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美滋滋地等着听龙依说一堆闭眼赞美的话。然而,龙依吐出两字:“没有。”
“……”
只听龙依又说:“我想应当是很香的,只是我闻不到人间的味道。”
做了鬼,头发能香到哪里去?
令狐苏问:“为何?”
令狐苏看不到她的表情,只能听到她的略带失落的声音从头发掩盖中传来,“我来的时候就这样了,吃到好吃的却尝不出味道,看到血从身体里流出来却感觉不到痛。还有,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的血变得很苦很苦,听说像山上的毒草。”
说着,龙依变出一柄小刀,在手中折射着冷冽的寒光。令狐苏半转身,疑惑地看着她,不明白她此举何意。
却见龙依照着自己的掌心便开始划,皮肉开裂处有血慢慢向外渗出,令狐苏瞪大了眼,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慌忙扔下竹笛,一把拦住她执刀的手,“你做什么?!”
龙依面色分毫未改,甚至较之前更为红润,她将不住流血的手伸到令狐苏面前,“你看,就算是流血了,我也不会痛。”
“那也不能……”令狐苏狠狠将刀从她手里取出扔到地上,一股怒气没来由地上了头,语气里带着责备,“那也不能这样,你……”
令狐苏气得说不出话,只想把这笨蛋脑子翻出来放到太阳下面曝晒,肯定受潮了好几年了!
气归气,烂摊子还得收拾,令狐苏一脸冷漠地往她的伤口处渡了一些修为,龙依却一脸无辜,还够着头偷偷观察令狐苏的表情。
“看什么?”令狐苏没好气道。
即使龙依感觉不到痛,令狐苏依然控制着修为渡入的速度,尽量不让太快,“下次再这样,我就等在一边,看你血放尽,然后把你晒成龙眼干。”
“放不尽……”
龙依下意识要反驳,却被令狐苏止住,“你再说!”
龙依这回才没有继续说话,低着头脸上写满委屈。
令狐苏的强硬撑不过片刻,抬眼一瞥见她这可怜巴巴的样子,心再次软了下来,重起了个话头,仿佛刚刚什么都不曾发生,“算了,下次别这样了。来,问你一个世纪难题吧……”
龙依的重点从来找不准,脸上重新浮起笑容,问道:“什么叫世纪?”
“……”令狐苏一摆手,“不重要,重要的是难题。我问你,我和你爹同时掉水里,你救谁?”
“你。”龙依指着令狐苏,似乎并不能理解这个问题的意义所在,“父王天天住水里,他淹不死。”
令狐苏忘记这茬了,于是改了问法:“那我和阎王同时掉水里,你救谁?”
龙依歪着头开始认真思考这个问题,令狐苏的脸色却在这短暂的思考时间里变得越来越难看——这么简单的问题竟然需要想这么久!她本以为龙依会脱口而出‘灵狐姐姐’!
答案一出,令狐苏只想收回自己这愚蠢的问题,因为龙依答的是——“阎王哥哥。”
令狐苏不甘心,“为何?”
龙依的手掌一张一合,眼睛直盯着被令狐苏修复的伤口,“只有弱水才可能会淹到地府,但如果真的是弱水,阎王哥哥会死,灵狐姐姐却不会。”
令狐苏头一次听这种说法,觉得新鲜,遂问道:“这又是为何?”
“后土娘娘说,妖兽若能渡过弱水上到昆仑,便会成为山中神兽,渡不过的就只能留在人间继续做妖兽。你渡过了,所以你淹不死。”
“那你渡得过吗?”
“我也渡不过。”
哟呵!令狐苏头一次知道自己这么厉害,心中满是得意,刚刚的不悦顿时一扫而光。
令狐苏又开始琢磨她俩成婚的事,“龙依呀,在我家那边,新婚之后都要去度蜜月的,你有没有什么想去的地方?”
龙依真诚问道:“什么叫蜜月?”
