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派不用说,自然是以贺钰为首的。
另一派,贺清之不作他想,肯定就是茗翎公主的暗桩。
这羽林军是皇家守卫,想不到十六年来竟然让茗翎公主染指成这样,那上一世他死后,七岁的小皇帝岂非危机重重?
一见清湛公子的车架,羽林军立刻有人来迎。
“国师大人安好,将军恭候多时了。”
朱桦打起车上的帷幔,露出了贺清之的侧颜,为首之人显然是被一头素白长发的清湛公子震慑住了。
甚至微微张开了嘴。
贺清之瞧了一眼来人,便垂下眼眸,他偏头淡淡地说道:“以下犯上,该当何罪?”
为首之人一愣,一瞬间另一头来了四名羽林军即刻动手将这为首之人扣下。
余下的羽林军皆是面面相觑。
“国师大人,此为何意?”为首之人试图挣扎,可剑锋就那么一瞬间停在自己的面门。
是车内少年的快剑。
他竟然毫无闪躲之力,直接被人扣下。
“何意?”贺清之抬眸看向远处接着道,“谁给你的胆子直视本座?”
“这……”
这叫什么罪名?
难道看一眼国师还是有罪了!
众人心中惴惴不安,这国师未免太过跋扈了。
“拦阻本座,你想将本座带去哪里?”贺清之冷冷地丢出了一句话。
这样说,是因为此人他认得,这被扣之人还是上一世贺清之及其相熟之人。
“国师冤枉啊,将军真的在等您,末将没有撒谎。”
“当真冤枉?”贺清之身体微微倾斜,手臂支撑这车窗,双眸直直地瞧向被扣押之人。
一看清湛公子注视着自己,被扣之人立刻俯下身重重地磕起头来。
“国师明鉴,末将真的只是想领国师去见将军。”
贺清之嗤之以鼻,不敢直视他的双眼,无非就是怕他的摄魂之术,看来茗翎公主确实及其了解自己。
“那,就有劳带路了。”
朱桦一愣,看向贺清之:“公子!”
贺清之抬手,指尖轻点落在朱桦的剑柄之上,少年立刻收起手中的软剑。
原本压着那名可疑之人的羽林军也立刻放开了手,贺清之的马车缓缓地驶入了宫门。
昭仁皇帝特赦大国师不良于行可在宫中策马畅行,只不过贺清之的车架到了侍卫所便停下了,引路之人不解,就看着清湛公子被其随从抬下马车。
轮椅推至自己眼前之时,此人才回过神来。
“国师,将军正在静思斋等您。”
“噢,以你之言,将军可是又发现了什么线索?”
“末将不知。”
“你叫什么名字?”贺清之展开手中的玉骨折扇,微微偏头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
“末将贾旭,乃羽林军越骑校尉。”
贺清之点了点头,神情流露出些许赞许,这让朱桦有些不明。
此人分明眼神闪烁,方才连直视贺清之都不敢,为何自家公子竟然丝毫不戒备。
“朱桦,跟贾校尉走吧。”
朱桦虽然疑心,但深知贺清之必然有自己的打算,于是推着轮椅跟着那身着盔甲之人,只不过心中忍不住要盘算。
他观那人的下盘,可以瞧得出是惯于腿功之人,擅长轻身功夫,这到和曾经的秦子言颇为相似。
朱桦开始好奇,这人要骗走贺清之究竟是何意图,试探又或者是刺杀?
去往御花园的路上,难免遇到巡防的羽林军,从他们脸上流露的神情,贺清之已经心中有数,只是他也好奇,此人究竟为何会为茗翎公主所用。
他记得上一世,此人效忠的明明是自己,也是他为小皇帝所选的另一名暗桩。
贺清之在上一世,虽不知茗翎公主兄妹有谋反之实,但却也不是毫无防范的,必要的部署他还是一样没有落下。
除了贺钰,这贾旭就是他留在羽林军中护卫小皇帝的另一股力量。
可这一世,小皇帝尚未出生,贾旭便已经另投他营,这实在有些意料之外。
想着想着,贺清之已经来到了当日找到尸骨的静思斋后院。
此刻内中自然是空无一人,只不过贺清之丝毫不惧,反而更为好奇了。
可朱桦不那么认为,一踏入那落魄的后院,看到那口枯井,他的戒备就提升至了顶端,手忍不住握紧了腰间的剑柄。
朱桦不满道:“你果然耍诈,枉费公子给你机会。”
贺清之不疾不徐,只是看着眼前的青年,他与上一世一样,眼中皆是坚定不移的神情,就像是那时应允自己时一样。
他绝不会看错此人。
所以,这一世究竟是发生了什么?
