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府的日子变得风平浪静, 仆从们对她似乎更恭敬了两分。而她对陆启成彻底不闻不问,也只有在午夜梦回的时候,陆启沛才会想起那个已经变得面目全非的弟弟姐弟之情早已经随着两碗毒汤消磨殆尽, 她为他选择了最没有痛苦的死法,可迈向死亡的脚步却会一往无前。待到五月初,天气渐渐炎热起来,身上单薄的春衫也换做了清爽的夏裳。在某个夕阳高挂的傍晚,陆启沛如往常一般拖到很晚才回来。她的心情甚至还很不错,因为端午将近, 朝中会有一日休假,祁阳已经与她约好端午一起去清水河看龙舟了。然而这样的好心情却并没能继续维持下去, 因为马车刚在陆府外停下, 陆启沛掀开车帘便看见了门口挂着的白幡这是府中有人逝去才会挂上的标识, 陆启沛几乎不用想就知道死的是谁。她一瞬间有些恍惚, 就连掀开车帘的手都在颤抖。直到齐伯走了出来, 腰系白布脸色沉凝:公子, 少主他去了。陆启沛手狠狠抖了一下, 掀开的车帘就这样垂落了回去, 隔离了内外。视线所及的光亮随之黯淡了下来, 车厢里也不知何时已经变得昏沉幽暗。有那么片刻功夫, 陆启沛的脸色苍白无比, 脑海里也只剩空白一片她想她还是伤心的,哪怕是她亲自下的手,哪怕姐弟之情早不复当初,可当真正面临这一刻时,她心里还是止不住的难受。然后她又忍不住去想,前世她死后,陆启成得知消息时可曾有过一瞬的心痛后悔?许是没有的吧。她也不后悔,可心口还是忍不住抽痛了一下。在车厢里呆坐了片刻,也没有耽搁更多的时间,陆启沛很快收敛好情绪再次掀开了车帘。齐伯还等在外面,表情是应有的哀伤。见陆启沛收拾好情绪再次露面,便将手里的白布也递了过去:公子,节哀。少主是在梦中去的,当是无甚痛苦。不出意料的死法,但要说没有痛苦许是不尽然。陆启沛当初是没想过要折磨陆启成,但她因为不想做得太明显而选择了慢性毒,一日日的沉睡自是没什么痛苦,可醒来后清楚的意识到自己距离死神不断接近,却又是另一种精神方面的折磨了。陆启沛这一月都没见过陆启成,也不知他最后的崩溃与疯狂。此刻听了齐伯的话她只是沉默的点了点头,而后下了马车,接过了齐伯手里的白布,系在了自己的腰间。再开口时声音有些低哑,压抑着或许就连她自己都理不清的复杂情绪:我去看看他。齐伯没说什么,引着她进了门,看见了已经布置好的灵堂。陆启沛又看见了陆启成,他静静地躺在狭窄的棺椁里,面容平静神态安详,甚至就连脸色也还保持着生前的好气色。除了已经停止呼吸,几乎让人以为他仍在酣睡。然而死了就是死了,这世上再没有一个生得与她一模一样的人了,也再没有了那个曾经声声唤她阿姐的了人了她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走到今天这一步,但她不想死,所以她失去了从小相依为命的弟弟,也失去了自己最后一个亲人。陆启沛仍旧不后悔,但她的眼圈儿却在看见陆启成那瞬间红了。眼中薄薄的水雾凝聚,最终变成一滴泪珠滑落下来,砸在心里,涩涩的发疼。祁阳收到消息时并不比陆启沛晚上多少,她关心陆家,探子传递消息也向来及时。彼时她与陆启沛刚分别不久,尚在回宫的路上,骤然得到这个消息后立刻便叫停了马车。芷汀正与她同乘,见祁阳叫停了马车,便问道:殿下,要去陆府吊唁吗?说完没等祁阳回答,便又劝了句:陆公子刚才回去,现在登门许是有些早了。然而祁阳听罢却只瞥了她一眼,旋即开口吩咐外面的车夫道:掉头,去荣华街。外面的车夫闻言立刻调转了马头,对于公主殿下的吩咐没有半点犹豫。而车厢内的芷汀听到这样的吩咐却是愣了一下,因为荣华街距离陆府很远,是京中有名的商铺汇聚之地。殿下这架势,不像是要吊唁,反倒像是要去逛街的?!芷汀偷偷看了眼祁阳,意外发现公主殿下的心情似乎不错,唇角竟还带着笑可这套路不对啊,心上人的弟弟死了,虽然不至于感同身受,可这笑着逛街又算是怎么回事?!跟在祁阳身边多年,芷汀头一回觉得自家殿下心思难测。她为此小小的纠结了一下,到底还是没忍住,问了出来:殿下既不去陆府吊唁,便该回宫去了,这时候去荣华街做什么?祁阳懒懒的靠在车厢上,并不瞒她,唇角含笑的说了一句:荣华街上有家烟花铺子不错。可这牛头不对马嘴的回答却让芷汀更懵了,小心翼翼顺着祁阳的话问道:殿下想看烟花了?