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想着,他根本没办法回到自己那院里去睡觉。
在花砖上踱了几圈,他毅然向那一丛翠竹峥嵘的院子走去。
院门已经关了,透过花窗看到里面的人在走动,丫头捧着重新整理过的东西归位,有人在扫地,有人在挂帐幔,也有问东西放哪儿的,芦花婆香草跑来跑去,一通忙碌后,渐消了声音,又听得那清润的嗓子说,“先就这样,大家都去睡吧!”
然后,透过窗子的光一点点黯淡下来,整个院子静下来,邓括绕到西厢房的后窗去,看到那里一丝暖光从窗缝洒出来,里面一点轻暖话声,后来声音也没了,她也睡了吧……
他转身抬头,还是那半个月亮,云彩越发轻薄,如丝绢透亮。
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长长,一半隐入了桂树里,他想了想,还是回去吧,别像个情窦初开的小少年一般,等天亮了自己都要笑话自己。
刚迈一步便听得身后一声唤,甜的柔的蚀骨。
“七爷要走了吗?”
邓括回头便见着原本该在屋里的小姨娘穿着一身素色衣裳,依依站在身后不远的月季旁。
他一阵狂喜,顿了顿向她走去,她双手垂在身前目光缱绻,一点没有动,抑制不住心里的激动,“你出来做什么?你不怕我了?”
她眼波一转道:“我本来就不怕你”
“什么时候发现我的?”
她看向身侧一朵半开的花,沐了夜露有点水滴。
“你不是总是这时候来么?有时候看几眼就走,有时候待上一刻,今天待得有点久”,邓括没有被拆穿的窘,只觉得她每句话都在挠他的心,心爱的女子站在月下,说着这样的话,他有微醺之感。
“所以你出来见我了?早知道我每次都等久一点了”
“不是,我出来”
她摇头,向旁里走了一步,抬头看月亮。
“是想问七爷一句话”
“你问”邓括又进一步,俯身看她,她身量在内宅女子里其实算高的,但也只及他肩头,主要是他高,月下看美人,额头如玉枕,鼻梁轻巧秀挺,最是那人中下的花瓣唇,看的他心头一塌糊涂的迷乱。
“若是今日七爷那些话都没能留下我呢?七爷打算怎么办?”她忽而抬头直视他,娇柔不再,换了几分清明。
邓括拧一下眉头,“不能留也得留,实在不行我披了那披风跟他们走”
“若是他们一定要带我走呢?”她继续问,粉腮微侧,月光照着似半透明一般。
邓括睛芒一闪,又放淡,招手道:“你过来看”
孟柿不解,“看什么?”
“这个”他居然开始解腰带,她呀了一声跺脚,“你做什么?”立刻扭了头。
他继续解着,“你看呀!”
孟柿转过身去要走,被他拉住,“这个!见过吗?”
月光下,一样她从未见过的东西闪动着冷峻的光出现在她眼前,“这是什么?”
邓括把那像带鱼一样的东西轻轻一抖,发出呼啸之声,“软剑”
“它的名字叫浮虹,来自天竺国,我早年跟了师父学的,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拿出来,不想别人知道我会用软剑”
“为什么?”
“一来是因为这东西会让人疑心我早年做过刺客,二来是我学的剑法太过狠厉!一旦甩出去,借着它发动的弧形,至少可伤五人,人中剑后不会马上流血,甚至不觉得怎么疼,要过一会儿才发现中剑了”
他把剑送过去一点,“摸一下试试?”
