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太多人好奇她和谈之醅的关系了。素日在他的会所里,所有人见到来去自如自由自在的她,都操着一副探究却不敢上前打扰的眼神,而那些眼神中,其实都自带一个答案,“情人”,谈之醅的情人。
今天一群学生问了她的感情状况,纪笺面对着大片干净清澈的眼神、对她一无所知的新奇,第一次有想说的欲望,想把没人认识的谈之醅主动晒在日光下。
——
盛夏的风揉着树叶,窸窸窣窣的声从大教室穿拂而过,学生们被这慵懒的气息熏陶得个个东倒西歪,眉眼均染着困意。
难得纪笺的课大家这么懒散。
她笑了笑,手撑在桌上,目光慢悠悠扫过不成形的一片:“有什么能提起各位的兴致?要不,唱首歌。”
学生们立刻坐直起来,笑笑闹闹的,都说不要,她今天好像嗓子有些哑。
有男生率先找了话题和她聊:“纪老师,你有男朋友没有?”
教室一刹那就弥漫起一股子八卦起哄声,大改半分钟前的萎靡。
纪笺环视一圈学生,在琢磨要怎么说。一圈下来,想好了,也不扫兴地坦诚道:“我已经,结婚了。”
教室哗然,所有学生眼睛都睁大了两分,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她,回过神再七嘴八舌却又有些异口同声,“什么?你结婚了?”
“真的假的?纪小姐你结婚了?”他们又确认。
纪笺微笑颔首。
同学们在她的动作中一秒就相信了。
讲台上的女人脸上弥漫着无尽的柔媚的气息,微微弯着的一对凤眸染着一点光,像一轮月亮住在眼眶中,笑起来时嘴角挂着两抹梨涡,一张脸美到了天边却又像月色一样毫无攻击性。
大家对她的笑毫无抵抗力,对她的任何言语和肢体动作也自然而然都保留百分百信任感,就像此刻,她说她结婚了,明明人那么年轻,很不可信,可是她点头确认了……
“那你和什么人结婚啊?”有男孩子吃味道,“你怎么这么年轻就结婚了啊。”
教室里不论男男女女,声音重重叠叠的都是附和。
纪笺弯了下唇角,说:“他是……我师兄。”
一群人立刻又睁大眼睛:“师兄?什么师兄啊?同校的吗?”
“嗯。”她语调温温和和地,有问必答。
“那你们在一起多久啊就结婚?”有同学忍不住八卦地追问,“人靠不靠谱啊?”
纪笺很是自然地点头:“挺靠谱的,我们认识,十几年了。”
教室忽然一静,学生表情再度进化,从一片十足十的惊讶神情变成不敢相信地惊呼:“十几年?”
在这个快节奏的繁华世界,大学一毕业舍友们就都失联了七七八八,更别说只是师兄师妹。
“所以你们是从几岁就认识啊?不是大学校友吗?”学生好奇至极地追着问。
纪笺嗓子有些痒,天气太干燥了。
她摸起桌上的水杯打开,轻抿一口后,说:“我十二岁的时候,读初一,他那会儿,读初三,我们一个学校的。”
“天,十二岁?那后来呢?你俩大学又遇见了?你不是在麻省读的大学吗纪小姐?他是你同系校友?”
纪笺放下杯子,徐徐摇头:“初中、高中、出国留学、研究生,我们都一个学校,大学不同系,但我选修了他的课。”
“哇哦!!!”学生们一并发出惊叹且羡慕的表情。女学生已经被甜晕了,“你们是青梅竹马啊纪老师。”
纪笺笑了笑:“算吧。”
“那你们在一起多少年啊?谁追的谁啊?”
纪笺睨着学生,戏谑:“这么仔细啊?”她佯装轻叹、无奈表示,“我追的呀。”
教室一片哗然。
前排的学生看着她也随之扬起的笑脸,有人迷进去了,忍不住打趣问:“居然是你追的,他长什么样啊纪小姐?配不配得上你这颜值啊。”
纪笺笑意一瞬更深了,“长得……全充州,最帅吧。”
学生们以为她在开玩笑,就拍桌表示不信,要看照片。
纪笺宠学生,再说也不能把故事说到最兴头的地方就戛然而止,这样他们没办法好好听课了。
她把手放到电脑的鼠标简单操作了下。
打开了一个私密文件夹后,她身后的阶梯教室大屏幕就跳出来一张照片。
所有学生立马都目光灼灼去看。
照片背景似乎是在一个酒吧里,光线繁杂,图中心有个男人姿态略显懒散地半靠在沙发里,左手夹着烟挂在扶手,指尖烟气缭绕,右手捏着杯酒搭在膝盖上。
男人是对着镜头看的,所以即使背景昏暗,还是能一眼看清他一双剑眉下的眼眸深若源潭,仿若点缀着一块黑玉,泛着微微的光泽,看一眼似乎就让人不敢过久对视。
要说纪笺的长相是眼中住着一轮月亮,那这个男人就是宇宙黑夜,是容纳月亮的黑夜,区区靠在那儿,一眼而已,就对人有一种强烈的磁场般的吸引力。
教室里的女生已经全部哇哇地叫,大叹好帅好帅!!
有前排的女生总结:“没看之前我以为是那种比较书生气的,妈呀这个一看就是个商业大佬啊,纪小姐,长相太杀我了太有魅力和气场了!!!”
纪笺抿唇一笑。
男生们也都交头接耳的,有些吃味地暗声表示,确实帅。
十几岁的男孩子大抵都希望成为这样的人。
纪笺关了照片:“好了,故事讲完了,我们该上课了。”
“别啊纪老师,没完呢。”女学生问她,“你们认识那么那么多年了,是不是很小就在一起啊,这是恋爱长跑结束吗?”
纪笺眼皮微动,若有似无地笑道:“差不多吧。”
一众学生都被这青梅竹马的恋情甜翻了,窃窃私语中无不沉迷在这段长达十几年的感情里无法自拔。
姣好的阳光穿过大教室,晒着一片意气风发的青春脸孔。
这段来历也是第一次在阳光下显露几分面容,纪笺忍不住心情不错地看了会儿。
目光不经意间拂过最后面角落的一片时,她瞳孔里的光凝聚起来,仔细盯着那个戴鸭舌帽,口罩,一件白衬衣半靠在椅背中懒散的身姿。
渐渐的,纪笺眯了眯眼。
两人的视线于一片阳光中交缠在一起后,他应该是笑了,笑完抬手压了压帽子,估摸是有些心虚。
纪笺更心虚,低头盯着电脑上那个私密文件夹,脸颊有些不由自主地发烫。
她开口讲课。
教室里安静了不少,大家一如既往很给她面子。
纪笺来学校的第一天就因为容颜出名,不久后大家都知道她的课讲得很好很生动,人也是又美又温柔,在这炎炎夏日里,上她的课是一种享受,所以平时成功进来的,都很给美人面子,她说听课了就都乖乖听课了。
但纪笺后面的课讲得有些飘忽,由于后座来了个不速之客,眼前的美学被她幽软的调调一句句忘我地分析,剖析,讲得像一曲萦绕在教室上空的音乐,说不出的享受。
她似乎努力在沉浸其中,所以讲得尤其深,忘记刹车。
直到下课后,学生请教纪笺问题时,附带一句:“纪老师,在这整天离婚分手的年代,你和你老公这十几年的情谊,往后关系应该也会一直很好吧。”
才把纪笺彻底拉回了神。
她下意识去看大教室的最后一排。
谈之醅应该特意穿了身白衬衣,才显得不与这一大片的少年格格不入。
此刻颀长的背影披着闪耀的日光往外走,那一束束横穿过教室的光线隔开了她与他,模糊了男人笔挺的身姿,看着似乎是一场夏日白昼里的梦,虚幻美妙,醒来却不见了。
纪笺收拾了东西,背起包出去。
谈之醅一路和她保持着十米左右的距离到停车场。
他车子停在纪笺的旁边,带着司机。
纪笺放弃自己的坐进他后座。谈之醅慢一分上来,一手摘下帽子和口罩。
纪笺放包的时候意味深长地睨了眼男人棱角分明的下颌线,笑他:“你来干嘛?大夏天的,这装备,谈总也不嫌闷得慌。”
“接你吃饭,晚上去个拍卖会。”他把东西放好,“不热,你们教室空调挺凉快的。”
“……”
“而且,不来不知道,一个人民教师,撒谎脸也不红。”谈之醅侧身打开中间的冰箱,拿出一个冰着的透明水杯。
扭了下盖子,递给纪笺。
杯子里有两片柠檬。纪笺自己的水杯在课上喝完了,接过时眼底飘过一层暖意,语气也有些娇嗔:“我说什么谎了?”
