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修远抬手抚了抚青阳剑,脸上还带着他惯常有的笑意,道:你可知你父亲并非死在沈府之中。他知道不少我们想知道的事情,主上当然不会那么轻易令他去死。张修远道,他的嘴实在紧得很,可吃了不少苦头。沈睿文气红了眼,几乎要扑上去,岳霄一手抓住他的胳膊,以免他过于冲动,目光却也冷了,道:你说别人是邪魔外道,你与他们又有什么区别。当然不一样。张修远道,只要你们死了,就再无人知晓此事。他话音未落,剑已出手。岳霄却未动,江延的长刀已于半空挡下张修远的剑,而岳霄急退数步,转头与沈清喻道:我与师兄在此处拦着他们,你们先走。凌自初不由着急道:可是他们这几人几乎占全了老弱病残,仅有沈睿文与燕阳会些武功,若是途中再冒出什么不速之客,后果不堪设想。燕阳。岳霄道,保护好大家。燕阳也手足无措,着急道:岳前辈,我岳霄却已将背上的刀解下,交到沈清喻手中:放心,我们很快就会追上来。他似乎还想再嘱托几句,却又一惊,如同觉察到危险一般,只觉院中杀意四伏。他回首去看,江延还挡着张修远与张修明二人,而院中不知何时已站了一名带着面具的黑衣男子。岳霄一顿,压低了身子,咬牙低声道:快走。沈清喻率先拉住燕阳的手,倒还算冷静,道:没时间废话了,走。可他的手也在发抖,他当然也在害怕。燕阳咬了咬牙,扶起孟景,二话不说朝外跑去。凌自初紧随其后,沈睿文等着沈清喻,而沈清喻回眸看岳霄一眼,微微蹙眉,还是嘱托了一句。多加小心。沈清喻道。岳霄微微一笑:我知道。沈清喻与沈睿文也已经走了。岳霄将手按在刀格之上,正巧对上了那面具人漠然的目光。以我多年行走江湖的经验来说,戴着面具的,不外乎两种人。岳霄看着那人一步步走进屋内来,倒还有闲心与对方废话,低声嗤笑道,长得丑的,和长得很丑的。他手下刀锋寒光一闪,直攻对方面门而去。我倒是想看看。岳霄冷冷道,你长得到底有多丑。对方武功之高,实在远在他二人之上。岳霄与那面具人交手不过一瞬,便知自己怕是挡不住他十招,如此高深的武功,绝非朝夕可成,这人在江湖上一定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他如此一想,便不再与对方硬碰,只想着要拖延些时间,到七八招时,他便急急后退,与江延稍一对视,江延会意,二人同时撤招,掉头便跑。张修远想追,那面具人稍稍一怔,却冷冷道:修远,罢了。他并未认出这两人的师承门派,只觉得他二人的刀法在年轻人中已算是翘楚,轻功更是上佳,也许是什么隐世高人的弟子,若是要追,只怕有些困难,更何况,就算放他们逃了,又能如何?那沈睿文是个废物,而沈清喻病到如此程度,就算我们不杀他,过不了几日,也该死了。面具人道,饶他们一命吧。张修远已经退了回来,极为顺从地躬身揖道:是。就当是我念些旧情,故人的面子总是要看的。面具人收剑回鞘,淡淡道,谁让我与沈契,是旧识呢。第18章沈清喻等一行人自江南一路北上,月余颠簸,终于在开春之际到了关口。关口漫天飞雪,没有一丝初春将至的迹象,大雪封山已数日,守军下令封关,关门不开,众人只好在镇上稍事休息,好在一路均无追兵,他们并不怎么着急。沈清喻自半途便开始钻研刀谱,再加之孟景亲自为其施针化毒,纠缠他多年的病竟真的好了大半,这几日他习惯早起,院外大雪,他出不了这个院子,便在岳霄的指教之下在屋内稍作锻炼。没了病体拖累,他恢复得极快,想来待雪化出关时,他应当就已可以拿刀习武了。这日雪停,却还未化开,沈清喻起早下了楼,客店的老板娘便已在收拾了,他们闲谈几句,那老板娘便说:照往年来说,再有半月就可出关了。岳霄将窗扇稍稍推开了一些,往外看了看,却被外头灌进的寒风冻得一哆嗦,顺手便关上了门,还不忘扭头逗沈清喻道:清喻,你看,关外的雪下起来,可不止三尺。