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淳微不可见地叹了口气:过来。
宣和脸上便有了戒备。
对峙片刻,到底是重新钻入了马车,车帘落下,晃了晃,车内的光也晃了晃。
谢淳抬手,抚着他的脸颊,宣和身体僵了僵,没有挣开。
谢淳的动作微微停顿,而后拇指压上他的唇,碾过,看着他的唇一点一点显出艳色。
宣和的注意力一下子都到了自己嘴上,到了谢淳手上,便没有注意他的神色,黑沉沉的眼瞳,仿佛酝酿着风暴,几欲噬人。
手上越发用力了,宣和眉峰渐渐聚拢,不待他发作,谢淳已经放开手,移开视线:谢汲自身难保。
自身难保?
宣和还有些疑问,但他也知道,说到这个地步,再往下也问不出什么来了。
加上原书的剧情,宣和有了大致的猜测。
他头也不回地离了马车,谢淳在车中坐了一会才下来,这不是他府上的车。
百里汇看了看燕王,郡王爷没说要送,应该就不必送了吧?看起来也不太愉快。
宣和困了一路,回府第一件事就是睡觉,然而真到了床上反倒是睡不着了。
他轻轻碰了碰嘴唇,倒说不上疼,就是摸脸碰嘴唇的,有点暧昧。
什么毛病?
又想到谢淳说的话,他总觉得自己是在出卖色相换取情报?
梦里朦朦胧胧一片绯红,似乎又有些压抑,醒来时宣和并不记得自己做了什么梦,只觉得窒闷。
看样子是要下雨了。
皇帝的生日自然是举国欢庆万邦来朝。今年又有些不同,西凉都派了人来,来的还是赫赫有名的西凉公主。
西凉同大雍对峙年,收回凉州之后,周边许多小国便转头开始向大雍纳贡。
如今连西凉公主都进京来了。
朝中诸人,面上不显,心中却都暗自得意,多方推动之下,今年的秋狩便格外隆重,时间也比往年长了许多,有心要向西凉展示大雍的武力。
这样一来皇帝干脆将万寿节也放在了秋狩之中。
宣和不关心秋狩,随他来说,老爹生日更重要,他准备了两份寿礼,一份是要当朝献上为陛下祝寿的,是一座名为千里江山的玉雕,奢华引人注目。
另一份就是他当儿子的心意了,算不得精贵,甚至是有些粗糙是一对木雕,送给皇帝和贵妃的。
木雕花了他不少功夫,宣和多日不曾出门,手上还留了些细碎伤口。
离京的头一天他才第一次在贵妃宫中见到了传说中的西凉公主。
这位公主同大雍的女子不大一样,个子很高,比宣和也差不了多少,宣和见惯了美人,她算不上多美,倒也说不上丑。
这样一搁自信洋溢的女人,即便是同贵妃坐在一处,也没有人会说她丑。
她似乎是很喜欢贵妃,原本接待她的是长公主府,她却老往宫里跑,进京这几日已经递了四回牌子,贵妃每一回都接下了。
宣和来时便见二人相处融洽,西凉公主正说要教贵妃骑马。
贵妃淡笑不语,宣和掀帘子进来:娘娘的马术,陛下都及不上的。
他一来,贵妃眼中的笑意更浓:皇上让着本宫,你还当真了?
宣和一进来,屋内便一下子活了起来,几个侍女来替他擦汗的擦汗,扇风的扇风,还有去给他拿凉点心的。
不等贵妃赐座,宣和就已经随意坐下:这都要入秋了,怎么还这般热。
说完他冲公主拱手:公主好。
西凉公主打量了他一番,而后说:你真有意思。
她在京城第一次见到这么放浪形骸的王公贵族。
我听说大雍有个很会做生意的小王爷,就是你么?
宣和挑眉,并没有直接回答她,而是说:公主汉话讲得不错。
这位西凉公主并没有封号,甚至连齿序都没人知道,无他,西凉为人所知的公主只有她一个。
她是西凉公主,国号就是她的封号。
这样一个比几位王子名声都响亮的公主自然不会简单,来找他做什么?
我喜欢大雍,我也想让西凉的子民和大雍一样吃好穿好。
还是个要发展经济的政治家。
倒是同那些一门心思要再次入主中原的王子不太一样,这是来合作的。
正好宣和也有意将生意往外做,也不谦虚,点头认下了她很会做生意的夸奖:是我。
宣和坐下不过片刻,就觉得这公主着实会说话,对她的好感不断上升,并不是她因为吹捧宣和,而是她夸贵妃。
夸得还特别实在,三句不离一个美,听起来十分真挚。
夸到宣和心坎里去了,他娘可不就是美吗?
