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顾不上这许多,这个世界本来也没有绝对的公平。
他只能尽自己可能地为这个世界多做一些事算作是补偿。
大夫们来了,不论能不能派上用场,宣和都会客客气气地见上一面,然后送他们到太医院,之后就由御医们同他们交流了。
除了接人,宣和还要去见鲍康宋钱二人,带着孩子到底有些不便,就真的去了一趟绾花楼将谢煜放在那。
苏婉清见到到他便福身见礼:许久不见郡王爷。
近来事忙。
苏婉清也不过是随口一说,没想到真的能得到一句解释,虽然这解释了跟没解释也没多大区别。
宣和把谢煜放在地上,蹲下身视线与他齐平,跟他打商量:小叔叔有些事儿要做,呆在姐姐这好不好?
谢煜不说话,小手紧紧抓着他不愿意放开,宣和跟他保证:小叔叔很快就来,回来给你带好吃的。
谢煜伸出了小手指,宣和跟他拉钩钩,拉完钩钩终于可以离开了。
王爷放心去便是,妾身一定好好照顾小公子。
宣和点点头,又摸了摸谢煜的小脑袋才离开。
他一走,谢煜就被一群香喷喷的漂亮姐姐围起来了,她们一起逗他说话,却也不敢逗太狠,叫宣和叔叔的人,谁知道是不是姓谢呢。
就是看着这么可爱的孩子,难得有了些成婚生子的念头。
这些都与宣和无关,他同宋钱鲍康见了一面,了解了一下各地的灾情,有些时候朝廷的消息还未必有他真实。
依他二人所言,雪灾虽然严重但其实也撑得过去,大雍底子厚。各地府衙收容难民组织重建,同时开仓放粮,倒也还熬得过去。
宣和点点头,光是雪灾确实是问题不大,就怕后续其他的问题。
宋钱也说:眼见着春天就要到了,即便是雪灾也持续不了多久,只是今年这样大的雪,开春雪化了,春汛怕是要比往年来得猛,若是春雨再
鲍康打断他:还没个准的事,何必说出来平白给东家添事。
若是往常宋钱自然要同他辩一辩,但如今,皇帝出事他也是知道的,确实不该再给宣和添事了。
话锋一转,躬身道:无论如何,东家放心,我们已经做好了准备。
宣和点点头,宋钱所料不错,原著中,谢泯继位之后天灾没断过,第一场就是去年冬天开始的雪灾,第二场就是今年大范围的洪涝,洪涝之后是瘟疫,紧接着又是旱灾,许多地方连续两年颗粒无收
宣和收回思绪:你们多留意,能帮就帮一把,囤积居奇的事不消我多说,二心心中也有数。宣和微笑着点了点手指,宋钱瞥了鲍康一眼,宣和又说:咱们做生意要寻求共赢,若真遭了灾,百姓日子都过不下去了咱们的生意同谁做呢?真要到了乱世银子才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鲍康连连点头,那点小心思被宣和连消带打的,一点都不剩了。
宣和这话本也是说给他听的,宋钱他一直很放心,但是鲍康,始终都是利字当头,他得敲打敲打。
敲打完了还要给颗甜枣:物流,如何了?
这是鲍康的事,他又办得不错,宣和一问就又打起精神了。
回禀东家,一切顺利。
说着还十分得意地瞧了宋钱一眼,别以为就你厉害。
宋钱都懒得同他计较,只是觉得东家不愧是陛下亲自养大的,平日里看起来在像个纨绔,到底还是上位者。
宣和办完了事去绾花楼接孩子,姑娘们大约都很喜欢煜儿,他们走时一大群人出来送还塞了许多礼物过来。
却没有一个人敢说下次再来,宣和可以把人放在这,她们却不能主动请,这位小公子分明也是个郡王啊!
宣和说要给谢煜带好吃的最后却两手空空地来接他,谢煜找了许久也没找见那好吃的,便有些沮丧。
宣和笑眯眯的什么的都不说,过了一会儿却直接牵着人下了马车,带着小孩逛了起来。
一开始谢煜还有些拘谨,没一会就皮了,开始主动要东西。
宣和一一给他买了,带着人回宫时太阳都要落山了。
他们在宫门处遇上了谢淳。
谢淳这样怎么看都不像是要出宫去,这是在专程等他们?
