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哲回身,和沈翰宁相视一笑后,朝林磊拱手笑道:“那便承你吉言,帝都再会。”
“早去早回,路上平安。”
沈翰宁朝林磊挥挥手,“我们走了。”
说罢,他扬起马鞭,带着齐哲往齐凤方向策马而去。
上次碍于齐哲的伤口,回时速度放得极慢,现在齐哲的伤势基本不碍事,沈翰宁干脆带着他共骑一乘,两人一马奔向齐凤。
快马加鞭,不到一天时间他们便赶到丰郡,在城中留宿一夜。
第二日天不亮就启程赶往大营,回营之时,正好是中秋时分。
想着尚榆辰被他们坑着留在营里,沈翰宁和齐哲还算有良心,特意在丰郡提了打酥皮月团,丢给尚榆辰。
三人本想着品着月团喝着酒,坐在营里赏圆月,但好巧不巧,今年的中秋撞上了秋雨。
秋雨连绵,从傍晚就没听过。
入夜,尚榆辰驻足望向黑压的夜空,忽然叹道:“中秋遇雨,想来是七日前去的将士,回来探望亲友了。”
闻言,营中二人动作稍缓。
齐哲垂下眸,心中多少有些伤感。
头七。
离齐凤苦战,正好七日。那天丧生的数万名将士,是该回家了。
沈翰宁取出酒杯,倒满三杯清酒,起身,走至营帐前。
他仰头朝天低吟道:“生后莫扰生前事,喝了这杯酒,看了家中亲友,便往来生去吧。”
手中酒杯被一一倾撒,与雨水混合,分不清是雨是酒。
“愿你们来生投个盛世,平平安安,欢喜无忧。”
沈翰宁又倒满三杯,一一饮尽。
齐哲也走到沈翰宁身侧,和尚榆辰一起,各敬三杯酒。想到七日前城下的鲜血,心下皆是涌起莫名伤感。
三人望着淅淅沥沥的雨滴,久久无言。
秋雨捎带着冷意,打在营帐前,风裹挟着雨染湿了前襟,令人身上发寒。
齐哲体弱,禁不起秋雨湿寒,微颤了下。
沈翰宁将他揽在怀里,对尚榆辰道:“时候不早了,你先回去吧。”
尚榆辰点点头,随后叮嘱道:“顾着齐哲,别让他着凉了。”
齐哲脸歘地红了,掩饰般地低下了头。
“还用得着你说?”沈翰宁揽着齐哲就往帐里走,往身后摆摆手,“回去歇着吧,明天还有事呢。”
尚榆辰冲他们背影微微挑眉,眼中带着感慨。
嫁出去的兄弟,泼出去的水啊。
无关人员走后,齐哲被强盗般的沈翰宁拽住衣裳,他连声道:“衣服湿了,快脱掉。”
“我自己换!”齐哲红着耳垂,拽着湿掉的衣服,低声道:“你背过去。”
沈翰宁眨眨眼,不是很想。
齐哲瞪他。
沈翰宁乖乖转身,背对着齐哲解开自己湿透的衣裳。
齐哲直接脱掉外衣,发现中衣还是干的,便放着没管,只是将外袍晾在一边。
身后传来的窸窸窣窣换衣声,听得沈翰宁口中发涩,忍不住回身瞅了眼,结果被齐哲逮了个正着。
齐哲微嗔地瞪他,瞪完后忽然发现有些不对——
这不是自己营帐。
他拍了下自己额头,无奈道:“我先回账了,你早点休息。”
说完他就着湿掉的外袍披上,大步往外走去。
沈翰宁:?
看着媳妇从自己房里跑掉不拦的是什么人?
钢铁直男!
他是钢铁直男么?
不是!
齐哲刚路过沈翰宁身边,身上披着的外袍就被突然扯掉,而后一个天旋地转,眼前的景由账帘变成硬实的胸膛,惊得他猛呼出声。
“你想回哪个营帐?”
“当然是我自己的!”齐哲脸上发热,奈何双手被人抱住,根本使不上劲。
沈翰宁拖着沉沉的尾音,在齐哲耳根处低笑:“这里不就是你的营帐吗。”
这明明是你的营帐!!
