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孟续成发现笔迹假冒后,觉得妹妹一定是情况恶化,心急火燎想回来,她干脆指使宋府的家丁把他住的院子围住,不让他出来,孟续成彻底被激怒,以要放火为要挟,宋家才不得已开了门,结果孟续成日夜兼程赶到家也没见到孟柿最后一面。
妹妹最后的病痛时光,他没有陪在身边,这是孟续成心里永恒的伤疤!
也是因为这事,他对祖母的芥蒂越来越深,宁死也不愿选择她给他安排的徐小姐,或许换一种方式相遇,徐惜屏未必那么令他避之不及!
……
夕阳余晖尚照在孟家各院各户,孟柿的心安筑早早点了六角灯笼,一桌饭菜已经摆好在前厅里,厅里布置得雅洁可亲,花几上放着几盆茉莉,屋角有两缸金鱼,屋里大都用了绿色摆设,春水绿的花盆和挂瓶,烟绿的窗纱,软垫帐幔是墨绿,配着白墙显得干净舒适。
她自己还在小厨房里做最后一道菜,她听见山说过,七爷最喜欢清蒸白鱼,但她今日的做法借鉴了桂小伴的记忆,先将鱼腌一下,蒸时鱼肚子里放纱布包的嫩豆腐和百合,蒸好后将纱布包拿掉,吃鱼时便有了清甜的味道,这已经是蒸的第三条了,第一条太咸,喂了猫,第二条太老,还喂猫,这条,猫自己已经打着饱嗝来说过了,我不吃了你自己留着吧。
孟燕集是第一个到的,一看挂匾还以为走错了,“心安筑?这是我家里?”
千春迎出来,“老爷请进”
一看收拾得特别俊俏的院子,他点点头,“名字改的好,园子更好!”带着一脸新鲜背着手要进厨房查看,被孟杉请了出去,“二叔不许偷看!”
正笑着,孟续成和邓括一前一后来了,三人很是配合的先坐着喝茶,顺便欣赏桌上的菜,郗氏最后一个来,没有刻意打扮,但应孟柿要求,一定要穿月白衣裳,戴绿宝石耳坠。
她进了门四处一看才明白这样穿戴的原因,这孩子真是个水晶心肝的玲珑人!
客人都入座了,孟柿便叫厨子帮她把鱼端上饭桌中央,自己换了件淡黄衣裳深绿裙子入席,一番餐前寒暄过,她笑着举杯,“第一杯敬爹爹和母亲,宠爱我十五年,既使女儿病时也未有一丝嫌弃,孩儿感恩,先干了”说完仰头将一盅酒饮尽。
孟燕集听得发愣,郗氏眼圈都红了,孟续成忙打趣道:“那我呢?我也宠了你十五年啊,你又这么淘气”
孟柿娇嗔:“你也欺负过我呀,你还抢过我的糖人呢!”
大家又都笑了,邓括笔直坐着,看那张罗了这桌酒菜的“大厨”,总有一种黄苕小儿一晃变成个大姑娘的不可思议感觉。
“第二杯敬哥哥和七爷,你们也都关心我”又一饮而尽,邓括却在想,她把他和孟续成放在一起谢,是不是有点失误?
“第三杯我要敬来日”
她眼波流过邓括的脸,他背对灯坐着,光晕把他的轮廓镶了一圈,刚劲的骨肉此刻看起来有些柔软,“有来日,真是太好了,我……不胜欢欣”
孟续成只道她是因为从鬼门关溜了一圈回来有些感慨,笑着说:“这话说的,你最小,谁的来日能有你多?小时候体弱多病没什么要紧,好了就是好了,你看你如今多强壮,双下巴都快出来了!”
孟柿急的跺脚,把脸抬起来,“才没有!我下巴还是尖的!”
邓括下意识去看她的小下巴,凝脂一样,弧线清晰我见犹怜,发现自己竟然有去捏一下的想法后心里一咯噔!耳廓就热了。
他拿起筷子问,“那,请问菜可以吃了吗?”
孟柿点头,“可以可以,凡是白色碟子的都是松鹤楼买来的,青花碟子的便是我做的,七爷想先吃哪个?”
