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从这张海报上,并不难看出这两人的关系。
旧小区住的多是上了年纪的人,对新鲜事物的接受程度格外低,更何况是男人和男人这样惊世骇俗的事情,闲言碎语顿时如同雪花般飞散开来。
大多数人其实并不认识这个陌生的青年,但这并不妨碍他们一边肆无忌惮地对此津津乐道,一边用最难听的字眼对当事人满怀恶意地加以揣测。旁观者只需要知道他们茶余饭后又多了一项谈资就够了,至于这个年轻人会不会因此而收到伤害,他们并不在意。
小区公告栏的海报很快被物业撤下,但留下的影响却不是那么容易抹除的。一传十十传百,短短半天,方琸俨然成了小区的‘名人’。
而处在漩涡中心的方琸对此全然不知,他像往常一样吃饭、洗澡、和姜槐打一会电话,然后睡觉,然而第二天早上叫醒他的不是闹钟,而是物业的电话。
方琸迟疑片刻后,低头按了接通,“……你好。”
“你好,方先生,是这样的……”
一直到那边说完好一会,方琸都没有开口。
片刻后,手机接收到了一条新信息,看到图片的那一瞬间,方琸竟然感到一丝庆幸,他安慰自己:还好拍到的不是姜槐的正脸,没有连累到他。
“方先生,”那边吞吞吐吐好一会才道:“其实还有一件事情……”
“我们希望你这个月能搬出小区,因为这件事,小区住户联名抵制你,向我们施加压力,你知道,我们只是收钱办事的,业主那边实在很难安抚……”
那边说着又顿了顿,估计也是担心人不配合,又好声好气地补充道:“当然,多余的租金我们都会返还的,也可以赔偿你一部分的损失,并且我们这边可以帮你物色合适的新住处。”
方琸想了想后打断,“赔偿就不用了,我可以搬出去,不过有个条件。”
“我希望能拿到小区的监控。”
-
方琸站在2栋404室的门前,抬手敲了敲门。
门内好一会才拖拖拉拉地响起脚步声,随即响起一道女声,那人很是不耐烦地喊了一句,“谁啊——”
“咔哒。”门锁抬起。
女人抬起眼,四目相对时,她明显愣住了。
方琸没有错过她脸上一闪而过的错愕,兀自点头道:“你好。”
女人很快反应过来,随即趾高气昂地挺直了腰,高高昂着下巴道:“你是谁?来我家干什么?”
方琸还没开口,她先“唰”地伸出手毫不客气地往他身后指了指,“欸,往后站站,仔细着别弄脏了我家的地。”
“林女士,”方琸脸色浅淡,没有对这句话做出多余的反应,“我想我们需要坐下来好好谈谈。”
女人脸色一变,还没来得及质问对方为什么知道自己的姓氏,方琸抢先截断了她的话头,接着道:“关于你在小区内张贴我的海报、以及在公众平台侵犯我的肖像权并泄露我的个人信息这件事。”
“你说什么?我听不懂。”她反应过来之后想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要把门合上,但方琸先她一步,巧妙地卡住了门缝。
女人见装傻不成,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随后扯开嗓子大叫起来,“救命啊,有人私闯民宅啦——”
方琸闻言脸色未变,甚至礼貌提醒道:“你大可以喊得更大声一点,让所有人都一起过来听听你做了些什么事。”
“你、你别胡说,张口就能冤枉人啦?”女人眉头皱了皱,音量明显低了下来。
“我有没有胡说,你比我更清楚。”
方琸后退两步,神色从容地问:“怎么样,现在我能进去了吗?”
那双眼睛里的情绪沉下来的时候显得格外有威慑力,慢慢慢慢地,女人下意识松开了手里紧握的门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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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什么都不知道,是他让我干的。”
甫一坐下,女人便忙着推卸自己的责任,“海报是他给我的,信息也是他让我发的,和我没关系。”
方琸脸上并未显露出意外的神情,淡淡道:“他是谁?”