孟柿摸了一下,触手极凉极薄。
“从被刺到发觉,这段时间对我极为重要,只要选好了僻静处我定能劫了你逃跑……后果是有些严重,但是无论怎样,我绝不会让他们带走你!我绝不能让你走到我眼睛看不到,腿脚走不到或伸手触不到的地方”
“方”尚在口中,孟柿已经上前伸手抱住了他。
邓括手里有剑,只得高高举起右手,用左臂紧紧揽住她,用下巴去摩挲她的额头,闻着彼此身上的气味,心都快醉了。
“方才可是吓着了?”他声音都哑了还在颤着。
孟柿不再说话,做了两世里最想做的,伸手摸向他的脸,被脸庞的棱角惊到,每一块骨骼都是硬的,还有那玉琮般的鼻梁,高高隆在手心氤氲着热息,她觉得手都麻了……他用鼻尖顶了她一下,微一抬头亲上她的掌心,用唇反复吮着摩擦着,又将水葱般的手指含住……
这触感太炸了,她抽回手,两腮红得发烫,邓括不想放开她,抱得紧紧的,“亲我!”他哑声要求。
“乖乖儿,亲我一下”
孟柿摇头,去掰她腰间的手臂,如铁铸的一般“亲一口便放了你,乖”
他眼光带毒蛊惑着她,让她渐渐昏了头,亲一口,这声音在脑子里打转盘旋,终于她鼓起勇气踮起脚尖去亲他的侧脸,却被他迎上来的唇含住,由轻到重,从浅而深,直到空气里都湿漉漉,她脑子里噼里啪啦如那日刘兵律落在地板上的弹珠,想要拾起一粒,缺彻底迷失了方向……
他用左手整理她的散落的柔发,和歪了的衣襟,还想碰碰她的唇,被她躲开。
“回去吧”邓括的声音极低而柔。
孟柿转身便走,又被他拉回来,“这么急?”
她嗔看他,又被吻住,她推开他逃走。
邓括看着她将门打开一尺宽,金鱼一般溜进去,门眼看要关上,突然又露出半张脸看他,乌黑的眸子映着月色眨一下,惹得他上前想去抓她,门却一下关上了,依稀听见她的脚步声往里去,孟柿一边走一边的想,我刚才做了什么?我居然主动亲了男人!
心里又酥又甜,被喜欢的人那样亲着,可真是玄妙……她按了按火热的脸孔回到厢房里。
作者有话要说:周五居然双更了,其实是旺仔自己弄错了日期,被之前弃旺仔而去的小天使伤了心,连着几天都码不出字来,好容易昨天找到点毅力写了一点,大家喜欢什么样的情节,旺仔还是没摸到窍门,算了,没悟性,就按自己的吧。
明天周日尽量更,如果周日更了,周一就停一天,稿子在调整。
第57章 夜谈
刚推开门便见着站在床边的芦花婆, 吓了一跳,“你还没睡吗?”
她目光在孟柿脸上滑过,有些隐忧, “姑娘也没睡啊,这么晚还出门”, 孟柿知道瞒不了她,便拉了她的手一起坐到床上。
“芦花婆,他对我很好”
“嗯我知道,只是姑娘自己要拿定主意, 在脱离这个身份之前,绝不可叫人发现!像方才那样的事情,太危险了!”
哦, 孟柿红着脸点头。
芦花婆温言劝道:“姑娘且听我言, 在二爷定亲之前,一定要想法子从这屋子里走出去!”
“嗯?”
孟柿一怔,她还没想那么远,她自己的心结也才解开了一半。
“不管爷们多有担当,多肯为着你打算, 姑娘自己的大事不能一点心不上!这世上的好事是给肯动脑子肯争取的人留的,你不是很快要同二爷去青州刘家?”
“是啊”
“这是个极好的机会!……刘家大姑娘是个能干有办法的人, 你本就不是二爷的妾,何苦叫她误会?直接告诉她”
孟柿看着她罕见闪烁着光芒的眼睛,明白了,芦花婆知她聪慧, 点点头,确认。
……
邓括站在门外又看了一会儿,将软剑重新别在腰间, 夜风吹来衣角拍在腿上的声音,他突然回头问:“是谁?”
孟续成从小径上走来,他哼了一十几遍儿歌后,小孟杞终于睡去,给她盖好被子,悄悄的出来,门口遇到娄姨娘,“你进去陪她”
“是,二爷”
娄姨娘一向敬畏他。
“还有一句话,你最好记牢”
“二爷请讲”
“你安生在家里待着,守着小七,其他什么事都不要掺和!”