令狐苏简单粗暴地解释:“就是甜蜜的一个月。”
龙依想了想,“我不要甜蜜的一个月,我要甜蜜的很久很久。”
“好。”令狐苏盘算着她们未来还有无穷无尽的时间,便大手笔地规划,“那我们便去将那颗后土……龙依里的所有风景都走一遍,去淌过每一条河流,去翻越每一座高峰,然后在山顶看日月星辰……”
令狐苏至今都觉得自己来容朝之后的经历像一场梦,甚至梦里都没这么刺激过。本以为自己会在人间有所作为,没曾想三十二岁便下了地府,最后倒是地府给了她永生。
无论在穿越前还是穿越后,她最大的遗憾都是没有时间好好去各地走走。虽在不同时代,但人生轨迹却惊人的相似——读书,考试,工作,再无其他。
龙依对这个提议颇有兴趣,兴奋道:“太好了!还有,等到一千八百年之后,我要和你一起去看人间的光,好想知道什么样的光会让月亮也变得黯淡。”
龙依仰起头,隔着这不见天日的地府在向上寻找,抑或说是在憧憬。令狐苏也仰起头,仿佛在无尽的晦暗中已看到前方的光亮——她嘴角浮起了笑容。
令狐苏带着龙依和自己头上被龙依创作的新发型来到大殿中时,阎王正在同雪花讲着什么,见到她们进来,阎王扑哧一声没憋住笑,雪花虽然面无表情,但是令狐苏能感觉到他一定也在暗暗嘲笑自己。
阎王道:“东海未来的女婿果然与常人不同,发型也如此别致。”
令狐苏白了他一眼,伸手摸了摸自己头上顶着的九大坨——龙依说这是九尾狐的尾巴,令狐苏觉得这像怒放的石榴花。
再说,也没有把尾巴顶头上的啊!
令狐苏迅速避开这个话题,说道:“我来是问一下东海之事怎么安排?”
阎王:“此次婚礼会持续三日,因此要做什么只能在那三日里。到时候你想办法下到寒窟,若发现那里没有龙吾的魂魄,便用玄光术告知于我,之后的事我自会处理。”
“这么简单?”
“你下得去再说吧。”
虽然听阎王的描述这个任务并不难,但令狐苏心中仍有些担忧,“若是被龙王发现,会不会杀了我,或者取消婚礼?”
阎王:“取消婚礼应当不会,毕竟那么多宾客。”
令狐苏刚放下心,却又听到阎王无情地说:“但是可能会杀了你。”
“……”
阎王将一摞册子交给雪花,让他先出去,自己走下来到两人面前,“你不必太过担心,有地府和龙依在,至少他不会在龙宫杀你。”
在外面杀难道就好到哪里去了吗?
令狐苏想反悔,但见阎王那张并不标致的脸,又将话噎了回去,转而说道:“上次你自己讲的,我欠的阴币一笔勾销啊!”
“可以。”阎王大器,“不过你的阴蜡铺子和舞场得抵给地府。”
“……”
所以,大器是假的,本质还是抠门……
第35章 云彩
令狐苏近来百无聊赖,于是重操旧业,回到奈何桥头给笨鬼们贴追踪符,顺便问向身旁的美人:“孟婆啊,你说成亲好吗?”
令狐苏作为一个两辈子都没成过亲的光棍,对未知的婚后生活十分好奇,尤其是对象还是自己以前从来没想过的同性别,虽然是不同物种。
“应当不错。”孟婆自从去了一趟弱水,言语间多了几分柔媚,舀汤的手也轻巧许多,“我见那些去投胎的鬼魂,最放不下的便是家中妻子儿女,而那些孑然一身的,喝孟婆汤极为痛快,全没有一丝留恋。”
话音刚落,黄泉水中忽然咕噜咕噜冒出一串泡泡,一条青龙破水而出,溅起水花数丈,本欲过桥投胎的鬼魂都痴痴停下脚步,仰头看着在水雾中潜行的青龙。
难怪令狐苏一天没见到龙依,原来又下黄泉寻大神木去了,只是这回归方式太过浮夸。令狐苏心道,做个清冷傲岸的出水芙蓉不好吗?