以至于让这个贾旭投了敌营。
“将本座骗来此地,当是有话要说。”贺清之缓缓收了折扇,抬手道,“请。”
“末将可以作保,枯井之中的女尸绝非茗翎公主。”
贾旭这句话,到让贺清之有些意外了。
他有推测茗翎公主对于女尸一案定会百般抵懒,可没想到立刻就有人将他心中所揣测的疑虑摆上了台面。
这倒是让他提前有了应对之策。
真不知该说这贾旭是太过耿直,还是用情太深以至于迫不及待要为茗翎公主辩解。
贺清之笑道:“噢,你有何证据?”
“国师是以尸骨右腿的伤痕判断其是茗翎公主,但末将可以证明,公主亦有腿伤,虽然时隔多年已然痊愈,但并非无迹可寻。”
听贾旭那么说,贺清之心中顿时豁然开朗。
原来当年,这异世界所来之人确实发现了茗翎公主的腿伤,故此她也弄伤了自己的腿,以假乱真。
果真是有胆有识,手段不一般的女子。
“今日,你有心引本座来到此地,又说了这番话语,当知你所说的若是叫旁人听去了,轻则笑你是无稽之谈,重则……”贺清之故意停顿了片刻,果然贾旭的神情越发不自然了,“你一名小小羽林军,又是如何得知茗翎公主是否有伤?”
第55章 055
贺清之注视着眼前的男子, 他与当今圣上年纪相仿, 但相较起来个性耿直, 而且极重感情,是一个很容易被感情掌控的人。
而昭仁皇帝则是一个及其自我为中心之人,极少念及旧情, 故此就像平凉王所说, 倘若他知道原来清湛公子就是在他身边五年之久的大都督, 那是绝对过不去心头这一关的。
只是, 贺清之清晰地记得, 上辈子贾旭与茗翎公主并无交集。
由此可见,这一辈子,这贾旭定然是早就认识了茗翎公主, 毕竟羽林军多为皇室贵胄或世家子弟的后裔, 若是年少之时有幸入宫,那与公主交好也是合情理的。
只不过,这贾旭确实是被假茗翎公主所骗。
与之有交情的, 当是那天真善良,且心仪褚爱国雍王的真公主。
贺清之正想着,那贾旭便开口了。
“我与公主年少便相识, 公主受伤之际正是末将前去营救,公主出嫁之时,末将就在城门,末将不止一次听闻公主在金州犯了腿伤,陛下也曾经赐过不少良药给公主。”
贾旭说着眼圈突然红了起来, 接着便是单膝下跪,给贺清之抱拳行礼道:“国师大人当真错怪了公主,那具尸骨来历不明,断不能因此毁了公主清誉。”
贺清之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眼前的男子。
周围一片寂静,只有风声偶尔拂过,带起荒废地院落中那些枯草与砂石。
“国师,末将坚信公主绝不会是包藏祸心之人。”
听到这里,贺清之缓缓收拢折扇,抬手将跪在轮椅之前的男子扶起,随后才道:“倘若,本座可以证明,她的确是假冒的,你又当如何?”
“绝不可能!”贾旭顿时甩开手,神情显得极为愤慨,“你想用何种方法污蔑公主!”
