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纨有些赌气,便将头别过了一侧, 耳垂上戴的耳坠随着动作摇了又摇,她决意同顾粲先僵持着。
顾粲仍攥着她的双腕, 他极有耐心地等着林纨开口,想着退而求其次,实在不行,就让她改口唤声顾郎。
僵持了没多久, 顾粲便听见了那赌气小人儿的低柔泣声,林纨有意的抑着自己,可这一抑, 那哭声听着更可怜了。
顾粲面色未变,心中已是慌了阵脚,忙将妻子从琴上抱了起来,让她双足着地,站在了地上。
林纨见自己得以脱身,自是不想在此处再理顾粲这个坏人,刚要转身离开这处地界,却被顾粲满满地拥护在了怀中。
顾粲轻轻拍着她的背,低声向她认着错,若要是他同林纨有了争执或是冲突,二人若要冷战的话,那结果只有一个。
林纨赢,他输。
而且他输的心甘情愿。
虽然林纨没唤他粲哥哥,抑或是子烨哥哥,但她仍是一如既往的好哄。埋在他怀里时,林纨只攥着粉拳,动作极轻地砸了几下他的肩膀。
泄完愤后,没过多久,林纨的气便全消了。
林纨因着肌肤细嫩,掌心上的弦印仍泛着红,顾粲看在眼中,也觉得自己今日的行径是有些欺负她了。
四柱床旁立着凤头宫灯,里面燃着红烛,烛芯爆了爆。
顾粲将她抱在怀中,吻着她的眉眼。
绵密如细雨。
林纨今夜并没有木讷,自是清楚他的意图何在。自打她入秋后生了病,二人已有多月没行过房-事。
她二人之间有个心照不宣的约定,顾粲念着她身子弱,而他折腾的时间往往很长,若要想行此事,也定会选在戊时之前去行。
如此,再加上顾粲会有意的克制自己,林纨能在亥时三刻前便睡下,不会伤到身子。
现下是酉时三刻,若要是在夏日,那外面的天色定还是亮着的。
许久未曾与顾粲如此亲-昵,林纨心中竟是紧张万分,手脚都不知该安放在何处。
若要是在清醒状态下,这种事于她而言,还是有些可怕。那时的顾粲与平素的清冷完全不同,就像是阎罗来索她性命似的,现下她真是怕极了。
眼见着顾粲正伸手去拿四柱床侧小案上的膏脂盒,另一手则要去拽床帷的缂丝带。林纨羽睫轻垂,用手覆住了顾粲的腕部,小声开口道:“子烨,我有些饿了,想吃些东西。”
适才刚打过边炉,林纨怎么这么快就饿了?
顾粲观察着怀中小人儿的神色,见她的眸中蕴水,看着甚为可怜。殊不知她看着越是可怜,男人心中便是越起恶|念,更想欺负她。
他想着纨纨或许是真饿了,便唤下人去给她煮面。
吃些东西也好。
将兔子喂饱了,他吃兔子时也能更无所顾忌些。
面很快便煮好了,林纨吃得极慢,几乎是一根一根的吃。
偏厅处的下人恭敬地立侍在一侧,顾粲则在她的对面,静默地看着她吃,不时还摸摸她的鬓发,并无任何不耐,没有催她或是嫌她吃得过慢。
顾粲自是很快便看出了林纨这是在有意拖延此事。
小半个时辰后,林纨终于将那碗面都吃进了腹中,她刚欲开口,寻些旁的借口,想将此事再拖延一番。
顾粲微微探身,对着她泛红的耳朵小声说道:“纨纨的病刚好,若是太晚了,会伤了身体的。”
林纨身子一僵。
顾粲当着下人的面将她从罗汉床处抱起,林纨只觉脸如火烧,将头首深埋在他的怀中,被他抱离了偏厅。
*
洛都第一美人的美誉被夺后,除却对林纨的嫉恨,上官鸾更是眼中冒火的看着景帝,自己敬爱的父皇,每日欢喜地去梁贵妃的殿中去看初诞的和敬公主。
上官鸾和郑皇后在宫里似是成了笑话。
按说各宫妃都应在清晨来向中宫请安,郑皇后这一月对外称病,待在未央宫中闭门不出,不欲见任何人。
上官鸾想见自己母后一面,也被郑皇后身侧的大宫女拦了下来,她对此感到焦急,太子上官弘一贯沉不住气,也自是焦急。
郑皇后倒是肯见太子一面。
她告诫他,郑彦邦未出廷尉所前,一定要谨言慎行,切不可轻举妄动。
郑皇后是清醒的,此事若不是景帝暗中属意,顾粲和其余御史并不会如此赶尽杀绝。
现下郑家的声名在洛都百姓中已是尽毁。
戚族的官声被毁,太子上官弘也如被折了羽翼,而辅国公家一贯自诩清流,梁贵妃又正得圣宠。
若要没了郑家,景帝若想废上官弘的太子一位,改立五皇子上官睿,也只是一句话的事。