这刚出水的野玫瑰没有落回地上,一条龙尾卷起阴风扫过地面,停在令狐苏面前,见她没反应过来,龙尾摇晃几下便缠上了令狐苏,将她带起,向地府外掠去。
“龙依,你要去哪里?”令狐苏此时正坐在龙背上,手抚过龙依身上的鳞片,如将军身上的铠甲流溢着光泽,坚硬无比,与她平日里的触感完全不同。
声音从距自己有点距离的龙头处传出,虽略带渺远,却依旧生动:“我知道什么光会让月亮黯淡了,我带你去看。”
“哦?”令狐苏没想到她还惦记着这件事,顿时提起精神,“你说说看。”
龙依尚未回答,令狐苏便听见四周轰隆隆响起雷鸣,层层乌云向他们涌来,数道刺眼闪电在乌云中亮起,天际如裂开了大口子,从里面泄漏出蓝紫色的光芒。
“要下雨了。”令狐苏看着恶劣天气有些担忧,“不如……”
龙依迎风而上,速度丝毫不减,在天穹蜿蜒盘旋了几圈,软软的声音竟带着几分豪迈:“不如去云彩里!”
令狐苏抬头朝空中的电闪雷鸣看了一眼,她并不觉得这是个好提议,这会去云彩里不是找劈吗?然而,令狐苏只快速地用怀疑的目光打量了一下龙依,便做出决定,“走吧。”
龙依猛的摇起龙尾,向后一拍,风变得更加狂虐,将令狐苏披在肩后的长发吹得四处乱扬,她伸手去撩遮住眼睛的头发,待再次看清时,她们已进入了一片阴雨云,身处其中,眼里尽是灰蒙蒙的迷雾。
这时,龙依才停止在云海中翻腾,令狐苏从她身上跳下来,脚踩在云朵里,紧紧牵着她——她担心龙依会在乌云中走散。
突然,一声巨响在耳畔炸裂,令狐苏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这时她必须要感激自己只是一缕幽魂,否则耳膜早被震裂了。
“那是什么?”令狐苏还没缓过来,习惯性地抚着胸腔问道。
“光。”龙依坐下来,用力一拉,将令狐苏也带得坐下,“我想了很久,终于想到你说的光了,是闪电对不对?它来的时候天空便没有月亮,自然会比月亮更亮。”
两人盘腿坐在云层中,四周乌云缭绕,晦暗中透着微弱青光,雷声在耳畔响起,闪电自身旁亮起,弥漫天际,龙依白腻的皮肤在电闪雷鸣中一亮一暗。暗时,只能看到高扬的下颌轮廓,亮时,甚至能看清脸上的每一寸肌理。
即使闭上眼睛,也能感觉到薄薄眼皮外的明暗交替。
令狐苏看得出神,摇摇头,“不对,虽然它们都叫电,但是来源不太一样。”
饶是活了几千年的神仙,在面对人类伟大的创造力时也是一头雾水,龙依说:“我等不及了,我现在就想看你说的光。”
即使等不及,令狐苏现在也是束手无策,她虽然是穿来的,但是她并没有办法带着龙依穿回去。
龙依看上去有些失落,令狐苏懊恼不已,一开始便不该说这些引诱她的,现在可怎么好?
“要不我们捉谜藏吧?”令狐苏真是艺高人胆大,在这样恶劣的雷雨天气里竟然还敢如此别出心裁。
龙依一听,侧身往云彩里一钻,很快便消失在乌云里,只听到透过薄云传来的一声:“我藏好了。”
令狐苏十分头疼,她其实一点都不想在这时候玩这么无聊的游戏,但……
唉……令狐苏长叹了口气……
她已经在云层里穿梭了好几轮,却怎么都寻不见龙依,终于,令狐苏决定投降,对着漫无一人的空中大喊:“龙依,你出来,我要走了!”
这时,阴雾中探出一条绳状的东西,如蛇般向令狐苏游来,她下意识躲避,快速掠往高处,脚在那‘蛇’身上一蹬,本想借力将它踩下去,却被它缠住小腿,令狐苏调动修为,欲将其震碎,那‘蛇’却似游蛇般往她身上爬去,紧紧将她箍住。
令狐苏双手被缚在身侧,如同刀俎只能任人宰割,她迅速闭上眼睛,通过龙血感知龙依的位置。
半晌,她倏的睁大眼,眸光里无不透露着惊讶,因为——她感知到龙依正在附近,很近,近到只剩一个拳头的距离。
果然,待令狐苏低下头看束缚着自己游蛇时,才发现这是龙依拿来席卷风云的——龙筋!!