贺清之倒也不气,贾旭这人就是这样,不见棺材不掉泪,也正是这一份执着之心,才是他上辈子选择贾旭来守护小皇帝的原因。
“不知贾校尉可知滴血验亲之法。”
贾旭看着眼前年轻的国师,他一头素白长发在阳光之下仿若镀了一层光,不知为何他瞧不出这人有任何的歹意。
他给人始终和煦温暖,即便明知道自己欺骗了他,却还是给了自己机会。
他为何如此?
难道……
贾旭抿着唇垂下眼眸,神情有些暗沉:“略有耳闻。”
“本座自然不会污蔑公主清白,但若是你信错了人,可愿为自己的过错付出代价?”
贾旭顿时抬眼,忍不住道:“你想与我打赌?”
贺清之又一次展开折扇,笑道:“有何不可?”
“好,你想怎么赌?”
“倘若本座却能证实,如今的茗翎公主乃是假冒之人,你便应允替本座完成一件事,当然这件事不会违背你为人处世的底线。”贺清之看着眼前之人,忍不住又挖了一个坑。
此人确实是个良才,当善加提点,避免他误入歧途。
“可以。”贾旭点了点头,随后又道,“若是你污蔑了公主,又当如何?”
贺清之莞尔一笑,微微扇动手中的折扇道:“本座任你处置。”
一句“任你处置”让贾旭呆愣了许久,眼前之人的绝代风华竟然轻易令人忽略了他不良于行的身体状况。
据说,这国师患有重病,不久于人世。
可如今在贾旭看来,清湛公子风光霁月,甚至有一种仙气飘飘的感觉,全然瞧不出身患重病的模样。
贺清之瞧着贾旭呆愣的模样,稍稍等待了片刻才缓缓地道:“现在,可以带本座去见贺将军了吗?”
贾旭顿时回过神,憨厚地脸庞微微泛红,接着立刻抱拳道:“国师请跟末将来。”
贺清之微微抬手,朱桦立刻就推动轮椅,跟着贾旭的步伐行动。
果不其然,贺钰一直都在侍卫所,并未离开过,一见到贺清之便迎了上来,就差没有当场检查贺清之是否完好无损。
贾旭脸颊微红,站在院内显得极为局促。
贺清之心知,他这样的做法显然是得罪了贺钰一方的羽林军,而且在茗翎公主一方同样讨不到什么好处。
谁让,自己完好无损又回来了。
如今这贾旭可谓是里外不是人了。
所以,贺清之打算给这个贾校尉解决一些麻烦,故此他抬眼看向了贾旭随后说道:“今次有劳贾校尉提供的线索了。”
贺清之那么说,连贺钰都有些意外,不免又多看了贾旭几眼。
而贾旭显然是有些不明所以。
贺清之又道:“此次若是能定了茗翎公主假冒皇室贵胄之罪,贾校尉当居首功。”
贺钰大惊,忍不住眨了眨眼。
而贾旭也是差一点要开口,却在看向贺清之的时候,莫名就把嘴闭上了。
侍卫所一众羽林军也是不明所以,面面相觑。
贺清之离得贺钰近,只是低声叫道:“表兄,请随我来。”
贺钰很快就领悟了,接过朱桦的任务,将贺清之推入自己的卧房,随后关上了门,而朱桦则守在屋外。
“你方才那么说,是什么意思?他明明设局害你。”贺钰担忧地双手握着贺清之的肩头,整个人都凑了上去,“可有伤到哪里,昨夜你的贴身说那响箭唯有你有,我便忧心忡忡,身子可好些了。”
贺钰连珠炮地一口气说完,贺清之只能仰首看着自己的表兄,和平凉王一样,这些都是将他当做至亲之人的血缘亲人。
“表兄不用忧心,我的心疾之症已经痊愈,日后也不会受到病痛的折磨。”
“当真?”贺钰有些喜极而泣,可眼见贺清之青丝变白发,如此年少便……
“表象而已。”贺清之抬手轻抚自己衣襟之前的发丝,唇角却带着些许弧度,“惑敌之策,表兄以为如何?”
