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哲真恼了,伸手要夺回被子。
沈翰宁板着脸,不顾齐哲的怒意,抓住他的两只手按在床上后,低头检查着伤口。
刚刚一闹,已经有隐隐的血渍透出,印在白色纱布上,格外刺目。
“齐哲,不要动。”沈翰宁声音很明显哑了下来,他直直盯着眼前人,黑眸仿若凝了千古幽谭,平静无波。
齐哲仰起头。
齐哲想阻止沈翰宁的动作。
齐哲——
两人的视线,已经默契地撞在一起。
就在那瞬间,满心恼怒似流水般,渐渐消失。
沈翰宁的眸子没有任何情绪,里面只印着看似羞愤实则惴惴不安的齐哲。
齐哲默了默,小声问道:“你在生气?”
沈翰宁不说话,只是重新拿起剪刀,将结实的纱布挑开,然后上药,绑纱布。从上到下,从前到后,严严实实检查一遍,裹得牢实。
齐哲在平静至极、却又灼热万分的视线中艰难煎熬着。
“肩膀上的那一箭,再上一点,就会落到这里。”沈翰宁淡淡抬手,指向因主人尴尬之情而微动的脖颈。
齐哲微启唇,想说什么,最后还是没有接声。
他没反应,沈翰宁继续道:“腰间的那一箭,若再深一点,便是一箭双洞,直接对穿。”
床上人沉默着扶住边沿,似是想要坐起来。
沈翰宁将目光移到他身上,双手摁住不安分的伤患,不容置喙道:“小腿上的那一箭,不深,却让你失了重心,翻身坠下高楼。”
秋后算账。
大大的四个字冒了出来。
齐哲放弃反抗,苦笑地闭上眼。
沈翰宁说完这些后,歪了歪头。
他用检视天林大军的视线,将齐哲从头看到尾,似是疑惑道:“齐哲,你不是说要为齐家报仇吗?连这件事都不足以让你珍视自己的性命吗?”
长睫颤了颤,齐哲缓缓睁眼,澄澈依旧琥珀色眸中,带着淡淡的不安和疑惑。
沈翰宁轻笑,“如果我晚了一步,就会听到砰——”
“就那样看着你血肉模糊,躺在我面前,鲜血直流,然后成为我一辈子的噩梦。”
齐哲垂下眼,轻声反驳道:“可是没有发生,如果的假设根本没有意义。”
“是啊,没有。”
沈翰宁忍着心脏的抽痛,昂起头,笑着说:“所以我等的这么多年,对你来说完全没有意义。”
“沈翰宁——”
“齐哲,当年齐家出事,你下落不明的时候,我在齐伯父墓前发过誓。齐家不复,沈翰宁便替他守护齐哲,生生世世。”
“如果齐哲自己都不想活了,那我这个誓言还有意义吗?”
“有。”齐哲抢声道,声音软了下来,“翰宁,这次真的是逼不得已,我没办法——”
“大军已经返程,就一定要下那最后一次火攻吗?!”沈翰宁眼眶涨红,嗓音都在打颤,“齐哲,我求求你。你身后有我,有林磊,有尚榆辰,有成千上万的天林大军。把那所剩无几的信任交给我们,可以吗?”
眼睁睁看着齐哲坠楼的感觉,他此生都不想经历。
若是他没有异能……
沈翰宁痛苦地阖上眼,不敢去想后果。
望着傲骨铮铮的云麾将军,齐哲第一次感到自责的存在。
我当时为什么要下最后一次火攻呢,大军已回,必胜无疑啊……
齐哲有些茫然,有些懊恼。
那是他下意识的决定。
因为有火攻在,就能稳固战局优势,不会出现一丝一毫的意外。
他没有相信任何人,包括沈翰宁。
“翰宁……”齐哲小心翼翼的伸出手,往沈翰宁身上探。
他想说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会改的,不会再有这种事,我一直都相信你……
那视线太过可怜,沈翰宁妥协地放下手,叹声道:“别动了,小心伤口又裂开。”
因失血有些苍白的五指定在空中,手的主人拿眸子瞅他,然后小心翼翼的放回被子,一动不动。
沈翰宁一叹,罢了,慢慢来便是。
“现在知道我会担心,之前呢!”沈翰宁拿着被子将他盖好,忍不住又数落道:“这种事,若是再发生一次,就别怪我到时候欺你得紧!”
