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小厮在说:“奇了怪了,院里屋里都没人,莫不是跑出去了?”
另一个丫头说:“不可能啊,满娘子叫人都锁了”
“那咱们好好找找,找不到满娘子要骂人咧!”
“骂我们有啥用场?总不要逼得人跳井了呗……”
“呸呸呸!你才跳井呢……快去找啊”
小厮嘿嘿笑,道:“那边是米仓不用看,会不会在树林里?”
孟柿猛一哆嗦,盯了他一眼,他摇摇头示意她镇静。
你是不怕啊,如果被发现两人这么挤在一起,他可以一走了之,她却是罪大恶极,不浸猪笼才怪!
丫头朝这边看看,犹豫着,天已经黑了,这边的树长得茂盛,整个黑魆魆的,她不敢过来,但小厮却朝这里走了两步,灯笼光逼近了几尺,孟柿顿时冒了一身汗!
邓括拉着她一起向墙边退,俯身在她耳边道:“别怕,真要进来,大不了再翻墙回去,我托着你……可能,不会来”
带着酒味和另一种奇异味道的热气拂过她脸颊,弄得她昏头昏脑。
小厮走了几步道:“这样吧,你站在这不要动,我一个人进去看几眼,没人就回来!”
丫头嗯了一声。
有一条石子小径从两人站的地方通向外面,小厮肯定从那里过来!邓括指了指夜色里的相反方向,“你本来要去哪里?那边么?”
对哦……
孟柿一下清醒起来,她本来就要去南边小厮说的米仓那里,于是点头,指着一小排屋子,两人尽力不发出声音,这边,提着灯笼的小厮也慢慢逼近……
到了树林边上,邓括低声道:“跑吧”
绕过墙角便到了,两三级台阶上去便是个小耳门,里面便是米仓和库房。然而小门似乎上着锁,孟柿在心里叨念着,黄天菩萨你保佑我吧,她屏了气伸手去拉锁,动作利落,只听的咯嗒一声,居然开了!
开了!?
邓括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然后他看见刚才还吓得要死的姑娘立刻自信起来,胸有成竹明确又熟练的跑进去,脚步轻快,像一只穿浅红衣裳的松鼠,连跑带跳转眼就快消失在拐弯处,他赶紧跟上。
孟柿进了个寂静的院子,此刻空无一人,她绕到北面后窗,一扇扇的看,院子外传来巡夜婆子的自语声:“哎?方才像是听见门声的,难道又没锁……”
邓括走上前,压低声音困惑的问“你这是……在选花样吗?”
孟柿拿眼角白他一下,选中了一扇,伸手抓住窗框向上一抬,榫头就脱了出来,邓括又是一愣,总觉得自己是不是遇到了隐藏的女飞贼。
“快帮我取下来呀!”
邓括忙接过手,窗子被摘了下来,孟柿不慌不忙提了裙子像剪刀一样划进去,看着举着窗扇站在外面发愣的邓括问:“你进不进来,不进就还给我!”
这不是废话?他出的去嘛!
长廊已经传来脚步声,邓括什么也顾不上说,长腿飞快的跨进来一转身把窗扇合上,外面来人已到,在窗下院中转了一圈,似乎没发现什么,便出去了。
屋里,孟柿捂着自己的嘴瞪大眼喘着气,邓括壮士守门一般扶着窗子,隔了好一会儿确保安全了,才慢慢放下来。
“要关上吗?”
孟柿想了想,这里常年关门关窗有着捂着米粮的味道,天又热地方又狭小,两人挤在一起多有不便,“先放着,来人再说”
孟柿看着他问,“你为什么不去客房?”
他整理依旧湿的衣裳,料子贴着身体,弧线起伏明显,幸亏入夜了,不然真的很尴尬,孟柿看了一眼他鼓起的胸膛,转开脸。
他看她一眼,“你也有院子的”
孟柿低声说:“孟燕集……在里面”
邓括抖了袖管,他也不知道自己屋里有没有人,但是直觉告诉他不能回去!
“我不方便回去”
“那你可以去找孟续成啊”
“他那里也不妥”
“难道这里就妥了?”
更不妥!