祁阳却冲她摇了摇手指,答道:不,我要去买点爆竹,放了庆祝庆祝。芷汀终于被这答案说得窒息了,她一脸难以置信的看着自家殿下,几乎怀疑自己的耳朵坏了,要不然就是她家殿下的心坏了前脚跟陆公子你侬我侬,后脚听到人家死弟弟了却要放爆竹庆祝,她家殿下究竟是怎么想的?莫不是根本就在耍着人玩儿?!然而不管芷汀心里怎么想,脸色又是怎样的奇怪,却丝毫影响不了祁阳的决定。她真去荣华街买了两串爆竹,又让车夫寻了个空旷的地方,亲手放得喜气洋洋。虽然事后公主殿下自己也觉得这么做有些幼稚,可心情好却是真的她对陆启成的憎恶早已经根深蒂固,不是前世一杯毒酒能够了结的,能见他再死一次真是再好不过!而且这人一死,横亘在她与陆启沛之间的阻碍,似乎又少了一层放完爆竹庆祝的公主殿下拍拍手,只觉神清气爽,然后转身上了马车就回宫去了。芷汀则是满脸恍惚的跟了上去。她恍惚的跟在祁阳身后登上了马车,又恍惚的跟回了景晨宫。熟悉的环境终于让她稍稍回神,然而还没等芷汀整理好心情,就又听她家殿下吩咐道:芷汀,你去帮我找找看,寻件素净些的衣裳,明日咱们还得去陆府吊唁呢。芷汀听罢呼吸又是一滞,眼神茫然极了完全弄不懂她家殿下到底什么脑回路?在这偌大的京城之中,陆启成连个小人物都算不上,除了陆府的人会为他筹备葬礼之外,连吊唁的人也不过寥寥如今的陆启成不是前世那个在朝中混得风生水起的驸马爷,他只是陆修撰的弟弟而已,所以除了翰林院中来了几个同僚吊唁外,陆家的灵堂可谓冷冷清清。祁阳便是在这一派冷清中,头一回登门踏进了陆府。陆启沛没想过她会来,一瞬间有些紧张,忙迎上去问道:你怎么来了?祁阳没有立刻答话,只抬头看着她。看见她眼底的青黑便抬手抚了抚,而后软软的安慰了一句:阿沛,别伤心,今后还有我陪着你呢。这是最好的安慰,也是最好的承诺,狠狠撞在陆启沛心口,激得她眼圈儿又红了起来。片刻后她方才点点头,应了一声:嗯,我知道的。灵堂外显然不是什么说话的好地方,陆启沛虽然不想让祁阳出现在陆家人视线之中,可现在陆启成已经没了,祁阳贵为公主也不是如今的陆家能动的。于是在一瞬间的提心吊胆之后,陆启沛很快又镇定了下来。她带着祁阳踏进了灵堂,也没理会将目光投注过来的齐伯,亲手点燃一炷香后交到了祁阳手中。公主殿下没有拒绝,神色平静的给陆启成上了一炷香,然后提出了个不情之请:阿沛,听说你这弟弟与你生得一般无二,我能看看他吗?这样的要求相当无礼,甚至就连一向对她包容宠溺的陆启沛,在这一刻都忍不住皱紧了眉头逝者已矣,哪怕生前有再多的龃龉憎恶,都不是打扰对方长眠的理由。更何况在陆启沛看来,祁阳提出这样的要求更多还是因为好奇,所以这一回她并不打算迁就她。殿下,这不合适两个字还没出口,祁阳却已经绕过她快步往灵堂后方走去。陆启沛吓了一跳,赶忙追了过去,就见祁阳已经在未盒盖的棺椁前站定了。她目光沉沉的看着棺椁里的人,又抬头看了眼追来的陆启沛。被妆容遮掩了脸上伤疤的陆启成真的和陆启沛相似极了,相似到让祁阳忽然觉得不安。于是还不等追来的陆启沛说些什么,她就感觉到自己胸前多了只白嫩的小手第33章 殿下,别闹白嫩嫩的小手就这样按在了自己的胸前, 饶是陆启沛见多了小公主的出人意表, 这会儿也有点懵。直到那不安分的小手又微微用力按了按, 她才仿佛回神般迅速往后退了一步。然后肉眼可见的, 她白皙的脸颊慢慢涨红,越来越红,红到好似要滴血!这大概是陆启沛经历过最荒唐的事了, 她抬手护在胸前,磕磕绊绊半晌没说出话来。最后看看祁阳,又看看一旁的棺椁,也只挤出了一句:你,你这是做什么?!掌心下的柔软倏然远离,让人莫名生出许多遗憾来。那带着唐突的小手旋即也被主人收了回来, 动作自然到仿佛之前所为都是天经地义。祁阳比她淡定得多,或者说是在验明正身之后, 她刚刚提起的那口气也松了下来。不过在灵堂前调戏人总是不对的, 哪怕今天死的是陆启成, 所以她颇为诚恳的道了歉:抱歉, 是我失礼了。只是刚刚看到棺椁里的人你们实在太像了。她说得认真, 以至于陆启沛听完解释后都愣了一下, 难得生出的一点恼怒也在瞬间消散了。祁阳那一瞬间的紧张被她看在眼里, 恍惚间明了了对方的心思, 也让她不自觉的想到了前世。前世她是真被陆启成悄无声息的取代了, 也不知眼前的小公主有没有发现异常?不过这念头刚升起她又觉得可笑, 毕竟前世认真说起来也不算是陆启成取代了她, 而是她顶着陆启成的身份与祁阳相识相知。