女人忽然哑了声,脸上表情有一瞬的不自然,僵硬道:“我……我不知道。”
“我必须提醒你,”方琸撩起眼皮看了对面一眼,冷声道:“根据我国刑法,侵犯公民的肖像权和隐私权,最高可处以五年以上有期徒刑,你这么包庇他,是想自己一个人把牢底坐穿?”
青年那双浅色眸子一动不动地盯着人看的时候,莫名让人心里发怵,女人后背无故出了一身冷汗,半晌终于撑不住道:“我说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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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代是中午到的东城,两人用了一个下午的时间将手上的工作一一交接完,姜槐连晚饭都没来得及吃便急匆匆赶赴了机场。
在候机大厅等候的时候,姜槐还是忍不住给方琸去了个电话。
给方琸带的手信装满了一个小行李箱,此刻就安静地呆在他脚边,姜槐眸里带着笑意,听着方琸在那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姜槐直觉方琸今天的话有点少,正想说点什么的时候,厅内响起了登机广播,姜槐还想着提早回去给方琸一个惊喜,因此下意识捂住了手机的收音口。
“你那边怎么这么吵?”方琸问。
“一群人正给沈代接风洗尘呢,闹得凶了一点。”
差不多该登机了,姜槐站起身,这时方琸忽然叫了他一声,“姜槐。”
“怎么了?”姜槐下意识顿住了脚步。
方琸却又不开口了。
周围有些吵嚷,姜槐不由将手机拿得离耳朵近了点,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方琸的声音有些低哑,“……你快回来吧,我好想你啊。”
方琸难得主动一次,姜槐却愣住了,心里细细密密地疼起来,于是下意识放低了声音,“很快回来了,在家乖乖等我。”
姜槐出机场后是打车到的方琸小区,他事先和元元确认过方琸今天提早回去了。
元元在那头道:“方哥今天看起来不太对,就、我也不知道怎么说,反正你多注意一点。”
姜槐当下便有了不大好的预感。
他掏出钥匙来开门的时候,眸光掠过门上时顿了顿。
上面被用鲜红的油漆泼了刺目惊心的六个大字:烂人滚出这里!
钥匙在他恍神的这一瞬间准确地插进了锁孔,一声轻响,门锁应声而开。
姜槐推开门的时候,屋子里是暗的,他往前走了几步,暗自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
方琸的房门没有落锁,将要推开时,他心中却忽然生出几分连自己都难以解释的胆怯。
“方琸?”姜槐轻轻喊了一声,并随之推开了门。
窗外的月光汇成星河,从窗口流淌进来,倾泻到了屋子里,铺盖在床上的人身上。
姜槐轻手轻脚地往前走了两步,方琸就睡在床边,半边身子盛着月光,以一种极度没有安全感的姿势蜷缩着,眼睑紧紧地闭着。
姜槐半蹲下身,这才发现方琸垂在身侧的手里紧紧攥着一个东西。
他心里一动,将方琸攥得扎进掌心的手轻轻掰开,那里面躺着一颗穿着衣服的毛绒球。
似乎是在睡梦中也能感到有人要和他抢东西,方琸忍不住挣了挣,眼睫倏然颤了颤。
姜槐靠近将他拢进怀里,伸手轻轻拍他的背,“不怕了,我们回家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是假的,侵犯肖像权是没办法判刑的哦,方琸本意只是诈诈她。
正文的故事跨度是从2010年到2011年,那个时候对同性恋情的接受度还比较低,其实第一章正文里已经出现过时间了~
至于文中多次提到的社交平台,只是一个虚构的软件,很多功能都算是作者私设,不必当真,因为那时候其实还没有二维码这些东西。
ps:禹向荣这条线差不多要拆完了,完结倒计时开始~
最近比较忙,可能会隔日更到完结。_(:3」∠)_
第39章 过往
方琸是在三天后的下午正式搬出小区的。
从他来南城的那一年算起,在这里实打实地住了七年,住的时候没什么感觉,等到要搬走了才发现原来屋子里琐碎的东西那么多。
客厅的地上好几个纸箱杂乱地堆在一处,各种零零散散的东西躺在脚下,直接铺满了整个过道,简直让人连下脚都困难。
姜槐此刻便晕头转向地坐在这堆东西中间,挑挑拣拣好一会后忍不住回头去问方琸,“这个放在哪个箱子里?”