娄姨娘点头如捣蒜,“记得了记得了!再也不敢了”
孟续成冷着脸出来,一路走到青茂居门口,便看到拥在一起的两个人,四儿肯叫他抱,叫他亲了,看来是真的喜欢,可也太不小心了!
邓括,到底可不可以呢?
他心里十分矛盾,站在男人的角度,邓括绝对是令人敬仰值得依靠的。
但是站在妹妹的角度,他又担忧这样强大的男人不好驾驭,若叫他选,宁愿选顾允敬这种人品好家世也不错的,世子爷通达干练将顾家经营的很好,对弟弟也没的说,身为小儿子,他可以安享富贵快乐的一生,孟柿嫁过去也没什么压力,离着孟家还近,他同世子关系密切,可也多走动,怎么看都觉得合适。
邓括有一瞬时的窘,很快又坦然起来,对着一步步走过来的孟续成笑了一下:“抱歉,动了你的人了……你应该早就知道,我中意她”
孟续成沉默一会儿说,“七爷,喜欢可以,但别随意碰她,这内院也有凶险之处,稍不注意便有祸生”
邓括倒似不太在意,唇角微翘。
“情不自禁”
孟续成忽来一股怒气,“她已经够苦的了……以前她,如今……你身为男子怎么就不能克制些,君子本该自律”
邓括道:“你说这话,说明你还没真的喜欢一个人过,到了那地步,很难忍得住,天塌下来了,也要先亲到她……不过我会守分寸,不越雷池。”终究孟续成的表现还是让人疑惑,便拉了他到牡丹花旁的石凳上坐下。
审视着孟续成问:“你同她,到底是一种什么情分?为什么你明明称与她不是男女之情,却也对她那么宽容宠爱,倒像对……以前的四小姐那样?”
孟续成蓦然转过脸,瞪着他,半晌才说:“我……本就当她四儿,是太过思念她之故”
邓括摇头。
双目如电。
“不对”
“你凭什么当她四儿?她是桂家欠缺教养的孤女,同孟家闺秀可谓天壤之别!如何联想到一块去的?”
“两人……两人像的很!七爷没有觉得吗?说话语气神态举止,还有爱好”
邓括紧盯着他看:“所以,她实在是不像原先的桂小伴!或许……”
孟续成心跳骤然加快,不禁抓住他的手臂,“你……”说了一个字又松了手,他还没想好要不要告诉他真相,且听他是怎么看的。
邓括声音冷静得令人生寒,“你以为我一点不奇怪吗?你大概听说过,桂小伴在进孟府之前投过一次井吧!”
孟续成道“是,她说被路过的人救了”
邓括眼锋一转,说不出的感觉。
“哦……你……难道是你救的?”
“是”他点头。
“刚救上来时已经没了气息了,我将人反过来拍水,又在人中膻中几个穴位上足足掐按了一炷□□夫,几乎要放弃了,当日暴雨闪电雷鸣,一个闪电劈来,有个火球竟然窜到室内直击她的头部,然后她就醒了……她醒时说了第一句话,我清楚的听见了,当时没觉得怎么,如今”
“是什么?”孟续成颤声问。
“二哥哥不要挂念我”
邓括慢慢说:“桂小伴没有二哥哥,孟柿才有……当时救了人根本没放心上,后来屡次在家里遇到她,渐渐入了眼上了心,也听到有人说她变化很大,尤其是你家姨娘推了她后,我要弄明白她为什么害她,问了得知,那姨娘是见过她的,说桂小伴原本十分的愚蠢粗莽,不是如今这个样子,又找人去柳府问了几个下人,得到完全一致的说法……我还见过那桂小雨,她说话带江北口音,我问她可是在周家养了这几年的关系,她说她娘亲是江北人,还说她姐姐也有这口音”
顿了一下说:“或许,是上天做了移花接玉之事?”
孟续成佩服他的思维之缜密,相比,孟燕集一点都没发现端倪,大姑姑虽也说过她变化大,但也没深究下去,郗氏那里不知道有没有觉得异样。
“她有没有同成哥儿说起自己的来历?”
