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内。相较于皇宫,乾清宫实在不算大,有三千人把守也差不多够了。
外头那三千,来了更好,来不了也妨碍,卫将军根本就不在京郊,谢淳想得不错,他早有算计。
朝臣也很少进乾清宫,这里是内廷,皇帝御门听政是在门厅,大朝会在太和殿,日常处理政务又是在养心殿。
不少人还是第一次进来。
宣和的话来说,大会在公司会议厅(太和殿)开,日常会议在老板家门口(乾清宫门厅)开,小会去办公室(养心殿)找老板,今天他们这是上老板家里头了。
皇帝在宝座上坐着,下方众臣皆静默。
皇帝下令,便连门也没有关,谢泯穿着甲胄,手中握刀,骑马立于在宫门之外。
门内,谢润两手空空,不过是穿着轻骑服同他对峙。
二哥何必如此,即便是控制了皇宫,皇城守卫,京城守卫很快便到,不若现在同父皇认错。
老二没有看他,皇帝甚至没有派人出来沟通的意思,认错?从周家被抄家那天起他就没有别的选择了。
他不是沈宣和,他们不是父子是君臣,自古谋逆之臣有哪个有好下场。
今日不是生就是死。
父皇年岁已高,精力不济,不若效法尧舜,退位让贤,颐养天年。
他虽在门外,声音却传入殿内,众人皆不敢抬头看皇帝神色。
方公公却知道,陛下骂过一回便不会有第二回 了。
陛下的耐性,从来只对着小殿下。
什么时辰了?
方公公低声回答:回皇上话,亥时二刻。
皇帝起身竟要离开,众人不解,生怕帝王有个三长两短,便要拦他。
他若进来,朕倒要高看他了。
真有这个胆识能耐,他便是即刻传位又如何?
乾清宫最初修建就是作为寝宫的,老二说的没错,他年事已高,该早些休息。
片刻后,方公公出来传话:陛下说了,二殿下若是孤身入内坐上宝座,陛下便传位于您。
三皇子面色变了几变,怕老二真就那么进来了,皇帝既然这样说了,那亲卫一定不会拦他,阻挠他的可能只有自己。
另一头,宣和跟着谢淳绕了圈子,找到一处小门。
他平日里出入走的虽不是正门,那也是比正门低不了多少的门洞,最多图方便走过掖门,这宽不足一丈的宫门竟是开在宫墙上?
正常情况下这里当然也进不去,但今天,里头正乱着。
他们人多,大门打不开,要进这小门却不难。
你怎么知道这里还有个门?
宣和自小也是在宫里头长大的,却从不知这门,想来也不常开。所有人出入皇宫都需药登记,这门虽小,能用的却多半只有皇帝。
这怎么看都像是皇帝要悄悄出门时走的路。
幼时来过。
方才谢带着他便来了,他们身后只跟了百里汇,宣和正要叫百里汇去喊人。
就见他竟上去敲了敲铜制的门环。
敲了三次才有人低声问:何人在外!
宣和想想,莫不是这门太小,虽有人守着,那些谋逆之人却漏了这?那倒是方便了。
堂堂燕王,自报家门似乎有些丢人了,宣和投桃报李,替他喊了一声:燕王。
门内便没了响动。
不会是
吱呀一声门开了。
开门的人穿着铠甲,却不是皇宫守卫的颜色,这是禁军。
谢淳将宣和拦在身后,百里汇挡在他身前,宣和也觉得有些不对,却听里头有人说:进来。
宣和只觉得这声音耳熟,谢淳却知道,这是他舅舅。
宣和看着卫将军,终于明白了皇帝的底牌藏在哪。
所有人都以为卫将军在京郊,不想他早已入了宫,二皇子同周家趁着皇帝出行在宫中某事,却不知皇帝出行前卫将军便已带人入宫,藏在这无人居住的宫殿中。
城楼上的都是在做戏?
话说出来宣和就知道不可能,应该是真的在打,是真的有人倒戈。
在他看来卫将军若是带人镇压,伤亡人数会少许多,但帝王眼中,这不算什么。
皇帝会宽慰他,卫将军不会,扫了他一眼便说:皇上说了,天亮再动手。你们既来了,便在这呆着。
他又看谢淳,想问他为什么没进宫,最后又没问出口,左右是他自己的决定。
宣和没想到最后居然是蹲在皇宫一角等天亮,也不知老六他们怎样。
他打了个呵欠,紧了紧身上的衣裳,夜渐渐深了,也愈发凉了。
谢淳同卫将军说完了话回到他身边,见他动作便出声询问:冷?