沈清喻本就畏寒,他可没有岳霄等人的深厚内力,缩在火坑边小口啜着老板娘给他的酒。关外天寒地冻,当地人便喜欢喝酒御寒暖身,沈清喻本因体弱而极少饮酒,这几日跟着岳霄学了一些,酒量略有长进。岳霄已溜了过来,一手便拎走了沈清喻手中的酒,就着瓶嘴先灌了一口,舒一口气,叹道:还是家里的酒喝得舒服。沈清喻一怔,皱眉道:你也不嫌脏。你喝过的东西,怎么就脏了。岳霄笑着在沈清喻身边坐下,又饮了一口酒,仔细尝了尝,方道,像是甜的。这又是几月共处,沈清喻早已习惯了岳霄的油嘴滑舌,可沈睿文却不习惯,他恰在楼梯上,听见岳霄这么说,三步并做两步跳了下来,急匆匆地骂道:你这流氓岳霄一点也不害怕,迎着沈睿文的目光,问:沈兄是想比划两下吗?沈睿文:我不料江延正跟在沈睿文身后,也从楼上下来了,语气寡淡道:是可以比划几下。岳霄问:师兄要和我比比?江延答:对。岳霄登时便来了兴趣,同江延招了招手,道:那就来比一比。他二人也不顾院中还下着雪,竟真的拿着刀外出比试去了,沈睿文好奇,于是也探头在门边看着,嘴里嘟嘟囔囔地说:是该让他师兄好好教训教训他了。可岳霄与江延本就不分上下,两人也只是比划着玩一玩的,最后倒是岳霄占了上风,沈睿文极为失望,干脆将门重重一关,长叹一口气,道:就没人能治一治他吗?燕阳扶着孟景自二楼下来,见此光景,便也溜到了门边去,为岳霄鼓劲,而孟景到了沈清喻身边,低声与他道:小少主,老夫有话要与你说。月余功夫过去,孟景的身体早已恢复康健,如今正研究着当年凌行之修炼魔功时的办法,想要助沈清喻一臂之力。当年他只是凌行之的大夫,隐约知道入歧速成,还需要外物相助,却不知当年凌行之寻找的药物是什么,如今他也只隐隐地有个模糊想法,便打算先行一步,四处去找一找。这些灵药毒物同什么千年的灵芝雪莲相似,也是极少见的东西,等到需要时再去找,只怕就太迟了。于是孟景打算与他们兵分两路,他去搜寻毒物,顺便想办法联系当年魔教教众,以备东山再起。沈清喻却皱眉,道:孟前辈,你一人出行,只怕不大安全。孟景便道:我扮作大夫,应当不会引人察觉。沈清喻摇头:太危险了。孟景从牢狱中逃走,江湖上怕有无数人在搜寻他的下落,沈清喻也知道孟景是为了他才要到江湖上去的,他绝不能让孟景出事,他要保护孟景的安全,可他手边无人可用,他一时想不出该要找谁去保护孟景。燕阳太年轻,他和沈睿文的武功甚至不能保护好自己,凌自初不会武,江延不愿意插手他们之间的事情,算来真正能够保护孟景到中原去的人,只有岳霄。可沈清喻也知道,若他留在此处,岳霄是绝不会跟随孟景离开的,他正觉得头疼,岳霄与江延已从外回来了,岳霄显然听见了他二人的对话,便也走过来,与孟景说:清喻说得没错,您一人出行,太不安全了。沈清喻听他如此说,便知他是有办法了,果真岳霄将刀放下,坐在他二人身边,一面道:不如先随我们回去,到时我再派人护送你。江延冷冷地将目光转到他们身上来,却并未言语,只是坐在一旁静静地擦他的刀。沈清喻也觉得这样比较妥当,再有几日他们便能出关了,按岳霄说的去办也拖延不了多少时间,便劝孟景稍候几日再离开。孟景自然也同意了他二人的决定,他稍坐了片刻,便又回到了楼上去,待他走了,江延的声音冷不丁从旁传来,道:阿霄,师姐不会同意的。他说完这句话,便收起了刀,冷着脸坐到了角落,再不肯与他们多说半句话。沈清喻不免蹙眉,再扭头去看岳霄,问:你师兄所说的门规,究竟是什么?岳霄摇头道:固步自封罢了。沈清喻的确知道这世上有不少门派不愿意与中原江湖来往,诸如苗疆西域等地的门派,皆有门规不许踏足中原江湖,这门规森严,怕是连他们的掌门都不可违抗。若真是如此,只怕仅是带他们回去,就会给岳霄添不少麻烦。你不必担心。