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喻知道岳霄一贯喜欢把所有事情都说得轻松,刀山火海在他口中易如反掌,他不想别人为他担心,于是整日都摆着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可那只是假象,如今江延特意提了这件事,那便说明此事绝没有岳霄所说的那般简单。只不过岳霄不肯再多谈,沈清喻便也不知该要如何问他。次日他们还要赶路,今天便暂且就这么歇下了,第二日天明时岳霄起身,又去试了试沈清喻额间的热度,烧是已经退了一些,却还是体虚腿软的无力。岳霄本想为他出去拿些早点,方出门下了楼,到了客店的大堂内,便见凌自初坐在江延不远处,一口一个江兄叫得极为讨好。岳霄不由无言,他想避开二人,凌自初却一眼看见了他,匆忙与江延告别,噌噌跑过来,一把拽住了岳霄,那语调如同盘山道般拐着弯讨好发颤,笑嘻嘻地问:岳兄,你可没告诉过我,你还有个这么有钱的师兄。岳霄知道江延出手惯常大方,他可没什么财不外露的谨慎想法,凌自初又是个顶贪财的人,知晓江延有钱后,自然会缠着他不放。岳霄便有些敷衍,随口应付道:你也不曾问过我。早知道你有个这么有钱的师兄,那日我就不让你去采漱魂草了。凌自初唉声叹气,该让你拿钱来换。岳霄:凌自初又说:漱魂草我还未用掉岳霄急忙打断他的话:我师兄是不会借钱给我的。凌自初想了想,便也点头:也是,你看起来这么穷,肯定还不起这个钱。你缠着我也没用,我和他感情不怎么好的。岳霄又说,你想沾他的光,就应该和他搞好关系。凌自初显然觉得岳霄说得很有道理,他点一点头,便扭头又跑了回去,抓着江延与他套关系,岳霄这才脱了身。他与沈清喻一同吃过早饭,马车也已套好了,沈清喻与孟景二人身体虚弱,便请他二人待在车内,凌自初跟着照顾,燕阳帮忙赶车,余下三人便各自骑马跟随。他们一直不曾遇到追来的张修远等人,如此一路相安无事,临近沈府城外时,沈清喻的烧终于也退了。沈家在此处是名门望族,城内外不少人都识得沈睿文的模样,沈清喻平日深居简出,倒还好一些,可保险起见,他们两人还是稍加打扮,以免泄漏了行踪。沈清喻本想回家看一看,可谁也不知道当初张修远他们是否在城内留了人盯梢,白日他们最好还是低调行事,取了东西再回来不迟。他母亲的墓在城外,趁着天色未晚,他们倒还来得及赶去看一看。山路难行,马是骑不得了,一行人只好换做步行,走走停停地过了好一会儿才到了山腰,沈清喻当初在此守墓时搭起的竹屋尚在,岳霄也在此处暂住过数月,如今故地重游,却是物是人非。竹屋内许久不曾住人,家具物什上都落了一层极厚的灰,清一清倒是还可以暂且休息的。他们走到此处,天色已全黑了,沈清喻母亲的墓却仍要再往山林深处走一些,林中有野兽,晚上过去很不安全,又实在黑得很,看不清东西如何找寻刀谱秘籍?众人便决定在此暂且休息一夜,明日清晨时,再一同前往墓地。他们将这小竹屋稍做收拾,便这么歇下了,可沈清喻睡不着,他翻来覆去地躺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忍不住起了身,不想将岳霄也惊动了,其余人尚在休息,岳霄便压着声音问他:一同出去走一走?岳霄提了灯,同沈清喻一块出了屋子,外面正下雪,屋前只有一块空地,原先沈清喻闲来在此处翻了个花圃,栽了些花草,每日里精心饲弄着,再远处便是进山林的路,他们不打算进林子,那外头便没什么好逛了。沈清喻去寻了把扫帚,将花圃上落的雪扫开,想看看他的花如何了。不过才月余功夫未曾打理,他种下的花已死了大半,剩下的大多也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沈清喻不由叹气,将那扫帚放回屋下,岳霄便反过来劝慰沈清喻:这些花娇贵,天气太冷,摆在屋外自然会被冻死的。沈清喻却说:我与它们倒是相似。岳霄微微皱眉,他当然明白沈清喻在说什么,沈家遇难过去了这么多时日,沈清喻东奔西走,始终在寻求别人庇护,他毫无自保之力,如同他自己种的这些花一般,大雪来了,再害怕惊慌,也只能被活生生地冻死。