“你分不清就都搁到一起,到时候再挑出来就行。”
方琸在一旁看了一会,眉头越皱越紧,委婉道:“要不还是我来吧。”
原因无他,原本个把小时就能弄好的事情,硬是被姜槐拉长战线折腾到了现在,而且看这架势还远远不到结束的时候。
方琸忍不住有点发愁。
虽然话里没有很明显的嫌弃意味,姜槐仍旧敏感地看过来一眼,皱眉,“你嫌弃我?”
眼看姜槐又要来劲儿了,方琸头疼,“没有,东西太多太杂了,我怕你搞不懂。”
姜槐这才又重新低下头去,伸手整理了一下地上的东西,嘴里嘀咕道:“你这才好几天,要真蹲上蹲下这腿还想不想要了?”
方琸语塞,忍不住小声为自己辩解道:“我就只用弯个腰,哪有那么严重?”
这还来劲了。
姜槐皱着眉头“啧”了声,“你下腰腿不用使劲是吧?”
说着还忍不住加了一句,“手够得着地吗你?”
看不起谁呢?
“……”方琸闻言深吸了口气,先是看了姜槐一眼,而后身体往后一仰,十分轻易地下了腰,手掌稳稳地撑在地上。
虽然这个动作会拉扯到腿上一小部分还没完全恢复的肌肉,不过还在可承受的范围之内。
“我说了可以的吧。”方琸起来后微微喘了一口气,双眸晶亮,透着不细瞧根本发现不了的小得意,下意识侧头往旁边瞥了一眼。
身旁的姜槐却不知怎么哑了声。
方琸有点纳闷,头一抬便发现姜槐还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姜槐眼神幽亮,目光像把小勾子一样缠在他的腰上,半晌若有所思道:“腰还挺软的。”
方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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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段时间,禹向荣没有再出现过,整个人像是人间蒸发一样一点踪影也看不到。
这种无孔不入宛如蛆虫般的人,目前的方琸确实拿他没什么办法,不过给他添点堵还是不成问题的。
上次从杜女士那里拿到了他目前的联系方式和暂时居所以后,方琸并没有忙着联系对方。据她所说,禹向荣在南城赌博欠了一屁|股债,平日里根本不敢出现,只能每天躲躲藏藏过日子,这也解释了他为什么会这么急着上店里找他拿钱。
方琸当天便把他的联系方式和暂时安身的地方都都给了那些个债主,有没有效果暂且不知道,但他应该至少在近期不会再出现了。
方琸照例每天忙着店里的事,慢慢地也就对这件事没那么关注了。
但他不知道的是,姜槐其实瞒着他和禹向荣见过一面。
姜槐主动找的他,彬彬有礼地请他进了一家咖啡馆。
禹向荣坐在对面,戴着几乎能遮住半张脸的帽子,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人看,阴沉道:“你找我|干什么?”
他这段时间东躲西藏,几乎没睡过一个好觉,每天食不知味的,此刻哪怕坐在这里都还在一刻不停地拿余光观察着门外的情况。
咖啡馆低调隐蔽,人流很小,点单上餐的效率很高,东西一端上来,禹向荣便毫不客气地吃起来。
姜槐很有耐心地在对面坐着,在这个过程中,他一直保持着不紧不慢的神情。
“你以前认识方琸?”
对面的男人闻言动作一顿,几乎是有些嘲讽地看着他,“怎么,想找我打听他以前的事?”
“我说是没问题的,就是不知道你听不听得下去?”
“再说了,”男人顿了顿,似笑非笑地勾着嘴角,“我凭什么告诉你啊?”