齐哲无辜地睁大眼,仿佛在说:你不会的。
“我会!”
沈翰宁‘狠狠’道:“我会把你锁在屋里,捆在榻上,关个几天几夜,不给你印下千百个痕迹,别想出门。”
???
齐哲反应了一下,有些苍白的脸颊瞬间爆红,抬手就要扯被子盖住自己。
沈翰宁摁着被子,不让他拽上去,“之后你受伤,我就用这里把伤口盖住。”
他指了指自己的唇,笑吟吟道:“反正你不在乎受伤,那我就忍着心疼,这样惩罚你的话,我的等候就有意义了。”
“沈翰宁!!!”
齐哲暴喝一声,狭长的眸瞪得大大的,“你出去!我要休息!”
从羞恼到心虚到愧疚到现在的暴跳如雷,齐哲顿时觉得自己的伤心太廉价了,之后丢给狗也不分给沈翰宁!
沈翰宁几句轻描淡写就制住齐哲,怎么可能在性质大好的时候出去。
他起身掩好账帘,然后在齐哲又羞又怒的视线中慢慢靠近:“阿哲~咱们今天先试上一试,可好?”
“不好——!!!”
嗯,夕阳无限好。
妙哉,美哉咯~
第66章 架空王朝(十三)
沈翰宁终究还是有那么点良心在。
顾忌着齐哲的伤口,他将人环在怀里,小心翼翼照料着,几乎是一夜未眠。
齐哲睡得很踏实,第二日醒时,他呆了呆才反应过来眼前状况。
沈翰宁睡熟了。
齐哲仰起头,细细描绘他的五官。
剑眉英挺,鼻翼高昂,紧抿起的唇下,还带着浅浅胡茬。
这是较记忆中成熟许多的轮廓,褪去稚气,更叫人移不开眼。
沈翰宁没睡多久,一睁开眼,便看到愣在自己怀中发呆的齐哲。
他笑着伸手,捏住诱他发紧的鼻子。
齐哲双眸大睁,扬手就要打掉作乱的爪子。
“别动。”沈翰宁又说了这句话,松手后顺便按住要起身的齐哲,自己翻身下榻,叮嘱道:“我去洗漱,你在这等我。”
齐哲轻轻点头,“好。”
两人慢慢用过餐,林磊和尚榆辰才堪堪赶回。
沈翰宁正在帮齐哲换药,听到二人回来的消息也不急,等齐哲收拾妥当,才打开帘放他们进来。
一进营帐,尚榆辰就快步走至榻边,关切道:“伤口怎样?还痛吗?沈翰宁上药粗不粗鲁?”
沈翰宁眯起眸,整个人有些危险。
齐哲干笑道:“还好,不是什么致命的伤,静养便可。”
尚榆辰朝沈翰宁哼哼几声。
沈翰宁不理他,回到榻上把齐哲扶起来,让他靠坐在自己怀里。
“有什么事,就在这里说。”他小心地护住伤口后才道。
齐哲有些尴尬,但也没避着尚榆辰和林磊,让自己放松下来。
尚榆辰想翻白眼,“……齐哲还伤着,某位请适可而止。”
沈翰宁把下巴放在齐哲肩膀上,挑眉道:“齐哲伤着,需要我照顾,所以巫马义那老匹夫的事儿就交给你们了。”
尚榆辰:“???”
这话题不是这样跳的吧?!
林磊鄙视之:“你抓回来的人,你自己解决!”
沈翰宁无所谓地耸肩,也不答话。
听到这话,昨日昏迷全然不知的齐哲惊道:“巫马义降了?”
“不是降,是被擒了。”
“所以双城那边已成散沙?”
