“失策”。话不能说透,一旦说透了,彼此就都没有了退路。这个外甥闺女,束太太品来品去,总觉得有几分超人之处。如今不知道她把话听到了几分,倘若还坚执要把她送到李家去,那就结了仇了,假使往后她真得了李太太的喜欢,将来的事恐怕不大好说。至于这个小姑口中的小痞子……束太太看着小姑,冲她连连地使眼色。束氏却好像失了魂似的,站在那里一声也不出。束太太牙都咬碎了。也不知道这个小姑是怎么个好命,这副扶不上墙的性子,却养出这样的女儿来!这个时候,当娘的不上去说几句软和话,还等着人家端菜上桌吗?!她把心一横,脸上就露出笑来,挤到床沿上坐下来,握住了楚烟的手,道:“阿烟,你是我的亲外甥闺女,舅妈只有盼你好的。如今李家太太看重你,虽然还没有过礼,却已经使了体己的妈妈来看顾你了。这位小公子,”她扭头示意了一下,道:“怕你在咱们家里受了委屈吃了苦,也愿意往后照应你。阿烟,这个主意,须得你自己亲自来拿,你……”楚烟重新抬起头来,看了束太太一眼,把指尖从她手里抽了出来,又仰起头,静静地看着谢石。谢石不知何时走了过来,站在了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少年人神色冰冷,目光平淡,沉静地笼在她的脸上。楚烟张了张口,一时没有发出声来,谢石就微微躬下/身,侧过头去耐心地听她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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