“你呀,什么都能被你说成好事。”贺钰叹了一口气,“只怕姑母和姑父瞧见了,定然要伤心了。”
说起自己的父王母妃,贺清之的神情不免有些动容。
“父王无召不得入京,太后本就对他极为忌惮,而大哥早已过了册封年龄,相信父王已经上表,但诏书却迟迟不下,这便是太后要给父王一个警醒。”
贺钰当然明白贺清之的意思,故此神情也是略显沉重。
只是这件事到也不是当务之急,而且既然贺清之如今是大国师,对于自己的亲生父亲自然会有所帮衬。
“对了,方才你说那些话,是何意思?”
看贺钰的模样,贺清之忍不住笑道:“这贾旭确实帮我们一个大忙。”
“喔,愿闻其详。”
贺清之抬手拿了两个茶杯,随后倒了两杯茶水,倒也不嫌弃这侍卫所的茶叶低劣,而且还是冷茶。
“早前,因为胡永靖之言,我一直在揣测假茗翎公主究竟有何后招。”
“现在你知道了?”贺钰的双眸不由得瞪大了些,“是贾旭说的?”
贺清之点了点头。
“这怎么可能?”贺钰显然觉得难以置信,贾旭怎么可能无端端帮贺清之。
“有时候,重情反而会帮倒忙。”贺清之便将方才贾旭所说的话一一告知了贺钰。
一番交谈之后,贺钰的神情更为惊讶了。
“那你说出滴血验亲之事,若是这贾旭提前告诉了茗翎公主,又如何是好?”
“他说与不说,皆是相同。”
贺钰有些不解,等待着贺清之接下来的话。
“表兄可还记得,那将日晷带在手腕的异世界。”贺清之神色凝重,眼神中更是透着一股极为仰慕的神情。
与贺清之来说,能将日晷做到这匪夷所思的境地,那个异世界定然是十分不凡。
“当然记得,此物甚为特别,如何能忘。”
“表兄以为,能将日晷制作成手环带在手中随时掌握时辰,可比我等以日升月落打更为凭更为方便?”
“那是自然。”
“如此超前的设计,比之我们这个世界可谓先驱,可见这假茗翎公主曾经所在世界比我们发达数倍。”
“你的意思是,那个世界可以推翻我们滴血验亲这一招?”贺钰缓缓地说出自己的猜测,但即便如此,他依旧有些接受不能。
“倘若她真有测算之能,必定早就料到枯井之中的尸骨会是祸端,她一不销毁,更由着贾旭试探与我,自然是十拿九稳。”
贺钰皱了皱眉,有些忧心道:“照你那么说,我们岂不是没有胜算了?”
看贺钰的神情,贺擎宇反而笑了。
“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笑,你说她腿骨有伤,单凭这一点就难以坐实她假冒之罪,若是滴血验亲都被破坏,我们如何指她的罪名?”
“既然她要破坏,那就抓住她破坏的举动。”贺清之说着,视线又看向了屋外。
贺钰顿时领悟了:“你是说,要我盯住这贾旭,这个消息只有他会透露出去,若是透露了恰好一网打尽,若是没透露也可暗中监视那假冒之人有何举动。”
贺清之没有否认,抓贼拿脏这是最浅显的道理。
“另外,茗翎公主尚有其他筹码。”贺清之又将秦子言是自己影子之事全数透露给了贺钰。
这一桩桩一件件,听得贺钰大惊失色。
这可是欺君之罪,弄不好是要满门抄斩的。
但事已至此,他势必要保贺清之这一局安然无恙。
“太后寿宴之局,我会安排妥当,你放手去做。”
“辛苦表兄了。”贺清之抱拳行礼,却被贺钰打断。
“都是自家兄弟,只是这兵行险着的局,日后你可不能随意再用了。”
“清湛记在心上。”
“那,茗翎公主第三个筹码可是有关唐晚泠?”
一提唐晚泠,贺清之的神情立刻又柔和了几分,眼眸之中似微风拂过的水面一般,有着浅浅地涟漪。
“泠儿会一直在我身边,由我亲自保护,至于那假冒之人的手段,表兄不用操心,此事已经顺利解决了。”
“那便好。”贺钰松了一口气,端起茶水仰头便喝完了,就在他抹了抹嘴时,贺钰似乎想起了什么,“对了,我听闻淮王先一步入城了,如今可是在平凉王府?”
