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润笑他们天真。
从皇帝皇帝不管谢淳亲事开始他便觉得有些蹊跷。即便是不成亲,还不能定亲么?如今皇后也有了,就选皇帝没有那个心声精力操持这些事,也还有皇后。
贵妃或许还管不到太子头上,皇后却是名正言顺了。
谢淳没有母家支持,连妻族也不给他寻一个么?若从前还能说皇帝是对老七不上心,带了如今还不赐婚,是什么意思?
他一直百思不得其解,直到那日宣和同周妃的话传到他的耳中,他才一下都明白过来。
原来如此。
谢润苦笑,若果真如此,他输得也不冤。
他当然不会觉得老七是真的喜欢宣和,不过是一种手段罢了,多半还做了什么其他的保证,不然皇帝不会看在眼里。
但他既然用了这样的法子,不论以后如何,只要皇帝在一日,他就绝对不会的动宣和,不但不会动,还会牢牢护着不叫别人动,做戏要做全。
宣弟日日在父皇床前代咱们兄弟尽孝,他若来了,父皇也该知晓了。
谢润一开口谢淳就又改了口:那边依皇兄所言。又问众臣:诸位大人还有何高见?
他看上去态度十分随意,似乎没有自己的立场,旁人说了什么他都暂且应下,有人说了不一样的观点他也不会否认哪一个,众人便愈发畅所欲言起来。
洪大人倒是明白了为何皇帝会选择谢淳了。
太子初临朝,对朝中诸人不了解,便只听不说,这一番争论下来,他若是有心,众人的态度也该摸得差不多了。
果然,众人说了小半个时辰,便听太子直接下了定论,各地皆有粮仓,每年还有钦差巡查,如今便开仓赈灾。
详实汇报各地灾情,赈济银及赋税之事延后再议。
众人也都反应过来,太子早就有想法了,不过是听他们吵一吵。大朝会很少吵成这样,今日他们未尝没有试探之意。
君臣相处也无非就是你进我退,君主退一步,朝臣便进一步。
今日这般,也不知是谁试探了谁。
下了朝,谢淳就向后宫去,朝臣要探他这个新君的态度,他又何尝不要探皇帝的态度。如今皇后已立,他的婚事早晚会被再次提出来。
皇帝若是能留一道旨,将来会少了他许多问题,若是不留不留也无妨,他今日来不来都无妨。
不过是来见见阿和。
如今皇帝不理朝政,坤宁宫内住着帝后一家三口,皇帝虽还未好,这宫内却整日其乐融融,不见丝毫阴霾。
屋内的花瓶中都插着新鲜的花枝,想是宣和去花园中剪的。皇后站在窗前,手持花剪,耐心修理花枝。
皇帝喊了一声惜娘,她便放下了花剪,走到床榻边。
今日出太阳了?
是,过会儿宝儿又该来了。
他们这厢说着,那厢宣和就推着带轮子的椅子进来说要带皇帝出去转转,御花园里花开得正好。
二人皆是笑,宣和不明就里地看着他们:笑什么。
他虽摸不着头脑,但爹娘笑,他也开心,也跟着傻笑起来。
谢淳晚到一步,他们都已经去了花园,他没有坐着等,脚步一转也去了花园。远远地见到了他们,他顿住脚步站在树下看了一会儿,又转身离去了。
阿和许久不曾笑得这样开心,便尽量让他笑得长久些吧。
谢淳不来皇帝也知道朝臣的心思,只要他想,整个朝政仍旧在他的把控中。只是帝王自觉时日无多,做出了取舍,将所有的心神都放在了妻儿身上。
他们所想无非就是冲喜,他一日不好,他们便一日有这借口,他向来不屑这样的事,只是如今各地受灾,朝臣的视线不该放在太子的婚事上。
他干脆下旨叫钦天监为老六择吉日完婚。
这也算是有道理,一来长幼有序,老六该排在前头,二来,不就是冲喜么?谢淳是他儿子,老六也是。
连皇帝自己都允了这事,可见是情况确实不大好。
这像是一个信号,京城成亲的人忽然就多了不少,摘星楼的席面原就抢手,如今更是千金难求。
他们成亲自然不是要给皇帝招招喜气,而是怕国孝守丧耽误了婚期,干脆提前找个良辰吉日完婚,勋贵人家或许还有些顾虑,有所收敛。
对于百姓而言,皇帝谁来当对他们而言影响没有那么大,即便这是京城,他们就在天子脚下。
这样的事一旦有人开了头,其他人便要纷纷效仿。可笑的是,即便要为皇帝守孝也不过是百日。这还是高门大户,平头百姓即便是没有守够,也极少有人追究。
宣和许久没有出宫,这日难得出宫走了走,走到东街上,馄饨铺子的老板见了他便一脸的喜气,宣和被他发自内心的笑感染,心情也松快不少。
转头老板掏出了喜糖,说自己女儿要出嫁了,宝郡王许久未到,这糖是专程为他准备的
宣和笑着道了一声恭喜,笑容不达眼底,他分明记得,老板曾说过他女儿婚期在今年的下半年。
这是,也提前了?