“嗯哼。”
“那还等什么,趁大秦援将未至,先把双城收回来啊。”齐哲侧过头,对身后人说着,琥珀眸微亮,十分兴奋。
林磊附和道:“就是,要趁热打铁。”
尚榆辰点头道:“对,现在正应当乘胜追击,而不是——”
他拖着声音转了个弯,望着榻上二人目露戏谑。
沈翰宁抄起一捆纱布就砸了过去。
尚榆辰轻松躲开,冲他呲牙。
齐哲兴奋不减,干脆将身后人扒拉下来,语重心长道:“将军,大局为重。”
……
不仅失了温香软玉,还被威胁不夺回双城就要被赶下塌。
沈翰宁从点兵到出军都是臭着一张脸,深觉林、尚是两个又亮又讨人厌的大灯泡。
好在大秦增援不到,巫马义被擒。昨日一战也让大秦军伤亡惨重,双城那边剩下的兵力估计不到两万人,收复双城不算费力。
天时地利,沈翰宁被赶下塌,现在终于人也合,正是天林的好时机。
天林军一路扫荡,直奔双城,一天之内顺利返程,带回令全军欢呼的好消息。
至此,三个月的拉锯战终于沈翰宁之手。
本来收复双城便不困难,让尚榆辰去便可,但齐哲三人要的便是这个噱头——
云麾将军收复三城,凯旋。
沈翰宁的名号打出去了,对大秦便是一种威慑。
局势一度好转。
主营。
沈翰宁四人围坐一起,心情大好。
林磊高声笑道:“议和这件事,终于可以好好谈一谈了。”
尚榆辰问:“现在赶回去吗?”
“对,大秦那边也快动了。”林磊笑得十分解气,“让那些老东西倚老卖老,回去可得好好欣赏欣赏他们的脸色。”
闻言,沈翰宁高高蹙眉,拒绝道:“齐哲伤还没好,不便赶路。你自己回去吧,请了圣旨再回来。”
林磊:…………?
朋友,来时两人,回时一人,我家父皇那边还请你去交代。
他对着沈翰宁大翻白眼,全然不顾太子仪态。
“咳,将军切莫胡说。”齐哲有些无奈,“我身上的伤不碍事,议和谈判才是当务之急——”
“不行。”沈翰宁直接打断,冷硬道:“伤势未愈,不论是骑马还是乘轿都会令伤口崩裂。更何况大秦死士已经渗入丰郡,我不能让你离开。”
林磊无语。
齐哲失笑道:“那将军同我们一路呢?”
“?”
“??”
尚榆辰第一个反对:“不行,主将不能离营。”
齐哲摇摇头,“主将必须面圣,不然议和条件不好拿捏。”
收复三城的云麾将军亲自回朝商议,对朝廷大臣来说,震慑力可不小。
“可——”
“尚将军也能坐镇三城齐凤,而且影响力不差多少。”
尚榆辰:“?”
齐哲轻笑,“尚将军,大军就拜托你了。”
林磊曲起手指敲敲桌子,没有反对。
如果沈翰宁同他们一起回朝,确实能将利益最大化。
沈翰宁摸着下巴,点头,“也成。”
林磊一语定音,“那就这样定了。”
尚榆辰:“——???”
不是,你们有问过我的意见吗???
尚榆辰面色有些扭曲。
沈翰宁一巴掌拍到他肩上,夸道:“齐凤交给你了,尚将军。”
不管尚榆辰如何反抗,也改变不了三人的决定。
一比三,尚榆辰认栽。
沈翰宁以议和谈判为由,同太子、齐哲一同回朝。尚榆辰临时接任齐凤主将,坐守三城齐凤。
回朝当天,尚榆辰拿剑赶人,皮笑肉不笑道:“回时记得给我带酥皮月团,没有就别回齐凤。”
齐哲挑眉,想了想时间,还有十天到八月十五,中秋。
沈翰宁冲他挥手,“赶紧回去吧,我们走了。”
齐哲有伤在身,和林磊一同乘轿,沈翰宁与十位将士护在两侧,一行人往帝都赶去。
顾及到齐哲,沈翰宁特地放缓了速度,甚至放弃骑马,成天和齐哲窝在一起,细细照料他逐渐愈合的伤口。
林磊没眼看,干脆下轿,抢了沈翰宁的那匹好马骑得快哉。
紧赶慢赶近五日,大开的帝都门已近在眼前。
第67章 架空王朝(十四)
云麾将军回朝面圣一事早已在朝臣中传开,几人刚抵达帝都,便被等候在此的侍卫迎进宫。
丝竹悦耳,锣鼓喧天,熬过一场宫宴后,各自散去,等第二日临朝再议。
月挂高空,夜凉如水。
沈翰宁先回沈家,钻进书房和沈老将军密谈小半个时辰后,直接奔向状元府。
有家丁守在府前。
沈翰宁翻身下马,笑着对家丁道:“请帮我通报一声,就说沈翰宁来访。”
云麾将军的相貌,帝都百姓几乎人人皆知,家丁不疑有他,直接进府通报。
半晌后,齐哲亲自出来迎接,看到倚马而立的人后,无奈道:“这都快宵禁时刻,你怎么跑来了?”