齐哲在心中抓狂,奈何被绵延的呼吸弄得浑身发麻,力气又比不过这人,毫无反抗之力。
似是知道齐哲心中所想,沈翰宁笑道:“我的就是你的。”
趁着齐哲软在他怀里,他直接将人抱起,往榻上走去,边走边愉悦道:“我的大才子,营中天冷,今夜就在我怀中暖着吧,要提防秋雨入寒呐……”
齐哲:……
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算了,放弃抵抗。
红着耳垂的人慢慢闭上眼,与身后人共枕一榻。
第二天醒来,望着在行动自如面色如常过来吃饭的齐哲,尚榆辰有些惊讶,问了句:“你昨天回自己营帐睡的?”
齐哲:…………
“嗯。”齐哲看似十分平静道:“怎么了?”
尚榆辰默了下:“嗯——没什么。”
巡营回来的沈翰宁路过,发现自家媳妇和兄弟站在伙房外对视,疑惑道:“站这干嘛呢?吃过了?”
齐哲越发淡定,“没,正准备进去,刚巧碰到尚副将。”
尚副将望着沈翰宁的眼神有些复杂。
沈翰宁:?
他奇怪地扫了尚榆辰一眼,走到齐哲身边道:“走吧,我也饿了。”
“嗯。”
两人和和美美地走进去用早饭,留下尚榆辰感慨万分。
竟然放人回去睡,真能忍。
多么美妙的误会呀。
用完膳回到主营,众位副将都聚了过来,商讨议和之事。
沈翰宁道:“这次谈判议和交由齐先生主导,但以防万一,要另调两位副将与我们同去,另外四位分守三城与齐凤。”
“彭副将身上有伤,留守齐凤。林副将、周副将、韩副将,麻烦你们三位守三城。贺老、尚副将与我们同去。”
沈翰宁按原定计划一一分配,末了道:“此次战时将歇,守过这几月便天下太平了,再稍稍忍耐些。”
众将道:“是,末将遵命!”
听到可以太平一段日子,众人都齐齐望向齐哲,目露期待。
在众人注视下,齐哲略一拱手,淡然道:“在下定竭尽全力,不负重望。”
议和时间,定在半月后,地点为周溪镇。
武联城在御洪山与平原交界处,往上走,便是崎岖的大秦边关。
双方议和书都已递交到两边帝王手中,至于其中产生的争议,就要看议和谈判当日形势如何了。
第70章 架空王朝(十七)
武联城位于天林最边界。
沈翰宁和齐哲等人提前三日入驻城中。
入驻城中第一夜,临到半夜醒来的齐哲,辗转反侧依旧没有睡着。他望了眼身边逐渐熟睡的沈翰宁,随手拿了件薄袍,悄声下榻。
武联城内烛火通明,城楼有重兵轮流把守,从他身边经过行礼后,走向城墙。
齐哲寻了条小路,往山顶走去。
武联城外小山不高,顶多算山丘,但城池地势高,站在山顶,一眼望去净收眼底。
武联城是他最熟悉的地方,幼时十年,有六年生于此地。
义父带着他和兄长在此驻守,镇退数波企图攻打武联城的大秦jūn_duì,从此名震天下。
山顶往下,是连绵起伏的群山。夜里看不清,齐哲只能凭借脑中的一点记忆,慢慢绘出群山轮廓。
重回武联城,儿时的一些记忆瞬间涌了上来。
齐哲往旁边走了两步,忽然听到身后响动。
“大半夜不睡觉,怎么跑山顶上来了?”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扬起。