令狐苏眉头撺紧,目光向四周寻觅,“龙依,你到底在干什么?”
龙依一脸粲然地从令狐苏背后走出来,看着她天真无邪道:“你就在这里,哪里都走不了。”
令狐苏隔着薄雾见到龙依,只好苦笑着央求:“我不走,我逗你玩呢,快放开我。”
“不放。”龙依仿佛发现了新玩意,盯着令狐苏的脸看了半晌,忽然走上前去捧着她的脸按下了一个吻,亲完之后似乎觉得意犹未尽,又附脸过去在她唇齿间游走了一番。
令狐苏:“……”
亲就亲呗,不至于玩这么刺激的吧,令狐苏还是第一次被人……不,被龙绑着亲。
好半天,龙依才退后,看着她一脸得意:“以前我偷跑下山,回去你就会把我捆起来吊到树上,然后放我下来的时候会在我脸上亲一下。”
“你还需要偷跑下山?”令狐苏无法理解怎会有人在面对龙依的请求时能忍心说出‘拒绝’二字。她想,如果她真的是九尾狐,一定会将小公主捧在手心,要星星不给月亮……
不过,令狐苏脑子里总没个正经,短短几个吻的时候里,令狐苏便由一根龙筋延伸出了好几种玩法,想想都觉得心痒痒,甚至不敢细细琢磨。
“对呀,你总说山下尽是妖兽,只有呆在昆仑才安全。”明明是几千年前的事,龙依淡淡说起却仿若只发生在昨日,“可是后来,我发现你在骗我,你看,我现在来了人间,根本没见到什么妖兽嘛!”
令狐苏终于听到龙依说了句九尾狐的坏话,虽然她内心觉得这样并不道德,但仍旧藏不住想跟着损几句的狡黠心思,于是顺着她说道:“这狐狸也太坏了吧。”
龙依点头,问道:“那要怎么办?”
令狐苏佯作愤愤不平,“把她也吊起来,毛拔光。”
龙依听令狐苏这么说,竟咯咯笑了起来。
在龙依的心目中,令狐即是灵狐,灵狐自己说要把自己吊起来拔毛,任谁听了都会想笑。
忽然,龙依的笑停在脸上,酒窝仿佛被上了锁,直直盯着令狐苏身后,眸光沉了下来。
令狐苏奇怪她这突然的变化,扭着脖子往她的视线处看去,却见一位身长玉立的年轻人站在云端,笑吟吟朝他们看来。
龟丞相的笑与曾经并无不同,说话仍是缓缓:“公主,许久不见。”
令狐苏仍然被捆缚着,此刻只想找朵云将自己藏起来,她低声有些着急地说:“龙依,快放开我。”
龙依没有照做,反而自己走到令狐苏前面将她挡在身后,面无表情地盯着龟丞相。
龟丞相的笑容黯淡了几分,却依然强撑着挂着最后一丝谄媚,飘然落至龙依面前,“听布雨的蟹神说,公主钻进了雷雨云里,本以为是开玩笑,便赶来看一眼,没想到真在此地遇上了公主。”
令狐苏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尽量不用这么尴尬的形象与‘龟爷爷’对视,但她依然从两人的对话中觉察出了微妙的不对劲——令狐苏记得第一次见龟丞相时,龙依从房梁上直接跳进了龟丞相的怀中,而此刻,龙依看他只像在瞧一个陌生人,全无往日亲昵。
“我不认识你。”龙依再一次对龟丞相这么说,上一次是在地府。
龟丞相这次是一点都笑不出了,僵硬地动了动嘴,“既然……既然如此,便请公主前往东海,距离婚期只剩几日,须得早做安排。”
“好。”龙依拉着令狐苏侧身从龟丞相身边经过时,低低的说了一句,“虽然我不认识你,但你并不是很让人讨厌。”
龟丞相倾身颔首,“多谢公主。”
令狐苏腾云带着龙依往东海方向去,龙依坐在云彩里,双手撑脸,“为什么总有人要装出认识我的样子?”