沈翰宁提起沓桂花糕,在空中晃了晃,“我来给你送吃的。”
看到熟悉的包装,熟悉的糕点,齐哲心下微暖,轻轻一笑。
送完糕点,再从状元府返回沈宅,必然会遇上宵禁,借着这个理由,沈翰宁正大光明提出要留宿。
齐哲呼吸微滞,但什么也没说,转身往府中走去。
这动作等于默认。
沈翰宁几步蹭上去,在他耳边轻声轻气地说:“你慢点走,小心伤口。”
“有你照料这些天,早就结痂了,哪有那么严重。”
“那不行,万一留疤呢!”沈翰宁一本正经道:“要是留疤,我就用我的方法给它遮上,不过吻痕会褪,那我就勉为其难的每天亲上一道——”
齐哲被他闹得面红耳赤,直接一肘子撞上去,“闭嘴。”
沈翰宁也不躲,借势将人拽抱在怀里,诡计得逞。
齐哲:……
他发誓,往后一定、肯定、绝对再也不会对姓沈的家伙心软,活该让他闯宵禁被逮。
“沈翰宁,你再动手动脚,就给我出去!”他咬牙怒斥道。
状元府人不多,但这里是前厅,侍女下人随时会经过。
沈翰宁放肆过头了。
收到来自怀中人的怒意,沈翰宁假意说话撇开头,将齐哲带着,往左手回廊处稍稍。
从外面看去,齐哲走在沈翰宁前面,一部□□子被他遮住,两人正随意地踱步而行。
状元府不大,离他们最近的地方是书房。齐哲忍无可忍,把沈翰宁拽到书房,一把合上门。
沈翰宁进门后就在书房章策论赞叹道:“不愧是新科状元。”
齐哲没理他,先将桌上凌乱的笔墨打理清楚,随后便要合上敞开的卷轴。
“你刚刚在做画?”沈翰宁眼尖,一眼就看到卷轴上未干的墨水,心下微动,“墨迹还未干,你收起来干嘛?”
齐哲随意道:“被你打断了,这幅画就等同废掉了。”
沈翰宁:“?”
他好奇地凑上来,望了望半成品墨竹,疑惑道:“这不是挺好的吗,哪废了?”
“心境。”齐哲丢出两字,随即回身疑道:“你突然跑过来,到底要干嘛。”
“给你送桂花糕啊。”沈翰宁举起手中的糕点,笑着放到桌上,“快尝尝,味道没变,还是好吃的。”
齐哲抵不过他的软磨硬泡,只得坐下来细细品尝。
沈翰宁没事干,坐到另一边望着他吃。
齐哲掰了一块下来,递给他,“你吃晚膳了吗?”
宫宴实在不饱肚子,齐哲回来后就吃了碗面,但沈翰宁跑来跑去,估计没怎么吃。
“没吃。”
沈翰宁说完后就张着嘴,双眼望着糕点亮晶晶。
——喂我。
齐哲:“……你几岁?”
话是这么说,他亲自把糕点掰成小块,一块一块喂到沈崽崽嘴里。
沈翰宁舒服得眯起眼,趴在小桌子上不起来。
齐哲无奈地摇摇头,自己吃一点,再给他喂一点。
在沈翰宁插科打诨下,一打桂花糕空了小半,齐哲吃饱了,随手收起糕点,给自己倒了杯茶。
茶水微烫,沈翰宁也不在意,从齐哲那里抢了杯,端着茶水在书房里晃悠。
齐哲抿了口茶,疑惑道:“你在看什么呢?”