孟续成在回答她之前,想先问一个重要的问题,他想,大概孟柿也会关心的,“那么,七爷究竟是喜欢上了桂小伴还是孟柿呢?或是分辨不清?”
邓括没想到他问这个,“若答案不如你意,你是不是就不愿将她托付给我了?”
他一眼看透他的矛盾。
“你担心我不会对她好?”
“……还是担心我没有能力给她富足的生活?”
“我,担心你不能永远对她好,你同她强弱悬殊太大,万一你这强势不是用来宠她,而是”
“且慢!”
邓括皱了下眉问,“我做过什么始乱终弃的事让你如此不信任我?”
“那没有”
孟续成忍不住问,“你爱她什么?”
邓括不假思索,“什么都爱,哪怕当时气的我要命,缓过来了,还是爱”
孟续成一时没词了,于是继续问:“七爷还没回答我,你爱的桂小伴还是孟柿?”
邓括看向远方浓密的树影,月光斑驳透过洒在地上,一字字道:“我心爱的和你护着的,是同一个!”
孟续成看着他,心里妥贴的同时,又担心起其他的事情来。
“七爷这么回答我,我倒是无语了……原本我看那顾允敬还不错,已有了让世子来提亲的想法,可,”
邓括怒起指着他道,“荒唐!我与她彼此有情,你去提什么顾允敬?那小子除了闯祸还做了什么?你真是她亲哥哥?”
“那我问你”孟续成还有个很现实又棘手的问题。
“将来七爷的妻子还要不在孟府露面?我爹我娘我祖母,他们会不会看见?”
邓括顿了顿,“这是个问题,实在不行只能少来往,你爹爹知道她被我娶了,大约十年也不会理我了,这也是我一开始犹豫的原因,但这只能让我犹豫,不会让我止步掉头,我说过听从心里的念头,然后坚定往下走……一直是这样的!”
两人坐石条凳上聊到天空迷迷蒙蒙有了光亮,夜露使得衣裳都有些湿意,邓括站起来抖了抖衣裳,“我得回去睡一会儿,今儿还要去安排顾家那小子的事”
孟续成道:“还出去做什么?到我屋里睡也是一样”
邓括听了说好吧,两人便悄静的开了门,往他的卧室里去,外间窗下的罗汉床上蜷缩着睡着的阿良,孟续成拍醒他,他一骨碌爬起来,“二爷你这是才回来呀?”
孟续成说,“去拿一床被褥和枕头,这里收拾一下给七爷睡,巳时之前都不要来吵我们!”
阿良点头,“好的,二爷,巳时我叫人备好洗澡水,你和七爷醒了可以洗个澡”
孟续成说去吧。
……
青茂居打扫的奴婢卯时即起,芦花婆亲自去吩咐,全都不要动,回屋待着,等辰时再开始做活,香草一看到处静悄悄,正要开口,芦花婆一把拉住她捂住嘴,“轻声着些!”
“二爷七爷,还有姨娘都睡着呢”
香草轻声问:“七爷怎么也在?”
“嗯,也在”芦花婆轻手轻脚打开门。
“我去小厨房看着做点可口的,主子们一定都饿了”芦花婆说完走了,剩下香草站在原地,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到了巳时,阿良轻手轻脚走到孟续成门口,香草刚在后院晒洗好的衣裳,拎了鹅头木桶进来,“鬼鬼祟祟做什么?”
“二爷让这个点叫起的”
“那叫啊!”
“姊姊请”
香草放下木桶手在裙子上拍拍,轻轻敲门,没动静,正要再敲,门已经打开,二爷和七爷一前一后走出来。
两人都是修长身材,一个斯文,一个勇劲,脸孔各有各的动人,自家二爷清俊出尘,七爷深邃藏蕴,那西厢房门也开了,晚起的孟柿走出来,一身银白绣满粉橙金盏花的裙子,深青色绣桔花的鞋,乌油油的头发梳了一个简单的矮髻,斜插一支粉珊瑚簪子,面目惊艳,这灵动的人物画面又配着晴空朗日舒适秋风,让人不由不心生骄傲,仿佛最精彩的人儿都到了这院里……
第58章 复得
孟续成一看这情形, 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多余,对香草说,“我洗澡水好了?”