跟她在如此狭小的空间共处一室,确实是天打雷劈的事。
所以他转了个话题,“就这么直呼老爷和少爷的名字?你这个姨娘可没有前程了”
孟柿对他翻了个白眼,“我才不是姨娘!”
补充,“我是没有办法!”
两人在局促的空间里腾挪,努力想离对方远一点却是徒劳,孟柿小时候生气闹脾气会躲进来,那时候不觉得地方小,钻来钻去还挺有趣的,有一次累了居然在米堆上睡了一觉!如今她长大了,又加了个人高马大的邓括,只觉得比树林里还紧迫。
她东看西看想坐下来,邓括也有此意,遂把一袋稻谷提来堆成椅子形,两人隔开半米左右面对面坐下,膝盖只离开两寸。
“咳……我,略微坐会儿就走,你呢?难道在这里躲一夜?”
窗子留了一尺缝,月光恰好进来,两张脸孔各照一半,她能看见他脸庞轮廓,光滑的皮肤和方才出的汗珠儿,她出来前沐浴过,有着很好闻的山茶香,他酒气尚存混合着男人气息,孟柿把脸转向窗外……
邓括的呼吸还有点快,他必须说点什么才能压抑尚未退尽的药力,“既然不愿意,当初怎么又嫁进来?”
孟柿只能含糊道:“阴差阳错身不由己”
“这么躲也不是办法,今日席上看老太太的架势,恨不能将你们捆做一堆了事”
孟柿顿时红了脸,她才是十四岁冰清玉洁的大小姐啊……
即便是如此暗淡的光里,他也感到她的窘困委屈,当时桌上她眼里的泪光其实他也看见了,“你当真不愿跟着世兄?其实他人品不坏,相貌更是上等的,他对女人也称的上温柔”
孟柿忍无可忍打断,“你什么时候改做了媒婆?”
……
“抱歉,我没这个意思,只是困惑而已,既然跟了他,为什么不肯亲近他?”
孟柿只能说:“我……心所属,不能再容他人”
邓括默然,这就说得通了,不然还能因为什么。
“那他眼看你深陷囹圄为何不来救你?”
“他……”孟柿眼神在他脸上拐了个弯,“他尚不知我在这里,我们……断了联系”
邓括心想,说得这么没底气,八成是遇上负心汉了吧。
孟柿看他挺直的鼻梁将面孔截然分隔,说不出的英姿俊朗,脱口道:“来都来了,不如说说你的事?”
邓括淡哼一声头向后靠着麻袋。
孟柿道:“过了今晚我们再不会碰上,说说也无妨,不说话……便犯困。”
简直无法想象两人睡在这里的情形!
她从小是个粘人的,因为宠她的人多身体又弱,规矩也定的松,后来越发宽纵,别人就算冷眼也吓不走她的笑脸,还挺强韧的。
“你为什么总来孟家?”
“你见过我几次?怎么知道我总来?”
孟柿脸不红心不跳:“听丫头们说的,再说,这一月里,我都见过你两次了”
第11章 亲抱
邓括语气平静:“两家是世交,孟老太爷年轻时出远门,路经我松江老家,不幸在门口病倒,我祖母心慈不但收留他还悉心照料,又托人报信回孟府,十几日后他转危为安,又派人送他回乡,他自念念不忘,第二年春携了家眷特地来谢恩,两家从此便结了缘……
老太太又同我母亲一见如故,我出生时,孟家带重礼阖家来贺,我出生后至十岁前,老太爷常遣人接了我过来住,长时二十天,短时三五日,当作自己孙子一般疼爱,世兄待我也甚好,隔一段时日不见我便要来寻,孟府便如我半个家一样……”
孟柿故作天真状凑近问,“既这么好,今天又是怎么回事?”
邓括视线落在她亮晶晶的眼里,再是圆润鼻头上的月光,嘴角微扬埋入脸颊,怎么孩童一般无畏?没有一点小妇人的样子。
“你不会总这般尖锐好问?与你的身份不宜”
“当我傻么?”