沈翰宁溜达着道:“看看能培养出大才子的书房是怎样的。”
齐哲:“……”
齐哲:“这又不是我之前的书房。”
“反正东西在,也没差。”沈翰宁笑道,对满目的策论书籍爱不释手。
——这些是齐哲这十年写的。
——是他错过的齐哲。
齐哲叹了声,自己坐着慢慢品茶,不再管他。
就像齐哲能从沈翰宁睡颜中找到幼时轮廓般,沈翰宁在浩如烟海的策论章。
他一卷一卷翻过,仿佛见证了这十年里,齐哲的成长。从心怀小家,到心系天下。
齐哲不是为报仇而活,是为天林,为了百姓。
沈翰宁心疼了。
十岁稚童一肩扛着血海深仇,一肩扛着家国天下,亦步亦趋,终尝所愿,一展所学。
这就是慈悲至极却又恩怨分明的齐哲。
既极端,又澄澈。
按下心尖的刺痛,沈翰宁慢慢翻着卷轴,无意中发现了张画。
画卷起来有半臂长,纸张泛着黄,看上去有些年代感。
他好奇地拿起来,放在桌上慢慢铺开。
正在喝茶的齐哲瞬间扑了上来,一把抢过还未打开的画卷,背在身后。
沈翰宁:“?!”
有秘密!
“咳,这个……”齐哲有些尴尬地看向门边,又看回来,解释道:“这是义父之前画的我,小时候丑,你别看了——”
他完全没注意自己耳根红润得显眼。
沈翰宁挑眉反驳道:“你不丑,不管什么时候都俊。”
齐哲:“……反正,我觉得丑,我去收起来了。”
沈翰宁笑道:“我都不知道齐伯父会丹青,让我欣赏下?”
“不行。”齐哲果断拒绝。
沈翰宁失望地摊摊手,“哦,那好吧。”
齐哲瞅他一眼,背过身去整理画卷。
沈翰宁一笑,趁他不注意,直接把人抓住,压在怀里。
齐哲惊呼出声,差点没稳住平衡,直愣愣靠倒在身后人胸膛上。
沈翰宁在他耳边吐气,“到底是什么画,你竟然都不让我看……”
边说,他边伸出手,从齐哲双手中抽出画卷。
齐哲被他的气息弄得浑身发软,一个晃神,画卷便被抢走了。
“沈翰宁!”齐哲紧张起来,转身便要去抢。
沈翰宁用食指点点他的额头,笑道:“身上有伤,别乱动哦。”
“!”齐哲瞪圆双眸望着他,一副紧张兮兮又十分尴尬的样子。
沈翰宁越发好奇画卷里的内容。
他当着齐哲的面展开画卷——
画中墨笔轻勾,寥寥几笔带出两个孩子的样貌,一个手持长剑,意气风发;一个捧着书卷,眉目轻弯。
两个孩子互相对视,眉宇中皆是温柔。
画卷下方,执笔人用正楷提上几字:
入我相思门
诗句没有写完,最后一字的墨迹被水迹晕开,纸上起着糙手的毛边。
沈翰宁持卷的手颤了颤,他抬头看向齐哲,却见眼前人别开双眸。侧边看去,眼角已经泛上微红。
“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
齐哲捂住他即将出口的二字,清冷的嗓音带着哑意,“从不后悔与你相识。”
他说完便取走画卷,低低笑道:“这张画烧了吧,尽惹人伤心。”
沈翰宁牵起唇角,刚压住的疼惜又涌了上来。
十年相思苦。
他一步上前,拦住齐哲出门的步伐。
在人疑惑的眼中,沈翰宁直直俯身,抱住齐哲,含住诱他许久的薄唇,一吻而尽。
画卷跌落在地,齐哲身体微僵,而后慢慢阖上眼,软在眼前人怀中。
今解相思愁。
齐哲,沈翰宁再也不会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三五七言 / 秋风词
作者:李白 (唐)
……
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
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
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
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
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第68章 架空王朝(十五)
沈翰宁留宿状元府的第一夜,在耳鬓厮磨中过去。
第二日早朝,关于议和一事,双方吵得面红耳赤,让沈翰宁大开眼界——
人不要脸,果真天下无敌!