令狐苏心道:‘人家本来就认识你,是你自己不认识他们。’
自从龙依来地府,令狐苏不知道从龙依嘴里听了多少句分别对不同人说的‘我不认识你’,对林羿、天禾、龟丞相、书院先生还有韩湘都说过,仿佛失踪的那几年误入了什么洗脑团伙,脑子被洗得干干净净。
令狐苏试探地问:“你真的不认识他们?”
龙依一拳头打在云彩里,锤起几丝烟云,“不认识就是不认识,我不会骗你。”
第36章 既往不可追
“你这样。”龙依说着便按住令狐苏的肩膀往下带,令狐苏双腿失力,身体悬浮在水中,就像她第一次来龙宫时龙依教她的那样,抛却思虑放松身体,人便能浮在海底。
令狐苏闭上眼睛,静静享受海水带来的虚无浮沉之感,不自觉地开始回顾前尘过往,卓苏、令狐府、地府、天宫……一切竟恍如过客浮生、寄居逆旅一般。
‘咚’一声,令狐苏坠到了地面,才意识到自己思虑已飘了很远,难怪连水都不再托住自己。
“既往不可追。”龙王从珊瑚丛中走出,拖着沉沉的嗓音道。
令狐苏快速从地上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襟,向这位未来岳父微微鞠了一躬,“偶有感概,无伤大雅。”
龙王眉毛很浓,眼睛在这浓密之下显得极为深邃,高耸的鼻梁给本就冷峻的面庞添了几分凌厉,额头上两只流溢着金光的龙角……
等等——
龙角!
令狐苏惊讶地发现,同样是龙,龙依头上却没有角——无论是人身还是龙身!
她以前竟一直没留心。
龙王注意到令狐苏直直投来的目光,狠狠回瞪了她一眼,“不该你知道的事不要想。”
令狐苏收了注视不再看他,心中却疑云密布,凭借她敏锐的直觉,她有种预感,龙依的身份比她现在所知的上古大神还要隐秘。只是她暂时还无法探知全部真相,只能窥其一角。
龙王走后没多久,龟丞相带着两套金底白纹绣着云朵神龙图样的吉袍来此,叠放整齐搁在一个衣箱大小的贝壳中,壳壁的光泽映射在吉袍上似撒上了星光。
他说:“这是成亲那日你们要穿的衣服,先送来与你们一试。”
令狐苏打量着身兼管家、随从、暗杀者等多重身份的龟丞相,暗吸了口冷气,忽然豁出去了,问道:“当年让龙依上蓬莱是你的主意还是龙王的主意?”
龟丞相身体怔了怔,眼里有转瞬即逝的危险光泽,他踱着步子缓缓走近,贴着令狐苏耳边低声道:“我说过吧?如果公主和龙王反目,我会替龙王杀了公主,而你……”他嘴角勾起一抹阴笑,“届时如果你选择站在公主身侧,我一样会杀了你。”
令狐苏抬手在他肩上轻轻一拍,挂着满不在乎的笑容也跟着压低声音道:“龟丞相脾气也太大了,随口一问而已。”
龟丞相退后,朝他一拱手,便往外走,只听令狐苏在身后沉沉说了一句,“是龙王吧。”
龟丞相收回刚迈出的脚步,驻在原地,回身看她,眼中一股耐人琢磨的意味,似乎不能理解当年在人间尚有些唯唯诺诺的令狐苏今日怎么有胆量在龙宫质问自己。
一个时辰前……
龙依在空中用玄光术画了一个光圈,其中逐渐显现出画面,令狐苏认出那是地府的龙依殿,阎王和孟婆站在殿中,凝视光圈后的她们。
“你们已经先去龙宫了?”显然阎王事先并没有料到龟丞相会直接将她们请去龙宫,因此语气中带着疑问。
令狐苏说:“在外面凑巧遇上龟丞相,便随他一起来了。”
“既然如此,你们先随意在龙宫玩一玩,待我……”阎王这时才注意到他们所处的位置——是东海海底中的一片珊瑚林,曾是闻名五湖四海的盛景,因其林中藏有无数只血衣贝。血衣贝会随着壳的开合发出微弱的红光,单独一只还不太能看出来,但是数量一多再弱的光芒也会让人无法忽视。
然而,之所以能被阎王关注到并非因为血衣贝,而是——八百年前,他曾在此处亲眼目睹太初斩杀了……不知到底是谁的……龙吾。
“你们为何会去那里?”阎王眼底一片阴郁,目光寒寒地盯着。
令狐苏向四周扫了一眼,并不明白阎王表情变化的原因,“龙依说这是她哥哥从前常常提起的地方,带我来看看。”
这话一出,孟婆的脸色也遽然变化,她是唯一一个听过龙吾对龙依说这些话的人,准确来说,并不是她做人时听到的,而是在她还是弱水畔的风时,传进风中的声音。
那时,龙吾也同如今的龙依般明亮,是踏过草地便留香数里的湖海少年,是每日阳光升起时会准时等在山下的龙王独子、龙依的哥哥。
孟婆问:“龙依,这是你第一次去血衣珊瑚丛吗?”