孟柿狡狤一笑,“你被我祖”母字差点出口,吓得她打了个嗝。
“嗯,被老太太看上,可没那么容易脱身,有些人的好意思比那坏意思还让人为难呢”
他目光闪一下,依旧纹丝不动坐着,后脑勺还隐隐发懵,他知道宋氏绝对不会害他,多半那醉蟹里略微放了点动情之物,他吃的不多,现下还能自控,母亲和宋氏早有亲上加亲的意思,之前他订婚,孟燕芳也嫁了人,两家都没往一处想过,后来他的婚事散了,闹得沸沸扬扬颜面受辱心情很差,不愿再提嫁娶之事……不巧的是,孟燕芳准备嫁入的陈府也获了罪,孟家不愿眼看女儿入火坑执意悔婚,一闹也是几年,好容易孟燕芳全身而退,两家互诉不平时忽然发现原来两人年纪相当,处境也都尴尬,便有了铁镜重合的念头。
问题在于,他这几年担风袖月来去自由散了心胸,习惯了没有家事牵绊的好处,他又不是个多情人,再回头看风月情爱竟十分厌烦,况且孟燕芳虽漂亮,性情却忸怩,完全不合他胃口,一直都不肯答应。
一晃他二十三岁了,母亲早已等的焦心上火日夜不安,一连两次找了借口催着他来孟府,现在想来,必是伙同宋氏做的这个局。
孟燕芳爱慕于他,每年里也总会去邓府看望邓母,哄得邓母十分欢喜,两家都认为是水到渠成的事情偏偏卡在他身上,两家老妇才铤而走了险。
这事若生米煮成熟饭,以邓括的担当必定会娶了孟燕芳,皆大欢喜,至于邓括委不委屈倒没人在意,反正邓母只想着抱孙子,大不了给儿子纳两房让他满意的妾室好了!
宋氏做事也算周密,事先连孟燕集都赶走了,闲杂人等也遣了个干干净净,万一不成,外面也不会有人知道,且邓括也找不到把柄发作,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老妇人想事情就爱这么一厢情愿!
邓括自己想通这节不稀奇,可这小姨娘是外人,入府没几天,怎么也明明白白似的?
空间一安静下来,呼吸声可闻,孟柿又有些不自在,天气炎热,邓括身上的衣料基本干了,是一种蓝幽幽的颜色,好像只有在他身上看到过,那是三棱松江布里最好的料子,远比绸缎更挺括,颜色像冬天晴朗早晨,冷调而干净。
“你自己处境艰难就别管我了,你明天又该怎么出去?我世兄和老太太那里要怎么回?……不如现在我帮你想想”
孟柿也没想好怎么办,向斜里伸了脚想放松一下,冷不防一样东西从脚背上飞快的窜过去,触感零碎又真实,待她明白过来那是一只什么东西时,吓得叫了一声弹跳起来,向唯一安全的地方奔去,邓括见她手脚张开,像只粉色蝙蝠朝自己扑来,来不及细想伸手接住她,入怀那一瞬,孟柿的下巴撞在他鼻子上,他鼻头剧酸忍不住嘶了一声抬头,嘴唇不偏不倚贴上她略有些柔软碎发的耳垂……
玉皇王母三十六路天尊菩萨也救不了她了,孟柿感到耳垂那里如油灼一般,脸轰地一下火烧起来……
邓括也傻了。
听见带着哭腔的女孩子说:“我……我好像被老鼠踩了”
他无法忽略鼻孔钻进来的香气,无奈问:“那踩断了吗?”
她细声哭道:“没有断,那你能不能推我一下……我脚扭了”
“哦,可以”
原来是这样。
邓括小心翼翼掌根按在她肩头推,孟柿脚使不上劲,但她太想离开他的怀,只好伸手撑在他胸膛起身,掌下是难以形容的触感,是硬的,又是韧的。
邓括自诩是不爱女人的,第一次接触男女之事是他书房的丫头,女子贪恋他多时了,一日晚间,房里只有他一人,丫头遂解了衣裳去坐他的腿,他把人推开站起来就走,第二天邓夫人找人打发了那丫头。
之后邓夫人想,儿子到底大了,就问他,那个样貌不好,是否要选两个温柔妥帖的放在他房里,被他拒绝了。
还有一次亲近女人是四年前,益阳候世子乘三层大画舫由京城一路南下到金陵游历,随船的歌舞姬妾数人皆为人间绝色,世子特邀江南名流公子登船饮酒欣赏歌舞,席间一冷艳歌姬十分中意他,坐在他身边,只唱他点的词曲,引得其他几位公子颇为羡慕,豪饮之后邓括醉了,睡在舱房内,醒时发现身旁躺着那个心形脸孔的歌姬。
第二天一好事的盐商少爷问那歌姬,邓公子其如何?