邓括提筷看了一圈,大厨立刻指着中间的鱼;“我看还是这个好了!”
孟续成接着打趣,“这是你养的哪条鱼?纷纷还是花团?小狮王?”
夹了一块在嘴里品着的邓括不知为何,听见小狮王三个字便有所触动,肯定在这家里听到过。
孟柿哼了一声,“这是芦花婆儿子送来的白鱼,我的纷纷花团小狮子都活的好好的呢……”
又转向邓括问,“怎么样七爷?”
孟燕集一边夹拌金菇茄子一边道:“就是不肯叫一句七叔,小时候就不肯,如今更是……”
邓括又尝一块,很认真的点头,“这鱼蒸得甚好!咸淡,火候,滋味都上乘!……仿佛有另一种清香在里面。”
眼见被夸赞的“大厨”明媚如月的笑,颊上浮起一抹淡红,邓括也翘了嘴角。
孟杉捂着嘴笑:“必定得好,这条还不好,就要蒸第四条了,门口那喵喵可要撑破肚皮了!”
白虾,孟柿用了最简单的做法,便是姜末葱花黄酒呛,再加一点点糟酪,滋味浓郁,也得了邓括好几句夸。
郗氏指着金瓜鱼翅问,“那个可是我教你的?拿来我尝,若是做的不地道,可要打手心的”
丫头正要去端,孟燕集已经伸手取了一盏放在她面前,看着她道:“太太还会做这个?怎么我好像都没吃过?看来口福不行啊”
郗氏转脸看他,“我没做给老爷过吗?”
“没有”孟燕集肯定答。
她低头没答话,用勺子舀了一点,“还地道吗?”女儿跑到她面前蹲下,小手扒在她手边,眼巴巴看着她。
其实最正宗的味道她也快忘了,还是新婚第三日做给孟燕集吃的,只做了那一次,后来两人渐行渐远,哪里还有这样你侬我侬的时候。
“不错!”她在孟柿的鼻尖上点了一下。
她怎么可能说女儿不好。
儿女是她在这家里最大的也是唯一的安慰,是她的至宝,当然他们也够争气,女儿聪慧可人,长子文章出众,已经得了禀生资格只等着院试,势头明朗秀才是稳的,小儿子性格赤诚,也是个好孩子。
要是没有他们,她才不愿意待在这个家呢。
孟燕集看到她耳垂上晃动的绿宝石坠子,是自己送的,之前她不太喜欢很少戴,今日却戴了来,映着灯火显得很好看!
“给我也尝尝”他尝了一口,似曾相识的味道在舌尖弥漫开来,仿佛是吃过的。
郗氏问孟杉,“杉儿这趟回去,要住多久?”
孟杉答:“二婶婶,我回去三到五日,看母亲治病的情形,若觉得我当住回去,便下月遣人来搬东西”
郗氏点头,“回去就怕你娘看了要怪我没把你养好”
“哪里,我都胖了一圈了,我才有双下巴呢”说着一抬脸,果然是的。
孟柿问邓括,“七爷可找到合适的大夫了?”
邓括放下筷子,用帕子擦擦嘴说:“找到了,是个女的”孟柿心里一安,想了想又说:“我这几日翻医书看的,好像说有一味药叫做龙落子的卵,说不定有奇效,七爷知道哪里能有?”
邓括定了定,慢慢看向她。
“那个,我正打算去正兴药行里问的,这么偏冷的药,你怎么会知道?”
孟柿的声音低柔下来,“嗯,是很偏冷,听说那卵泡了剥掉薄衣才能用……”
谁都听不出意味的话,只有邓括慢慢陷入一种虚幻,脑子里浮现的是一幕绝对不适合饭桌上想起的画面,他热血沸腾的将一个姑娘堵在了门后,然后……还咬了她耳垂一口!胸中霎时层云激荡,为了掩饰,便拿起酒杯灌了一大口,孟柿看着他喉结滚动,抿嘴一笑,忽然想起小丫头说起的,徐惜屏一直偷看孟续成的喉结,当时不明所以,现在她明白了!
看喜欢男人的喉结,是会撩得人又痒又酥的。
郗氏听了两人的话问:“七爷还特地请了医生?”