齐哲却笑着撩起长袍,坐在突起的石头上,头也不回道:“你不也上来了,这话应该问你才对。”
沈翰宁无奈道:“没良心。趁我睡着偷偷溜走,今晚上的时间,你回头可得补给我。”
“嗯。”齐哲顺从地应道,轻轻往身后靠去。
沈翰宁已经走到他身边,将人后仰的肩膀扶住,挪到自己肩上。
两人相依而坐,仰头望着漫无边际的黑夜。
秋雨刚歇,现在的山上依旧冷飕飕。沈翰宁抱着齐哲坐了一会儿,便将人强行拽下山,带回营帐。
齐哲一进帐篷便打了个喷嚏,迎上沈翰宁黑压压的脸,无辜地笑。
沈翰宁摇摇头,重新把他压到榻上,用被子拥去山间寒气。
后半夜,相拥入眠。
第二日晚。
沈翰宁备好衣物,和齐哲在日出时分赶到山顶,目睹红日初升时绚丽之景。
太阳缓缓升起,他们在绯红的朝霞中缠绵相吻。
第三日晚。
齐哲终于踏踏实实睡着,沈翰宁从身后抱住他,入眠时,唇角含笑。
第四日,白昼,晴。
大秦议和使团已在城外等候。
武联城城门大开,众将列队,目送使团入城。
大秦议和使者,是年入古稀但依旧老态龙钟的公仲为。若论辈分,这位老将军堪比沈翰宁的爷爷。
尽管鬓发花白,公仲为入营时仍身披铠甲,入鬓长眉下,看向沈翰宁的一双眸意外慈祥和蔼。
齐哲与沈翰宁坐于右侧,望着公仲为及议和使团入座。
公仲为坐下后,直直望向斜对面的沈翰宁,微微含笑,“沈少将军与令父果然如出一辙,不到三便拿下了双城。沈少将军有意来我大秦效忠吗?”
沈翰宁:……?
天林将士齐齐扫向公仲为,眼神怪异,这人莫不是个傻子吧?!
见过当人面光明正大挖墙角的吗?
还是敌对。
还是打得他方落花流水的罪魁祸首。
被一众奇奇怪怪的视线扫着,公仲为依旧稳若泰山,抚须叹声道:“江山代有才人出,可惜了当年的齐将军啊。不过沈少将军如今的风头,可是比之盛多了……”
公仲为叹道,就差说飞鸟尽良弓藏。
齐哲眸光微深,缓缓掀起眼睑,细细看着公仲为那看似扼腕可惜的做派。
沈翰宁伸出一只手搭在他膝上,手下安抚,面上不变,“公仲将军,擒了巫马义的是我,逼得你大秦咬牙议和的也是我。把我这天林云麾将军招去,不怕大秦帝都遭夜袭?”
“哈哈。”闻言,公仲为长笑两声,感慨道:“要是人人都像沈少将军这样就好咯。数十年的家国情怀都能为一个女人抛下,还是我大秦识人不清啊,真是羡慕天林有你这般好儿郎。”
这话说得莫名其妙。
齐哲皱起眉,和沈翰宁对视一眼,完全不明白公仲为所意为何。
没人注意到,原本面无表情的贺飞昂在这句话后攥紧了双手,指骨渐白。
公仲为说完后,他的视线从沈翰宁挪到齐哲身上,原本慈祥含笑的眼,莫名的变得冰寒刺骨,而后扫过尚榆辰,盯住贺飞昂。
贺飞昂抬起头,浑浊的双眸和他对视。
公仲为明显的情感变化,是个人都能感受到。
齐哲掩下睫毛,心中盛满了疑惑。
沈翰宁怕节外生枝,干脆直入主题道:“此次是为议和,公仲将军有话不妨直说,但若与议和无关只为扰乱我方军心——”
他勾起唇,傲然道:“那就没什么可谈的。”
公仲为收回视线,端起茶盏,语气沉了下来,“吾主同意撤兵,至于议和的条件,你们天林想要如何?”