龙依乖乖点头,令狐苏很快便觉察出他们言语中的疑惑,遂问道:“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吗?与龙依有关,还是与龙吾有关?”
“龙吾。”阎王没瞒着她,“当年就是在这里,太初杀了……”
阎王顿了顿,他并不喜欢陈述一个自己明知是假的事情,但一时半会也同她解释不清,“太初杀了龙吾。”
令狐苏了然。难怪她们刚刚进珊瑚丛的时候,守在外面的几只看不出物种的护卫用一种微妙的眼神打量她们,原来是龙子葬身之处,只怕早成了禁地。
“但龙吾并非为太初所杀吧?”令狐苏问。她想通了其中一些关节,总觉得龙吾之死与外界谣传的并不一样。
可能是穿越来之前作为律师的职业病,她不相信道听途说,不相信经人剪辑的画面,甚至在某些情况下也不相信当事人所陈述的,更极端的时候,即便是亲眼所见,她也会对之怀着质疑。
阎王对令狐苏自己能猜出这一点有些吃惊,却并不急着对她说出真相,反而问她:“你为何这么觉得?”
令狐苏神情严肃:“我查阅古书时,发现昆仑山早在三千年前便已消失,而你们却说龙吾的魂魄在昆仑,那他岂不是三千多年便已经死了?而且,八百年前,韩湘曾在东海见过龙依。”
孟婆不知此事,诧异道:“龙依八百年前便来了人间?”
她问的和阎王当日得知时问的一模一样,令狐苏更加确定了心中的猜想,正待说什么,龙依却抢先一步开口,“父王要来了!”
说完,立即停了玄光术,佯作无事发生。果然,没过多久,龙王便从珊瑚丛里走了出来,随后龟丞相也将吉服送来此处。
“这里是东海,你说话最好小心点,否则当心命丧于此。”龟丞相冷笑,和之前装出来的和善相比完全换了一张脸。
“我早就只剩一缕薄魂,死不死的,我看得开。”令狐苏也笑着,却是皮笑肉不笑,“这不是怕天宫的人来龙宫参加婚礼时旧事重提找我麻烦吗?有点好奇当年事情背后的原因罢了。”
“呵。”显然龟丞相并不相信这套说辞,但还是顺着她的话说:“有了太初的教训,这次他们不敢在龙宫放肆,你不用担心这等小事。”
令狐苏颔首,脸上依然挂着笑意,礼貌送他离开。转身的瞬间,面色立刻沉了下来。
而地府这边,与龙依切断联系后,阎王的视线依旧停留在刚刚玄光术投放的位置,久久没有新动作。
孟婆还没来及听龙依的回答,此时心中也是谜团重重。
阎王紧抿着嘴,陷入沉思,良久才说:“其实我有个猜想……”
“阎王哥哥是觉得太初当年在龙宫杀的人是龙依,而非龙吾?”孟婆总能轻易看透他人心思,然而,说完之后她径自摇了摇头,“不可能,龙王和龙吾都是金龙,而龙依是青龙,龙宫统共两条金龙,那日你也看到了,太初斩的的确是金龙。而且那么多人在场,不会看错的。”
孟婆分析的也正是阎王一直想不透的点。若非三千多年前他亲见龙吾身死,并亲手将魂魄送去龙宫,可能今日他也会和其他人一样对太初杀龙吾之事坚信不疑。
阎王想起很久远的事,目光飘向数千年前,“太初是天帝第九次转世时的弟弟,这孩子我曾见过,品行一直不太好,但那时人间本也没有什么礼仪道德,便由着他成了仙,没曾想竟惹出这么大的祸端。”
他长长叹了口气,继续道:“可是太初已死,连魂魄都没留下,这些事情再也无法求证。”
孟婆问:“你不奇怪龙依为何要上蓬莱杀太初吗?”