谈之醅卧入椅子里,脸上挂着懒散的笑:“你追的人?”
纪笺咽下一口酸甜的柠檬水,有些喑哑的喉咙舒服了些,立马反驳:“不是吗?是我问你结不结婚的。”
“这也算?”
“你也没追过我啊,主动问的是我,就是我追的啊。”
谈之醅一阵浅笑,淡若无痕地说了句“无厘头”,有点无奈又有点宠溺的味道。
他声音很轻,不过纪笺听到了,又加码了句:“你还拒绝过我,我是提了两次你才同意结婚的,哼。”
“……”
谈之醅彻底无言,笑着不说话。
车子从学校慢悠悠划出去,窗外日光已经随着时间的推移淡了一些,朦胧的一片再被车玻璃过滤后,落在车内就只剩下微弱的些许瓦片灰,从谈之醅一张俊逸的脸上拂过,压不住他脸上放松的姿态,单薄的眼皮半阖,一缕目光清闲地飘在外面掠过的建筑和人群,薄唇淡若无痕地弯着,有点笑意。
纪笺看了一眼,边喝水边问了句:“你怎么心情不错的样子?拍卖会有什么喜欢的吗?”
“不是,”他语气轻飘如外面的斜阳,有些不正不经,“被娇妻当堂秀恩爱,能心情不好?”
“……”
纪笺被呛到,惊天动地地咳了起来。
谈之醅敛了落在外面的视线,回眸把目光放在隔壁的小脸上,伸手去她后背轻拍着,逗她: “这句话哪里戳到纪老师了?秀恩爱,心情好?还是,娇妻?”
“嗯,娇什么,大白天你喝多了吧。”纪笺咳得背后发酸。
谈之醅宽大的掌心在她纤弱的后背一下下顺气,顺到她平稳了呼吸,把她往椅背上靠,再捏起水杯喂到她唇边。
纪笺低头就着他的手抿了一口,冰凉的液体在喉咙与胸腔散开,终于舒服了些。
斜眼去看谈之醅的时候,他眼底适时溢出缕笑:“不是你自己说追了两次,结了婚的吗?”
“结婚就是你娇妻了?”纪笺纠正,“师兄,你连你娇妻手都没摸过。”
谈之醅放下水,捏起她几根手指放在掌心揉,“你这手,从小到大,我摸了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回儿了吧。”
谈之醅的声音偏低,不是那种浑厚,是有些雨滴般的清澈,所以这样轻挑的话由他嘴里说出来,字字分明,莫名少了些浪荡,反倒多了丝丝情味。
纪笺刚刚拿了会儿杯子,细嫩的掌心被冰得温度过低,被他温柔捂住后倒是舒服了些,她也就没动。
谈之醅瞧着她葱白般细长的几根手指,拇指指腹从干净的无名指上擦过:“放家里了?”
“没有,我上课才拿下来。”纪笺去打开包,摸出来一颗戒指,“不过以后可以戴了。”
谈之醅接过,从她指尖套进去。
从纪笺的角度看,他眼皮依然半阖着,只是神情比起早前的懒散换成了专注;轮廓弧度由于过近的距离,看着反而觉得有点模糊,像一笔水墨画勾勒下来后在纸上晕染开,定睛一看才看清那抹流畅的线,蜿蜒,笔直,落到脖颈处,蔓延进看不见的衬衣里头。
“你穿白衬衣,还挺好看的,师兄。”纪笺轻声呢喃。
谈之醅漫不经心地“嗯”了声,似乎已经习惯了。
纪笺空闲的那只手摸了下他挺阔的肩头线条:“你怎么有白衬衣?”
“老婆买的。”
“哟,你还有别的老婆啊?”纪笺禁不住乐,“重婚罪了解一下。”
谈之醅抬起头,伸手捧着她的脑袋就要去亲她。
车子开过通往校门口的一簇竹林,天色变化得快,只剩几缕血红的残阳挂在竹尖,叶子的沙沙声卷入车厢,浓密的影子吞噬掉后座的那半寸视线。
司机本来想开灯,通过中央后视镜却见谈之醅压倒了纪笺,他收回目光又收回手,只动了动脚,眼观鼻鼻观心地踩下油门,出了充州理工。
2. 混搭。 你和我怎么发展成这样的?……
手是摸了无数,亲是真没亲过,毕竟两人的关系除了那一纸结婚证,就是纯粹的师兄妹关系。
纪笺笑着往后躲的时候,谈之醅顺势亲到了她嘴角那抹浅粉色的梨涡。
耳边同时听到了她一记吸气声,还有软绵似水的低呼:“谈之醅,妆花了。”
他“嗯哼”一声,似轻挑逗她又似一声“知道了”,但是总而言之他是起来了,没有过分。
谈之醅全程没有闭眼,因为没有真想作乱,没必要,所以早就看到了她今天化着很合盛夏味道的淡妆,两片唇瓣涂着浅色的口红,淡若无痕,但是仔细看又有抹明显的诱人色泽,有些湿润,不知道是口红自带效果还是她刚刚喝了水,反正在这昏暗的车厢里,蛮吸引人去吃的。
不过谈之醅不可能去越界。
起身后才很正常地拿手指掐了掐她的脸颊,力量轻得可以忽略不计:“不是说随时随地可以离婚?怎么还给你师兄安罪名了。”
纪笺徐徐坐好,整理了下身上的裙子:“离婚可以呀,但是重婚真不行。”她朝他眨眨眼,暧昧道,“你可以在外面找几个情人,但是结婚得等我们离了再说嘛,不然对你真不好。”
“嗯?还挺为我着想的,没白疼你。”他没好气地奚落她,掐着她脸的手没放,收拾她,奈何手一直没用力气。
纪笺没再理他了,一路都在想着这件衬衣的来路,到了充州的老城区,终于想起来,是大学时她买的。
谈之醅别看他名字很雅致有诗意,但他喜欢深色的东西,再不济也是冷色系,这种白衬衣,对他这个人来说,可以说是荧光的了,饶是她买来送他的,当年也鲜少见他碰,所以彼时就压箱底的老古董,纪笺是真没想到他毕业后还从麻省打包带回来了。
她摸了摸衬衣丝滑的料子:“师兄,你是,老了喜欢白了?”
谈之醅在看手机,漫不经意地淡淡道:“怎么,穿着没有年轻一点?”