“陛下,臣以为现在大势正好,我军不用拘泥于守,无需议和谈判。”原先主和派大臣率先出列恭敬道。
“正是,齐凤一战,我军已灭了敌方上万兵力,他们便是死守也不敢再次出击,此时正式攻打的好时机。”
“对,边关沿线数座城池,大秦不敢放了其余几线而专攻齐凤,兵力调遣不力,我们大可以此为要挟。”
“我天林形势大好,当抢占先机,甚至可攻敌不备,拿下大秦边关一试……”
大臣议论纷纷,沈翰宁翻了个白眼。
好一个主和派转主战派。
皇帝高坐于龙椅,看了眼众臣奏折,似是意有所动,直接点到云麾将军。
“沈卿,此次战役,你能否再拿一城?”
沈翰宁闻言出列行礼,皮笑肉不笑道:“禀陛下,我军擒了主将巫马义,抢占先机,这才有三城大胜。但大秦将士骁勇好战,哪怕损伤上万兵马也尚有一战之力,此时冒然出兵,不妥。”
“沈将军何出此言?大秦现在士气正低落,就算有一战之力,又何敌我天林,当时出兵的大好时机啊。”礼部侍郎蹙眉出列道。
工部尚书点头赞同,“老臣认为林侍郎说得极是,大秦很久未曾如此败过,乘胜追击定能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沈翰宁懒得做声,任其余人讨论。
朝上数十人,支持出战的占了大半,龙椅上的那位也颇为心动。
沈翰宁心下暗骂一群蠢货,随即朝前方二人看去。
林磊身为太子,立于第一列。
战事未歇,科举才子尚未加官进爵,齐哲现暂任太子少傅,但仅为教□□,无实权,与林磊站在同侧。
皇帝察觉到沈翰宁的视线,也看向站在前方一言不发的二人。
被众人注视,林磊面不改色,拱手道:“禀父皇,儿臣亲眼见证齐凤苦战。大秦将士在火攻及众多陷阱前仍不减战意,宁死不屈。”
“山川水土育人,大秦比之天林,更为勇战,这是大秦的优势。冒然出战,儿臣唯恐大秦奋死一搏下士气大涨,毁了这大好的局势。”
皇帝微皱眉,对太子的直白有些不快道:“那照你这么说,要如何是好?”
“儿臣认为,当以谈判为主。”林磊一伏而下,诚恳道:“天林擅文,大秦擅战,谈判才是天林的优势。”
太子一番话落,主战的几位大臣纷纷摇头,不赞同在局势大好前示弱般的谈判。
瞥见一群迂腐的老臣,沈翰宁垂眸冷笑。
也不知道前几日强要求和的是哪些人。
现在主战,拿众将性命开玩笑,也配为官?
没人注意到沈翰宁的冷嘲,皇帝看向齐哲,淡淡道:“齐爱卿,你认为呢?上次议和你为使臣,大秦那边是何反应?”
齐哲上前行礼,恭敬道:“启禀陛下,大秦要求以丰郡往东至莱城众城,及江岸一线作为休战议和的条件。”
皇帝眯起眼,“当真?”
“臣不敢有瞒,此事当真。议和当日是沈将军前去,臣与太子殿下守在后方,以防突袭。议和内容,也是沈将军亲口讲述。”
“这……”
齐哲说完后,朝中一片哗然。
议和的具体情况只有当场的几人清楚,齐哲也是后来听沈翰宁说的。朝上众人只知道擒了巫马义,大胜大秦兵,完全不知道议和是何内容。
沈翰宁在众人惊疑视线下,缓缓点头。
两朝老臣礼部尚书梁大人立刻惊怒斥道:“陛下,这简直是胡闹!都已如此苛刻的条件,怎能再与饿狼相商!”
