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阳跟陆启沛来到皇帝居所外时,四皇子正缠着张俭说话:行宫缺医少药,父皇留在这里养病恐是不便。而此距京不过五十里, 车驾三两个时辰便能赶到, 还是回宫去更好些。张俭笑眯眯听完,却是一脸严肃的推脱了:今日不成。殿下可见外间又落了雪,车驾再是仔细也不如屋舍保暖, 陛下若在外又受了寒,只怕病情便要加重他说着意味深长的看了四皇子一眼,那目光明晃晃便是在说:陛下病情加重,你可负得起这般责任?四皇子看懂了, 他本也就是想趁着皇帝生病来卖个好,哪里敢承担这般罪责?当下便怂了几分,余光瞥见祁阳二人到来,忙将话题转至二人身上:祁阳也来了?张俭也看到了祁阳与驸马, 躬身冲二人行礼。祁阳便冲四皇子点点头, 又问张俭道:我听闻父皇昨夜发热, 病情有所加重, 心中忧虑,故来探望。顿了顿,又看了四皇子一眼:不知父皇当下如何,可方便接见?张俭闻言神色未变,先说了陛下身体尚可,又进去殿内通禀。等张俭走后,四皇子才哼声道:皇妹倒是事忙,昨日父皇生病不见你来,今日才想起探望吗?他说着还瞥了陆启沛一眼,只差直说她只顾儿女情长,不关心父亲安危了。而后又道:不过你今日来了也白来,父皇谁也不见,你若事忙,还是自顾回去吧。四皇子冷嘲热讽,却不想祁阳根本不搭理他,让他有种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他自来是不喜欢祁阳的,没有别的原因,只是因为她独得圣宠而已。然而四皇子对于祁阳的受宠程度还是低估了,因为他这边话音刚落,张俭便走了出来。还是笑眯眯的模样,却与面对他时截然不同的说辞:陛下尚未休息,殿下请进。祁阳对这结果不置可否,与张俭道谢过后,领着陆启沛便进去了。四皇子却是惊诧的睁大了眼睛,似乎没想到皇帝会将偏心表现得如此明显虽然从小到大皇帝的偏心无处不在,可这般明晃晃落人脸面的,却还是头一回他转而看向张俭,咬牙说道:父皇既见了祁阳,当是身体无碍,我亦欲觐见探望。他说完,便欲跟上祁阳二人脚步,却被张俭拦下了:陛下只见祁阳公主与驸马。四皇子更是不忿,想要压下情绪却终究没压住,质问道:为何?陛下就这般偏心祁阳?!这话张俭当然不好接,可只要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得出来,陛下最宠爱的一子一女,便是太子与祁阳公主。前者是元后嫡出,后者却是宠妃所出,更难得的是二人关系自来不错,皇帝的所有关爱都被这兄妹二人占去了。其余儿女便是一时势大如三皇子,在皇帝心中也是没多少分量的。张俭不接这敏感的问话,只垂下眼睑答了前一个问题:陛下说之前殿外甚是吵嚷,扰得他不得安宁,他便不想再见其他人。这话明晃晃就是嫌四皇子聒噪了,可天知道四皇子是来表示关切卖孝心的!皇帝便是如此性子,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其余人皆不入心。而四皇子从来都是不被入心的那个,纵使他早明白了皇帝凉薄,这一刻也觉得心里透凉。终究没胆子在皇帝居所外闹,更何况之前皇帝就已经嫌弃他吵闹了,于是只好转身狼狈而去。张俭看着他背影却暗自摇头,他所站的位置不同,看到的事情也不同。无怪皇帝会对太子与祁阳公主偏爱,实在是这些皇子就没一个聪明的而就怕有人不仅不聪明,还不知本分!祁阳和陆启沛进殿时,便见皇帝正端坐在案几后面翻看奏疏。看完一本便提笔批示,手边批完的奏折已经有厚厚一摞了,那精神抖擞的样子哪里像是生病?见到二人到来,皇帝也未抬头,只等将手中这份奏疏看完批好,这才放下朱笔看向祁阳:皇儿今日怎想着过来了?祁阳知他意思,这是暗指她昨日未来。可祁阳心里早有成算,哪会因他一句话就失措?当下上前将案几上的茶水端起递到皇帝面前,撇嘴道:父皇昨日便与我说过无碍,我自是放心。更何况昨日这殿外多少人求见,张俭都快拦不住了吧?我还来添乱怎的?皇帝听她如此说,便知她果然是看透了,眼中忍不住浮出一点笑意。他顺手接过祁阳递来的茶,端着抿了一口,这才道:就知你机灵,什么都猜到了。祁阳笑眯眯的,这话却是不好接。皇帝也不在意,转头看向陆启沛:驸马也来了。陆启沛微微躬身,答道:殿下忧心陛下,臣陪殿下前来。话是这样说,可这小两口来时脸上都不见多少忧色,见他安好也不见诧异,可见心里都是有底的。