离了馄饨铺,宣和上下掂了掂手中的喜糖,一时间觉得有些嘲讽。
这老板分明知道他的身份,也知道为了不耽误婚期叫女儿提前成亲,却不知道避着他。若是到了要守孝的时候,他沈宣和就是头一个。
宣和摇了摇头,将这糖扔给路边的小孩,得了一声欢呼。他从来都明白人的情绪不能共通,难过的也只有他。
喜事一多,街上到处是喜气洋洋的,宣和平日里不大关注铺子里的事,今日却鬼使神差去查了账,果然摘星楼的席面已经涨价了,白色织物这类的丧事必备的东西,进价已经涨了,俨然为全城缟素做好了准备。
而现下卖得最热的却是各类嫁妆必须品,全城都在忙着成亲。
如果没记错,谢沣也快要成亲了。
但谢沣却亲自进宫来找他了。
我将婚期推迟了。
他没有说推迟到了什么时候,只说推迟了。
宣和愣了愣,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不必。
成亲不是一个人的事,新娘子要是为了这事不高兴就不好了。
谢沣忽然抱住他:兄弟在。
宣和哭笑不得,他其实也没有那么难过,不过谢沣的举动确实叫他舒心了不少,便也抬手回抱他。
却听得身后传来喜怒不辨的声音:你们在做什么。
第69章
不得不承认,宣和听到谢淳声音的时候其实是有些心虚的,他甚至已经准备推开谢沣,但是很快他又理直气壮起来。
谢沣是他兄弟,兄弟之间,抱一抱怎么了?
又不是谁都能跟他谢淳似的,喜欢男人也就算了,从小喊他哥哥的人他也能生出那样的心思来。
宣和不紧不慢地转过身,对上谢淳的眼神,心跳漏了一拍,脸上仍旧是泰然自若的样子。
倒是谢沣,被谢淳这一声问得忍不住反思自己做了什么天理难容的事,甚至忍不住拉开了和宣和的距离。
他想了想,谢淳是皇子,宣和是皇帝养子,他们都宫中,从小一起长大,要论关系,或许谢淳比他还更亲近些,他们幼时的事,谢沣也有所耳闻。
这样一来似乎也能理解谢淳的心思。他拿宣和当弟弟,谢淳又何尝不是,自小护着的弟弟,结果去了凉州七年,再回来,弟弟有了更亲近的人,看他不惯似乎也能理解。
这么一想谢沣还真有些心虚起来,怎么看自己都像是趁虚而入。
这样想着,他跟太子行了礼,谢淳还算客气,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谢沣也跟宣和点了点头,然后主动告退了。
宣和莫名其奇妙地看他给自己打眼色,还没琢磨明白他是什么意思,谢沣就走了。
不是,你走什么?
被他一搅,宣和越发觉得奇怪起来。
谢沣一走,就只剩下谢淳和他两个人,谢淳一步一步靠近,宣和仿佛都能听到他的脚步声。
谢淳除了开头你案一审,其实什么都没说,现在看着似乎也没有要追究的意思,但就是叫人忍不住反思自己。
宣和看了看他身上杏黄色的朝服也不知道是做什么去了,衣裳都没换莫非是衣裳的缘故
这颜色看起来是真的有几分天下至尊的味道。
谢淳走到近前了。
宣和脑子一懵在他开口前,上前一步,也想方才谢沣抱他一样,直接将谢淳抱住,顺便讲谢淳的两只胳膊也圈住了,他要是有什么动作就要先挣开宣和。
谢淳果然愣了一下,宣和心中有几分得意。
但是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谢淳被他圈住的手,搂住了他的腰。
明明还是天寒地冻地穿着厚厚的衣裳,他却仿佛能感受到这双手的温度。宣和清晰地感受到,谢淳一只手扶在他的腰侧,另一只手覆在他的腰后。
他们靠得极近,宣和难得的自己送上门,谢淳自然不会放过他,他抵着宣和的额头,轻轻喊了他一声:阿和。
宣和的注意力还在他的手上,他略微抵着头,眼前就是谢淳的鼻梁骨,因为太近了视线有些模糊,他们的呼吸仿佛都是交融的。
谢淳说了什么他也没听清,胡乱地应了一声:嗯、嗯?