歌姬道:“公子龙精虎猛”,众人皆笑得前仰后合。
从此龙精虎猛邓七这个说话就被无聊之人传了出来,一日传到孟燕集耳中,孟燕集偶问邓括,那北方歌姬滋味如何,邓括怒道:“我当你是个君子,不想你也同那些俗人一样整天问这种话……我根本没碰她!”
孟燕集呵呵的笑:“你都这年纪了,开个荤又怎样,长久禁欲于身体无益……再说世子带了那些女子本就是来伺候你们的,你顺水推舟也罢了,况那歌姬都说成了,还有假不成?”
邓括铁青着脸道:“我不曾醉到不省人事,梦中是有人要碰我,却被我踢开了,我最烦睡觉时屋里有人,你不是不知道!”
孟燕集自然不信,所以邓七在画舫上与歌姬欢好之事还是坐实了,也算当年风流韵事一桩。
严格来讲在清醒状态下抱着女人还是第一次,方才那一下如火电相击,又如惊涛拍岸,再似彩蝶扑花。
孟柿揉着脚踝不住抽泣。
邓括被弄得慌乱无措,“是……脚疼,还是……又怎么了?”
“我并非有意轻薄你……不过是无心之失并不为过,又比如佛教徒,在不知情时误食荤膻也不算破戒,又好比郎中给女子治病,必须要搭脉捏骨寻找病根,这些都不必枯守男女之妨,你我问心无愧,便可,可一笑而置之”
孟柿用袖管猛擦眼泪,凶他:“你别说话!”
邓括长到二十三还是第一次有女人吼他,不由得一愣,“那,你要我怎样?”
孟柿又委屈又羞愤,滔滔不绝道:“你怎样,谁要你乱跑到树林里,谁要你站在墙跟,谁要你跟我过来的?谁要你进来的,谁要你……全是你的错!都是你的错!”
她才不是那种端庄淑贤谨慎守礼的大小姐呢,一来父兄宠爱,二来母亲出身将门不拘小节,她被宽纵着长大,以前孟续成惹恼了她,也是这般发脾气撒娇的,现在她吃了暗亏有苦说不出,不知不觉就把这套拿出来了。
小库房内气氛说不出的怪异尴尬,邓括等她慢慢平复后才站起来,“都是我行为欠妥,这就先走了,若是将来……将来若是,总之我助你达成心愿便是”
孟柿气的扭过头道:“什么将来,什么若是,我的心愿岂能告诉你,快走吧!”
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世兄的小娇妾,孟燕集自己还没碰上一指头,倒被自己抱了又亲了,确是失贞,她若是待嫁女子,他总有妥善了结的法子,如今倒是不好办,夺爱?说不过去,除非孟燕集不喜欢她,但是今天宴席上分明可见他对她中意,况且孟府还指望他和孟燕芳结亲,如今看上他家小妾了,实在荒唐。
可是就这么甩手走了,似乎……无耻了些,暂时先无耻一下吧。
……
卯时各院开门打扫,孟柿悄悄回到含笑阁,她的小院门依旧紧闭,她拿了石子在木门上划动发出嗡嗡声,过一会儿里面传出脚步声,她闪到一侧,听到起栓开门声,芦花婆跨出门槛来,向前走几步目不斜视,直到竹林前摘了几支新竹,孟柿蹑手蹑脚进去,沿着长廊走到次间里,那里原先放些暂时不用的东西,后来收拾了一下变成芦花婆的屋子,孟柿看了胸口一热……
都是以前在自己院里天天看见的东西,有些是芦花婆自己用的,有些是自己曾经用过的。
衣柜,桌椅,针线包,笸箩,绣片,帐子,被褥,茶碗,还有墙上挂的葫芦,窗上贴的剪纸,放头晕药的小瓶子,她后来病重时盖在腿上的小绒毯,早已脱落了花朵的鹿角形腊梅枝,是自己在最后一个冬至摘的……
第12章 泼茶
门响了一下,芦花婆在门口问:“姨娘可饿了?要不要吃汤面?”