宣和给他一个眼神,没说话。
谢淳没有脱外套的意思,在他身边坐下,直接将人抱进怀里。
宣和看了看天空,天气不好,星星没几颗,又无趣地收回视线。
或许明日太子就定了。
不会。
老三救驾有功,老六好歹出了点心,你把陛下亲卫扔在宫门口然后失踪了。
睡吧。
谢淳,你是傻子吧?
谢淳同他对视,今日天上星辰寥落,大约是都落入了这双眼中,谢淳抬手盖住这双过分明亮的眼,掌心眼睫颤动。
一吻轻轻落下:睡吧。
第57章
方公公传完话又入了内殿。
只留一地静谧,殿内暗流涌动,一时间竟无人开口。
谢润捏紧了拳头,父皇
不,未必,谢泯未必有那个底气。
二皇子面色阴晴不定,跨出一步便被身侧的人拉住,这是原周国公世子周樘,论辈分,谢泯得喊他舅舅。
周樘也是上过战场的人,眉毛处还有一道伤疤,平添几分凶厉。他拉住谢泯:二殿下,当心有诈。
谢泯垂眸,在他的认知中皇帝不会做这样的事,但眼下,他在在逼宫谋反。
殿下,您若要那位子,一声令下,兄弟们自送您进去。
周樘手上越发用力,绝对不能叫他进去,若是皇帝真的就这般传位于他,他是儿子,没什么,他们这些人不但没有拥立之功,反倒成了乱臣贼子。
皇宫大半兵力都在他们手中,皇城外的人进不来,只需要解决了这乾清宫
周樘还在说:殿下,您若挂念父子之情,成事之后陛下仍旧是太上皇,可在宫中颐养天年。况且如今,您已经没有退路了。
谢泯面色沉沉,抬起发号施令的右手,却迟迟不曾落下。
殿下!
谢泯闭眼,手落下。
周樘便一声令下:上。
他们要动手,老□□倒是松了口气。
宫门未闭,他们便径直入内,少了一道门,护卫与叛军直接对上。
周樘暗道:皇帝自负,却是便宜了他们。
谢泯下不去手,他这个做舅舅的少不得要代劳,今夜皇帝必须死,若是能再死几个原就同他们周家不和或是落井下石之人便再好不过了。
若等卫拓入京,便晚了。
夜色中,火光十分显眼。
谢淳抬头,朝那个方向看去,宣和察觉到他的动作,便也揉着眼睛看去。
这些人没有半点创意,除了放火没有别的招数了么?
忽然,他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仔细思索了一番,不确定地问:那是乾清宫?
谢淳点头。
宣和便待不住了,恨不得爬上五顶看个明白,卫将军虽合着眼,他收下的人却牢牢盯着宣和,自然不能真叫他上了屋顶。
宫中的放火措施做得很不错,但也耐不住有人故意放火,进来天气干燥,本就容易着火,若是没有人干预,这一场火不知道要损毁多少建筑。
卫将军仍旧闭目坐着,宣和知道他在等他天亮,他当然也知道皇帝既然同他约定了天亮,那么一定是有把握不会出什么事。
不论皇帝准备做什么,毫无疑问的是,拖得越久,被牵连的人就越多,事后要花的银子也越多。
卫将军。
卫拓看聊起眼皮看看身前的人:郡王殿下。
他这称呼有些奇怪,皇帝贵妃身边的近侍喊宣和小殿下,大部分人称他郡王爷,郡王殿下还真是第一次听说。
眼下不是掰扯这些的时候,宣和肃容:卫将军同陛下约定好天亮时去,可能考虑过如今这状况。
末将奉命行事,陛下说天亮。
宣和指着天边的火光:如今,天也亮了。
这要是一般人或许还真要懵一下,但卫将军仍旧十分淡然,看着宣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小孩。
宣和也没指望三两句话就让人改变主意,因为蹲下来给他算了一笔账。
这些带兵打仗的最在意的便是军饷,当年户部借银便是为了筹措军饷。
将军刻制,乾清宫失火,修缮要花多少钱,若是完全焚毁,重建又要花多少银两?如今天干物燥,若是或是蔓延,损毁的不只是乾清宫,又要花多少银子?
卫将军坐在阶梯上,一手拄着刀,拧眉看他:什么意思?
宣和说:将军猜,这银子从哪里来?