天林议和使者是齐哲,闻言便淡声道:“大秦屡次犯吾边关,无疑是因为穷山恶水。以致百姓虽戎马善武,牛羊充足,但依旧难以果腹。所以迫切攻打邻国,以换取繁荣富足。”
“吾国可以帮助你们开荒安宅,打通两国商路,于边境设立互市,开展商路贸易。”
“当然,吾国资助粮食,彼国也需用牛马等交换,且保证盟约期间边关息战,不得有互相冒犯之举。”
长长一段话说完,齐哲淡淡看向公仲为,右手掌心稍向外翻,道:“公孙将军,吾国已拿出绝对诚意,剩下的,便看彼国当如何。”
公仲为几不可查的皱了皱眉。
他曲起食指,在桌上敲动。
半晌后,深陷眼窝的棕褐色眸微微眯起,望着齐哲,不知是怒是笑。
齐哲定定和他对视,不移不动,静等回复。
公仲为笑了笑,缓声道:“这份盟约本就是我们得利,哪有什么不满。老朽倒是没想到,天林能做到这份上。”
齐哲淡然道:“不过是互利互惠罢了。”
“行。”公仲为朝身边人招手,吩咐道:“去取纸笔吧。”
笔墨纸砚摆上,公仲为与齐哲同时起身,立于桌前。
细化盟约,制定规章制度,数个时辰一晃而过。
定下数十年安定局面的武联之约,端端正正摆在桌上,凝聚着上十人的目光。
本以为会折腾数年的战役,就此落下帷幕。
大秦退兵,天林派遣使团入驻大秦,从此后互惠互利,河清海晏。
数年后的事情暂且不提。
盟约签订完成,守在账外的众人接连散去,留下谈判双方不明所以地对峙。
公仲为坐在位上不动,反而将身边人打发下去,整个营帐内只有公仲为及沈翰宁方四人,相对无言。
沈翰宁、齐哲、尚榆辰皱眉不语,静静望着对面人,心中疑惑更甚。
而公仲为微冷的视线却落在贺飞昂身上,平静道来:“贺将军,刚才来不及打招呼,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贺飞昂微颤,缓缓抬头,“劳公仲将军记挂,老夫安稳得很。”
“是吗?”公仲为笑呵呵地反问,若有所思道:“齐将军的魂魄竟然没找上你,也是奇了。”
沈翰宁三人心下大惊,稳住面色后,齐齐望向贺飞昂,眼中压着不敢置信。
贺飞昂反倒没了表情,低头盯着身前的杯子,面若死灰。
公仲为一语后起身,禅禅身上的灰,往账外走去。
临到帐边,他笑道:“齐大人,你长得很像老朽的一名故交。但她十五年前去了,不然还能引荐你们认识认识,可惜咯……”
话落,公仲为笑声不减,人已走出账去。
帐中瞬间死寂。
齐哲豁然起身,视线凝在身侧人身上。
震怒,不解,悲痛,种种复杂的情绪聚在他眼中,宛若风暴。
贺飞昂却一动不动,徒留眼角褶皱发颤。
第71章 架空王朝(十八)
“贺伯伯,公仲将军的那句话,是何意?”
齐哲的一字一句都是从牙关中逼出。
公仲为的话,贺飞昂的反应,每一个都在告诉他:我知道你就是齐泽之。
那他也不需要再装。
沈翰宁起身揽住齐哲的肩膀,给他无声的安慰。
贺飞昂颤颤地闭上眼,叹道:“泽之,长大了,和你母亲越来越像了。”
愤怒的齐哲怔住。
沈翰宁、尚榆辰皆是投去诧异的目光。
他的母亲?怎么可能。
世人皆知,前定国将军齐宏恺与妻育有一子。收养的二子是他已丧生但不知身世的战友之子,并取名为齐泽之。
齐泽之到齐家的时候,齐宏恺刚升任副将。随后一步一步拼上将军位,等站稳了脚跟,手下才有了贺飞昂等一众精兵。
大秦入侵中因战丧生的将士太多了,连带着他们的家园一起被毁,无人知悉齐泽之的生父生母是谁。
失去家的孩子流离失所,等被发现后救回,很多像齐泽之般已无法查明身世。
更遑论说他与其母长得像?