邓括缓了下说是的。
郗氏犹豫着问,“那……七爷这几日是否有空闲?”
“世嫂有话请尽管讲,我这几日并没什么事”
郗氏看看桌上两朵娇花一般的姑娘,试探的开口:“可否拜托七爷送两个孩子去一趟吴江呢?”
第66章 再去
孟燕集摇头道:“唉……他怎么能做这样麻烦的事, 还是找个老诚点的媳妇婆子送吧,实在不行等过几日我空了去一趟。”
孟柿瞟他一眼,才不要你哩!
与此同时邓括已经答应:“我可以去”
又笑道:“世兄不用客气, 她们出门还是有男子陪同比较稳妥些,吴江近, 来去不过几日,我也顺便去办点事,不麻烦的”
他说着话,眼神却弯到斜对面低着头嘴角笑成个菱角的孟柿, 眉梢也带喜气,她有这么高兴么?自己……虽然其实没那么空闲,还有一桩有点急的事, 不过, 现在觉得推几天也行。
接下来他们开始说孟续成的功课,孟柿一点都不担心,便去小厨房看一道点心,丫头端到跟前放下,是一碗桂花鸡头米汤, 只见颜色有点淡红,郗氏问:“这又放了什么?”
“一点玫瑰酱”
邓括想起有一次在孟燕集的院子里碰到她, 她也炖了这样两碗送过来,还特地叫人过来说,七爷没喝汤之前不许走,是两三年前的事;
但是最近他发现自己魂有时不在身上, 经常被一种陌生又似曾相识的柔情笼罩,一面挣扎着对自己说,全是错觉, 你只是独身太久了,有些思偶了?
一面不由自主在一点点回应,仿佛是本能,她可是世兄的孩子啊,怎么会勾的他心底层层泛起涟漪?
看他有点沉默,孟柿想,差不多见好就收,他还在自认为是长辈的那道槛儿面前转悠呢。
……
三日后,郗氏遣了五六个婆子丫头,四个小厮,带了送往大房的礼品,套了车马,先行雇好大船,亲自送她们出门,到了客院和前院交界处的圆门,便遇到身材修拔的邓括站在茶花旁等她们,熨贴的天幕蓝长袍,镶了两寸宽绣水涡纹缀珍珠的边,腰带扎得更显肩宽腰窄,挂着香囊玉坠荷包都精致无比,身上一点淡香含蕴,双唇闭合深眸投过来,矜贵从容,便有些高不可攀的气场。
郗氏看了一眼想,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这么出尘绝色,遂道:“两个孩子交给七爷带着,还真是门楣有光,再次谢过了!”
邓括又说,世嫂太客气了。
邓括身后跟着挑着行囊的小厮和背着包袱的见山,他手中折扇一收,扇坠儿轻晃指门外,“马车到了,这便走吧,世嫂放心,两位小姐定然安安稳稳的送到,再把……四小姐平安带回来”
孟柿听得四小姐三个字,总觉得暧昧,心里止不住怦怦乱跳。
到了门口碰上背着药箱已等了一会儿的瞿大姐,几人简单见面寒暄,然后上了马车往码头去,码头近,不过一盏茶功夫到了,登船后一路顺风,未时中,船就停在了松陵镇的码头。
大房已遣了十几个奴婢来接,其中包括大祖母身边的李娘子,她先迎了两位小姐,发现身后站着一位素未谋面的公子,孟杉介绍后她点头道:“哦我知道的,原来是邓家七爷啊,好人品!百闻不如一见!”
马车将几人送到孟府,在门口迎接的居然是被大姨娘搀扶的大祖母,一张贵气的心形脸,华发微生,穿着宝蓝色锦缎衣裳,下身是同色裙子,首饰不多,一对儿海棠花金掩鬓足以彰显身份。
孟杉跳下车就跑过去请安,眼泪哗哗往下掉,大祖母一边给她擦,一面道:“你看看你,你四妹妹还在呢,这么眼泪汪汪的,弄的好似二叔二婶对你不好了似的”
孟杉摇头,“二叔二婶对我好的很!祖母你看我都胖了”
“回来好,你娘肯定想你,家里没有孩子在,就是死气沉沉的,连大太阳天都不觉得亮堂!”