一时间看公主也顺眼了许多。
生意还没开始做,已经送出去不少礼了。
公主笑得愈发开怀,宣和在她眼中几乎成了移动的金山,还是主动送金子的那种,她不知道宣和眼里,她也是一样的。
第50章
第二日便要离京,伴架的人员早已再三确认。妃嫔之中皇上仍旧只带了一人,大家都习以为常。
贵妃入宫之前,皇帝出行从不带妃嫔,那时候所有人都觉得这是皇帝不贪恋女色的证明,直到贵妃入宫。
贵妃入宫之后,除了当年怀孕在宫中待产,每一次皇帝离京都带了她。
宣和心想,虽然从理法上皇帝和贵妃不算结发夫妻,但他爹娘一定是真爱。
贵妃祖籍江南,陛下两次下江南都带着她,宣和也一起去了两回,一次是跟其他皇子们一道,第二次便只有他一个孩子。
那都是谢淳去了凉州之后的事了。
谢淳去过他们都不曾去过的凉州,却一次也没有去过秀丽富庶的江南。
宣和回忆了一下《君临》的剧情,谢淳有野心,但好像没有太多的**,他不放纵不享乐,当了皇帝,大权在握也之后也还是励精图治,是个好皇帝了。
所以他为什么对自己那么执着?
天还未亮,东方稍稍露出些光亮,不足以照明,宣和打了个呵欠放下帘子,坐在马车上,半阖这眼,随着马车的晃动昏昏欲睡。
脑子里想着连自己都不知道的东西。
皇帝出行的时辰都是钦天监算过的,随行的人当然不可能半途加入,是以都在皇宫等候。
马车停下,林安在外头轻轻喊了一声:王爷。
嗯?
宣和还是有些困,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其实他也没睡着,闭目养神罢了。
林安说:王爷若是醒了便用些早点吧。
秋狩这事往小了说那就是王公贵族的娱乐竞技活动,往大了说那是关乎江山社稷的大事,出发前还有些仪式。
宣和过了一会才应了一声,从食盒里拿出糕点慢吞吞地吃。
吃到第三块才觉得这个味道有点有点陌生,不对好像又有点熟悉。宣和敲了敲马车壁:这糕点谁做的?
即便是在车外,林安仍旧微微躬身,答到:摘星楼新聘的江南大厨。
摘星楼的厨子常常会被借到王府来。
宣和又吃了一块,确实是江南的味道。
原本去年说好了今年春天也是要去江南的,没想到出了那样的意外,只能等明年了。皇帝拉长了秋狩的时间,连万寿节都在宫外过了,未尝没有补偿的意思在。
春游没去,秋游补上。
宣和又撩开帘子看了看天色,东方已经大亮了。阳光洒在金黄的琉璃瓦上,熠熠生辉。
东边,是东宫啊。
储君的住所,已经空了许多年了,不知道下一个进去的会是谁。
今天去天坛念祭文的是老大,若是有太子,这事自然应该是太子来,但如今没有太子,长子就是最合适的人选。
宣和坐着马车来皇宫,真到了上路的时候却开始骑马。
武将和年轻的勋贵子弟就没有不骑马的,即便是老大,今日也骑了马。
他刚替皇帝念了祭文,背影都比平日精神些。
老大的病情,宣和没有问过裘老,想来是好多了,他盯着谢泽的背影若有所思,其实大哥也是有些想法的吧?
什么与世无争,不过是碍于身体没法争。
如今身体好了,不知道会如何。
他是长子,他若是不能继承皇位,今日皇帝要他读祭文可以看作是缓和的手段,但他若是可以,这就是在给他增加筹码。
具体如何还是看皇帝。
宣和叹了口气,变数又多了。
不知是福是祸。
尽管昨日下过雨,出了城,官道上还是免不了尘土飞扬。
日头渐渐上来了,宣和眼巴巴看了马车无数次,最后还是忍下,今天是第一天,就跟姑娘似的坐车,也太跌份了。
几位皇子都离御驾不远,宣和不远不近地跟着,谢沣不知做什么去了,刚出京就离了队,现在也没回来。
用完午膳,皇帝就传了话出来,叫大家随意。
这意思是说骑马的可以敞开了玩,这些个勋贵子弟就都蠢蠢欲动了起来,纷纷立了彩头要赛马。
宣和不跟他们比,他赢了是马厉害,输了是丢人,划不来,最重要的是跑出一身汗来晚上洗澡还不方便。
谢沣终于回来了。
宣和上下打量了一番,似乎没什么变化,就是表情,怎么说呢,比阳光还明媚。
干什么去了,这么开心?