岳霄小声与沈清喻说道,规矩是人定的,自然可以改变。沈清喻轻轻叹气。岳霄已帮了他们这么多,他们不该再给岳霄添麻烦。凌自初也拍了拍沈清喻的肩,而后清了清嗓子,神秘兮兮地凑到岳霄身边,问:岳兄,这几日听你与江兄二人的谈话,贵派好像是个大门派啊!岳霄答:算不得什么大门派。凌自初:门下弟子怎么也有百余十人了吧?岳霄与他笑了笑,并未说话。即便如此,凌自初却已自顾自地算起来了。百余十人,无论吃喝用度,都是一笔不小的开销。凌自初掐指一算,扭头便追着岳霄询问,既然你师门是这么大的门派,为什么你能穷成这副模样?岳霄:沈清喻也有些好奇。他初见岳霄时,岳霄便衣着破败,极为狼狈。那时也许还可以说是他为歹人所害,窃去了金银财物,所以潦倒至此。可后来他也没见岳霄好过多少,便以为岳霄果真是个闲散侠士。正道人士除却那些自有田地佃农的名门大派之外,大多都很穷困,沈清喻已习惯了。可如今沈清喻知道岳霄出身关外大派,他同门的师兄出手阔绰,岳霄怎么说也不该是这样的。岳霄却不解释,只顾着喝酒,于是凌自初恨铁不成钢地叹一口气,像有无限失望,扭头便又围到江延身边去了。他这几日总巴着江延套近乎,众人倒都已习惯了,而江延也总是冷冷地不理会他,被他缠得烦了,干脆便起身回到了楼上去。岳霄见江延已走了,方松一口气,道:他在这儿,我总觉得浑身都不舒服。沈清喻问:你们师兄弟感情不好?岳霄摇头。我与江师兄自由一同长大,他比我年长,又一向很照顾我。岳霄道,我与他的感情当然不会不好。沈清喻皱眉:你方才分明说可我最怕他一本正经的模样。岳霄说道,我爹就喜欢他这一本正经的样子。沈清喻一怔:你爹?岳霄笑了笑,并未回答沈清喻的这句话。他只是走到窗旁,轻轻地将窗扇推开了。雪停了。岳霄望着窗外阴沉天色,见漫天阴云之中,似乎隐隐透出一丝微光,唇畔微微露出浅笑,低声说道,清喻,再几日,我们便能出关了。第19章大雪停后,守军扫雪清道,开了关门。出关后再向北,不过十日功夫,众人终于到了岳霄与江延的师门。沈清喻原以为,岳霄与江延的师门应当如同中原的那些名门大派一般,却不想那干脆是个山镇,他们在山下朝上望去,规模之大,实在远超他的想象。凌自初目瞪口呆地抓住岳霄的胳膊,问:岳兄,你你说你们门下弟子只有百余人?我何曾说过。岳霄微一挑眉,道,那不是你的想象吗?凌自初:这千余不止吧?岳霄与江延均未应答,江延率先顺着山道朝上走去,岳霄略慢一步,扶了沈清喻的手,小声在他耳边道:这石阶下了雪就滑,你小心一些。没想到岳大侠竟出身如此大派。沈清喻忍不住打趣他,问,你可还有什么瞒着我们的?岳霄轻咳一声,道:只怕有点多。凌自初已蹦着跳上去跟在江延身后,他终于明白为何江延出手如此阔绰,只要讨好了这大户,想必还能从他身上多骗些钱来。山道半途便有门内弟子明哨,江延尚在远处,那人便已看见了,极为高兴地挥着手,同江延打招呼,唤:大师兄!他推醒身边偷懒打瞌睡的年轻弟子,嘱咐道:去通报芸师姐,大师兄回来了。凌自初感慨万千。不愧是大户人家,就是有排面。他竭力拍着江延的马屁,看来江兄很受师弟妹欢迎啊!凌自初话音未落,那岗哨弟子忽而看见了扶着沈清喻胳膊的岳霄。他语调一顿,好似被噎住了一般,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睛,怔了半晌,方拽住要去通报的年轻弟子,道:少少快去告诉芸师姐!少庄主归家了!那岗哨弟子说完这句话,自己已跳着跑了下来,山道结了冰,他险些滑倒,扑到江延与岳霄身边,极激动地大喊:少庄主!你终于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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