大祖母向孟柿伸手,将纤细的女孩儿搂紧怀里,由衷的赞叹,“可真是大姑娘了!多水灵啊……我多少年没见着这么好看的孩子”
孟杉上下看妹妹,“比我还好看吗?”
大祖母笑道:“都好!哪家孩子都不及你两个!”
李娘子已经在她耳边介绍过邓括了,她直接看着邓括道:“多谢邓七爷不但带了名医,还特地送我孙女回来,辛苦了!”
这人物站在蓝天下着实是精彩,便多看了两眼。
邓括忙长揖,“不敢,受世兄之托,举手之劳,不敢当老夫人的谢”
大祖母又道:“要的”
一边走,她又问“请问府上同洛阳的邓阁老可有亲缘关系?”
邓括答:“老夫人见识渊源,邓阁老乃家父的堂叔,去年还曾陪同父母一同去洛阳拜会过……”
一众人浩浩荡荡往里走,到了内外院分隔的穿堂里,一小厮跑过来道:“老夫人,姨娘听说客人到了,特让小的领客人去客房安顿”
大祖母看也没看他淡淡道:“这是家里的贵客,不住在外头”
然后对身边的大姨娘说:“你去安排,让七爷和大夫都住在祥云斋旁边的院子里”
大姨娘点头:“是”却依旧不紧不慢陪着她往里走。
“怎么还不去?”
大姨娘说:“早安排好了,陪着老夫人一块进去”
“嗯”大祖母点头,神情安定。
孟柿一看便明白了,大祖母只信任大姨娘,看不上方姨娘的做事风格。
大姨娘问孟柿,“四小姐是想同三小姐住一块儿,还是住到旁边原来大小姐的屋子?”
孟柿还没说话,大祖母笑道:“这还用问,肯定两个挤一块儿,我也是打小姑娘过来的,最喜欢和姊妹们睡一张大床了!”
孟柿道:“我和三姐姐一起吧,不过,三姐姐睡觉不许磨牙!”
孟杉用手捶她,“就磨就磨!”
到了第三进,大姨娘对身边的丫头说,“你们带七爷去竞自园,正房都收拾好了,进去帮着提东西,若发现缺的,立刻来找我要”
又对瞿大姐说,“之前没料到来的是女大夫,原来安排的东厢房,那就麻烦你跟我住吧!”
瞿大姐走了这一路一站的还没到,已经烦了,大手指着东面的屋子问:“东厢房是不是这儿?”
大姨娘点头,“我就住这儿!有个屋顶就行,用不着把我当女人”说着自己背着药箱就去了。
听了这爽脆人的话,大姨娘说:“那就听大夫自己的意思吧,反正都是准备好的”
终于到孟杉屋里了,大房嫡女究竟不是吃素的,比之孟柿的院子要大上不少,原来屋里候着的丫头早打了水来,铜盆里飘着茉莉香,两人忙着解披风换衣裳,再洗脸洗手。
大姨娘交代一个系赭红腰带的媳妇几句话,就去伺候大祖母了,媳妇托着手进来问,“两位姐儿就在这院里吃点饭,吃完了再去见太太”
孟柿问:“请问七爷和大夫在哪儿吃?”
媳妇答:“四小姐放心,也在他们院里吃”
大房的饭菜比自己家里的更咸一些,但菜色是很丰富的,孟杉一坐下来就到处看:“咦,怎么没有五香蚕豆泥?我一路上想着就要吃家里的蚕豆泥”
蚕豆泥当然不是什么名菜,只是大房厨子自创的土菜,媳妇听了叫来一个丫头,“去跟马嫂子要一碗,少放葱”
又对孟杉道:“有!想着是上不了台面的菜,才没端来”
饭后,孟杉对那媳妇说,“你不用拘在这里了,我自会带着四儿过去”
转头对孟柿说:“咱们去接了七爷和瞿大姐一起去看我娘,这时候她应当是醒着的。”
还是那院子,却还没有张满灰布帷帐,到底大祖母在家,方姨娘还是不敢的,但是醋熏的味道还是能闻得到。
院门口站了三四个丫头拥着一个长脸弯眉大眼的娘子,头发梳的精致,首饰华丽,黑色底子绣百蝶穿花罩纱衣,腰身妖娆,很是显眼。
不用问,定是管家的方姨娘了,她整个人有一种泼辣市井气,同她热烈的五官配的相得益彰,也算是好看的。
瞿大姐打了个饱嗝,压根不管她是谁,就说:“根本用不上醋熏!以后不用熏了!”