香草道好了, 去推同样看得傻傻的阿良,“去伺候二爷洗澡, 我去取衣裳”
孟续成自顾往耳房里去,院里只留下隔着七八尺的二人相视而立。
孟柿轻轻一福,“七爷早”,邓括看着她素白的腕子, 净雪一般,想到早就买的玉镯子,今儿却没带在身上, 向她走了几步, 只见她两腮渐渐起了红晕,像石榴汁一般,眼睛却一刻没离开他,害羞却又大胆,娇羞又坦然, 这性情真是太合他的脾胃了!
“我有个东西要送你,暂时没带着身上, 等我办了事回来再给你,你……好生在院里待着,过几日,我们便要启程去青州!”
孟柿眼睛一亮, “啊?这么快?”
“放榜之前要赶回来,不能再拖了”
孟柿很是认同,放榜自然是大事, 举人老爷怎么能不在家。
邓括正要说话,正好一只鸟儿喳喳叫着从两人身畔飞过去,停在院外一棵高大的玉兰树上,孟柿看一眼扭头回来,欣喜道:“好像是个喜鹊”
“嗯”邓括一瞬不眨看着她笑,附和“是喜鹊”。
其实是四喜儿,比喜鹊小,嘴比喜鹊要细,不过没关系,她说是便是了。
“你这两日把要用的东西都想好,有缺的告诉我,我给你买”
“应该没什么缺”
“要带的人选好”
“我,带香草,芦花婆有了年纪,腿脚不大灵便”
“好,都行”
“带秋冬衣裳,厚底鞋,防寒之物”
“嗯”
没话可说了,可是他还想多看她一会儿,她问:“七爷不是要去办事?”
“是”
邓括左右看一下,正好一个人没有,长腿跨一步逼近她,俯头在她唇上啄了一口,迅速后撤,最后看一眼她红似艳阳的脸,大步走出院子,心里模糊的想起一句不知哪儿听来的艳词,人生儿苦短幸遇这尤物香甜,水骨嫩,梢带媚,行乐及时醉花间……
午后,孟续成坐在郗氏屋里,喝着母亲亲手炖的百合汤,拿勺子嫌不过瘾,托着碗一饮而尽,其实他不爱吃苦的东西,但要母亲高兴,便得痛快吃掉。
郗氏果然高兴,给他擦嘴,满眼爱意。
丫头走过来脚步轻轻的,说话也很轻,“太太,衣裳熨好了,你看看?”
“拿来”
郗氏放下帕子,从托盘里拎起一件男人衣裳,精致的绣工,颜色是漂亮的深藤黄,孟续成看一眼随口问:“我的?”其实他不喜欢绣花的衣裳,郗氏没说话,眼里竟隐出些不好意思来。
轻声道:“你爹爹的”
对丫头说,“去拿给他吧!”
孟续成这才明白过来,爹爹在啊……
丫头捧了衣裳进了里间,不一会儿传出孟燕集的声音,再是椅子移动声,过会儿人走出来了,他只看着郗氏伸展双臂说:“在这里歇午觉真是舒服,君兰的床”
突然发现儿子在这里,便住口。
“给父亲请安”孟续成起身见礼。
“哟,成哥儿来了”他目光掠过儿子的脸,他同郗氏坐在一处,儿子正年轻,而妻子也并不显老,妻儿和睦安宁,心里就生出些幸福来。
郗氏坐着看他刚上身的衣裳显得人很是精神,目光也有柔意,“老爷不是要出去?”
他走过来,将她喝过的百合汤拿起喝了两口,“是要出去,我回来会经过祥福绸庄,要不要给你带点料子回来?”
郗氏习惯性的摇头,孟续成却说:“要的,若是有一种戗了银丝的浅紫色缎子,织凤尾纹的,特别适合母亲裁衣,请父亲一定要带匹回来!”
孟燕集点头,好。
他走后,郗氏问儿子,“你怎么叫爹爹买那么浅的颜色?”