而在前世的祁阳眼里,她本就是男子,又怎么可能会用这样的方式来验证陆启成的身份呢?恐怕在她被替代之后,她依旧会毫无所觉的与她的驸马过着肆意的生活吧?想到这里,便忍不住酸了一下。陆启沛抿紧了唇角没再计较,反而牵起祁阳的手道:好了,看也看过了,我们就别在这里站着了,出去吧。祁阳没再拒绝,顺从的跟着陆启沛绕过白幡走了出去,也没再看棺椁中的人一眼。两人重新回到了灵堂前面,祁阳也没有急着离开。她陪着陆启沛在灵前烧纸,嘴上喋喋不休叮嘱的却是要她好好保重身体陆启沛当然不会为了陆启成的死太过伤怀,这个弟弟毕竟是死在她手里的。可干净的双手染上了人命,还是让她心中难安,几日都未曾休息得好了。祁阳看着陆启沛眼下的青黑就有些心疼,她扯了扯她的衣袖引她回头,便问道:你这几日是不是都没有好好休息?脸色这般难看,可别把自己累坏了。陆启沛知她关心,只无奈道:没事,我只是睡不着,过些日子就好了。祁阳大抵能够猜到陆启沛的心情,毕竟陆启沛的性子本就是过于柔软的,她能狠下心对陆启成下手已是出乎祁阳的意料,又怎能再要求她面对胞弟的死无动于衷呢?这样想着,不禁又心疼了几分。于是等到陆启沛回过头去继续往火盆里添纸钱时,祁阳突然伸手揽住了她的脑袋,让她靠在自己肩头:睡不着可不行。现在也没人,肩膀借你靠靠。陆启沛又被祁阳突如其来的动作弄了个措手不及,手中的纸钱刚点燃还没来得及扔,衣袖都险些被烧着了。可她心里却生不出半分怨念来,只抬起头道:殿下,别闹。祁阳眨眨眼,无辜的看着她,看得陆启沛哭笑不得又心中发软。最终陆启沛也没能拒绝得了祁阳,她放下了手中的纸钱,轻轻将脑袋靠在了祁阳肩上,闭上了眼睛。祁阳还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拍着她的后背,好似在哄她入眠。灵堂上的气氛不再如之前般清冷,一时竟有些温馨。自祁阳公主驾临,齐伯的目光便一直没从两人身上移开,总是有意无意的观察着两人。说实话,在亲眼见到祁阳之前,他也一直在揣度两人的关系。负责监视的下属不止一次与他说两人交情匪浅,乃至于举止亲昵。可在齐伯以为,两人关系再如何亲近,也总是有度的至少陆启沛顾忌着自己的身份,会主动保持着这个度。然而今日亲眼见证,一切似乎又与他想象中的大有不同。齐伯不瞎,自然看得到陆启沛在发现祁阳到来的那瞬间,骤然明亮的眼神。他也看到了两人平等融洽的相处,更看到了两人从灵堂后出来时,陆启沛那薄红未褪的脸颊这这这,这是发生了什么?齐伯一时有些凌乱,站在远处半晌移不开目光,可又觉得自己的猜测有些荒唐。然后他便看见自家公子的脑袋被祁阳公主按在了肩上,好似在安慰什么,而他家公子也只是象征性的挣扎了一下,很快就妥协了两人的背影看着竟是无比的和谐,虽然动作似乎有些颠倒了。正在齐伯望着二人背影走神的空档,身边突然多了一道声音,感慨似的说道:灵堂之前尚有佳人安慰,陆大人与未婚妻的感情果然很好啊。这乍然响起的声音终于引得齐伯回神,可又因他一句话被震得心神剧颤。然而齐伯是谁?数十年风风雨雨,他早练就了一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本事,因此也只是眨眼的功夫便将所有的震惊收敛了起来。他平静的回过头,便见一白衣青年不知何时来到了他身边,目光同样遥遥望着灵堂前相互依偎的两人,略显深沉。只一眼,齐伯便察觉到了来人心思不纯。他微微眯了眯眼睛,旋即又恢复了一个老管家该有的谦卑客气,出声道:不知这位公子是?今日吊唁,陆府门户大开,认识不认识的人都能轻易登门。青年比起齐伯来就差得远了,他显然没看出眼前老者的深藏不露。微微颔首打过招呼,旋即自报身份道:在下刘琛,如今在翰林院供职,与陆大人恰是同僚。齐伯听了点点头,嘴上感谢着刘琛前来吊唁,心里想的却不是那么回事了他倒不怀疑刘琛的身份,可翰林院的人早就来过了,而且是结伴前来的。只这一个刘琛,偏要与旁人岔开,明显就是另有打算,之前还说出那样一番不知所为的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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