阿和的反应,有趣地紧,谢淳眼中含着笑意,收紧了手,嘴唇相触的时候还没有明白过来是真没发展成这样的,明明他方才为了防止谢淳有什么动作,都把人圈住了。
蜻蜓点水般的试探,一触即分。
宣和见谢沣自然不是在坤宁宫,谢沣递了牌子进宫来是给皇帝请安的,皇帝知道他同宣和关系好,也没有见人,直接叫了宣和去见他。
他们如今是在御花园。
整个皇宫只有御花园是植被丰茂的,时常有人修剪,要找出个植被掩映的隐蔽之处来,不是没有,但宣和同谢沣说话又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只是随意找了个小亭子。
如今他跟谢淳就在这亭子里,抱了,亲了。
他记得,方才这里是有人伺候的,现在,伺候的四个宫人,个个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
宣和不用担心有什么不该传的话传出去,不说皇后,谢淳如果有一天让这事传了出去,那一定是他授意的。
宣和想起了前几日皇后同他说的话。
皇权之下的自保,若不是倚仗便是对抗,对抗到最后,总要分出个胜负来了,若不能取而代之
理国公的前车之鉴就在那,相比之下卫将军就显得识趣多了,他丝毫没有发展自己势力的意思,选择了做皇帝,或者说做大雍的一柄利剑。
剑锋所指,皆是大雍的国土。
到这似乎都还只是君臣相处之道,再往后就有些奇怪了。
皇后说:倚仗也不是听之任之,你倚仗他,却未必要听他的。你若有什么想要的,便叫他捧到你跟前。
虽说是他捧来的,却也不是白来的,你也该去争一争,不过万事讲究方法。
如今他想要的只有你能给,你想要什么,就让他给你,叫他主动给你。
这下宣和确定了,什么君臣相处之道,就是在说他和谢淳。只是同长辈说着事,他总有些难言的尴尬,仿佛一个早恋被抓包的中学生。
没想到当娘的看得比他开多了,还传授了一番恋爱经验。
他一日有求于你,主动权便一日在你手中。
皇后所想也简单,不论皇帝原先是否真的有叫宣和继位的意思,如今出了意外,他们原先的计划注定是要落空了,不如教他些别的。
在宣和听来,这像是多年宫斗经验总结:论如何抓住一个帝王的心?
总不会是真的教他怎么谈恋爱。
帝后是伉俪情深,但其实都是极为现实的人,皇后如今说的这些,在他们之间或许是阳谋。
她不曾掩盖自己的心思,皇帝也明白她的心思,但就是心甘情愿地给她一切。
宣和想想美人娘亲的话,再看看谢淳,总结一下那不就是吊着人么?大部分时间都在索取,偶尔给些甜头好处叫他甘之如饴。
区别大约就是只吊着这一个?
宣和笑了笑,觉得这法子放谢淳身上说不定还真的可行。
只是一时间又有点下不去手。
谢淳不知他在笑什么,看起来有几分狡黠。
宣和不论怎么笑都是好看的。
太子殿下还未继位就有了几分昏君的样子。
过几日,各地的贺礼便该到,我叫人将礼单送来,阿和若有喜欢的,便来东宫取。
宣和眨了眨眼,谢淳是想他主动去寻他。
从谢淳这里要点什么似乎是极为容易的,只是,他想要的,哪里是这些东西。
不过送上门的东西么,不要白不要,下头送给太子的贺礼,定然是极为珍惜的。
过了几日,谢淳果真叫人将礼单送来了,只是宣和却没心思去看,他派去滇西的人也回来了。
这一路还算顺遂,镇南王府也仍旧是镇南王做主,轻易就放了人入京来,谢汲没有骗他,这大夫果然是有几分本事的,进宫当日句同几位御医商议着换了药方,皇帝果然是好转了些。
天气已经渐渐暖和起来,宣和脸上的笑一日多过一日,两颊都丰盈了不少。
皇后轻轻碰了碰他的脸,宣和侧头蹭了蹭,冲她露出一个笑。
她也笑起来:可算是养回来了。
用完了餐,天色已经暗下来,宣和却又出门去了。
宫规是约束别人的,宣和既然都住在宫里了,当然也不会有人管他。他饭后散步就散去了东宫。
东宫其实算是前朝,从后宫走过去要走上好一会,宣和到时天就已经完全黑了。王富贵打着灯笼出来迎他,一边小心翼翼地同他解释:太子殿下在同人议事,很快就来。
宣和摆摆手,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我不过是来拿些东西,他在不在没什么干系。
东宫到底是东宫,虽说如今没有重新修缮,比起燕王府,不知精致了多少。
库房的大门开着,宣和驾轻就熟地走进去,一旁王富贵替他张着灯,同他解释这些珍品的来历。
宣和居然看到了钻石,这玩意倒是不多见。宣和其实没看礼单,如今走马观花地看过来,送上来的东西确实还都听珍贵,不过要论价值,都比不上谢淳当初送他的那一盒棋子。
宣和兴致缺缺。
王富贵悄悄擦了擦汗,不愧是宝郡王,他听闻,这位小殿下连陛下的私库都不知进取过多少回,太子殿下这里的东西看不上眼似乎也说得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