纪笺知道他是故意穿这件逛校园的,所以也没继续逗他,而是诚恳地点点头由心夸赞:“我说了挺好看的,不过这么久了你还留着呢。”
“嗯,你的东西我哪敢丢。”
“没什么价值,你也不穿,留着传宗接代?”
谈之醅被人民教师难得的不着调整笑,都不忍去不着调地回她了,抬起头规规矩矩道:“这不是穿了吗?”
纪笺阔气道:“那改天送你件新鲜的,这好几年了。”
谈之醅没有满含期待,反而睨着她问:“你多久没去南钟了?能见到人就不错了,东西不用。”
纪笺一直是自己住在郊区的,两人没有住在一起。
南钟是谈之醅旗下一个高级娱乐会所,他百分百控股,口头上送给了她。纪笺没别的喜好,就这几年迷上了酒,所以晚上要是有空几乎都会去,周末更是经常通宵达旦,两人在南钟见面的机会占据了所有见面里的百分之八十。
她认真捏手指算了下:“十天没去了吧,快暑假了,最近忙。”
谈之醅姿态轻松地斜卧在椅子里,脑袋很自然地侧向她那边,瞧她一脸正经的脸色还掐手指,他眼底不知不觉荡漾起一阵明亮的暖意,像点了一盏灯似的,抑或者说纪笺这乖巧的模样像一盏灯似的飘落他眸中,点亮了他眼底黑曜石般的颜色。
谈之醅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她的软发:“还算那么认真。”永远这个优雅正经的样子,说到底还是挺有人民教师的气质的,或者说,他家笺笺有过之而无不及。
…
老城区的暮色很浓了,青灰色的天和一盏盏的路灯交映起来像一幅画。
车子在路口一颗大榕树下停后,谈之醅领着纪笺拐入侧面那条有些年代的路,路口亮着橘黄色的路灯,很旧,走进去,每一块街石都崎岖不平,墙边还有一片深色的草。
充州夏天多雨,应该是青苔。
谈之醅指着前面一处门口吊着两盏灯的地方,介绍说是朋友最近开的一家粤菜馆,还不错,带她来试试。
纪笺有些不可思议:“粤菜馆开在这种地方?”
谈之醅在夜幕下一笑,笑容被巷子里的路灯照得清晰无比,无可挑剔的每一处五官都似泛着微微光泽,引得路过的人不禁侧眸看他们。
巷子不宽,谈之醅揽住纪笺在臂弯里,顺着低头说:“三分味道七分情调嘛。”
纪笺笑了,“那还能好吃?”
“试试。”
纪笺对吃的其实毫不考究,完全不挑食,不偏爱哪个菜系,也就是说她没有任何比较喜欢的食物,因此谈之醅还蛮喜欢搜罗好吃的带她试的,这也不是第一次了,不过像这种地方,虽然和菜系很混搭,粤菜馆一般开在闹市区更赚钱,但相对来说应该比较安静,纪笺就喜欢安静的地方。
谈之醅应该是冲这地点才带她来的。
一进院子,迎面在一侧廊下就遇到了老板,人远远地就眯着眼在揣测是不是熟人。
约莫是谈之醅今天的白衬衣实在是过于颠倒形象,老板明显是斜了一眼纪笺才确认是他的身份的,下一秒就招呼上了。
是谈之醅的熟人,纪笺见过,叫靳鸿,算不上朋友,最多也就酒肉朋友,她只隐约知道,充州、览市,锡城,这繁华的三角洲里有好多这人的餐馆,他还什么菜系都开,混搭达人。
在对方投来笑意眼神时,纪笺微微点头。
她在充州理工教学,和谈之醅的整个商业版图没有一分钱的瓜葛,只有名义上的南钟是她的。纪笺不喜欢认识形形色色的人,生活纯粹低调,所以除了谈之醅好到可以推心置腹的朋友,其他人她都不熟。
靳鸿在问谈之醅晚上有没有空,估摸是招呼他玩,纪笺就先进了尽头的一间雅字号的包厢。
以为谈之醅应该很快就进来了,他这人在外面话不多,有些淡漠,何况今晚也没空。
没想过等了两分钟还没他的影子,纪笺只得拿过菜单自己翻了翻。
翻了半本他进来了,问点了什么,纪笺递去菜单,摇摇头。
谈之醅戏谑说:“喝水喝饱了?”
桌上服务员倒的一杯酸梅汤纪笺没碰,他看见了。
一下午喝了两个保温杯的水,酸酸甜甜的确实把纪笺的胃撑饱了,也有点腻,这天气胃口本来就不怎么,所以暂时看那些菜都不太下得了手。
点了个头后,她就起来走动走动。
谈之醅靠着竹椅,一手搭着菜单,一手缓缓翻页,认真找着好吃的投喂他家笺笺。
服务员是个二十来岁的女孩子,眼神不由自主地随着谈之醅点菜的清冽声落在了他那张没得挑剔的脸上。
包厢装修着古色古香的棕色系,再用白炽灯吊在最中央,通透的光线衬得所有摆设都有一分干净无暇的味道,让人心情自然而然地好。
谈之醅今天的白衬衣莫名和这包厢很搭,素日有些深沉气息的谈总今日摇身一变,在这个燥热的夏天里仿佛一抹凛冬初雪,有了清隽文雅的斯文味道。
纪笺靠在窗边呼吸新鲜空气,眼神在看谈之醅,还有服务员盯着他出神的样子。
边瞧边无声笑,心里飘了句:充州祸害。
她拿出手机点入今晚在充州举办的拍卖会主办方公众号,浏览一下都有什么拍品。
不知什么时候,一记男声喊她吃饭。
服务员已经早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菜也上齐了。
窗外原来的灰色变成漆黑,仿佛一个开关般,几分钟调了一个色。
谈之醅在灯下坐着,一如往昔那十多年,每次两人吃饭他都会做的事,拿碗给她盛汤。
兴许是他今日的白衬衣过分不一样,明净的白似乎不像她认识的谈之醅了,所以纪笺忍不住把他想象成一个,已经真的成家的师兄,而那个家里,有个他真正的妻子。
“你以后给你老婆盛汤,也是熟门熟路了。”纪笺说了句,走过去落座,“以后要说给妹妹盛练出来的。”
“嗯,”他把碗推过来,“男人外面都有几个妹妹。”
“……”
纪笺睨他,没好气地笑道:“我认真的。”
谈之醅完全没上心,自己独自盛了半碗汤,喝了口,脸上一副吊儿郎当的样说:“我现在有老婆,想那么长远的事干嘛?早前还让我别重婚呢。”
“……”纪笺知道他在搪塞,两人早晚都要离婚的,她不可能拖累他一辈子,但是他说的也没错,等到时候再说吧。
谈之醅又拿起公筷给她布菜,不着痕迹地换了话题:“今晚的拍卖会有副油画……你应该喜欢。”
纪笺睨一眼说话的男人,“我刚刚看了,我家以前那副。”
谈之醅点头,他小时候没少去纪家,那画就挂在她爸爸书房。
纪笺:“我也不知道,后来谁卖了这画。”在她大二那年,家里破产,她彼时在国外,只知道家里很多东西、连房子都抵出去了,所以根本没去注意一副画的去路。
从小优渥,但是大二后所有一切,都是谈之醅给的。
她和他,好像一场宿命的轮回。
零几年中段,他们生活在隔壁不远的锡城。
那时纪笺初一,一日放学家里司机有事没去接她,她自己坐公车回去。