皇帝的私库多半是不会拿出这么多银子的,多半是问户部要。
卫将军脸色渐渐变了
宣和继续说:我进宫时便发现京中许多人家都叫逆贼点了火,远的不说,我府上西路五进的院子已经烧得差不了,城楼修缮也是一笔开支。
卫将军已经站起来了,宣和还在说:陛下不会短了军饷,但户部拿得出来钱吗?
拿不出来几百年陛下批了银子又如何,他们拿着条子去催又能催到多少。
前车之鉴放在那,户部怕是连借银都不敢了。
卫将军往另一头走去,宣和跟在他身侧喋喋不休:拖得越久损失越大,卫将军可得想清楚了。
卫拓终于显出几分无奈来:走吧。
浓重的血腥味萦绕在鼻尖,宣和脸色发白,差点就吐了。
不大的广场上遍布尸体,若是不注意脚下,走两步就能踩到一个人。
他们就这样躺在地上,有些甚至是残缺的。
宣和有些恍惚,站在门厅处直直向里看,看见了龙椅下的御阶,那通向那宝座的路上,遍布着尸体,这皇位就在尸山血海之上。
着火的是宫室西南角,中央大殿暂时没受到影响,
卫将军带人一到,打得难舍难分的两方仍旧没有停手。
但胜负已经没有悬念。
周樘见了卫将军,面上带了几分疯狂:卫拓?
卫将军一言不发挥刀便砍,周樘瞪大了眼,至死都不敢相信自己竟是死在卫拓手中。
周樘几乎身首分离,猩红的血液高高扬起再落下,还带着些余温,宣和疑惑地摸了摸脸颊。
濡湿的触感。
红色的液体,那是
这一晚的刺激终于到达了顶峰,宣和眼前一黑便晕了过去。
阿和!
宣和还记得晕倒时听到谢淳喊了自己一声,他动了动身体,似乎没受什么伤,应该没摔地上。
太医就在一旁候着,见他醒了便上前询问:殿下可有不适?
宣和摇摇头,觉得有点奇怪,他只有很小的时候身体不大好,后来一直没病没灾的,平日里也是吃好睡好偶尔运动,怎么就晕过去了?
莫非是低血糖?
太医温声询问他晕倒之前的感受,宣和回忆了一番,如实回答了。
有些头晕,心悸,眼前发黑。
太医便说:殿下肝气郁结,一时受不得刺激才晕厥,并无大碍。
刺激?
宣和想了想当时那场景,能称得上刺激的东西可太多了,他现在回忆起来仍旧觉得有些想吐。
直接原因似乎是因为周樘的血,溅到了他脸上?
宣和后知后觉,莫非我晕血?
室内有光线透入,他有些疑惑。
什么时辰了?
卯时末了。
这不对啊,晕血哪有晕这么久的?
太医相是看出他的疑惑,委婉道:殿下旅途劳累,便睡得熟了些。
意思是他一开始是晕过去,后面就是在睡觉了吗?
不是什么大毛病,这太医又是从小给宣和看惯了的,只叫人为他备了些药膳。
药膳味道寡淡,倒也算不上多难吃。
宣和填饱肚子又开始问昨日的事,他身边伺候的张公公好像是方公公的徒弟,宣和对他们干亲师徒的关系不大清楚,左右都是皇帝身边伺候的人。
张公公也而不敢说得太细,只简单说二殿下同三殿下都受了伤,如今留在宫内修养。
同样是留在宫里,怕也有些不同,宣和又文气老六,张公公的表情就有些奇妙了,犹豫了一会说:六殿下着水性好的人下了护城河,只是水道有些阻拦
然后又叫人捞上去了,一直到宫门从里头开了,他们才进来。
宣和:
他有些庆幸,谢淳带他找了条小门。
皇帝虽说是躺了片刻,其实也是一夜未眠,神色带了些疲惫,如今大部分事情已经处理完了只剩下一桩。
皇帝坐在榻上,下方是谢淳。
皇帝千算万算算漏了傻子,京城这些世家有些比皇室还要长久,惯来最会见风使舵,没有万全的把握不会轻易站队。
按理来说昨日宫外要比宫内安全得多,偏偏就是有不长脑子的蠢货找事。
听闻老二同宣和有旧怨,便要先控制住宣和好像他邀功。
谢淳将昨晚的情况说了,皇帝难得有些恼怒,骂道:蠢货。
自然不是在说谢淳,说的是去宣和府上找事的人。
昨日他将宣和送回府,便带人进了乾清宫,贵妃镇着后宫,姜太后也请过去了。
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中,除了宣和府上出事,谢淳将他带到了宫中,然后撺掇着卫拓提前赶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