谢沣嘿嘿一笑,没说自己去做什么,只说:她也来了。
她自然是谢沣的未婚妻,青梅竹马的小表妹。
宣和曾听他说漏过嘴,小表妹叫淑娘,也就那么一次,说完还立刻改口,之后再提起都是一个她。
谢沣明年成亲,他这样大概是这个时代最完美的爱情了,从小就知道了自己要相守一生的人,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就是不好相见。
宣和摇摇头,他注定不能理解这种一年只能见上几回的恋爱,只当谢沣是去找人说话了,便没有再多问,转而说起了狩猎的事。
百里汇被他送到侍卫营去了,而他不会打猎。
他们打猎基本是用箭,射术一在臂力二在眼力,臂力这东西一靠天生二靠苦练,宣和两个都没有;他在宫中射靶子准头倒是还不错至少不脱靶,但臂力是真不行。
谢沣也知道他什么情况,往年都是他帮着一起混过去的,即便不拿头筹也不能叫宝郡王输得太难看不是?
这简单,你到时候送几只箭过来,要什么你说。
宣和早料到他的答案,嘴角一扬:那便仰仗
话还没说话就听见一阵马蹄声,还是前头来的,宣和将没说完的话咽了回去,转过头往前看。
是西凉公主。
谢沣露出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京中有传闻,这位公主三天两头往贵妃宫中跑,多半是看上宝郡王了。
想想也是,宣和这般样貌,大雍都少有,何况是一半草原一半荒漠的西凉,公主即便是冲着他这张脸也不稀奇。
宣和还也很好用的身份。他既能代表皇室,又不能完全代表,他是皇帝没有继承权的儿子。
这婚事要是能成,不论是他去西凉,还是公主留下,对大雍来说都是百利而无一害的。京中不少人都在观望。
宣和这几天闭门不出的,还真不知道这事。
这位公主野心勃勃,怎么都不可能留下的,真要联姻,多半是他嫁到西凉去。
宣和冲她笑了笑,生意人,别管目的如何,笑脸迎人,和气生财。
公主。
宣和在看人,公主却在看马,她一眼便注意到玉哥了。
好马。
宣和说:公主谬赞。
脸上的笑容却真成了许多,不管是有心还是无意,这位公主挺会说话。
加娜仁。
宣和不明所以。
我叫加娜仁。她指了指天上的太阳:就是那个。
宣和抬头看看天,眯起眼,回想起他听过的关于这位公主的事迹,笑了笑:公主当得起这名。
她也笑,眉宇之间满是自豪。
谢沣被她挤到一边也不在意,以他对宣和的了解来看,不是真的喜欢这位公主就是喜欢这位公主的钱了。
宣和从来不轻视女性,也并不觉得公主在草原上称王称霸有什么不对,只要没有利益冲突,他们就可以是朋友。
看着眼神越来越炽热的公主,宣和后知后觉,她不会对自己有什么想法吧?他真的没有联姻的打算啊。
公主显然不是那么想的。
她原本同谢淳有些合作,有生意上的往来,也有消息上的沟通。她的势力不在边境,甚至不在草原,更多的是在荒漠,做起生意来要方便些,但西凉人口大部分是在草原,她不占优势。
而原本驻扎在凉州后来同凉州对峙主要是谷浑部和乌洛兰部,都是二王子的人。
关于边境的事,她知道的还没谢淳多,谢淳通过商队向她传递消息,作为交换,她也会告诉谢淳一些滇西的事。
但谢淳太黑了。
当初仗着她不了解大雍的物价,定下了交易规则,赚得盆满钵满。如今她羽翼已丰,是时候换个合作对象了。
她毕竟是女子,真想要称王必须给她的子民们带来看得见的利益。
若是几十年实力强盛有机会入主中原的西凉,确实是该同滇西合作,但如今,凉州已失,大势已去,不如谋些实在的。
公主大致说了自己的想法。
草原同中原的贸易无非就是盐茶瓷器,而她能提供的也就是牛羊马以及西域来的香料。宣和早就在打出口生意的主意,了解的比她多的多。
如今却只微笑着,不置可否,说要回去考虑。
公主便当他是不了解行情,要去打听,也不急,只是意有所指地说:我们之间,可以有利益以外的东西。
姑娘想什么呢,做生意不谈利益谈感情吗?
那多伤钱。
面上却笑意更盛:公主说的是。
加娜仁觉得自己没找错人,小郡王不仅生得好看,还比谢淳好说话多了。
她不知道,谢淳为了某些目的还可能牺牲一点利益,宣和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生意人,一切只向钱看。
骑马行了大半天,宣和腰酸背痛,但是加娜仁还在他身边精神奕奕的,他也不好意思上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