姜槐没说什么,拿出手机拨了一个电话,随手搁在桌上,那边很快传来一个浑厚的男声,“谁啊?”
手机没开免提,声音不算很大,但也足够对面的人听清了。
几乎这声音一出,禹向荣的脸色便登时一白。
那边的男人见这边没人回应,不由骂骂咧咧起来,说的话一句比一句粗俗和狠厉,每落下一句,对面的男人脸色便要再白上几分。
那边也骂得差不多了,姜槐伸手切断了通话,屏幕再度陷入黑暗。
姜槐神色淡然,撩起眼皮道:“从现在开始,我不想从你嘴里听到任何一句没用的废话。”
“他是高二即将结束的时候转到我们那里的,大家都觉得他有病,放着好好的城里学校不读,上我们那破学校找存在感,后来听说是……”男人眼中忽然出现一丝并不算明显的轻屑,“他在以前的学校勾引男同学,名声臭了,没办法这才转到我们学校。”
“他在我们那儿也算出名了,不过他最出名的还不是这事……”男人忽然停下了话头,几乎是满怀恶意地看着他,随即似乎是想起姜槐手里的东西,又收敛了一点,“他勾引自己班上的老师,把爷爷活活气死了。”
男人说着还忍不住耸耸肩,不在意道:“我们那时候镇上的人都知道他,家长还跑到学校抗议,都怕自己的小孩和他呆在一个学校会学坏。”
姜槐雕塑般的面孔没有丝毫反应,桌下的手指却不自觉紧握成拳,用尽全力才没有表现出任何失态。
于是从前的一切端倪都有了解释,为什么打电话过去那边会说家里没有方琸这个人、为什么镇上面馆的老板打量他们的眼神这么奇怪、为什么方琸会对小区住户的恶意反应这么大……
他只是想一想方琸从前经历过的事都觉得浑身发冷,而方琸置身其中又会是什么感受?
几乎不用细想都知道方琸那时候会经历什么,铺天盖地的恶意和鄙夷,团结一致的欺凌和排挤,一大片自诩正义的面孔,集结着进行毫不人道的讨伐。
“不过嘛,你还真以为他是什么小兔子,那人凶起来比谁都狠呢。”
男人忽然冷笑了一下,伸手指了一下自己额角那一道疤,“看见这道疤了没,就他妈是被他用酒瓶子砸的,妈的,几个人都干不过他。”
姜槐忽然抬眸看了对面一眼,打断道:“你现在还缺多少钱?”
男人愣了一下,似乎反应过来这话的意思,忍不住缓慢的咽了一下口水,试探道:“一百万吧。”
话音刚落,他又摇摇头反悔道:“不对不对,我细想似乎不止一百万,这利滚利的,没有两百万摆不平。”
姜槐闻言拿出一张支票,利索地写了一个数目,随后在右下角签下自己的名字。
这个数字签下来,他连眼皮都没有眨一下。
男人直勾勾地盯着他这个动作,视野范围内,姜槐缓缓地将那张支票推了过来,他也随即看清了那上面的数额。
五百万!
他连手都在抖,颤颤巍巍地伸到桌上按住了那张支票。
姜槐的一只手还按在支票的另一端,问他,“五百万够了吗?”
“够了够了。”他忙不迭地点头,如果场合允许,甚至让他下跪给姜槐磕个头也是不难的。
他紧紧地盯着那张支票,一个眼神也不愿意错开。
姜槐似乎笑了一下。
下一秒,那张支票被他抽出来,浸入了面前那杯从端上来起被没有被碰过的咖啡。
几乎是一瞬间的事情,轻飘飘的纸张便被浓黑的咖啡液吞噬了,男人呆坐在原地,还在傻傻地盯着那张支票原来的位置,指尖似乎还停留着原有的纸张的触感。
“有的时候,钱真的是个好东西,”姜槐双手交握置于桌上,淡淡道:“我现在能用钱打发你,将来也一样能用钱来摆平你。”
“我希望你从此以后不要再出现在南城,你可以不听,不过……”姜槐笑容温和,“我脾气是真的不太好,希望你记住这一点。”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没话说
第40章 真相
苏淼来得比约定好的时间要迟上一些。
姜槐坐在一处并不显眼的地方,脸上看不出一点等待中的焦灼,见人来了便客气点头道:“苏小姐。”
两人在此之前并不相熟,真见了面也着实没什么好客套的。
苏淼落座之后先是低头抿了一口茶,随后才抬眸往对面看去,开门见山道:“你见过禹向荣和那对夫妻了?”