贺清之想到昨夜以摄魂术令淮王昏睡,忍不住笑了。
“果然是你的手笔。”贺钰扶着额头,“你想怎么处置他?”
“淮王到底是藩王,自然该由陛下亲自处置了。”
说完,贺清之忍不住想念唐晚泠,此刻她不知醒了没有。
屋外,日头已经接近正中了,也是应该见一见昭仁皇帝,和那被关押的胡永靖了。
第56章 056
对昭仁皇帝来说, 那也是一宿没能好好入睡, 毕竟这皇位就要不保了, 最主要的还不是地位问题,人吗对性命总是看得比什么都重。
所以,一清早小德子就服侍昭仁皇帝早早收拾妥帖, 待在永宁殿等候清湛公子的到来。
眼看着午时将临, 昭仁皇帝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这不, 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让小德子去打探情况了。
李德公公何尝不是心急如焚, 只不过他所忧心的是贺清之的身子。
好不容易得知了国师大人已经往永宁殿来了,李德才抹着汗把消息回禀给了昭仁皇帝。
“好,来了就好!”昭仁皇帝总算是松了口气, 伸手端起案上的茶水“咕嘟, 咕嘟”一饮而尽。
李德也不敢多话,眼观鼻鼻观心就那么立在昭仁皇帝身侧。
直到殿外的内侍尖着嗓子禀报:“大国师求见陛下。”
昭仁皇帝顿时放下茶杯,李德才挺直了身子, 抬眼看向殿外,接着才道:“陛下宣大国师入殿。”
朱桦依旧没有进入,贺清之的轮椅是殿外内侍合力抬入殿内, 之后便是他自行操控轮椅向昭仁皇帝而去。
“臣恭喜陛下,贺喜陛下。”贺清之抱拳行礼,语调更是带着些许喜悦,叫人听着更是心情舒畅。
一看到清湛公子,昭仁皇帝一晚上的忐忑立马就消散了, 他挥了挥手示意清湛公子可以免礼。
只不过,昭仁皇帝还没开口,李德就因贺清之那一头华发而湿了眼圈。
“朕何喜之有?”昭仁皇帝瞅着眼前的青年,还别说,青衣白发的贺清之越发霁月清风,整个人都像是飘飘欲仙乘风而去似得。
贺清之依旧维持着微俯身的姿态,看起来极为恭敬。
“淮王昨日的图谋因陛下龙气照拂,王爷已度过最大的劫难。”
“你说什么,这逆贼想谋害朕的皇弟?”昭仁皇帝这辈子没什么优点,唯独对太后的话言听计从,故此对于自己这个胞弟那是真的好。
也正因为偏心的过度,才会引致其他藩王的不满。
“陛下可知,西岭国屡犯我国边境,昨日,淮王便是要试探王爷可愿替陛下御驾亲征。”贺清之将淮王的目的缓缓道来。
“出征?”昭仁皇帝思虑了片刻,顿时恍然大悟,“你是说,他本想调开璟程然后孤立朕?”
“陛下英明。”
一旁的李德听着,也不免点头。
这昭仁皇帝虽然不务正业,但好歹是作为未来储君培养了数十年,旁的不说小聪明还是有一些的。
“真是可恶!”昭仁皇帝一拍桌子,豁然而立。
李德立刻弓着身子,低声道:“陛下息怒。”
昭仁皇帝瞧了瞧身边之人,磨了磨后牙槽,接着又看了看殿外,最后才缓缓地坐下。
“璟瑄,你且说说,这狼心狗肺的东西还想做什么。”
贺清之听到这里免不了抬眼,上一世,昭仁皇帝因平凉王的死迁怒了众多官员,他是真的疼爱这个胞弟。
即便他这份疼爱是出自太后的耳提面命,但这也是皇家及其难得的亲情体现。
“陛下,倘若失去王爷的辅佐,又多年无后……”贺清之再次垂下眼。
他知道,不需要说得太明白了。
昭仁皇帝听到这里,确实也懂了,这就令他不免痛恨那心怀叵测之人。
“他竟想除掉璟程,孤立朕,再以无后为继将朕揪下龙座?”