孟柿顿觉饥肠辘辘,来不及的点头,“要一碗雪菜酸菜笋尖面,两滴白芝麻油”
外面芦花婆顿了顿才哑声答,“好”
面端进来的时候,她明显眼睛是红的,看孟柿的时候有说不出的情意,孟柿迫不及待从她手里接过碗,还没动她就急道:“烫,小”
“姨娘小心”
孟柿对她笑,熟捻的用筷子把面卷了三圈又在碗边挡了挡再放进嘴里,她站着直恍惚,不就是四小姐在吃面?
孟柿想,能通过自己观察相信她就是孟柿的人,一定是芦花婆。
她压低声音说:“老爷还在你房里,大约就快醒了,姨娘昨儿吐的厉害,起夜了好几次生怕惊动了老爷,所以睡在奴婢的屋子里,到底委屈,一会儿开了大灶就叫人烧水进来,好好洗个澡,水里还是放些青艾草可好?”
“嗯嗯……”
太好了!连说辞都替她想好了,用这样的人,真是省心。
孟燕集醒的时候,就看见小姨娘有气没力站在床边,头颈垂着,慢慢恭敬的递了杯热茶给他。他侧眼细看这女孩子,小脸有点苍白,唇淡如樱,说不出的清丽动人,若不是自己一下子睡的这么沉,昨夜春宵该是多么绮丽缠绵,顿时心动手起,便握住了她端着茶碗的手腕轻轻摩挲……
孟柿猛一抬头,瞪大了眼对上他念起色深的眸子,惊得将茶碗一倾,热水登时淋在两人手上,霎时间火辣辣的痛!
芦花婆恰巧跑进来把茶碗放了,惊叫着“哦哟,烫了吧,那可怎么好?小南,快拿玉镇来,小北!烫伤膏药拿过来……”
气氛转了个大弯,孟燕集甩掉手背上的茶叶,掏出帕子一下下擦手,脸色已愠,如果他连孟柿是故意的都看不出来,未免太迟钝了,她是真的不愿意?之前他是不信,此时想起昨晚孟续成问的那句话,一遍遍在耳中回响,心里涌上一股无名火!
三十三了,虽然身体上相貌上并无太大变化,但这小妾才十五,同女儿一般年纪,他看她可口的很,她也许正相反。
之前听孟燕云和母亲说她甚是愿意,急着想嫁进来,这又是怎么回事?
芦花婆亲自给他上药,孟燕集将手抽回,指着孟柿:“你来!”
芦花婆笑道:“姨娘自己也烫着了,皮都红了,还是我来吧,她也不会伺候,要弄疼老爷的”
孟燕集拧了眉睃她,“我说话你听不懂?”
又看孟柿,“快些!”
孟柿只得接过瓷瓶,用药棉球蘸了药膏一层层往他手背上抹,汁液淌下来,辛凉刺鼻的气味充斥了屋子,孟燕集用另一只手掩住鼻子扭过头,快疯了,“好了好了!”
起身下床,低头一看,发现昨晚的衣裳都没脱,皱巴巴歪着,身上气味也不清新,心情更差,睨了孟柿一眼说:“叫人给我烧水,我要沐浴,让刘松取我换洗衣裳过来”顿了顿又说:“就在你这里洗,你过来伺候吧!”
孟柿闻听后打了个抖,孟燕集更怒了。
芦花婆听了忙说:“姨娘,姨娘她自己也……身子不好,昨晚吐了好几次,一宿没睡怕是伺候不好”
孟燕集手一挥,将几上的瓶瓶罐罐全摔在地上,瓷片跳起老高,吓得一老一小和丫头立刻噤声,芦花婆是家里几十年的老奴婢了,从未见过老爷这样摔东西,孟柿从小到大只见过爹爹同母亲争吵时青脸皮,但对自己却是慈祥的,巨大的落差把她击倒了,忍不住悲从中来开始哭……
从默默流泪到抽抽噎噎又到吭吭大哭。
自打回到孟府后,她还是第一次正儿八经的大哭,她是个甜姐儿不假,却也深知哭是一样利器,十一岁的她曾利用哭技逆转了一件人生大事。
眼泪把孟燕集从恼怒的路上拉回来,看她哭像个孩子,鼻子红红,泪水像珠帘从荷花瓣一样的脸往下淌,肩膀抖动,好像累的不行了,不知不觉间气就消了,说:“我又不曾骂你,你哭什么?”