方姨娘抿唇快速打量了她几眼,“这个是谁……大夫又是哪位?”眼光拐到邓括脸上,露出吃惊的神情,收敛回去好生的问:“是阁下么?”
邓括看她一眼,指着瞿大姐说,“是她”
方姨娘看向瞿大姐的眼光便多了挑剔,“醋熏的法子我是从家里老人那里听来的,说可以防疫虫的卵”
瞿大姐仰头大笑几声,“胡说八道!谁说她得的疫症,疫症哪来儿的虫卵?你家老人是树妖还是蚁王,活这一把年纪说的话也太可笑了!”
方姨娘脸色很是难看,她看瞿大姐这种人既顶真又直爽,只能忍了一口气道:“以后不熏就是了,你也用不着这么挤兑……
我家太太也不知午睡起了没有,我先去问问,家里水磨盘似的找大夫来看,都说医术高明,看完了又都没有起色,倒累得太太总要起身见人,又要望闻问切的,其实对病人不一定好……”
孟杉听了脸上挂不住了,这话不但贬低了瞿大姐,还连带着薄了邓括的面子,正要张口,身后传来大祖母的声音。
“有病之人四处寻医有何不可?之前的大夫治不了并不表示这位大夫也治不了,看病不望闻问切难道还吹拉弹唱?”
第67章 怒意
方姨娘欠身低眉道:“老夫人来了……我, 并不是那个意思,只是心疼太太,忍着病痛还要应付大夫一次次问诊, 每次都盼着能有起色,却又老是落空, 失望又辛苦的”
大祖母淡淡看她一眼,“辛苦是肯定的,但病还是要治”
说完带头走到门口,守门的婆子一看她来来, 忙打开门。
方姨娘跟过来说:“老夫人也要进去?……不如还是别进了,万一真过着了就不好了”
大祖母还没说话,瞿大姐已经背着药箱跨进去了, 扔了一句:“废话一篓子, 听得脑子疼了!怕过人的都别进来,免得耽误我治病!”
孟柿和孟杉相视一笑,发现瞿大姐这人的脾气还真包治百病。
邓括最后一个跟着进去,但是却止步于客厅,丫头倒了茶给他, 大祖母由李娘子搀着进来,陪他一起坐下。
大祖母静静看一眼跟进来的方姨娘, “你事情多,那便去忙吧”
她听了陪着笑道:“那也没有太太的病要紧,我等一会儿,待大夫出来了我问过结果再走, 也好放心”
大祖母坚持道:“我在这里了,你还有什么不放心?”
方姨娘脸色一滞,说是, 一福转身出门,临出门前忍不住瞥了邓括一眼。
屋里空了,大祖母笑着道:“劳动邓七爷亲自送大夫过来很是不安,虽不是多大的病,但女人家钟爱容貌,有点兴师动众的,想来七爷身为男子多少会觉得不解吧……”
邓括答:“老夫人不必不安,晚辈家中也有女眷皆是爱美之人,想来贵府太太难过的不仅仅是容颜受损,还伴有其他痛楚,只盼能早日消除,恢复康健方能阖家安宁。”
“是,七爷所言极是!”
坐了一会儿,一个很是利落的丫头进来说:“老夫人,王府遣人送来一封信,是送过来还等你回屋再看?”
老夫人看看卧室的门,觉得这时候走还有点早,看信也不能耽搁,便说“拿进来吧”。
信送进来,她略带歉意道:“七爷自己用些茶点,老身看一封家书,很快”,说着拆了信封,走到窗旁光亮处展开,看了几行便眉头皱起,脸色沉凝,不一会儿,捏着纸张的手青筋也凸了,宝石戒指微微颤抖,终是无力垂下,无声叹了一口气。
邓括知道大房的姑奶奶有幸嫁入三王府,外人看着尊贵无比,但那段呼风唤雨的日子结束了,王府如今已露式微,前景忧患。
尽管不知道信的内容,看老夫人这情形,势必不是什么好事。
她恢复平静后把信折好放回信封,递给丫头,又回来坐下,勉强一笑,眉心淡淡的忧虑难以掩盖。
邓括思量再三,毕竟这里也是孟府,同苏州的孟府同气连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与其回去后通过孟燕集传话过来,还不如现在直接告诉老夫人算了!便清了清喉咙道:“晚辈造次,冒昧问一句,可是圣上立意要召三王爷去查张秋一案?”