姜槐点头。
苏淼脸上看不出什么特别的情绪,将细瓷茶杯搁回桌上后道:“我就知道你总有一天要来找我。”
“依方琸那性子,这辈子也不可能主动开口和你说起那些事。”
这些姜槐当然也知道,不然他们两人此刻也不会同时出现在这里。
片刻后,苏淼忽然道:“姜先生,禹向荣和你说了不少方琸的事吧。”
和方琸团子般软乎乎的性子不同,苏淼从来都不是一个好相与的角色。
此刻她微微挑眉看向对面,嘴角的笑说不出是讥笑还是嘲讽,慢慢道:“其实我真的很好奇,他说的那些话,你信了几分?”
从前世到现在,姜槐都能明显地感觉到苏淼对自己怀抱着的一股莫大的敌意,他虽然不清楚缘由,却也并不在意。
姜槐没有理会对方绵里带刺的话,直言道:“实话实说的话,一分也不信。”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句话,苏淼的态度在之后总算缓和了一点。
“他爸妈走得早,方琸从小被老爷子带大,爷孙俩的感情很深,他当时转学的时候,恰好是……”苏淼忽然顿了顿,“老爷子的病拖不住的时候。”
姜槐一怔。
当年哪怕知道方琸要走时,姜槐也没有想过分手这个可能。在他看来,离得再远也没关系,打电话发短信,只要互相喜欢,就没有什么难的。
但方琸亲手杜绝了这个可能,垂着眸、一字一顿地对他说:“我想了想,对你好像也没那么喜欢,异地太累了,我坚持不来,就……分手吧。”
从头到尾,没有提过他家里的事。
方琸为姜槐造了一个彻头彻尾的骗局,让姜槐此后多年都被蒙在鼓里。
他根本不是不喜欢,而是太喜欢了,才会那么怕耽误对方。
苏淼接着道:“老爷子的病是被硬生生拖出来的,那对夫妻连请护工的钱都要吞,方琸再不回去,他怕是连一个星期都要撑不过了。”
“后来的事你应该也知道了,老爷子走后,方琸在方家的日子本来就不好过,偏偏他们也不知道从哪里打听到……老爷子生前偷偷给他留下了一笔钱。我一个外人听了都觉得扯,他们俩倒是确信不疑。”
“从方琸那里当然拿不出什么钱,那两夫妻便开始在镇上编造方琸的闲话,那些流言,也大多是添油加醋之后捏造出来的。”
他前世始终为方琸当年的分手而耿耿于怀,此刻真的知晓了其中缘由,反倒有些恍然。
静坐半晌,苏淼忽然道:“其实他当年去找过你。”
姜槐维持多时的平静面孔忽然因为这句话而一点点碎裂开来,似有所觉般抬头追问道:“什么时候?”
他的唇此刻紧紧抿成一条线,脸上的神情细看竟然显得有些……害怕。
“他那时候刚被学校退学,书都没得读,整个人病得昏昏沉沉的,有一天忽然从床上爬起来和我说想去看你,我没记错的话……”苏淼说到这儿的时候顿了顿,眼眸抬起,“那天是你的毕业典礼。”
姜槐瞳孔一震。
事实上,他根本就不知道方琸那天来过。
苏淼一边摇晃着手里的茶水一边回忆着。
方琸那时候断断续续病了一个月,整个人瘦得下巴削尖,突然有一天从床上爬起来,迷迷糊糊地要去姜槐的城市看他,把苏淼吓了一大跳。
两人连夜坐的火车,真到了学校门口,方琸反倒畏畏缩缩地不敢进去,小声问苏淼,“我这样会不会吓到他啊?”