孟续成说:“紫藤那样的紫,并不艳丽,小姑娘唯嫌压不住,祖母那年纪又有点飘,太文弱的略嫌苦意,太张扬的有不搭,母亲穿正好!”
郗氏听了笑着去拍他:“就你能说!一匹料子也有这么多道道!”
mǔ_zǐ又聊了一阵,孟续成觉得火候差不离,说出了自己的来意,请求郗氏准许他带着孟柿一起去青州。
郗氏听了隔了一会儿才有反应,表情既是意外又是高兴,也有些不满。
“你这是去提亲么?”
孟续成赧色道:“儿子不敢造次……还是以拜访为主”
郗氏对刘黎初是满意的,但对儿子一厢情愿单枪匹马上门还是觉得不妥。
“凡事还是该按着章程一步步来,等开了春我找了媒人亲自去一趟不是更好?你怎的又急起了”
孟续成笑着道:“若母亲当真去提亲,这趟我更要去了,上次刘小姐在家里受了委屈,我又赶考在即,来不及照顾她的心情,如今我考完了,就该马上去表示安慰,借机弄明白她的心意,若是刘夫人还有心结,便可趁机开解一下;她看在儿子是太太生的,念及旧情,估计也不会一点机会不给吧!等儿子这里理顺了,母亲再去提亲才是水到渠成”
郗氏听他说的仿佛也有点道理。
“可你带着桂小伴去算怎么回事?初姐儿看见她还不好事变成坏事了?”
孟续成沉默了一下,示意屋里的人出去,有些话该告诉母亲了吧,他来之前和孟柿有过激烈的争论,两人意见向左,谁也没说服谁。孟柿认为母亲已经接受她离世的现实,好容易恢复平静的生活,而且她性格固执,一向不太能接受鬼神怪力,若将她重生的事说出来,非但不能让她相信,可能还会勾起她的痛苦,横生风波。
而孟续成认为,郗氏若知道女儿换了个身体回到家里,会十分感恩安慰,而她一旦能认下孟柿,要想给她一个体面的身份办法就多了。
他眼神复杂犹豫,“她,她或许是……”然而关系重大,挣扎了一下终是没能开口。
郗氏看着他奇怪,“你从不这样吞吞吐吐的,到底什么事?既来了就说吧”
“母亲,如何看待桂小伴这个人?”
郗氏目光垂了下,冷静道:“不就是个贫寒人家里想要一步登天的丫头”
“你一直是这样看待她的?”
“是啊,难道现今有何不同?”
孟续成套不出她的真心话,mǔ_zǐ两你看我我看你,想说话又不说。
郗氏性子急,“你别这么磨叽,我是你亲娘,她如今也算小辈,难道还会当头给你们一棒不成?”
“无论说什么,母亲都能心平气和听下去?”
“可以”
“你说吧”
……
孟续成直到入夜了才回来,一个人进了书房,坐在黑暗里,灯也是阿良闻声跑来点的,孟柿反复看了外头几次,终于端了一盘橘子去看他,他一人面对着窗子坐着,听见帘动,回过头看她,满含意味的轻唤一声“四儿”。
孟柿抑制不住颤抖,橘子滚落两个到地上,他弯腰捡起放桌上,朝她伸出手,过来妹妹。
孟柿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不寻常的,却又不敢求证,站在原地不动。
孟续成站起来看她,眼里有泪光,“怕什么呢……你之前的提议,说请刘黎初想法子帮你准备个身份,算是嫂嫂给小姑的见面礼,原本我觉得是甚好的……但你终究是我孟家的女儿,你就该以孟家嫡女的身份出嫁才不委屈”
孟柿放下盘子,“可是哥哥,孟柿死了……丧礼都办了,下葬了,阖家皆知,亲友皆晓,我那孟氏嫡女的身份永远也回不来了!”
“孟柿没了,孟栮的身份还在啊……”
孟柿糊涂了,孟栮?那是个不存在的姐姐,长辈们从来不提的姐姐?她不是在青州么?
“谁说的用孟栮的身份?”
“是娘”
“什么?”