孟柿倒似更伤心了,继续哭。
孟燕集心想,到底还小,当年郗氏嫁过来的时候十八了,比自己还大呢,身上早脱了稚气,几个姨娘抬进来时也被事先教导过,知道该怎么当个妇人,只有她懵懂又糊涂,出身也不济,又没有自觉,样样差池,让人头疼!却也格外招人心疼。
“你到底有什么委屈不妨说说?自你进来,单独辟了院子住,也没人来挑你的刺,我一直都想好好疼你,你却不情不愿的,老拿着身段不肯放,究竟是何缘故?”
孟柿还是哭,却给了个欲言又止的神情。
“你到底想什么?当初并不曾听你说不愿意,难道这中间发生别的什么了?”
“我”她顿了顿,还是艰难的说了“不想圆房”
“为何?”
孟柿抽泣一声,前一瞬才想好的说辞,举起一根玉似的手指道: “小伴的娘亲和爹爹是这季节走的,小伴感念亲恩,想要斋戒一个月”
“昨儿喝酒吃了肉,心中又愧又悔,这才呕吐不止”
“哦?”
“真是这样?”
孟燕集是怀疑的,但看她说的认真楚楚,心已软了几分,他是执拗人,也算斯文人,尤其对着佳人时,总是维持斯文讲风度的,他女人缘一向好,女人天然就爱亲近他,他看上的也从来不用费心思,但到了这小妾这里怎么都变了呢?
既然是上心的,就慢慢来吧。
他点点头,冷声道:“那就让你斋戒一月,今儿是七月底,八月二十五!索性把礼全了,给太太奉茶,给老太太磕头,我知道你出身不高,却是桂家正妻所生,又是老太太和大姑奶奶做主纳的,也算贵妾,锦云斋是我大姨娘的院子,去世后一直空着,我叫人好好修整一番,圆房后你便搬进去住……”
说着微微晃着走近她,看她哭的红桃一般的眼睛,却还经得起细赏,还是心动,“既对你满意,就做给所有人看,让你知道我是怎么疼你的,不管你心里有几个弯绕或是其他不实的念头,我终要让你心甘情愿成为我的人!”
说完捏了一把她的下巴,甩了袖子出门去。
芦花婆将丫头赶出去,关好门,走近她:“本不该我多嘴,姨娘这到底是何计较?若真是要在这家里过下去,怎么也不该这么骗老爷”
孟柿看着她微笑,真好!有孟续成还有她,至少他们两都是死死护着自己的,她像小时那样把脸放在她肩头依靠,“芦花婆呀,我不能做他的女人”
芦花婆有一瞬的失神,下意识像哄孟柿那样抱了她,除了脸不一样,怎么这姨娘处处都像四小姐?倒像被附体了似的,“还是啊,一个月后你又怎么办?老爷这人,在男人里算好的,跟了他未必会吃苦,咱们太太虽然脾气大管得严,但是她”
“我知道我都知道”
“芦花婆我问你,如果我是这世上另一个孟柿,你信吗?”
老妇人浑身一震,隔了一会儿将她抱的紧紧,“那一定是我天天跟菩萨求来的,要我的四小姐能回来……”
……
孟柿没想到她这么轻易就以一个含糊又荒唐的解释接受了自己,她想了很久,大约明白了:就是思念和爱会让人蒙住眼睛放弃深究,大约你太想念某个失去的人后,根本不在乎他是怎么回来的,他回来就足够了!
同样的道理,在一直都冷静聪慧的孟续成身上也生效,他几次出手相救,包括昨晚宴会,把自己爱吃的菜端过来,顶撞祖母为自己解围,他还不知道她是孟柿呢,仅仅因为是孟柿的闺友就改变了自己一贯的态度,想倒这里,忍不住又哭了一场。
回到他们身边,是多么幸运啊。
冬娘说完垂下手,郗氏把剥出的白胖莲子丢入瓷坛里,坐着想了一会儿,“斋戒一个月没听错?”