老夫人转脸看着他,“哦?这事已经传得这么快了?”
邓括点头,“想是有人推波助澜想让这事无法转寰吧”
老夫人抿唇不语,默认。
“老夫人若能劝得动,便想法子叫王爷一定推掉”
“推掉?……七爷为什么这么讲?”
“此案圣上既然如此重视,便该下旨启动三司会审,最后圣裁,去年冬,先是命大理寺言少卿去查办,但他刚接手便遭不测,导致审理中断,卷宗也散失许多,监察院本该临危受命,却又将职责推给了刑部,这时候皇上不管两者推诿卸责,却叫三王爷去审案……明摆着是要看他好戏了”
他轻轻摇了摇头。
“恕晚辈直言,三王爷手中既无实权,也无审理案件的经验,之前的拥趸者又被打击得七零八落,自身已难保,很难担此大任,勉强领命督办又不利的话,就给了皇上治罪的机会”
老夫人握拳摆在桌上,“是这话,但实在难推,皇上当着众大臣的面,说朕有难事,自己兄弟第一个抗命,又怎么驱策列位臣工?而且底下也有附议的,弄的王爷是骑虎难下。”
邓括道:“兄弟,也不止三王一个,可以为圣上解忧者有之,只是他看不到!”
“谁?哪个人可荐?”
“高邑王!”
老夫人连连摇头。
“他不是断了条腿多年不露面了?”
“他找了巧匠接了义肢,行动已经无忧,唯不长久站立即可,又有轮椅,当不耽误审案,关键是他一心想做出一番成绩来!”
“这么个烫手山芋,人人推之不及,他何苦揽上?”
邓括站起来慢慢走着,道:“他有便利条件啊,那张秋曾是他门客,算是知己知彼,他出面审理大义断案,一来可彰显才干,二来也表示对皇帝的忠心”
“只是七爷如何知道得这样清楚?”
“晚辈也曾是高邑王的幕僚”
老夫人听了神情严肃,“好!有理有据分析的清楚!老身心中已如明镜……既然要推,那只好让王爷吃些皮肉苦了,从今日起无论哪里有事邀请一律推掉,来客一律不见!等案子审结束了再动……”
邓括道:“案子审结后也不要一时露面,三王爷这一生想保平安,须得谨小慎微远避朝堂不问国事,圣上或可能慢慢放下戒备,王妃性格高傲倔强,只怕有人故意要激怒她以生风波,最好不要出入后宫,我曾听说过皇后颇能揣摩圣意……”
此事聊完,老夫人又问了几个邓括私人的问题,当得知他尚未婚配时,有些惊讶道,“你家中长辈并不着急么?”
邓括坦然道:“急,但是晚辈不受他人催促,非要自己有意愿才会成婚”
媳妇进来道:“老夫人坐得久了,该回屋去推拿了”
……
瞿大姐卷着袖子大步走出来,直接对坐着的邓括说,“四小姐说你有龙落子的卵,赶紧拿来!”
“看得怎么样了?”邓括问。
“用我的法子治,能恢复个□□成!”
“这么有把握?”
瞿大姐一捋袖子坐下,“我何必骗你!只是有一点,龙落子卵的钱你去同他们算,我是不管的,你愿意奉上也不与我相干,我方才看病时被不知哪里窜出来的野猫挠了一把,这个钱我也是要加倍收的!”
“突然窜出野猫来?”
“是的”孟柿和孟杉脸色发白的走出来。
孟杉拉着孟柿说:“不但挠了瞿大姐,四妹妹也被挠了”话没说完邓括就一下子站起来说,“什么?”
“我看看!”