孟柿傻了,一把抓住哥哥的手臂摇着,“她?娘说的?你都跟她说了?她信了?不可能……”
孟续成含泪微笑,摸了摸她的头顶,“傻四儿,这世上还有比娘亲更盼着女儿回来的人吗?”
孟柿捂着嘴,眼泪骨碌碌流下来,擦都擦不干净。
“擦擦眼泪,一会儿娘过来看你!”
整个孟府的人都入睡了,一两声秋蝉只觉得夜里更静,孟续成亲自带着郗氏进到自己卧室里,孟柿听见脚步声时已经站得笔直,帘子掀开,首先看见的便是郗氏哭的像桃儿的双眼,嘴唇也抽动着,一进来便死死上下盯着她看,两人隔着三五步,谁也不敢说话,谁也不敢上前,最后还是孟柿一头扑进她怀里,跪在她脚下!
“孩儿不孝!弃双亲而去,致母日日思儿哀恸毁骨……上天垂怜,又送孩儿回来了,娘亲娘亲啊!”
郗氏捏着帕子的拳头在她柔嫩的背上似怨似恨的敲了两下,又心疼的抱紧了她的头,又捧起她的脸看,再摇头,道:“这作的什么孽!”
孟柿只会喊着娘,郗氏终于抱紧她,“我苦命的姑娘呀!”孟续成虽然早将人都遣了出去,又让芦花婆和香草一前一后守好了门,还是被她们的哭声惊了一跳,到窗前往外查看,再回头时,眼眶也是红的。
两人相拥相泣近一个时辰,反复说着思念回忆,直到泪尽,孟续成之前已经把自己认定她是妹妹的种种严丝合缝的说了,郗氏其实心里早觉得异样,心里也不止一次的猜想过,只是不肯不愿不敢认证,听了儿子的话,再结合自己的意识,终于相信是自己的姑娘借了具身子重活回来了。
想到她刚回来时受的刁难侮辱,心疼得无以复加,她本是情感外露的人,搂着失而复得的女儿,只把个孟柿往怀里揉,又亲额头。
第59章 新生
娘儿都俩累了, 窝在孟续成的床上,孟柿赖在母亲怀里,闻着从小就习惯的牡丹香膏气味, 嗲声嗲气的说话,说什么不重要, 心里补偿而已。
郗氏理着她的长发:“四儿你放心,我同你哥哥一定想个万全的法子,你只要好好演一出戏,等你从青州回来, 便不再是二爷屋里的侍妾,而是我早年生的第一个女儿!”
“唔?”孟柿用脸拱着郗氏,小兽找奶一般。
娘亲做主, 她也不那么担心, 幸福就是的了。
“可是,娘什么时候生过另一个女儿了?”
郗氏娓娓道来,“自然是没生,当年你祖父还活着的时候,说是一心要和青州郗氏结亲, 不愿娶当地的小姐,其实是因为当时显庆伯家的小姐看上你爹爹, 伯府门风不正,出过私逃的小姐,这两位小姐乃同母所生,性格偏激妇道有亏。
她有几分美貌, 原本是想入选三王妃的,但被你大祖母的女儿压了一头,落选了, 退而求其次,看上你爹爹了想下嫁过来。
当时郗孟两家刚开始谈婚嫁,意向明确,两地相隔远来不及操办,你祖父一咬牙便对外称已经结了,举家筹备了十几日,选了个吉日,披红挂绿鞭炮灯笼吹吹打打一番,你父亲迎了个丫头假扮的我拜堂成了亲,显庆伯知道后仍不死心,说让女儿娶个平妻便了,这当然是不可能的,她连三王侧妃都不肯,如何肯做你爹爹的平妻,一旦嫁进来必然要靠着家世逼我让贤的……”
孟柿听得津津有味,想不到那样儒雅的祖父也有胆魄手段做这样的事。
孟续成亲自伺候两人,倒茶水端点心,然后坐在床边椅子上安静听着。
“你祖父说太不巧了,儿媳妇当月便有了做床喜,孟家有家训,怀孕生养的媳妇受优待,永远不得休弃,除非亡故方可续弦,我居然“怀孕”了,那是天大地大没有肚皮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