岳霄乍以为沈清喻是在害怕,前路艰险,他不知该要如何走下去,便主动开口道:你且放心,若天上下雪,我尚且可以为你遮挡一二。沈清喻便笑:你将你自己说得像是把伞。什么伞。岳霄笑吟吟答,我是要做为你遮风挡雨的树。他以为他说一说甜言蜜语的话,沈清喻觉得开心也好,怪他油嘴滑舌而生气也罢,至少会暂且忘记这件令人不快的事,可这一回他的确是猜错了,沈清喻听完他说的这句话,也只是微微一怔,仍是有些消沉。你是为人遮风挡雨的大树。沈清喻轻声道,我也想当一棵树。他也想如岳霄或是江延一般,遇到危险时,能够挺身而出庇护身边的其他人。他知道岳霄钟意他,可岳霄对他的喜欢,至少有一部分是将他当做是轻易便会破碎的珍宝,想要将他藏在羽翼下,捧在手心里保护。可沈清喻不想如此,他是想与岳霄并肩而立的。以往他没有这个机会,天生病体,倒令他做什么事都困难万分,现今却不同了。岳霄也稍稍有些吃惊。他教沈清喻不要轻易相信他人,教沈清喻如何明辨是非,可即便如此,他还是觉得沈清喻是需要他去保护的,他下意识便将沈清喻放在了一个柔弱的位置上。他皱着眉思索,他来中原江湖这么久,自然听说过凌行之与他那魔功的故事,那魔功是速成,不出十年,沈清喻应当就会成为一个与他实力相当的人,而他习惯保护沈清喻,如今这关系变化,反倒是稍稍让他有些调整不过来了。岳霄有些难言的欣喜,却又有些怅然,可他终归还是开心的,于是他抬起手,轻轻拍了拍沈清喻的肩,笑吟吟道:我等你。翌日天明,众人一同上了山,前往沈清喻母亲的墓。这山上四处是些平民百姓的坟茔,看起来倒像是个破败的乱葬岗。沈清喻的母亲葬在山的另一侧,位置比起其他人要好上很多,周遭也没有那些挖得乱七八糟的墓穴,仅有几方不知其主的小坟茔在后侧陪着她。以往沈清喻一直觉得那些都是无关之人的坟墓,便也不曾细看。这一回他们是要来找凌行之留下的秘籍与入歧刀的,他便仔仔细细一方一方坟墓看了过去。起初那几方墓碑并无多大异样,他看不出什么所以然,到母亲墓穴近旁的那处荒坟时,他隐约瞥见墓碑上写了一个凌字,便不由的一怔,再仔细将墓碑上的尘土蛛网扫去,定睛一看,上面端正写了数字。「亡夫凌之墓」中间几字似被风霜侵蚀抹去,已是看不清了,沈清喻以往一直以为这是无关之人的墓碑,他那时倒还觉得从不见有人给这人扫墓,实在有些可怜,为母亲清整坟茔时总会帮这人拔掉墓上杂草。如今看来,母亲的墓边便有一位姓凌而无姓名的人的坟墓,未免也有些太过巧合了。沈清喻知道他生父凌行之死在正派围剿之下,连尸首都不知在何处,自然不会有墓穴,他觉得这处野坟古怪,便同岳霄等人说了,给这位墓主上了香,便请岳霄等人掘开了墓室。这果然是个空墓。墓穴内静置着一方石棺,不见任何陪葬物事,而那石棺之内沈清喻请岳霄用内力推开棺盖,入目便见那石棺内并无尸首,而是放着一套衣物。凌自初喃喃道:这是义父的衣冠冢。沈清喻沉默不言。他已看见了。衣物腰侧摆着一柄刀鞘漆黑的长刀,刀下以油纸捆扎压着一本册子。他想那就是父亲留下的秘籍。他伸出手,想要将那柄刀拿起来。入歧很沉,入手一片冰寒,岳霄要伸手助他,他却拒绝了。如今这个久病缠身的身体,光是拿起这柄刀就几乎已耗尽了所有力气,他只能将刀尖抵在地上,一手按住刀盘,用力将入歧自刀鞘中□□。宝刀尘封十数年,却丝毫不曾锈败,日光折于刀刃之上,刀锋寒光耀目,沈清喻眼中酸涩,一时不知是刀刃寒光刺目,还是悲恸越过二十余载光景而来,他闭上眼,屈指轻轻弹在刀刃上,一瞬铮然刀鸣,清脆入耳,只听得身后江延低声赞叹。好刀。沈清喻心跳渐快,像有火光在心上雀跃,这感觉实在是奇妙得很。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一切都不一样了。第17章顺利拿到了入歧与秘籍后,众人便打算离开此处,尽早随岳霄与江延二人出关,待一切准备妥当之后,再回中原报仇。可他们既已经过了沈府,沈睿文与沈清喻自然是要回去看一看的。他们将东西收拾妥当,转而下山进了城。沈府在城内也算是一等一的好人家,府邸修得极大,可如今却只余一片残垣断壁,当初那些恶徒放火时,连带着周遭许多户人家都遭了殃。踏上那条街道,入目便只是焦黑的断砖屋瓦,空寂寂的不见一个人影。