“正是如此。”
昭仁皇帝的神情顿时像那暴风雨将临的天空一样,黑沉沉地阴霾可怖。
贺清之此刻不再说话,好一会儿之后,昭仁皇帝似乎平复了心情。
“那胡永靖朕让人秘密关押了,你想怎么处置。”
“此人是一名重要的证人,那假公主在紧要关头定然不会在护着淮王,胡永靖那怕是胡赞他们所支持之人都是淮王,而非那假公主。”
“你是说那假冒之人会一拍两散,顾着自保?”昭仁皇帝觉得不可思议,“假冒皇室公主乃是灭族大罪,她凭什么?”
“就凭她可以证实自己是真公主,并且没有参与毒害陛下,以致陛下断了龙嗣。”
“这怎么可能,那具尸骨才是茗翎不是吗?”
贺清之笑了笑也不多做解释:“陛下不必忧心,无论她有何种手段,臣皆可应对。”
“好好好,此事不提,璟瑄啊,这胡永靖给朕下毒,你可有解法?”
看昭仁皇帝的神色,贺清之便知他一宿未眠。
心中也是解了气,当然,此刻他不会那么快给昭仁皇帝解除这个烦恼。
他承受了十年的折磨,如今心疾之症才得以痊愈,可即便如此,他依旧身有残疾,这份不甘与怨怼哪怕历经两世都不会轻易消散。
“陛下不用忧心,待了结了假公主谋反一案,臣定会替陛下化解,助陛下心愿得逞。”
昭仁皇帝一听,顿时眼神就亮了起来,这一下整个人都不是萎靡的状态。
“若是你能让朕恢复如初,朕便……”昭仁皇帝想了想,清湛公子都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了,而自己又应允了他一个必完成的条件,似乎没什么可以承诺的了。
见昭仁皇帝的神情,贺清之倒也不含糊,直接开口了。
“陛下,兄长比臣大了四岁,如今早已到了册封世子的年纪,请陛下依照组训接受父王的上表。”
“这……”昭仁皇帝顿时有些为难。
无视冀王上表是太后的意思,这不是为难他吗?
“陛下,父王乃是冀州之地的藩王,冀州地辽物广,若是迟迟不册封世子,便会令民心动荡,如今陛下还无后,如此更是令民心不稳。”
昭仁皇帝一听民心不稳,天下动荡,又联想到西岭国屡犯边境,顿时眉头就深锁了。
李德一看,立刻躬身上前,在昭仁皇帝的耳畔低语了几句。
一瞬间,昭仁皇帝眉心的郁结散开了。
“国师所言甚是,待了结假公主谋反一案,朕便与母后商议,准冀王长子册封为世子。”
贺清之心知能让昭仁皇帝说出这句话,已是不易,立刻行礼道:“多谢陛下。”
此刻昭仁皇帝又摆了摆手,然后才道:“对了,你方才说,淮王昨日进城见了璟程,那之后呢?”
贺清之垂眉轻笑道:“淮王昨日饮多了,便在王府休息,此刻也该醒了。”
昭仁皇帝点了点头,清湛公子虽然没明说,他也能猜到一二,这是为了防止淮王进京立刻与人联系,这样说不定就会给自己添乱。
清湛公子做得如此□□无缝,果真是……
昭仁皇帝忍不住看向眼前的青年,他为了今日能顺利入宫布局,设想的当真是周到。
果然是当年那个为人称颂的惊世奇才。
可再看那一头素白长发与身下的轮椅,昭仁皇帝忍不住又叹了口气。
“陛下,太后寿宴之日,臣便会让着谋逆之人俯首认罪。”
“你都安排妥当了?”