纪家在城外,她第一次坐公交车,坐累了,晕晕乎乎间在两个名字相似的站下错了。
一落地,车子刷地一下飞走了,留她在陌生的地方晕头转向。
那个年代不像现在遍地手机,还拿起来就能导航,彼时的学生除了装书的书包什么都没有。
纪笺问了一个在这个站下车、穿着同样锡城金中校服的男孩子,说这是哪里哦哥哥。
谈之醅说锡桥,她问,那去锡桥北是不是直走呀。他眉头微蹙,说那还要四个站呢。
城郊的车半天才去一趟,她没法等,就继续问往哪个方向,问完就走了。
谈之醅后来送她回去了,跟着她走了几里路,从天边还残存几缕落日余晖走到星星都起来了。
后来家里司机专门送他回锡桥。
过后司机说路上聊了几句,你那个同校的哥哥是从充州转学到锡城的,一个人来的,周五晚上就去城郊亲戚家住,他没来过锡桥北,只是从公交表上看到过还有四个站,人真不错,送你回来了。
后来纪笺再次遇见他是在校门口不远处公交站,她问他一起走好不好,他摇头,但被她家司机强势带走了。
久而久之,他就总会跟她说,我们笺笺真是个小心肝。
谈之醅大她两岁,家里不是和纪家一样从商的,那会儿有点事,他说得很隐晦,三言两语说就他一个人到这里,家里人在充州处理烂摊子。
反正后来他们很熟,纪家的人都认识他,他会去她家里帮她辅导作业,逢年过节他也没回去,经常被她带回家,他亲戚家挺势利的,并不怎么温柔地招待他这个落魄无家可归的人,人也经常不在家,温饱都是他自己解决。
那些年,谈之醅在纪家待的时间比在亲戚家多一倍,缺钱也是纪家父母给他。
就这么几年过去,他家里事情处理好了,他也高中毕业出国去了。
纪笺没什么特别的追求与喜好,生性柔和恬淡,那几年也就跟一个谈之醅时常混在一块,所以在两年后随着他的脚步到了麻省。
一几年初,她大二,家里破产,她一下子在美国沦落到了零几年谈之醅那样的状态,甚至更惨,彼时他还有家里人偶尔去看他,她没有,生活的资金也直接断裂了。
要不是此前毕业一念之间跟着谈之醅出国,她也不知道现在在哪儿落魄着。
这些年,熙熙攘攘到最后,此刻陪在她身边的,巧妙地只有一个谈之醅。
日子总是好似还停留在那个青葱朴素、什么都没有的年代,只有谈之醅挥金如土一掷千金的时候,纪笺才能想起来,时光这把从不迟疑的利箭,已经倏忽之间穿过了十四年。
“谁卖的不重要,需要就卖了。”谈之醅语气轻松地道,“反正买回来就是了。”
“要买?”
“我记得你小时候很喜欢。”谈之醅扬扬下巴示意她吃饭了,“你那卧室不是太吵最近在重装,到时候弄完挂进去。”
纪笺拿起筷子,却吃不进去,盯着那张口就来的人喃喃:“我住那清风竹韵的老式宅院,弄一水墨画我就不说什么了,挂一副油画上去?你是被这老板传染了混搭审美了。”
他无话可说地笑了,停下筷子瞧着她乐。
白炽灯在头顶如瀑布一般笔直地落在二人之间,若有似无地晃,隔着这光看他笑,纪笺觉得好像黑夜又变成了白天,有些晃眼。
谈之醅在她面前就喜怒都形于色,也有什么说什么:“你不也挺混搭的,嫌弃什么?”
“我怎么混搭了?”纪笺吃了口烤茄子,又茫然地瞧着这个男人。
谈之醅微抬下颌指着她自己,眼神每一丝都是认真的:“你瞧瞧你这性子,和我,怎么混这么熟的?”
纪笺提了口气要说,却发现一顿饭的时间都不够回忆这十四年,也剖析不清楚他这懒散的性子和她始终正经的性子确实具体是怎么搞上的。
两人你看我我看你,一眼不眨。
一惯大方得体的女孩子憋了半天,抿唇皱起眉。
谈之醅嘴角的弧度霎时间就扯高了些,就在那儿笑,乐不可支,心情愉快。
一会儿熟稔地夹起一筷子虾肉递到她唇边,眼皮微动,示意她张口。
纪笺下意识要去吃,然后动作又一顿,在他恣意的笑里像是苏醒般地、渐渐总结出来了——他们之间,是老天爷安排的,于她,和他,皆无关。
3. 气我。 我命怎么可能不好。
吃完他夹来哄她的菜,纪笺说如果把画拍了,到时候回锡城拿去挂她奶奶那儿。
家里破产那一阵,奶奶格外挂心独自在外面的纪笺,忧心得几欲病倒,念叨着她和谈之醅要是在一起就好了,她就不需要再担心了。
谈之醅就跟她说他们在一起了。
后来她回国和谈之醅来了充州生活,父母去了新西兰。
奶奶在锡城,去年年初老人家彻底病倒,满心满眼地牵挂着他们俩的婚事,纪笺思来想去一个月,和谈之醅提了结婚。
…
谈之醅此刻也显然很了解老人家对他们俩的期待,表示:“也行,就是老人家一高兴,要催生怎么办?”
“……”纪笺倏然脸红,“你吃饭吧你。那画应该很抢手,要看值不值再出手。”
谈之醅知道她在转移话题,不想要画了,风轻云淡地微笑表示:“还真有不少人惦记。”
“你怎么知道?”
“靳鸿说的。”
纪笺点点头:“他在跟你说这个,我说你怎么和那靳老板有话说。”
“怎么了?”谈之醅喝了口汤,见她碗里空了又去给她盛,“不喜欢这人?还是这家店。”
她摇头:“你平时就不是多话的人。而且,这个人,还是你谈总身边这些权贵中,少有的会拿正眼瞧我的男人,偶尔我和学校里的老师去市区其他店吃饭,他见了也会特意和我打个招呼。”
“是嘛。”
“嗯。”
纪笺知道是因为谈之醅带她出现过几次,所以可以确定她和谈之醅关系不错,不然他没理由对她那么好,又是在会员制的南钟会所里来去自如,又是老跟着他去吃饭的,那她作为谈之醅情人里占据比较重要位置的一位,他客气一下总没错,怎么说也是顾客,顾客就是上帝。
谈之醅问:“其他人怎么不正眼瞧你了?”
“嗯?你不知道,充州城围墙内这些男人都有个通病。”纪笺边喝着他盛来的汤,边闲来无事道,“恣意的生命中怎么也少不了情人这一角色,但是眼中又从未有一分情人的位置。”
谈之醅笑着没说话,悠悠地把目光放在桌上的菜。
“很明显在靳老板眼中,我还是很成功的一位,”纪笺不甚在意地轻声淡笑,“毕竟情人在他们那里应该还分三六九等。”
“你比男人还清楚啊,笺笺。”他又夹了口菜递到她唇边。
纪笺看着,揶揄:“你心虚啊。”她咬了吞下,又问,“不是吗?哪个漂亮点,来事一点,哪个性子不好,可有可无。”
“哦?那你觉得你在我这,算哪等的?”谈之醅盯着她,眼底含着浓卷的笑,似这夏夜的风,清爽中透夹着一缕暖热,是纪笺熟悉的一惯不着调的颜色。
他再怎么不着调,纪笺回答问题总是很正经:“在那靳老板眼里肯定是一二等呀。”
“说我呢,说他干嘛。”
“你……”纪笺笑,“你那儿,我连情人都不是啊。”
谈之醅顿了顿,眼眸里的吊儿郎当收敛了三分:“正宫怎么说这种话?”