孟柿看他一脸紧张,顿时觉得不太疼了。
“在哪儿?”邓括眉头拧着问。
瞿大姐斜了一眼道:“在右手腕子上!别大惊小怪的,我给她涂了药了……好好养着没事的!”
又道:“谁还没被猫挠过似的,我不是人?大家不都是骨肉做到,瞎着急啥!”
“给我看看!”邓括口气很坏,无暇顾及瞿大姐的话。
孟柿便拉起袖子小心拿起盖着的帕子给他看,雪白纤细的手腕上果然两道狰狞的血痕!已经洒了药粉,浮肿着,看得他心里一顿紧抽。
见他这样恼怒,孟杉心慌慌的,总觉得是自己身为姐姐没有照顾好妹妹,怯怯的看了邓括一眼。
“是……我没护好四儿,七爷你要怪便怪我吧”
邓括放轻了语气,“你多想了,我怪你做什么,又不是你的错。”
孟杉心道,那你脸色还那么吓人?语气也是……
他忽又肃声问,“那猫呢?”
“从窗户逃出去了。”
一个婆子忙道:“我已经叫了十几个小厮来捉了,捉到就立刻打死!”
孟柿听了脸色一变,“不要打死它,撵它出去便是了,它到了屋里出不去,又见着这么多人围着,吓坏了才豕突狼奔的”
邓括问她:“疼不疼?”
孟柿抬脸和他对上眼光,眨一下眼,举起手臂到他下巴下,娇滴滴道:“以前娘会帮我呼呼,要不,你帮我呼呼?”
孟杉捂嘴笑了,“这么大了还撒娇,七爷莫理她!”
一回头便愣了,邓括虽镇定站着,但耳朵竟然红了,真红了呢!他这么见多识广从容稳重的男子也会因为四儿一句玩笑话红了脸么?
“莫要……淘气”他维持着长辈的口气说,又看了那伤一眼,“瞿大姐没有为你包扎一下?”
瞿大姐瞪他一眼道:“包!我这就包,忙得一点空没有呢,这里还在催!不过这钱全算在你七爷头上,药加纱布,一共二两银子,少一个子儿都不行!”
被敲了竹杠的邓括一点没犹豫,竟然道:“二十两也无所谓,只要你给她止痛治好,而且不能留一点疤,可做得到?”
瞿大姐一边给孟柿上药一边说:“一言为定,若是有一丝疤,我双倍还给你!”
孟杉听傻了,二十两?四妹妹的那两条疤值这么多钱吗?再看孟柿,一张标致的椭圆小脸腮现桃红,贝齿咬着红唇,眼睛乌溜溜看着邓括,活脱脱像一只被主人宠上天的猫儿,她有些模糊的想,就算亲叔叔也不一定对侄女这么好,四儿可真是幸福!
第68章 晚饭
晚饭时间孟燕伯还没有回来, 大祖母坐着饭桌旁看看天色道:“不等了,孩子们饿了,咱们吃吧!”
孟杉道:“那把些好菜留出来给爹爹, 他回来肯定是饿的,小厨房临时做的肯定不如这桌上的”
大祖母笑道:“杉姐儿知道心疼爹爹了, 真是懂事!”
大姨娘托着手道:“三小姐放心,老爷喜欢的菜早就留了一份在大蒸笼里温着,不会让他一个人吃小厨房的菜”
宴席上只看见大姨娘在张罗,并不曾见方姨娘的身影。
大祖母举杯道:“我已经听说这位瞿神医医术十分精湛, 居然用鱼刺当小刀用,而且太太身边的人说,刮疗后用了药立时便有好转, 这是再好不过的消息了!所以这第一杯一定要先敬你!”
瞿大姐倒也不觉得受宠若惊, 说了声谢谢老夫人,将酒饮尽,面不改色。
大祖母好像挺欣赏她这性子,又叫丫头给她布菜,她自然不挑食, 碗里的都吃下去,大祖母问她口味如何, 她直言佐料多了,盐也重了,弄的在场的婆子丫头都有些尴尬,倒是大祖母微微一笑, “她说的对,你们要叫厨子来听听才对,我老了是无所谓, 孩子们还是要养成吃淡吃清的口味才好,肠胃是伴你们一辈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