宣和抱着煜儿下马车,谢淳一言不发把人接过去了。
谢煜一开始还有些不安,但这些日子毕竟见得多了,加之宣和在一旁,他也没有那么害怕了。
谢淳的手很稳,不像宣和抱着抱着还往下滑,始终就在一个高度,谢煜怎么动都行。
然后我们就发现了谢淳的好,在他怀里东张西望的,全方位体验新高度带来的新视角。
宣和看着他俩还挺有意思,原来谢淳给人当爹是这样的啊。
不知道以后会不会后悔,吃了那什么断红尘,他这辈子都不会有自己的孩子了。
他俩相处那么好,宣和也没急着把人送回去,就这么带到了东宫然后自己去坤宁宫了。
他在餐桌上说着今日的趣事,哪只皇帝忽然变了脸色,而后嘴角便溢出一丝血来。宣和笑容凝固,疑心自己看错了,皇帝抬手捂了捂,指缝间血色蔓延。
宣和脸上没了血色,立即起身去扶,太医就在坤宁宫,来得很快。
同太医一起来的还有那位滇西请回来的大夫。
他第一个就给皇帝把老脉。
这一次宣和还比较冷静,出言询问:不是一直都好好的吗?为什么突然就
那大夫一只眼看不见,听说是被蛇毒伤的,完好发右眼盯着宣和:毒早已深入肺腑,殿下所言好好的,不过是看起来。
许久没听到有人这样跟他说话,宣和却顾不上这许多了,甚至因为他这副笃定的样子升起些希望来:神医可有法子?
这大夫摇摇头:都是拖延时间罢了,如今时间到头了。
几个太医一声不敢吭,他们不敢这样说话,但这大夫没说错。
宣和气得揪他衣领:你不是神医吗?
干瘦的老头直接被他带得双脚离地,口中仍旧分毫不让:我是医不是神。
这个时代倒是少见这样的大夫,宣和告诉自己冷静,不要医闹。
但是真的忍不住。
正巧有人来报去追查周妃那事的人回来了,宣和恨恨地松开了手。
将唯一的希望寄托在那个叫盛七的人身上。
但盛七死了。
宣和忽然感到一阵凉意,无论他做什么都于事无补。
看着忙忙碌碌的众人,一时间仿佛误入此界的游魂,茫然不知所措,他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就像是等待手术结果的家属,除了等待,毫无办法。
谢淳到时便看到这一幕,他大步走过去,将人揽入怀中,低声安慰,:父皇是天子。
第72章
天子又如何?
宣和知道这世上从来没有什么万寿无疆,他知道死亡是每个人生命的最后一程,有了死亡,生命才完整。
只是他还远没有做好离别的准备。
屋内的太医基本都退下了,就连伺候的人也没剩几个,这是留给他们一家人的时间。
朝中诸事皇帝都已经安排妥当,老大老六那里皇后已经派了人去。
皇帝喝了药恢复了些精神,侧过头看了一眼宣和。
宣和立刻上前去,跪在床边,轻轻喊了一声:爹爹。
宝儿不哭。
宣和咬着牙强忍着泪意点头,答应他。
皇帝眼中也有些不舍,他没时间了。
他这一生,收回了大雍大半的疆土,他的江山后继有人,他是帝王,却并非孤家寡人,他有娇妻爱子,如今他穿着皇后当年亲自为他缝制的袜子。
若说还有什么遗憾,大约就是上天给他的时间短了些。
他动了动手指,有些费力地抬起手,宣和将脸贴上去,皇帝嘴角露出个笑,看了他许久,视线转向谢淳:带宝儿出去。
他和谢淳的约定,他们都心中有数,他走之后,遵守或是不遵守都在谢淳,没有必要多说。
情感都是双向的,他们之间确实没什么父子之情,没必要在生命的尽头浪费时间。
谢淳轻轻拉他起来,宣和还有点反应不过来,为什么要他出去,又看了看皇后,皇后的视线始终都在皇帝身上。
宣和知道了他们的意思,默默跟着谢淳出去。
或许是因为没有亲眼见到,皇帝驾崩四个字传入耳中的时候,宣和并没有那么真切地意识到皇帝不在了。
他眼中甚至没有泪意,只是茫然地看着谢淳。
老六疯了一样冲进来,路过宣和时带得他一个趔趄,又被谢淳扶稳,谢淳皱眉看着老六被拦下大喊着:我是皇子,他沈宣和都能进去,我为什么不行。
宣和如梦初醒般,看着他。
大约是他的动静惊动了里头的人,皇后亲子出来了,她眼角带着些红,语调沉静:六殿下慎言。
她看了一眼宣和,又转向了谢淳:接下来的事劳烦太子殿下。
谢淳姿态恭敬地应下,老六在一旁嚎啕大哭起来。
宣和却没有什么想哭的**,他只是觉得不真实,明明不久前,他们还坐在一起吃饭,宣和还记得皇帝对他说给他找了个侄儿时他心中的欢喜。
怎么忽然就,这样了呢?