“等咱俩离婚了,就什么都不是了。”
“你这孩子,成天惦记离婚,当初找我结什么结。”他收回眼神,一副老子着了你的道,变二婚了的吃亏样。
纪笺被惹得好不乐呵:“谈之醅,师兄。”
纪笺是典型的江南口音,嗓子软,加上性子也软,讲话的调儿总是跟水似的,有些婉转,谈之醅的名字她从一开始就没喊得字正腔圆,醅字她始终用一种很轻的调调,喊成了二三声,有些婉转悠扬,像一个曲子从低到高。
谈之醅也很喜欢她这个调调,一个醅字被她喊得格外的甜。
“师兄~”
谈之醅也是很奇怪,对她几乎没脾气,他本身是个性子不怎么的人,像她说的,他在外人面前话少,但是只要是纪笺这二字干的事,他都能坦然接受。
眼下他阖下眸专心去给她夹菜,看着是不打算再继续这个话题了。
纪笺也不知道怎么他那么浪荡的人,在她面前就不喜欢提这些事,可能是至少要在他的笺笺面前保留一丝师兄的正经吧。
饭后二人直接去了充州新市区最高的那栋酒店,夜幕下的高楼墙体上贴着个t,谈之醅的酒店。
拍卖会在六十层的展览中心办。
纪笺回国几年里,除了谈之醅公司的周年庆和这类还能玩玩的拍卖会,几乎没踏足过这家酒店,眼下一样是他带路领着去的。
从他的专属电梯直达六十层,一出来就是各种水晶般剔透的白色,铺天盖地白得发闪,仿佛电梯直上天堂般的感受,一副她一个人民教师住不起的样子。
前面人多了起来,西装革履,礼服香水,这夜色降临后的充州一角像一曲舞蹈,随着音乐的奏响而翩翩起舞。
好多人和谈之醅打招呼,谈总,谈先生,之醅,各种称呼此起彼伏。
谈之醅在美国毕业后两年才回来,那两年一边工作一边陪着纪笺,直到她只剩最后一年学业他才放心回国。
他是个不止对她好,还让纪笺由衷从心底由衷佩服的人,能力很强。许是性子原因,同样毕业于麻省,她的追求就是充州理工那一亩三分地,每日捧着文献挑灯夜读码论文,时常在傍晚上完最后一节课后,站在教学楼走廊看学院天鹅湖里的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
而谈之醅,当年被迫离开充州孤身一人在他乡苦读几年的少年,如今是充州人人都尊崇的谈先生,他在生他的土地上,掘地生根。
不过纪笺觉得她对儿时的谈之醅比较熟悉,或者说对私下里跟她玩闹毫无距离的谈之醅比较熟悉,对这种场合里人人目露尊崇的谈总,还有些许陌生;
看着他和别人攀谈,随口说着充州城内哪个新项目,上面哪个方向,一句句的,她就像在看一个以后会和她离婚,娶别的女子的谈之醅,那是个她不想参与或者了解的一个人,也由不得她去了解。
她戴着口罩和帽子跟在他一步之后,没有齐肩站着,眼眸也半阖着没去看在场的任何一个人。
纪笺能注意到每一位和谈之醅说话的人都会看她一眼,但是谈之醅没介绍,他们也就知道她是什么身份了,但是归根究底还是那句话,脱不了“情人”二字,区别只是哪个情人而已,毕竟她全副武装,看不清楚长相。
没一会儿拍卖会开始了。
谈之醅懒洋洋靠着椅子,手搭在沙发,眼神漫不经心地落在不断上台的拍品上。
他好几轮都没出价,偶尔有问一句身边的女孩子喜不喜欢,她淡淡摇头,他就继续保持沉默。
不少人观望着他,好像在看他具体等什么。
看着看着,只见他身边的女人更吸引人的注意,低头咳了好几声。
谈之醅的眼神也终于没落在台上了,伸手揽着他那看着就柔弱的美人贴心地拍着。
别人听不到的距离里,谈之醅语气其实不是那么好,略带训斥:“上课时就老听你咳,我就说郊外冷,一天跟四季似的,你非住。”
纪笺嗓子很痒,边咳边扬扬下巴示意他去看他的拍卖会。
谈之醅恍若未闻:“上楼去,八十层有个套房我的,去吃点药。”他拿出手机想喊人来带她。
纪笺抽走手机,继续指着台上,哑着声喃喃:“没事,我陪你。”
“用你陪?”
“哦,我自作多情。”
谈之醅拿她没办法,微眯了眯眼觑她一下就去忙正经的了。
纪笺再咳几声,缓和下就正常了,去看他。
隔壁座位的人是他朋友,几个人在聊拍品,左一句问他今晚看中什么了,半天了也不开口,合着谈总闲着没事来打发时间的么?右一句问他今晚带哪个美人啊裹这么严实,还老咳嗽,病美人呢。
他自在地半靠在椅背,叠着腿,眼神较之前似乎凉了一些,一句话没说。
谈之醅性子本就似夜雨天一样,也就在纪笺面前会多说几句,眼下不知道是不是真被她惹不痛快了,自然是半个声都不吭的。
那几个人也习以为常了,只是好整以暇地都看向纪笺这边来。
纪笺是认识他们的,侧过身去微抬了下帽子,点个头。
她的眼神很容易认出来,永远含着一股柔光,像住一弯月亮在其中。那几人眼神一僵,知道是她了,就戏谑不起来了,老实地也忙正事去。
谈之醅亲近的朋友是知道他们俩关系也知道过去的故事的,虽然偶尔也会调侃她确实跟个情人似的跟在谈之醅身边,但都知道分寸。
纪笺收回目光去看谈之醅,脚下的鞋子微微踢了他一下。
他挪了下脚。
纪笺:“……”
她眼睛睁大了些。
谈之醅低头看手机,手指在屏幕划来划去的不知道在干什么。
纪笺也不想说话,本来就不舒服了。
她低下头。
谈之醅这辈子那把子细心就全给一个人了,人一低头他就浑身不舒服,比她还抱恙。
华灯缥缈的拍卖会场,各色动静都入不了他半眼。
他起身离开。
纪笺去看他的背影,但来不及细想他干嘛去就听见台上介绍了一个花瓶,回头一瞧,青瓷釉瓶素净又高贵,很漂亮。
纪笺还挺想要拿来放卧室插花的呢,可谈之醅不见了,她不想自己拍下,周边一直有不少女人在若有似无地看她,谈论她是谁谁,此刻在说气质像纪笺,也没见谈之醅对别的女人那么轻声细语过,充京城谁人不知道,纪笺是他心头肉。
想了想,纪笺去看隔壁那几个熟人,示意出个价,尽量拍下来,一会儿谈总给钱。
他们乐得很,纷纷帮她喊价。
谈之醅回来,把一条披肩盖在纪笺身上。她仰头去看。
刚好谈之醅的朋友拿下了那个青瓷釉瓶,马上就跟谈之醅算账:“谈总谈总,一会儿当场转账啊,不赊的,一花瓶而已怎么就这么贵。”
“什么?”谈之醅瞧过去。
听了一番来龙去脉,听到纪笺说的一会儿谈总给钱,他没来由笑了笑。
坐好后叠上腿,漫不经心低语:“我在时爱答不理,我走你就大手大脚花我钱。”
“谁爱答不理的,我说了我陪你。”她委屈嘟囔,“是你自己不理我。”