他身边人应和道:“沈少将军还是年岁尚轻,竟然赞同议和这法子,莫不是被那大秦吓破了胆!简直有辱我天林之军!”
“若沈将军不愿出军,另换主将便是。”
左边众臣议论纷纷,面带谴责,句句不离沈翰宁对大秦示弱。
左侧多为礼部、工部大臣,皆是丞相心腹,此时已统一立场,纷纷批判议和一事,连带批判沈翰宁、齐哲。
沈翰宁立在原地,黑眸渐沉。
“本官记得,最开始提议要议和的,不就是梁大人么?”
看了半晌戏的太尉沈汉秋忽然回身,叹道:“翰宁昨日归来时,跟我详说了那日对战时的情景。”
“此战能胜还多亏齐少傅设下的陷阱,其威力可让大秦兵瞬间死亡。一丈长的木刺从头穿到尾,身体被砸成肉泥,血溅当场。那场面,却是有够慎人的。”
“不过痛也就痛一瞬,比什么乱箭射死,乱刀砍死之类的,痛快些。”沈汉秋边说边点头赞道。
兵部尚书尚卓还是第一次听详细经过,讶异道:“这招妙啊,少傅怎么想的,完全是以一当十的妙计。”
沈翰宁差点没笑出来,在自家和尚家两位老爹的感慨下故作正经,摆正脸。
齐哲也是低头谦逊道:“只是雕虫小技罢,不足挂齿。”
被两位老将一打岔,满朝文武脸色刷的变白,实打实的有点恶心。
尤其是被单拎出来说的梁大人,本来鬓发白须满面,忽然就粗粗喘了几声,吓得周边人立刻扶住他,生怕出事。
沈汉秋冷笑回身,目不斜视。
这满朝几十人,上过战场的屈指可数,就凭这胆子,还敢辱我儿?
可笑。
站在最前方的丞相摇摇头,假意劝道:“诸位大人可莫要胡说。沈少将军战功显赫,怎能怕那大秦。陛下,沈少将军与齐状元如此,必是有其缘由,不妨一听再议。”
闻言,皇帝沉声问道:“齐哲,说说看,你为何还推崇议和谈判?”
“陛下,此时与之前局势不同。”
“三城未复时,大秦占有绝对优势,当时议和,只会被大秦强硬逼退,甚至为其送上攻打齐凤的借口。所以沈将军选择迂回政策,既拿下对方主将,又夺回一城。”
齐哲先捧着沈翰宁一阵吹,而后淡笑道:
“现在大秦先败一筹,优势在我天林。此时若冒然出兵,只会逼得大秦背水一战。”
“且不论输赢,单是天林将士会因此丧生多少,臣尚且不敢预估。如改以谈判议和为法,大秦自会为了保全其边关,耐心商谈。”
“此一战对天林、大秦都造成了不少的损失。大秦想要再次出征,也要耗费数年修养民生。这数年,我军若加以训练,定能超越大秦军,到时候再开战,必是天林为胜。”
林磊赞同道:“父皇,儿臣亦赞同少傅建议,双方开战,苦的是百姓。不论是大秦还是我天林,开战都得谨而慎之。”
“陛下,前些日子开战是逼不得已,今日议和是为保天林安定及长远一统,还请陛下三思。”沈翰宁拱手请命道。
沈太尉亦是抚须应道:“陛下,不说大秦如何,百姓才是天林之根。冒然开战只会生灵涂炭,还望陛下三思。”
兵部几位大臣纷纷表示赞同,应声请命。
皇帝屈指点着龙椅,思虑片刻,沉声道:“那便如此吧,沈少将军,齐卿,议和一事依旧交由与你们,莫让朕失望。”
沈翰宁、齐哲齐齐附身领旨,“臣等谨遵圣喻。”
作者有话要说:眼巴巴来求一波作收预收qaq,康康我吧~
第69章 架空王朝(十六)
沈翰宁、齐哲二人领了圣旨,隔日便决定启程,返回齐凤。
林磊上次是挂帅出征,这次回到帝都后不便再离都,只能骑着马送他们出城。
一里处,林磊在小路边勒马停下,郑重道:“议和就拜托你们了,我在帝都等你们好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