“我去天宫拿令狐苏魂魄时,他们声称龙依替兄报仇而滥杀无辜残害生灵。”阎王走回阎王案后坐下,手中翻阅着生死册,问道:“你也感觉到不合理了?我一直在想,如果三千多年前太初出生时龙依都能放过他,如今怎会专程再上山杀他呢?”
两人陷入沉默,诺大的阎王殿随着两人的沉默而呈现一片死寂。八百年前在龙宫所发生的在他人眼中不过是一起纯粹的仙人斩杀神龙之事,唯有阎王和孟婆这两位有着远古记忆的人才会惦记至今,即使他们从来不向外人提起,也不去揭穿利用这件事做文章的龙王,但在他们内心深处,也迫切望着早日得知他们久久窥不见的秘密。
他们就像被抛落在天涯的游子,心中牵挂着家乡,却只能在遥远的天际遥望家的方向,故乡故事无法与他人言说,唯有两人于寂静无声处偷偷牵出一缕来分享——个中落寞只有两人才知。
孟婆问:“太初见过龙依吗?”
“应当没有。她从来不去见天宫里的任何人——她恨他们。”阎王苦笑一声,带着几分自嘲,“她或许怕自己会忍不住杀了他们。”
第37章 雨横与风狂
孟婆问:“太初见过龙依吗?”
阎王嘴角噙着几分苦笑,“至少在上蓬莱之前从来没有,她总避免见到那些仙人,所以听说龙依曾送韩湘竹箫时我是有些吃惊的,毕竟我记得——她恨他们。”
东海中,龟丞相送来的吉服还整整齐齐码在一旁的壳中,令狐苏走过去拿起一件最外层的衣袍远远对着龙依比量,招手道:“龙依,过来看看你的衣服。”
龙依无动于衷,坐在一片珊瑚礁中把玩手中的玩意。令狐苏见她一直没理自己,遂将衣服放回原处,走到龙依身边坐下,够过头去看,“玩什么呢?”
龙依双手紧紧捂着,神神秘秘地伸到令狐苏面前,像花苞绽开一样将手打开,只见一朵枯败的小花躺在她的手中,在雪白的手心里显得极为突兀。
“没想到能在血衣珊瑚丛里捡到它。”龙依说。
“水中盼月……”令狐苏愣愣地叫出它的名字,手不自觉地握紧了脖颈间挂着的一个小香囊——里面正躺着两枚和眼前这朵一模一样的枯败小花。
一枚据说是她从棺材中‘复活’时手中攥着的,另一枚是龙依离开时留下的,那么这一枚……
“不对,它叫盼月。”龙依用两指夹起小花,伸直手将花挡在眼前和视线离去之处,珊瑚里暗藏的血衣贝的光辉穿过枯败的花瓣,照出通透与血一般的嫣红。
令狐苏想起三夫人曾同她提及的,遂问道:“它真的只长在昆仑山?”
龙依眯起一只眼睛,腮边因嘴紧闭而微微鼓起,“是我出生那一年你在山里种下的,你说,等它长成昆仑最高的树,就带我下山,去看凡间的月亮。可是……可是直到你走了、我下山,它才只有两丈高,它长不成最高的树。”
令狐苏从龙依手中接过小花,放在手中细细端量。时至今日,她仍对昆仑山上的事情一知半解,这并不能怪她,她已经将自己所能寻到的所有关于上古大神的书都看过一遍,或许时间太过于久远,或许是知情之人并不慷慨,总之她能得到的信息非常之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