姜槐那天是优秀毕业生代表,臭着一张脸上台演讲,总是吊儿郎当的人难得被逼着穿了校服打了领结,将一身逼人的戾气藏下去不少,饶是如此,仍旧显得和方琸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方琸沉默地站在人群最后排看完了整个毕业典礼,从此再也没有在苏淼面前提过姜槐。
苏淼像是知道对方在想什么,淡淡道:“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见你。”
方琸不说,苏淼却看得明白,他原本就只是想远远看一眼,然后死心。
那时候,一个是在万众瞩目中上台发言的毕业生代表,一个是连破烂学校都没得读的辍学生,说是一个天一个地也不为过。
“我一直就觉得你们不适合,离得太远了,”苏淼摇头叹息道,“我真不知道你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值得他冲得头破血流也不放弃。”
“他就是个傻子,你当年给他的一点甜头,被他惦记了九年。”
姜槐整个人都怔着,说不出话来。
苏淼倏然笑了笑,“不然你当他为什么来南城?”
姜槐僵住。
还能是为了什么?
方琸那么傻的一个人,也就只能是为了姜槐了。
做下来南城这个决定时,他要积攒多少孤注一掷的勇气,甚至可能同时做好了和对方老死不相往来的准备。如果不是姜槐猝不及防的出现,他现在可能还一个人偷偷呆在小区那间老房子里,默默过完余下一个人的日子。
姜槐只要一想到当年连和别人说话都磕巴的方琸,是怎么一个人在几乎完全陌生的城市扎根,心里便抽疼起来。
对面的男人双眸已经赤红了,如果不是假山花草的遮掩,他怕是连这最后的一点体面都维持不住。
苏淼提包要走时和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我今天之所以来这儿和你说这些,不是要你可怜他,我只是想让你知道,他真的很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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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琸今天难得回来得比姜槐要早。
他的腿在不间断的复健和营养餐中恢复得很好,独自开车上班完全不成问题,因此很快拒绝了让姜槐接送着上下班这件事。
两人的上下班时间并不一致,办公大楼和奶茶店更不能算是顺路,姜槐每天那么赶,方琸看着心疼,因此好说歹说也不再让他接了。
早上出门前晒在阳台的两床被子暖乎乎的,细闻还有橘子的清香,和姜槐衣柜里的清香剂是同一款。
方琸想着想着,忍不住发了一会呆,姜槐今天怎么回来得这么晚?
正想着,客厅玄关处传来一声轻响,方琸连忙抱着被子跑出去。
姜槐正在在玄关处换鞋。
方琸勉强从被子后面探出脸,高兴道:“你回来啦?”
姜槐立在鞋柜旁看他,方琸头顶支着一小撮呆毛,眼眸弯弯,望着姜槐笑起来的模样像颗向阳的小植物。
姜槐一身的风尘仆仆,连外套都没来得及脱,直接上前两步。
于是晒得香香软软、满是阳□□息的被子被挤落到地上,方琸怀里被迫塞进了另一个大尺寸的宝宝。
他有些懵然地被迫往后退了一步,随即被姜槐严严实实地搂进了怀里。
“怎么啦?”方琸有些无奈地将手搭在他肩上,暗戳戳提醒道:“被子掉了。”
搁在他肩上的下巴动了动,声音闷闷地传进方琸耳朵里,“和我回家吧。”
方琸一愣,眼睫缓慢眨了眨,“过年的时候不是去过一次吗?”
姜槐喉咙动了动,“这次不一样。”
方琸还没来得及问哪里不一样,姜槐搭在他肩上的手忽然动了一下,随即一路下滑到掌心稳稳扣住,沉声解释道:“上次是做客,这次是见家长。”
怀里的身体忽然僵住了,讷讷问:“什么意思啊?”