谈之醅低笑,扫她两眼:“嗯,是我不识好歹,好吧?但别人老子稀罕去管?你就气我吧你。”
“你反省一下,你是不是命不好?”她拢着披风抱上他的手臂,笑道,撒娇。
谈之醅垂眸看被抱住的手,一脸幸福美满:“开玩笑,我命怎么可能不好。”
4. 天赋。 命运齿轮启航。
那件油画压轴在倒数第二上来。
这一轮出价的人照样很多,稀稀疏疏地布满会场,但是第二次竞价时,就倒下去三分之二,剩下的那几个增加的价钱也颇低,纪笺见有一个还只加了一两万。
这一两万在t酒店素来的亿万拍卖会上,足以被忽略不计,还不够今晚住个总统套房。
第三轮,谈之醅一个人拿下那幅画,在每月拿着那几个工资的纪笺眼里,都觉得不贵。
就因为不贵,愈发显得谈之醅势在必得,因为他肯定事先就被人知道他要这画了,因此没人真的拿真金白银和他竞争,出的这些三两万的价钱就是在作秀罢了。
谈之醅这人,素来不喜欢那些客客气气的事情,他直来直往,别人有意让宝,他也自然不推辞,就直接轻松拿下了。
至于他为什么非要这东西,大家就好奇了,看得出他今晚干坐一晚上就为了这幅画。
很快最后一件拍品结束三轮竞价,那拍出天价的宝贝都压不住谈之醅今天的行事作风。
散场后大家热热闹闹地过来和他打招呼,又问他:“谈总,那油画怎么惹你喜欢了?大费周章的。”
纪笺有些头痛,下午只是咳嗽,晚上有些发作。
她垂眸在看腕表上的时间,由着谈之醅自己去应酬。
他懒散一笑,拿着个笔接过工作人员递过来的文件放在桌上,边微微垂首签字,边说:“送老婆的。”
声音如山石落入悬崖下的深潭,荡漾开一大片涟漪。
老婆两个字,简直让纪笺即使戴着口罩也像赤.裸的,被人盯得动都无法动。
虽然不知道他这老婆真的假的,没听说过他结婚了,但是他这么说了,就是位置很不一般了。
所以,他谈之醅带一个女人参加拍卖会,势在必得拿下那副压轴的宝贝,转口说送给老婆。
那这个老婆无论有没有证,都肯定要比纪笺位置高点,那那个充州城的传说还能传得起来吗。
一群人的目光不约而同落在眼前的老婆身上,仿佛要把貌美温顺的女人盯出个洞来。
惊讶,暧昧,看戏,不信,不可思议地笑,一个个毫不遮掩。
没人注意到他们手上无名指戴着同款婚戒,真是结婚了。
谈之醅在旁人眼里也是浪漫得要死了,丢下笔后,伸手就过去牵身侧的女人。
纪笺起身乖巧地跟在他身边离开,好像从头到尾没有听到他说了什么一样。
听说外面下雨了,不小,纪笺先被谈之醅带上了楼。
进电梯前他那几个好友中有人喊他一会儿去五十层玩。
纪笺也不知道那一层都是什么娱乐项目,只知道那几个人现在都要过去。
谈之醅没有拒绝也没有答应,兀自进了电梯上楼。
八十层有他固定的套房。
一进屋谈之醅就边扯着衬衣扣子边和纪笺商量画的去处,“挂奶奶那儿,那你什么时候回去?”
纪笺从他身边穿过,目光四散在套房的环境中:“七月初,学校放假就回去嘛。”
谈之醅点点头。
房间里有生活用品,看得出他平时没少来,只有一间房,其余都是生活设施,健身房,书房,茶室餐厅,阳台还有个无边泳池,此刻一阵阵雨铺落上去,清澈的水声似一泓山泉,细密而又锲而不舍地流窜满整个房间。
纪笺在一个软塌坐下,拿起茶几下的篮子中一个酒店小册子,翻了翻酒店楼层的介绍。
五十层是……温泉。
“大夏天,下着雨,泡温泉,你们真有情调。”她阖上册子。
谈之醅失笑,有点无辜:“我又没说要去。”
纪笺觑了眼慢她两步走去的男人:“我看你刚也没拒绝啊。是不是,还有美女伺候呢?”
谈之醅笑着不答反问:“你是真没来过?”
“我也得住得起啊。”纪笺把那册子丢回去,“贵。”
谈之醅一脸“你这么说可就对不起我了”:“周末在这玩,让人带你玩。”
纪笺一点兴趣都没有,她还不如在家里喝茶写论文,只是想起那群男人中有个已经是结婚了的。
她在锡城有个从小相识的朋友,后来考来了充州大学读书,早早和男朋友结了婚,而那男朋友和谈之醅家是世交,和她也算熟。
“洪扬怎么也跟他们玩?他不知道自己是已婚人士?”她蹙了蹙眉,“充州真是没一个好男人。”
去调空调温度的谈之醅又禁不住笑,背着身影说:“人就去泡个温泉,你说得人上楼开房去了,我这正经生意的,别乱说。”
纪笺半信半疑地瞅他。
把屋里的空调从一贯的二十二调到二十七后,正要回去,听到那边的人在打喷嚏,谈之醅顿了一秒,索性给关了,又转去打开落地窗,放点夜风进来。
纪笺问他点正经的:“你暑假和我回去两天吗?师兄。”
“回,怎么能放娇妻一个人回娘家。”
“……”
他笑了笑,走过来俯身撑在她的软榻扶手,拉近了彼此的距离,眼神也不知道怎么演出来那层层丰富的暧昧感的,“我十天前出差回来顺路去了一趟,这次就不多待了。你的话,也别一整个暑假都在锡城,我会想我老婆的。”
“……”
纪笺扭开脸,“你能不能说点人话,你看你刚刚对那些人说的什么,我都能感觉到过后别人看我更意味深长了,他们又不知道今晚是我。”
谈之醅嬉闹无度的脸色收回了几许,声音也正经了三分:“不喜欢别人这么看你,你就让我说,我这老婆是你。”他伸手穿过她脖颈上散落的头发,撩拨到她身后,“这么躲躲藏藏的做什么,师兄拿不出手吗?”
“我嫌弃别人以后看着我,老是一副,这女人真可怜,正宫有什么用呢谈之醅在外面一整个后宫。”
“……”
他低笑一声,“一整个后宫,哪儿呢,你整天给我充粮库呢。”
纪笺淡淡一哼,转移话题:“那画,真给我拿回去呀?”
“这什么话,你家里以前的东西。”他起身去抽屉里翻了翻。纪笺哑着声说她不吃药,她吃感冒药就犯困,等回家再吃。
谈之醅回来不爽地揉乱她的头发,又给她倒了杯温水放手里,末了自己去开冰箱拿酒水,“那画倒好几手了,终于沦到我手上。只要是遇见了,是你的师兄都给你拿回来。”
纪笺喝了两口水,侧了侧身,手支着扶手撑脸歪头盯着他。
男人站在冰箱前,留下一面挺阔的背,衬衣被他解了好几个扣子后,有些松垮地挂在他上身,一动身布料就晃动,敞开的领口时不时把里面肌肉匀称的胸膛敞露出来。
纪笺眼前有些模糊,眸子里有一个穿锡城金中校服的男孩和这具高大笔挺身子重叠,虚幻地在闪着,像那种电影画面里的回忆。
再定睛一看,谈之醅回头了,见她在看,眼底飘过了不正经的笑,走近了坐在她隔壁沙发的扶手,长臂伸过来勾她莹润的下巴,“看什么,觉得你师兄还行?”