沈清喻以纱笠遮面,站在街口遥遥向沈府望去,他不能走得太近,以免张修远在此处留了人看守,也只能匆匆一瞥,便转头随岳霄离去。沈睿文在他身后叹气,随即快步跟了上来,像是自言自语一般道:总有一日,我会再回来的。沈清喻轻声回答:是。他们总归是要再回来的,只是如今还并不是时候。他正情绪低落,忽而听得凌自初在前头开口,一本正经地道:当然要回来,不仅要回来,还要敲破张修远那家伙的脑袋!沈清喻知道凌自初是想安慰他与沈睿文的,只是他并不擅言语劝慰他人,所以才胡诌了这么一句话。他正想说话,沈睿文已抢着答道:对!敲破他们兄弟两的脑袋!不料江延冷冷开口:凭你们二人的武功,还想敲破张修远的脑袋?沈睿文一噎,将后面的话都吞了回去,凌自初却眼睛一亮,急忙拉过沈睿文的手说道:沈兄,实不相瞒,我这里有一种神药,能助你迅速提升功力!沈睿文:凌自初:不要五百两,也不要一百两,只需二十八,大力神药带回岳霄打断他:那你的武功为什么这样差?凌自初:呃江延露出了疑惑不解的表情。中原武林还有这种药?他蹙眉问道,我在关外倒是从不曾听闻。凌自初顿时来了兴趣。江兄!你我果真是高山流水遇知音!凌自初拉住江延的胳膊,将他扯到几步之外,以免再有人打断他二人的交谈,来来来,让凌某为江兄介绍一下我圣教中最为出名的大力神药!岳霄:燕阳呆怔怔看着江延真的同凌自初走到了一旁去,忍不住扯了扯岳霄的衣袖,小声问:岳前辈,这世上真的有那种东西吗?岳霄捂住了自己的脸。他们一路离了城镇,打算就此出关。暮时他们在一处破庙歇脚,沈清喻将入歧的刀谱捧出来,一字一句细细读过去。他幼时学过剑,这刀谱他看得似懂非懂,他便想也许还需要岳霄从旁教导,正欲请岳霄过来看一看,却见岳霄与江延二人忽而惊警,将众人护在身后,退至屋角。沈睿文脱口问道:怎么了?并未有人让他噤声闭嘴,来敌显然已知晓他们在里面了,岳霄与江延对视一眼,道:有贵客来访。他话音方落,果真便有人在外轻笑,道:岳大侠好耳力。这声音,是张修远。沈清喻未曾想到他们竟阴魂不散追到了这地方来,他手中还拿着刀谱,匆忙塞进了怀里去,入歧刀与他而言太过沉重,是岳霄帮他拿着的,裹了层层黑布负在岳霄背上,沈清喻想张修远他们应当看不出岳霄背上的是什么。思索之间,张修远已推门进来了。他仍是与他的胞弟张修明在一块,只是此番他们干脆连手下也不带了,两人就这么大剌剌走了进来,丝毫不惧屋内还有岳霄与江延二人在场,摆明了有恃无恐的样子,显然是还有后招。沈清喻不由便想起江延所说的那个面具人。那人应该就在附近,否则张修远与张修明应当不会如此胆大的。张修远看了看他们几人,忍不了一笑,问:沈少爷,应府不好吗?怎么就来这地方了?祭祖啊?沈清喻挑眉答道:与你何干?当然与我有关系。张修远收敛了笑容,眼中渐渐地露出一丝恨意来,你们从我手中逃走了,主上可怪极了我。主上?沈清喻明白他所指的是那面具人,微微一顿,反讽道,贺逐风若知他的弟子唤人做主上,不知会有如何感想。岳霄便接口道:清喻,我想你行走江湖的资历尚浅,应当不知道有的人是很喜欢当条狗的。张修远听他们如此说,神色并不好看,可即便如此,他还是笑了笑,说:逞一时口舌之快,待会儿不还是得死。沈清喻心中并不乐观。他虽并未见过那面具人出手,可听江延所说,那人的武功高深莫测,又有张修远兄弟二人在场,他们显然并不是对手,事到如今,如何全身而退,实在是个令人为难的问题。张修远已缓缓地将剑自剑鞘中拔了出来,叹气道:怪就怪你父亲与邪魔外道为伍。他未曾说完这句话,沈睿文已一惊,抓住了沈清喻的胳膊,愕然道:青阳!沈清喻不由也一怔,目光一晃,停在了张修远手中的那柄剑上。青阳。那是他父亲的青阳剑。沈府焚于一炬,连尸首都不曾给他们留下,他们自然也不知道沈契的配剑去了何处,此刻这青阳剑在张修远手中出现,他猛地便觉呼吸一滞,咬紧了牙,却发不出一言,只觉恨意如野草般于胸中疯狂蔓长,附骨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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