只不知是祁阳猜到告诉她了,还是她自己瞧出了端倪?皇帝心里盘算了两圈,晦涩的目光落在陆启沛身上他如今托病留在行宫,连皇子重臣都没见,偏偏见了祁阳不说,也没拦着驸马进门,自是有所思量的。祁阳很快察觉到了皇帝的目光,心里不知怎的猛跳了一下。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想要挡在陆启沛面前,替她挡去皇帝的探究。可是不行,她并不能这样做,这样做只会将皇帝的疑心加重。所以她只能忍着心跳,任由二人对峙,直到皇帝打量得差不多了,陆启沛也未露异色,这才轻轻扯了扯皇帝衣袖,问道:父皇,您如今闭门不见,是打算在这行宫里留几日啊?皇帝收回目光,看向祁阳时复又变得慈和:怎么,皇儿想回京了?祁阳便摇头,直言道:外间风雪交加,赶路也是辛苦,倒是不急这一两日。可这两日求见父皇者众,却只我与驸马得以入殿,只怕回去我那院子就要被人围了。说完又冲皇帝眨眨眼:我总得知道父皇几日才会病愈,否则说错病情就不好了。皇帝笑了笑,眼角余光往陆启沛身上瞥了一眼,还是与祁阳交了底:三日,再等三日朕这病就该好了,届时便回京去。陆启沛能察觉到皇帝对她的态度又有些转变,此刻眼观鼻鼻观心,听到什么面上都是一派平静。她只在旁做着背景板,目光时不时落在祁阳身上,眼底都是柔色。fù_nǚ俩又说了会儿话,皇帝最后叮嘱祁阳这些天不必再来,便也放二人离开了。祁阳和陆启沛今日前来,其实多半都只是为了走个过场。她虽猜到皇帝病情有假,可几个皇兄都表现得那般殷勤,她这个最受宠爱的公主却对父皇不闻不问,是怎样都说不过去的。不说落在有心人眼里是否会对皇帝筹划有所影响,就连皇帝那边,她也担心他心生芥蒂。然这一趟走来,离开皇帝居所后,祁阳后背却是生生在这大冷天冒了一层汗。刚脱离张俭等人的视线,祁阳便一把抓住了陆启沛的手,手指用力到之间微白:父皇今日的态度,有些不对。她说着,看向身侧人:他怀疑你了?陆启沛却比她镇定得多。微微靠近祁阳揽住她肩膀,便将她整个人揽入了怀里,也将她失态的模样遮掩了去:无妨,大抵只是这张脸惹的事。说来陆启沛对自己容貌也是又爱又恨。没有人会不喜欢自己生得美貌,更何况祁阳最初看中她,也正是因为这副好相貌。可与此同时,这张脸又给她带来了太多的麻烦,从陆启成到谢弘毅,从前世到今生,这张脸总能给她带来杀身之祸。祁阳靠在陆启沛柔软的怀抱里,有些贪恋怀中温暖,却又明白这里不是久留之地。她迅速整理好了心情,镇定过后便脱离了陆启沛怀抱,牵着她的手又继续往回走。那现在怎么办?咱们要做些什么吗?祁阳轻声问道,有些关心则乱。陆启沛轻轻的笑了起来,牵着祁阳的手一如既往的温暖:多做多错,自然是什么都不做。她说完,捧起祁阳的手放到唇边,轻轻吻了吻:殿下,还没到咱们入局的时候呢。这话说得极是。两人重生至今不过数月,一个是曾经不问政事的天真公主,一个是曾经不得自由的替身傀儡,数月光景完全不够她们布局翻盘。如今的棋局之上,有资格针锋相对的,除了掌权数十年的皇帝,便是布局数十年的谢远,小两口重生先知的那点优势在大局前也完全不够看。两人小打小闹尚可,真要入局那就是找死。所以她们要隐藏,所以她们需等待,等到两人积攒足够的力量,等到她们能掌控自己的命运然后一击致命!万幸,现在的陆启沛拥有价值,所以她的隐藏总有人帮忙遮掩。第73章 俱是棋子而已皇帝说要在行宫逗留三日, 便果真逗留了三日。期间不少求见探望,但皇帝却再未见过谁,于是众人果然去问公主,祁阳也只模棱两可的透露了些消息。到得第三日上, 祁阳总有些不安, 便与陆启沛道:果真不会牵连到你?陆启沛安心饮茶, 闻言安抚的笑笑:自然不会。她说着,忽然从袖中拿出一张纸条来,递到祁阳面前:刚收到的消息, 他们藏得好着呢。祁阳有些诧异, 将信将疑接过来一看,上面写的果然是这三日间京中的暗流涌动。只是她看完之后没问纸条内容,反倒问道:你哪来的消息?!其实祁阳想到了, 陆启沛能获得消息的渠道,无非就是陆家和齐伯。她也知道这几个月下来,齐伯对陆启沛越发看重,便连身世的秘密也透露给了她。可这里是行宫啊, 就算齐伯要传消息给陆启沛,也不该这般悄无声息,除非这行宫里也有陆家的人只这样一想,祁阳便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若是连偏远的圜丘行宫都有细作潜伏, 那皇宫呢, 那朝堂呢?