纪笺阖下眸,喃喃:“我只是觉得,乍得一看你和以前很不一样了,有时候又觉得,还是一样。”
“怎么不一样了,又怎么一样了?”他喝了口酒,清澈如雨的嗓音哑了几分,多了几丝荷尔蒙般的性感。
他坐在扶手,比她坐在椅子里高一些,所以纪笺掀起眼皮,微微仰头睨着他:“现在是谈总嘛,瞧瞧这浪荡劲儿,但是你还是很照顾我。”
谈之醅低低地笑。
纪笺分不清他在笑什么,定睛看着,他右手几根长指捏着个装红酒的酒杯,左手搭在大腿,眼神斜斜落在窗外的雨幕上,晦涩难明。
谈之醅在纪笺面前是透明的,很少有这样让她不懂的神色。
但纪笺也不是喜欢追根究底的人,就像她和他永远亲密无间,但是彼此的空间又还有九十九分,他们不干涉对方的私生活。
纪笺只喜欢和他聊以前,“说来,你有没有后悔过。”
“嗯?”谈之醅回神,明亮的眸光落在那张如月般柔软的脸上。
阴雨天又如何,纪笺是天上月。
“就是,后悔那天,送我回家。”
谈之醅又笑了,仰头喝完杯子里所有的液体,那酒液顺着他喉咙往下滑,喉结起伏了下,又一下。
纪笺估摸他也不会回她这些玩笑话,注意到一面墙上挂着一些东西,好像玩具之类的,其中有一把弩。
她指了指:“那是什么,真的假的?”
“似真似假,可以玩,没杀伤力。”
“玩什么的?”纪笺起身过去。
谈之醅跟上,手把手教她把弩架好,对着不远处一面墙上的一个硬币。
纪笺不懂:“那硬币干嘛的?射它吗?好难吧。”
谈之醅握住她的手扣下扳机,一支箭射出去,击中硬币上方悬挂的一条绳子,绳子一晃,硬币掉下去落在一个透明精致的楼体模型里,看着有些熟悉。
硬币在里面滴滴答答地滚落。
纪笺惊呼,射那几毫米的细麻绳哦。
谈之醅说:“无聊的时候掉到哪层就上哪层玩,t适合消遣的楼层都在里面了。”
“……”
纪笺脱口而出:“奢靡,腐败,充州城就你最浪荡了。”
他低笑:“这开业的时候尹贺送的。下次带你玩好不好?”
“不要。”不过纪笺又不禁问,“那是掉哪儿呢?好像停了。”
“你去看。”
纪笺迈开脚步过去,研究了下,看到那一层写着八十,“哦,八十层哎,不是我们这一层吗?”
谈之醅莞尔:“命的事。”
“……”纪笺咳嗽了两声,阖下眸按着心口,往回走。
谈之醅准备揽她回去坐,这时候,外面传来了敲门声。
他眼皮微掀,轻瞄了下身侧的女人,纪笺:“谈总凭实力,逆天改命。”
谈之醅扯扯嘴角,上门口去。
一开门,女人的声音就飘来,不过恰好一阵雨声也落满了房间,纪笺听不清讲的什么,只能听到后面谈之醅说的。
“今晚没空。”
“进来干嘛?这房我自己睡的,不带外人。”
“再说吧。”
“随你。”
最后不知道说的什么,谈之醅走回客厅。
纪笺坐回了原来的软塌,手上拿着一副类似扑克牌的东西。
“你让司机送我吧,我再待下去睡着了,你玩你的去。”
“这么大雨,回什么回。”
纪笺叹气,盯着手上的牌,“你这又是什么东西,我感觉你这里就没一个正经的。”
谈之醅没在原来的位置坐下了,而是换到她的双人软塌,落座后靠近她,抽了她手里扑克的一张出来。上面不是印着数字,而是一些话,玩游戏时候做的事,大多暧昧不清。
谈之醅去看牌底:“亲身边的美女一口。”
纪笺:“……”
谈之醅真凑近了,纪笺偏头过去,那一秒唇角一热,呼吸交融。
两道眼光斜斜落在彼此眼中,似屋外的雷电照入眼瞳,有些电光石火般的惊心动魄。
两人都怔住。
谈之醅只是想亲她脸颊,没想到她回头了。小姑娘脸上肉眼可见地飘上粉红,他一笑。
纪笺抿唇后退,眼眸瞪他,羞涩得张不开口。
他笑的不行:“对不起对不起,师兄不是故意的,真不是故意的,给你吻回去吧?”
纪笺吸了口气,身体不舒服又咳了起来,一边咳一边揍他。
谈之醅忙伸手她给她拍背,等她缓和了些就捧着她的脸心疼又挑逗:“病美人亲起来是蛮甜的。”
“你想要我吃药就直说。”她面无表情。
“不是,真的甜。”他拇指擦过她刚刚被他吻到的唇角。
纪笺身子一阵电流泛过,一头扎入他怀里:“别说了你,做个正经人。”
谈之醅笑得,胸腔此起彼伏,声音都有些夜色下的飘忽旷远了,“这玩意,难啊,宝贝,你瞧瞧我有那天赋吗?”
5. 停电。 佛祖来了都不想待。
纪笺咳得厉害,谈之醅还是去找药了。
雨也没停,纪笺没理由不吃,只是吃完不到半个钟,人就在谈之醅身边晕头转向的,最后去了卧室睡觉。
谈之醅给她掖被子的时候免不了说她两句,说郊外那房子不比之前来得舒服了,又吵又冷,搬他那儿得了。
纪笺郊外那个清风竹韵的院子是几年前回国时谈之醅给她买的,她喜欢安静,不喜欢住楼房,非要自己住郊外。但这两年城郊建设越来越多,日夜操作,隔音不是很好,最近在装修,谈之醅之前就说过搬他那儿;
现在又添了一笔入夏后雨水多,夜里雨和着风吹进卧室,人很容易着凉,他自然又忍不住说了。
只是纪笺还是没兴趣:“我不想搬。”
“我那儿不是高层,独栋的你嫌弃什么?”他伸手捏了捏她柔滑的脸。
纪笺闭着眼呢喃:“嫌弃你莺莺燕燕啊,会吵我,我还看论文呢。”
“……”谈之醅坐在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人,仔细商量,“再给你买个好不好?买在市区,安静的,地段好的,绝对符合你纪老师的每一个高质量要求。”
“我一个月就那几千个工资,你一晚上都花出去多少了。”纪笺拉高被子埋住半张脸。
谈之醅又是百八般认真又是无奈地笑问:“那我赚钱不就是养你的吗?还真每一分都拿去外面挥霍啊?”他口不择言地表示,“我就是死了财产也是留给你,都给你。”
纪笺忍不住睁开眼睛:“你个乌鸦嘴,别说话了你。”
他笑了笑。
纪笺看那人灿烂至极又温情脉脉的眼神,被看得心软,“爱你,师兄。”
谈之醅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句弄得,心都飘了,低头亲了口她的额头,“睡吧,傻瓜。”
纪笺困得脑子都是晕的,不到三分钟就呼吸均匀起来。
谈之醅熄了灯带上门出去,在外面坐了几分钟,收到消息就起身离开了房间。
纪笺睡得早,在凌晨五点的时候就醒了。
再躺了会儿,睡意过去了睡不着,她起身下了床。
天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放晴,虽然阳台上还湿漉漉,但是已经有隐约的日光落在上面了。
夏天天亮得早,八十层看出去,那日出绚烂无敌。
纪笺简单洗漱好收拾了下就出门。
今天周末没课,酒店开车送她回城郊。
那座院子躺在雨露里,雅致清新,赏心悦目。
由于天气不是很好,今天的装修工人没来。主卧一片缭乱,老宅装修向来事情比较多,她就装一间房也前前后后弄了快半个月,还没好,最近她都在客房住着。
下午装修工人来做事,说争取周末给她收工。
纪笺一下午都在收拾院子,夏天雨越来越多,落叶也就非常多,她喜欢看叶子铺满地砖,就让阿姨别收拾,等她每个周的周末自己来,但是这一周也太多了些。
收拾了半天,累及仰头的时候,头顶上飞过风声与飞鸟,很迷人。
傍晚一场大雨下到晚上十一点,纪笺正在看论文呢,忽然停电了。
停电之前有个雷,凌厉当空,把她吓了一跳。
能确定是这雷导致的停电,但是她也不会弄。
最后发了个消息给谈之醅。
大概过了二十分钟就有个维修师傅上门了。
纪笺拿着手机在门口给师傅照明,看师傅拆电箱,阿姨在院子里陪她。
师傅碎碎念说这鬼天气他刚在家里辅导完孩子写作业,气得肺疼正准备睡觉呢,就被喊来修电,说这辈子都不想当电工了。
纪笺抱着手倚着散发木香的门框,笑:“您是被孩子气着了,还是被我气着了?”