“呵呵……”贺飞昂低笑两声,抬起发混的眼望向齐哲三人,“沈少将军,尚副将,还请你们先出去,我有话要对齐先生说。”
沈翰宁却平静道:“贺老,在一个能认出泽之身份的人面前,恕我无法离开。”
尚榆辰也起身站到齐哲身边,用行动回复他。
贺飞昂笑声轻滞,而后笑声调子高了起来,微微点头,“有人陪着也好,也好。”
事情发展早已超出了齐哲的预期,他不自觉地握住沈翰宁的手。
沈翰宁紧紧回握他,让齐哲焦急的心缓缓平复。
他望向贺飞昂,“贺老,您有话便直说吧。”
贺飞昂望了下相连的双手,轻轻笑了下,随后缓声道:“你想知道的事情,要说,就得从三十年前说起……”
如棉絮般的云朵悄然逝去,阳光越发耀眼,耀得城外的将士直直皱眉。
待议和使团即将出城,待外面候着的天林将士忍不住闯营找人的时候,营中四人终于走出帐篷。
沈翰宁四人一眼便看到外面等候的公仲为。
公仲为脸上不再含笑,灰眉宛若刀刃,和齐哲对上的每一个视线,都让他胸口窒闷。
大秦使团就站在城门处,等着天林大军过来道别。
沈翰宁稍稍加大步伐,挡在齐哲前方望向公仲为,回敬以更冷更烈的眼神。
尚榆辰和他一前一后,将齐哲团团护住,护到公仲为再也看不见齐哲为止。
公仲为负手而立,见四人出营,淡声道:“沈将军,叙旧时间太长了吧,老朽还等着接人。”
闻言,沈翰宁扬手一挥,令道:“将人带上来,交给公仲将军。”
候在旁边的将士立刻往后走去,把人带了上来。
来人衣衫褴褛,胡子拉碴堆了满脸,赫然是被关在武联城数十天的巫马义。
巫马义蹒跚几步,余光在周侧一扫,见到垂手而立的沈翰宁,顿时怒火中烧。
但他还来不及发泄,就听到公仲为冷声发令,大秦众人齐齐回城。
“沈翰宁——”巫马义从沈翰宁身边经过时,低喝道:“这笔账我记下了。”
沈翰宁淡笑,“巫将军后会有期,不过下次见面,可千万别轻信敌军。”
“你!”
“巫将军,请吧。”
沈翰宁右手划至身前,朝巫马义微笑。
巫马义恨恨咬牙,在周围戏谑的视线中,大步追上前方已行的部队。
送走外来者,沈翰宁和尚榆辰刚想说话,就见齐哲收回视线转身离开,两人对视一眼,眼中都带着担忧。
“齐——”
“让我安静一下。”
齐哲脑中乱成了浆泥,他需要好好思考一下,他活着的这二十年,到底值不值得。
沈翰宁叹了声,“好。”
齐哲转身离开。
尚榆辰眼睁睁地看着齐哲消失不见,瞪向沈翰宁,不赞同道:“大秦军还没离开,齐哲一个人会出事的。”
“不让他发泄出来才会出事。”沈翰宁压下满心焦虑,叮嘱道:“外面的人你去盯着,大军不可松懈,其余等我回来再说。”
吩咐完,沈翰宁直接朝着齐哲离开的方向大步走开,留下一众人或疑惑或探究的视线。
尚榆辰咬牙,视线瞥到一旁的贺飞昂,狠狠甩袖,离开。
贺飞昂颓着眼,站在原地苦笑。
都是孽啊。
齐哲一路跑上小山顶,折了根枯枝当剑,发泄似地挥舞,枯枝所过处,带起凌冽至极的呼啸声。
一招、十招、百招……
沈翰宁就站在远处看着,心下揪地疼,他艰难地忍下来冲上去抱住他的念头。
小白虎和他站在一起,愤愤瞪向天空若影若现的水滴。
大爱,大义,佑国,佑民。
齐哲眼角发红,一双澄澈的琥珀眼中早已被混沌取代。
他活着是为了报恩,想要还齐家一个公道。
可事实却狠狠给了他一巴掌,偌大的齐家从上到下都是细作,唯独他不知道。
他努力发奋,励精图治,就是为了义父耳提面命的“保家卫国”四个字。
可到头来,声声嚷着叫着的‘卫我天林’的人,是大秦子嗣、王家子弟。
贺飞昂用了短短数百字,活生生揭穿了他令人瞠目的身世,毁掉了他一生的信仰,那他到底是为什么而活?