宣和依稀听见了钟声。绵长的,悠远的,连绵不绝的钟声。
皇帝驾崩,鸣钟三万次。
原本灵堂会设在乾清宫,但如今乾清宫尚在修整,去处又成了问题,设在坤宁宫,多少有些不合适。
若是没有太子此事多半是皇后说了选,但如今,太子在,只要做得不过分,皇后都不会过问。
谢淳竟直接下令丧仪在太和殿举行,这要说起来规格似乎比在乾清宫还高些,自然没有人反对。
小敛之后,一部分人可以瞻仰皇帝遗容,宣和自然在列,但谁也没有想到他会走得这样近。
丹陛之上,宣和第一次见到了这样的皇帝,闭眼躺着,脸上没有血色没有任何表情,不会在睁开眼,笑着对他招手,喊他宝儿。
宣和杵在原地,愣愣的,他离得很近,心中却没有半分恐惧,口中呢喃着喊了一声爹爹。
眼眶有些酸,似乎是盛不住那么多的泪水了,但他仍旧记得爹爹说的话,他自语道:宝儿不哭。
他就这样呆呆得看着,过了许久才忽然想起了什么,摘下脖子上随身戴了多年的玉,轻轻放在皇帝枕边。
皇帝的随葬品都是有数的,也不是现在放,但宣和要这样做,也没人制止他。
皇后和太子都只是看着,其余人更不敢出声。
宣和放好了玉坠,又蹲下同皇帝说了一会子话,没有人知道他在说什么,他自己也不记得了,只是这样的说着,说完了起身,迈着有些发麻的腿走回到他原本该在的位置。
谢淳再看他,他眼中已经没有了泪意,黑白分明的眼同以往一样清澈,他看着谢淳,那意思似乎是在说该你了。
谢淳动了动静嘴唇,最后也没说出什么话来。
宣和没有声嘶力竭,甚至不曾落泪,只是这样站着,就叫人感受到了悲恸。
谢淳对于皇帝没有过多的情感,却也叫他牵出一丝伤感的情绪。
皇帝的丧礼要持续很久,但回过头看似乎只是眨眼间的事,眨眼间就是大殓。
若除去中间被西凉侵占,大雍前后两朝逾三百年,各方面都有十分完整的体系,皇陵从皇帝继位就开始修建,如今已经修建完毕。
皇帝又曾说,他去后停灵不得超过一月,这就意味着所有事都必须在一月以内完成,然后将大行皇帝送入帝陵。
这之中最重要的事莫过于谥号,照大行皇帝这一生的功绩,当得起武字,只是这个字也是高祖谥号,最后便定下了明。
宣和默念了两次,明帝,明帝,往后旁人在提起他便是明帝了,史书上在提起也是明帝了。
但他很难将爹爹与明帝两个字联系到一起,他甚至不喊父皇,爹爹与他而言,就只是爹爹啊。
宣和一边想着一边擦拭着手上的剑。
宫中不能带剑进来,但这是在东宫,这是谢淳的配剑。
宣和低着头,缓缓擦拭着这把并不十分漂亮但很是锋利的剑,擦完还剑入鞘,而后半点不加掩饰就这样提着剑离开。
没有人拦他,王富贵喊了一声郡王爷,触及他的眼神之后也不敢再说什么,只是差人去禀告谢淳。
宣和就这样提着剑一路到了关押周妃的地方。
宣和眼中染上了恨意,她骗我。
他想,爹爹都不在了,他又顾忌些什么呢?这人原就是病入膏肓不知怎么撑到了现在,众人都忙着操持大行皇帝身后事,暂且顾不得她,清算自然不急于一时,只是,谁知道那时她还在不在呢?
病死,也太便宜她了。
周妃虽被关在这,却听到了钟声,自然明白那意味着什么,又见宣和提剑而来,笑得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畅快,笑着笑着又剧烈咳嗽起来。
宣和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周妃指了指自己的心口:杀了我。
她从来不曾像今日这样畅快,周家不在了,二皇子废了,皇帝死了,她曾经围着转的如今都不复存在了。
皇帝和慕惜娘最爱护的小崽子,提着剑要来杀她了。
瞧,干干净净的手,如今也要因她染血了。
她眼中没有一丝惧怕,只是愈加疯狂,宣和缓缓抽出了剑,凌迟不是他可以做到的,但是让她多吃点苦头再走似乎不是什么难事。
他的剑最终没有落下,身后有人拥他入怀,握住了他的手,耳畔熟悉的嗓音:阿和。
谢淳来了。
松开。
谢淳依言松开,只是换了方位站在他和周妃之间。
宣和忽然说:对你们而言,他是帝王,对我而言,他是父亲。
我知道。
让开。
谢淳自然不会让。
怎么,生怕我杀了他们太子殿下,或者,陛下?没了可以追责处决彰显孝道的人?
谢淳皱着眉,又听他说:谢淳,你是不是等了很久。
阿和。
宣和缓缓抬起手,将剑架在了他脖子上:让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