她们所挖掘的, 岂非连冰山一角都算不上?!陆启沛观她神色也知她所想, 不禁失笑:阿宁想太多了。如今的行宫里也不止原本的宫人,随行而来的人不少,这消息是一官员仆从送来的。祁阳听完也不知该不该松口气,她有些头疼的揉了揉额角,总觉得越查越发现这背后的势力盘根错节。到此时,她甚至都觉得自己前世死得不冤了,只是人总是想活的。陆启沛见状放下茶盏,主动起身替她揉了揉太阳穴,又叹道:时间还长,你这般着急做什么?她说着,微微低头用下巴在祁阳发间蹭了蹭:我觉得现在发展还算不错。至少比起前世的无力,她已经在蚕食掌握手边的势力。祁阳身子放松,微微后靠进陆启沛怀里,心中的焦躁一点点被陆启沛抚平。两人如今已是一体,她对两人的将来不免也就更多了期待。可无论谢远还是皇帝,都是能轻易摧毁她们脆弱的幸福与未来,所以不能放松,不敢妥协,必要争出一条生路。可就如陆启沛所言,她似乎有些太紧张了,只是皇帝稍稍表露异色,便使得她几日未曾安心。长此以往,那根弦总会崩断可笑她还曾想做陆启沛的依靠,能使她单纯依旧。陆启沛见她放松下来,便也不继续这个话题了,转而又说起那纸条上的消息:加上祭天,陛下离京已有四日了,而且冬至夜还连夜传召了御医来行宫。如今京中已有流言,道是陛下病重,而太子又远在北疆。人心浮动,确是一个好时机。皇帝亲手创造的机会,为的是谁自是一目了然。如今还留在京中的,也只有因禁足而未参加祭天的三皇子而已。他在朝中争权夺势,也在北疆打了败仗,不过这都不是皇帝针对他的原因。或许也不该称之为针对,称为试探更为妥帖北疆之事已让皇帝生疑,但三皇子的性情他也是明白的。若他背后并无阴谋推动,不过是禁足而已,他必不敢有所作为。但若是有人鼓动推波助澜,那么这一回趁他离京病重,京中生变就是必然。帝王心思冷酷,若是前者,这儿子他还能要得。若是后者,三皇子下场可想而知。陆启沛和祁阳看过纸上消息便明白,三皇子已经入套了。蠢笨如他入的还是两个人的套。皇帝探出异心,定会诛杀叛国之人。谢远却是坐收渔利,眼看着梁国内乱。早便说了,如今的梁国尚算盛世。盛世太平又如何是能轻易颠覆的?所以必是要使它生乱的,来自边疆的战乱是一方面,来自京师的叛乱又是另一方面。一次不行就两次,两次不行就三次,这大好河山总会被搅乱,给人以可乘之机想想前世,再想想今生,陆启沛和祁阳几乎能将谢远的意图猜个通透。可那又如何呢?她们并没有能力阻止,数十年的布局便如洪水一般推动着局势向前。祁阳最后也只能叹口气,顺手将那纸条扔进火盆里烧了:左右,我也算是报仇了。祁阳这话说得一点也不早,当天夜里京中便传来了叛乱的消息。据说还有一营人马出京冲着行宫而来,打算拿下皇帝逼宫,只这支兵马连行宫的大门都没瞧见,便消失在了众人眼前。许多人晚间早睡,第二日才觉变天。皇帝终于又出现在了众人面前,精神抖擞面色红润,哪里像是大病了一场?众人这才意识到一切都是皇帝的布局。有那趁机向京中传过消息的,或是与三皇子关系亲近的大臣,一时间吓得汗出如浆,只怕自己回京不是乘马车,而是要坐囚车了。万幸皇帝并没有当场拿人,只是与众人宣布了三皇子谋逆罪行,便下令直接回京。于是祭天的队伍耽搁了三四日,终于浩浩荡荡的重新回到了京城。古朴大气的都城看上去与往常无异,只不知是否众人错觉,总感觉空气中弥漫着肃杀与血腥。祭天的队伍归城,原本抵京后便会各自散去,不过今次显然没人敢走。所有的宗室大臣都被直接带进了皇宫,刚进宫门不久,远远的便能见到宣政殿外的空地上,一座囚笼赫然入目。囚笼里的人自是三皇子,他被人生擒了。只见他穿着一身轻甲缩在囚笼一角,冬日凛冽的寒风吹得他有些瑟缩。束起的长发微微散落,原本银亮的铠甲也似沾染了落魄,变得光芒黯淡发现皇帝与众臣出现,三皇子似乎有些激动。他猛的从地上爬了起来,即将冲到牢笼前时,又似想到了什么,怯懦的停住了步子。皇帝走到牢笼前,隔着半丈距离停住脚步:朕果真是低估了你的野心!三皇子看到好端端的皇帝,忽的胆怯,垂着头不敢说话。皇帝却是怒极,见他如此更是忍住怒火,忽的朝前两步,隔着栅栏一脚便将囚笼里的三皇子踹翻在地。他早有布局,当然不是气三皇子的野心,而是心痛于这场祸事给京城带来的损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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