齐哲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茫然中。
‘三十年前,大秦想要吞并天林,便派出若干死士扮作天林人,从入天林jūn_duì开始,一点点蚕食对方的武力。’
‘为了防止这群人叛变,大秦胁迫了他们的家人,逼着他们效力。’
‘那时候,大秦有一位不受宠的公主。她救下了一位死士,死士名叫齐宏恺。两人结为挚友,且此生到死,公主只信任这一位挚友。’
‘齐宏恺打入天林jūn_duì后,公主被迫下嫁给一位王公,由于不受宠,她几乎是被打压到病死后宅,永不见天日。’
‘公主托人,将死前的最后一封信连带刚满月的婴儿,一并传至天林。她请求挚友收养这个孩子,让他无忧成长,无怨无恨。’
‘此时的齐宏恺在天林军中步步高升,猛然得知噩耗后,立刻查明所有事情。’
‘他查到公主的母亲是和亲的天林人,查到因为两国血脉,公主过着犹如质子般的生活,直到最后惨死。’
‘齐宏恺没有亲人,他视公主如亲妹,一怒之下便改了初衷。’
‘他一步一步走上定国将军的位置,而后背叛大秦,替公主报仇。’
‘他给公主的孩子起名为泽之,望他泽润生民,此生不怨,一生无恨。’
‘但大秦不能容忍背叛者,命令与他同去的死士揭露这件事。’
‘齐家众人,因此惨死于天林帝王之手……’
“啊——”
齐哲嘶声呐喊,刀肠寸断。
手中枯枝早就断开,木刺扎进手心,将白润的掌心刺得鲜血淋漓。
一生无恨,一生无恨,好一个无恨!
那他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
为了毁了自己家的大秦和天林?
齐哲凄凄一笑,上百招后,全身力气都被抽干。
他闭上眼,身体微仰,缓缓往后倒去。
他的身后,是万丈深渊。
“齐哲——!”
沈翰宁发疯似地冲上来,一把拽住齐哲的胳膊,怒道:“你疯了吗!”
“想死?行!我陪你死!”
他猛地抽出袖中匕首,塞到齐哲手中,“来,杀了我。守了你十年,要死也让我先死!”
匕刃锋芒乍现,照在沈翰宁脸上,衬着男人怒不可遏,紧紧抿起的唇。
齐哲打了个冷颤,猛地回神。
他低头望着手中匕首,再望着眼前人盛怒的神色,薄唇微动,喉中却像吞了无数沙子,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沈翰宁抓起他的手,将匕刃对准自己,声音越来越沉,“齐哲,我再说最后一次。”
“你死,我就死。”
持匕首的手被大力一拽,匕刃直入脖颈。
“沈翰宁!!!”
齐哲及时松手,匕首从侧边落下。但匕刃锐利,已经划了口子,鲜血争先恐后涌下。
沈翰宁不动,黑眸静若深潭。
齐哲飞快地撕开下摆,却在贴上伤口的时候,双手颤抖,连布都无法拿稳。
他彻底崩溃了。
沈翰宁朝他展开双手。
齐哲扑到沈翰宁怀中,蓄了满眼的泪水再也关不住。
哭肿了双眸,染湿了前襟,泣不成声。
“哭吧,哭出来就好了。”沈翰宁安抚着抱住他,柔声道:“都过去了,今后我陪着你。”
陪着你生生世世,不离不弃。
第72章 架空王朝(完)
齐哲崩溃到失声痛哭,沈翰宁寸步不离,陪着他坐在山顶。
从正午到日落,直到怀中的人哭到完全没有力气,沉沉睡去后,沈翰宁才算松了口气。
他将人抱起,趁着晚膳的点一路避开将士,回到主营,用被子裹住。
他的异能在齐凤苦战时就彻底恢复了,对四周的敏感度也大幅度提高,更何况明目张胆挂在空中、若影若现的水滴。
“出来吧,跟了一路辛苦了。”
他的视线还停在齐哲身上,话却是对身后说的。
小白虎扒了扒地面,也是恶狠狠地瞪着半空。
水滴缓缓落地,化成实体后。
一位身着黑衣、表情木讷的男人站起身,脸部轮廓比木雕还要棱角分明。
沈翰宁坐在榻边回头,平静道:“按天之四灵的说法,你就是玄武?”