“陛下放心,臣能确保陛下与太后安危。”贺清之说道这里便看了看李德。
算起来,这李德也是苏勒亲传,只不过他的天赋不适合玄术,但武艺上却是佼佼者,更是为数不多的与贺清之伯仲之间的人选之一。
算起来落枫谷年轻一辈之中,此人更是除贺清之之外的榜首。
李德自然明白贺清之的意思,只是他面向着昭仁皇帝,微微点了点头。
昭仁皇帝一听,整个人都松快了,立刻连声道:“很好。”
“臣还要去见一见那胡永靖。”
昭仁皇帝一听立刻道:“小德子,安排人给国师引路。”
李德立刻应允:“国师请随奴才来。”
贺清之点了点头,接着跟随李德离开了永宁殿。
一出大殿,李德才能凑近贺清之关心道:“谷主,身子可是大好了。”
“已然痊愈,不用忧心。”贺清之低声道。
“恭喜谷主。”李德说完才仰起头,挥了挥手对一旁十来岁的小内侍使了个眼色道,“全福,为大国师引路去。”
很快,朱桦便推着贺清之,跟着那小内侍而行。
当那暗无天日,又充斥着冰冷压抑感觉的水牢出现在贺清之眼前之时,他顿觉得胸口窒碍,一时间有些呼吸不顺。
原本如常的脸色,瞬间苍白了起来。
额间更是渗出细密的汗珠。
“公子……”
贺清之说不出话,他没想到十年了,这种恐惧依旧缠绕着他。
明明痊愈的心疾却因为心绪波动而再一次传来针刺一般的疼痛,午后的阳光分外明媚,可他还没进入水牢便已觉得全身冰冷。
是冻入骨髓的冷与绝望。
“国师?”小内侍有些茫然,怎么方才还好好的国师,突然看起来极为不适?
朱桦也是焦急,已经俯下身子却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
好半响,贺清之才调整好自己,他抬了抬手道:“无妨,进入吧。”
“公子当真没事。”朱桦不放心,以为贺清之心疾又犯了。
贺清之抬眼,看了一眼那沉重的大门,深吸了一口气道:“只是想起一些往事,不用担心,不碍事。”
朱桦点了点头,将贺清之的轮椅抬进那扇打开的大门。
一片黑暗袭来,贺清之忍不住身体微微颤抖,甚至抬手按住了心房,心跳愈趋愈烈仿佛要跳出了嗓子眼。
突然,“啪”一声,小内侍手中的火折子点亮了。
“国师,此地不好走,请跟紧奴才。”
贺清之招了招手,朱桦立刻跟上。
很快,他们便看到被囚禁了一夜,已经脱了人形的胡永靖。
而这胡永靖一见到清湛公子,立刻就想扑了上来,然而他身上的铁链发出铮铮作响的声音。
显然是没有了自由。
“你怎么还没死!”胡永靖口齿不清道,“不可能的,你明明已经死了。”
朱桦一听顿时就忍不住要拔剑,反而是贺清之抬手按住了他的剑柄。
小内侍也是横眉竖目:“放肆,竟敢诅咒国师,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你们先退下,我有话单独问问胡太医。”贺清之缓缓道。
朱桦有些担心,忍不住道:“公子千万小心。”
“退下吧。”贺清之此刻的心绪已然平复。
十年的折磨,令他磨练出一股傲然不屈的意志,如今的他,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涉世不深的少年。
这十年的磨练,令他成长了数倍。
见身边之人离开,贺清之才驱动轮椅缓缓向前,就在胡永靖被锁之地停了下来。
“我确实死过,但如今却是活生生的。”
“不可能,你分明没有了脉象。”
“呵呵。”贺清之冷笑了数声,接着用折扇挑开了胡永靖已然散乱的发丝,看着那被打得面目全非的脸道,“生生死死,我已历经数次,难道茗翎公主没有告诉过你,这世上有一种令人起死回生的东西吗?”
“放屁!”胡永靖勃然大怒,吐出一口污血,“妖言惑众,死便是死了,这世上又岂有起死回生之法。”
贺清之行动不便,水牢之中空间又狭小,轮椅无法施展,故此他只能以扇面阻挡胡永靖口中喷出的污血。
“看来,这假公主也没有多信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