“被你老公气着了,我说天亮再修吧,外面天打雷劈呢,他说不行我老婆要看论文,我说这么晚了,你当老公的也该让她休息了,他说他不敢,说多了你要离婚。”
纪笺笑得弯下了腰。
夏夜被雷雨敲击得破碎感一片的郊外,女孩子的笑声动听又温柔,像一抹暖风。
师傅手里拿着电笔在忙活,抽空睨一眼女孩子:“小姑娘怎么自己一个人住,你老公呢?他不在这的?”
纪笺边笑边说:“嗯,对。”
师傅也没想那么多,随口就问:“为什么啊?小夫妻看着挺甜蜜的啊怎么还分居。”
个中原因太冗长,纪笺一笑带过。
师傅又看了她两眼。纪笺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地看向门口那条路的尽头,那儿有一对车灯在雷声中闪着光开来,雨丝被照到细密绵柔,莫名漂亮。
纪笺徐徐眯起了眼。
渐渐的,渐渐的,引擎声靠近,刹停在门口。
师傅看了眼,见一个男人撑着一柄长伞下车,瞟了眼他,点个头招呼又直接迈上台阶。
师傅天真无邪地马上笑说:“我正问这小姑娘怎么和老公分居呢,看着不像感情不好啊,大半夜非把我扯来。”
纪笺没来由地有些脸红,垂下了眸。
谈之醅淡笑的声音钻入耳朵,和这零零落的夜雨有些分不清彼此。
夜风夹着雨丝纠缠,天上一个个闷雷闪电照亮了风雨中被洗得一层不染的小院。
谈之醅一手招呼院子里的阿姨过来照明,一手揽着纪笺一起撑在伞下进了院子。
“你来干嘛啊。”走到廊下,纪笺就问。
“不放心,来看看。”谈之醅阖上伞,和她穿过了十来米的院子长廊进了正屋。
纪笺:“你自己开车啊?喝酒了吗?”
“我是那种人吗?”他没好气地笑了,“没立遗嘱呢,现在死了钱给不了你太多。”
“……”
纪笺推他,“你一副喝多的样子。”
屋子里乌漆嘛黑,谈之醅对这边不熟,没两步就踢到了什么东西。他叹口气打开手机里的手电筒。
一束光落在地上,踢到了个躺椅。
平日纪笺喜欢躺在门口不远的地方,吹着风看书,惬意得很。
谈之醅见过一次那个画面,记忆犹新,此刻再见,忽然就不想劝她搬家了。
他的笺笺有她特殊的喜好和生活方式,去城里生活就不是轻松惬意悠然自得的纪笺了。
谈之醅随口问了几句房子什么时候弄好,这一天都在干嘛,什么时候离开t的。
纪笺如实说睡不着就大早上离开了。
又问他:“你今晚不去约会吗?可以走了。”
谈之醅倒在那躺椅里,手往后枕着脑袋,即使黑漆漆的也能感受到他浑身上下那种惬意,“我难得来一趟,赶什么?”
“这不是怕耽搁了谈总春宵一刻吗?”
“……”
谈之醅噎了噎,平静的脸上有了一丝裂缝,像一阵狂风吹开了湖面,起了涟漪。
谈之醅瞥了下站在门口抱肩的曼妙背影:“哪儿学来的这些词?”
“这还要学吗?”纪笺困惑,“我是大学老师啊。”
谈之醅笑起来,“你瞧瞧你这话像一个大学老师该说的吗?说点优雅的。”
“怎么不优雅了?不挺浪漫的?”
“哦?”谈之醅挑眉,“那哥哥今晚不走了,在这陪你浪漫。”
“……”
黑暗的世界啪的一声点亮了,院子里屋里都一片澄明,院中的花草影子倒映入门口,落在两个人的身上。
仿佛连老天爷都在赶客一样,让他快点滚。
但纪笺没想到谈之醅现在脸皮还挺厚,他就不走了,倒在那儿闭目养神。
纪笺气笑了。
但是下一秒电又灭了,院子里传来了阿姨问师傅怎么回事,师傅说只是试一下是不是这条线坏了,还没修好。
谈之醅乐了声。
纪笺等了会儿还是没亮,她想去休息了,就踢了踢躺椅上的那尊佛。
谈之醅起身,揽着她往房间走。
纪笺赶不动他,比刚刚的电工还怨念地去收拾客房,找被子给他。
约莫十分钟过去,大半夜的谈之醅发消息给纪笺,说郊外这地方,佛祖来了都不想待。
纪笺在被子里闷笑,外面各种竹叶梭梭,草木摇曳,风声雨声,闷雷声,像一个繁华却萧索的世界,吵得人不得安生。
…
纪笺走到客房去,敲了敲门,打开。
床上的男人懒洋洋地抬头朝她挑眉。
纪笺过去,从抽屉里拿了只蜡烛出来,是个走马灯,点上了屋子里明了不少,还有几个小挂饰在那儿一屋子转,风雨声里多了几丝浪漫。
纪笺坐在床边,说陪陪他。
谈之醅笑了:“哟,陪.睡啊,我不要。”
“……”
谈之醅感叹:“我可不想一边玩一边当柳下惠。”
“……”纪笺伸手去掐他脖子,“嗯嗯嗯对,谈之醅就想当个海王。”
他笑着去捏她的下巴,“黑灯瞎火的也不怕摸到别的。”
纪笺脸颊有些烫了:“别开黄腔。”
谈之醅:“这哪算黄腔,给你开一个正经的。”他坐起来。
纪笺还没反应过来,他附身到她耳边耳语了一句,她瞬间酥软了,抓着他就揍。
谈之醅乐不可支,双手圈着她从背后住抱,保护自己。
纪笺挣脱不开他,哼哼不动了,不做无用功。
她换了个清新雅致的话题,跟他说学会享受,这环境很美的。
谈之醅反正也睡不着,美人在侧,就难得愿意认可这风雨也没那么烦躁了。
他看着那旋转的走马灯给她讲起了这宅子的来路,取悦取悦她。
房子是他当年找他三叔问的,他年长一些,在充州待久了门路多。当时列了几个条件,就说要雅致一点,安静,环境好交通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