“是。”男人僵硬地点头,像没有上油的齿轮,一动一卡,行动得格外吃力,似是不习惯人类的动作。
“找我有事吗?”
玄武缓缓摇头,“找你没事,找齐哲有事。”
小白虎甩甩尾巴,这丫耿直得有点过分。
沈翰宁:“……找他什么事?”
玄武慢慢说:“齐哲的考验,我这里通过了。虽然不能和天道对着干,但我想送他一份礼物。”
?
沈翰宁和小白虎望向他的眼神有点惊奇。
“齐哲最后一块灵魂在小白那里,但下个世界是主位面,我和他都不能插手,不过我可以干预两个时空的连线。”
玄武边说脸上皮肤边抽搐,他皱着眉揉揉脸,继续道:“你把齐哲叫醒,这份礼物是给他的,让他选择。”
沈翰宁眼角微抽,忍不住歪了下话题,“除了没见到的朱雀,你们好像都不喜欢天道?”
玄武想了想,打比方道:“嗯……按照你们人类的说法,就像学生都讨厌严苛到极致不懂变通的监考官。”
“你还好意思说?!你自己就古板得要命!”听到这话,白虎差点蹦起来挠他,“要不是沈翰宁反应迅速,齐哲就死了死了!死玄武!!”
沈翰宁神色微变,又想起齐凤苦战后小白虎吞吞吐吐的反应,感情原因在这。
暴走的小白虎完全没注意到沈翰宁的表情,只顾冲着玄武龇牙发怒。
玄武拿黑黑的眸望它,“按照他们人类说法,这叫考生不能作弊。”
小白虎:……
小白虎被它气蔫儿了。
沈翰宁翻着白眼,把小白虎抱起来顺毛,漫不经心道:“齐哲睡着了,你要问就问我吧。”
“可是齐哲才是……”
“别可是了,你钻了考试漏洞还要顾及考试规则,累不累啊。”
玄武拧着眉苦想了下,觉得沈翰宁说得对。
他说道:“如果没有我的干预,你和齐哲回到主位面后,对手是全盛时期的狄景同。”
狄景同三个字一出,沈翰宁双眉赫然压低。
玄武继续道:“狄景同是天道给白虎的考试内容,狄景同进化到最后,能够直接操控人类和丧尸。白虎主杀戮,你要杀掉他,但你们的胜率不到百分之五。”
“我可以修改时间线,把你和齐哲送到狄景同不算强大的时候,差不多——”他低头算了算时间道:“你刚刚建立基地的时候。”
?
沈翰宁眉心一跳,眼神变得十分凶狠,“所以他被追杀,也是假的?”
“嗯。因为你和齐哲杀的第一个异能人是他哥哥。”
哟呵,那个白眼狼啊。
沈翰宁忍不住笑了,“忍了三四年才动手,他怎么不成忍者,真是好算计。”
算计他的兄弟,算计他的齐哲,算计得他伤了爱人深陷绝路,害得齐哲受了这么多世苦。
他笑得狰狞,决定回去后好好研究一下十大酷刑,少一样都不行。
“多余的事情,我和白虎都不能透露。总之杀了狄景同,把他异能来源灭掉,齐哲的考验就结束了。”
玄武一口气说完,又皱起眉毛,脸上神色僵硬得古怪。
人类的皮肤完全不适合他,总是匹不上动作变化。
说完事情后,担心皮肤裂掉的玄武准备离开。
沈翰宁望着床上熟睡的人,若有所思地说:“你刚刚提到的——考验?为什么一直说是齐哲的考验?第四个世界走完,齐哲不是应该彻底复活吗?什么叫做考验?”
听到他十分直接地发现华点,玄武眨眨眼,拒绝回答。一秒后化身水滴,融入空气消失不见。
玄武不见了,沈翰宁又悠悠地转向怀里趴着的某虎。
某虎:……草(一种植物)尼玛玄武!
它直起身子左顾右盼,“咳,阿哲的执念没了也快醒了,你记得巫啥雨啥那啥哈,我先走了,拜~”
小白虎迅速逃离现场.gif
眼见着白虎化成一团流光消失不见,沈翰宁笑得有点危险。
要是让我知道算计我和齐哲的有你一份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