“是的,好几个人都听见了”
“她早出了热孝了,不然也不能抬进来,这是耍手腕还是另有所图?就不怕弄坏了事情?”
冬娘道:“是有些坏事,老爷出门时是动气了样子,但结果……也不算很坏,锦云斋马上就是她的了,还说一个月后补上端茶礼,以后就是正经的妾了。”
郗氏胸口动了动,“随他吧,不过一个久年没人住的院子,含笑阁离着姑娘们的住处近,我还不放心呢”
冬娘隔了一会儿说:“太太不能放心的恐不止这些,还记得那日宴席上……成哥儿”
砰嗵,却是郗氏的镯子碰了放莲蓬的铜盆。
“胡说!成哥儿什么样的孩子,定远侯都称赞过的才俊,眼光何等高,连同知家的小姐都没看上,会对她一个,一个”
冬娘忙低头在盆里捡莲蓬,“太太既这么说,就是也想着了,总之哥儿是您的心头肉,家里的顶梁,小心防着点总没错,咱们哥儿才学相貌拔尖,在那小外甥女眼里,自然比老爷更值得下心思勾搭,哥儿还年轻心里眼里头干净,不知道下作女人的的手段,但这些东西怎么可能瞒得过太太……”
郗氏伸手止了她,“不用说了,她若打得这种算盘,我定要她下地狱去!我成哥儿,是她不配多看一眼,不配踩在同块儿地上的人!”
眼光带刀,“你去把她给我叫来!”
第13章 跌坐
孟续成连着几日书读的晚,便罕见的歇了个午觉,香草在门口同一个婆子耳语了几句,紧闭着唇快步走进来,小厮阿良正探头看刚刚睁眼的孟续成,“二爷要什么茶醒神?郑公子昨儿差人送了二斤太平猴魁,泡出来芭蕉扇大的叶子,好粗野!我闻闻味道却好,爷要不要尝尝?”
香草啐他,“是你自己想喝吧!芭蕉扇大?你泡出来我看看,满嘴里跑车轱辘”
阿良嘿嘿笑,孟续成坐起来揉了揉脸,“去泡!”
香草蹲下给他穿鞋,地上还是那双孟柿给他做的鞋,鞋帮上绣着菖蒲,孟柿的绣工与别个小姐不同,总是格外有劲骨。香草低头替他拂去鞋头一点灰,“二爷不换双新的么?”
“这个不旧”
屋里只两人,香草终于说:“小姨娘,现在被太太叫过去了”
“多久的事?”孟续成眉峰微促。
“大约一碗茶前”
“芦花婆跟着没有?”
“没跟着,太太只叫姨娘一个人去”
孟续成飞快的穿衣,那架势是要出门,香草替他纽扣子道:“太太叫她,想必就是问几句,二爷不必这么急,再说了,你这么赶过去不是太显眼了?”
他听了,扭头看一看西窗,“叫阿良抱着那缸鱼跟我去”
阿良端了茶进来:“爷叫我什么事?茶,来了啊……”
香草努嘴,“叫你端鱼缸”
“啊?那茶不要了?端那个干什么呀”
孟续成长腿已经出了门,香草打着帘子直唤他慢点,阿良战战兢兢抱着鱼缸跟在后头,水洒在鞋面上也不敢停,三人往郗氏正房里去,一路上丫头小厮都靠两边站行礼招呼。
屋里头孟柿刚刚给骂的跪下,郗氏坐在玫瑰椅上面若寒霜,冬娘托着手严正说:“……太太轻易不叫你过来,一则是事多顾不上,二则也算尊重开恩,若不是必要,大热天的谁要叫了你来,原以为你明白这个道理,好生答话……你既是大姑奶奶送来的,想必是教导过的,谁知问你这几句,答的都不像话……难怪太太生气!”
“太太生什么气?说出来儿子给你解气……”
声音从窗外传来,正是孟续成笑着站在廊上的绿纱后,冬娘立刻停了话头快步走到门口半拦着,问:“大日头晒着,二爷怎么来了?太太……正给人训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