姜槐将他松开了一点,只有手还紧紧拉着。
四目相对,姜槐道:“我爸妈都准备好了,你愿意和我回家吗?”
作者有话要说:
这文怎么越写越丧了,来个小剧场给你们压压惊。
某日煮糖水:
方琸:甜吗?
姜槐(凑近):mua~
片刻后。
姜槐:甜。
ps:完结快了快了
给看到这里还没明白的宝贝解释一下,前世导致两个人彻底分开有两个方面的原因。
浅的原因是方琸年少时几乎单方面的分手,让姜槐对他们这段感情不抱有信心,但这是两个人之间的问题,不是没有解决的可能。
深的原因是方琸对姜槐欺瞒了妹妹的事,间接导致她前世的悲剧,这是三个人之间的问题,只要三个人都还活着,姜槐就不可能解得开这个死结。
然后这一世到了这里,这两个问题差不多都解开了。
第41章 终章
方琸一动不动地坐在沙发上,非常努力地想让自己不那么尴尬。
但显然失败了。
五分钟前。
方琸站在姜家的大门前,抬手按了一下门铃。
姜槐就站在他身侧,在等人来开门的空隙,习惯且自然地侧身要来牵方琸的手,结果当然是被人躲开了。
方琸没什么力度地瞪了旁边的人一眼,小声说他,“你别拉我,拉拉扯扯的,显得我对你爸妈一点都不重视。”
姜槐听了这话,顿时颇为怨怼地看着他,指责道:“连手都不让牵,你对我一点都不重视。”
方琸:“……”
简直有理说不通,方琸头疼,“你别闹了。”
正在这拉拉扯扯的当口,大门忽然猝不及防地被打开了。
两人下意识回头,姜行、杜薇包括姜乐就整整齐齐地站在门后,特别是姜乐,正一脸复杂地看着他们。
方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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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饭一行人坐在客厅喝茶,姜行就坐在方琸的斜对面,温声问:“腿这阵子好一些了吗?”
“好很多了。”
姜行便点点头,没多说什么,转头嘱咐姜槐走的时候从家里带几瓶药酒回去。
方琸还没反应过来,姜乐先凑过来和他说悄悄话,“那些都是我爸藏的好东西,有钱都买不到的,走的时候喊我哥多带一点,便宜不占白不占。”
方琸听得有些好笑。
这边还在斟着茶,那边杜薇不知道从哪里抱出来三大本相册,带着方琸一页页翻起来。
姜家从两个孩子还很小的时候就有照相的习惯,因此姜槐和姜乐在各个成长轨迹都留下了不少照片,杜薇平日里没事便喜欢拿出来摆弄。
杜薇随意翻开一本,指着道:“这是姜槐三四岁的时候。”
方琸只看了一眼便忍不住笑起来。
姜槐那时候也就小小一个,大概不怎么乐意拍照,凶巴巴地坐在满地飞机模型中,手里还紧紧抓着一个有他半张脸那么大的零件,表情像是要打人,奈何奶呼呼的脸看起来一点杀伤力也没有。
姜槐不怎么乐意让方琸看到自己小时候的蠢照,不由极为刻意地干咳了两声,正想转移对方的注意力。
“像个小奶包,”方琸转过头来和他说话,丝毫没有意识到这句话的不妥,又补充了一句,“特别可爱。”
“……”姜槐感觉自己属于硬汉的尊严遭到了有史以来最严厉的挑衅。
不过方琸显然并没有认识到这一点,转头继续喜滋滋地跟着看照片,期间夹杂着杜薇和姜乐及时而又恰到好处的解说声。
“这张是我哥小学一年级的时候春游回来拍的,脸上的印子是因为和狗打架被咬的,就因为人家主动朝他吠了一声。”
“这是六一表演童话剧,他演公主,死活不愿意上台,还把演王子的小孩给揍哭了。”
“你别看他小时候看起来酷,到了四岁还尿裤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