太子见完皇后之后,去了上官鸾的殿中。
因着是同母所生,上官鸾与这位储君兄长自小便很是亲近,但上官弘今日心情不悦,事态已经到了如此的地步,上官鸾仍将自己装扮得花枝招展,绫罗珠玉满身,华贵至极。
还真是鸾凤不食人间谷。
上官弘接过了宫人呈的茶,用眸斜睨了上官鸾一眼,声音冷沉:“妹妹好生自在,舅父出事,你倒是在宫中乐得清闲,又是烹茶,又是敛妆的,真是不谙诸事。”
被上官弘的话语一刺,上官鸾的心如被刀剜,钝痛了一阵。
父皇和母后对她如此冷淡,想不到连哥哥也对她如此。
——“皇兄是当妹妹坐以待毙吗?越到这种时侯,人越要镇静。”
上官弘冷哼了一声,复问道:“难道你有对策,你能治得了那玉面阎罗?”
上官鸾努力地让自己的表情看上去平和些,她唇角微扬,回上官弘:“顾粲是凡人,既是凡人便有弱处,只要抓住他的弱处,他便不得不听从我们。”
上官弘渐渐明白了上官鸾所言。
年节之前,林家和谢家仍要在洛都城内施粥,那时林纨保不齐便会在施粥的粥棚处。
这顾粲看似桀骜至极,不将任何人放在眼中,实则却有个致命的弱处。
他的弱处,便是他的妻子,林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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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0:辂车
《世子宠妻录(重生)》/妩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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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及此,上官弘嗤笑了一声。
一个女人罢了,顾粲这个人再有手腕和才干又如何, 还不是个情种,最后折在了一个女人的手里?
现下他还未娶妻, 东宫中只有两名良娣。
那二良娣皆都出身世家名门,生得貌美,行止得体,将他的生活起居伺候得也很好。
他对那二人的情感, 倒也称得上是喜欢。
若是他娶了正妻,东宫有了太子妃,就算那太子妃是天仙下凡, 如若有人以她来要挟他, 让他放弃权势和地位,那他会毫不犹豫地选择让他的妻子或是美妾去死!
女人只是伺候他,取悦他的。
若要是挡了他的阳关路,那他自己就会先将她们弄死。
上官弘呷了口茶水。
在心中暗嘲了番顾粲是个被下蛊的情种,又感慨自己是如此的杀伐决断, 具备成为一代帝王的所有品质。
——“皇兄,你有没有听我讲话?”
上官弘险而被茶水呛到, 咳嗽了数声之后,手中端的茶碗不稳,滚烫的茶水洒在了他的绛纱单衣上。
上官鸾见此,美目微微翻了一下。
宫女们一惊, 忙要上前来伺候,上官衡摆了摆手,又问道:“你说的这些, 孤一早便想过,只是你想怎么做?将那蔼贞翁主绑起来?孤那次被顾粲带到过廷尉所,他那个人……唉,此事不成,顾粲若要被逼急了,疯起来,怕是连父皇都镇不住他。”
上官鸾微微挑眉,语带唏嘘:“想不到太子哥哥竟是如此胆小,郑家有今日,还不是因着那顾粲。我们难道就看着他如此地整治郑家,而不去报复吗?”
“报复?”
上官弘难以置信。
他本以为这是上官鸾想出的制衡顾粲的方式,却没成想,她只是想泄私愤。
上官鸾又道:“皇兄你是太子,是储君,我是嫡长公主。那顾粲是什么人?一个藩王质子罢了。他如此对待我们母后的母家,如若我们就这样一直懦弱下去,旁人会怎么看我们?我是个女儿家,怎样都无妨,可皇兄您不一样……”
上官鸾环顾了下四周,压低了声音继续道:“皇兄您将来可是要当皇上的,若是这时就被臣子打压,没立好威的话,将来登基,是个重臣都要跃过你的头上去,踩你一脚,皇兄到那时又当如何?”
上官弘故作端肃,出言呵止道:“孤与你无论做什么,都应事先问问母后之意。这事你若想做,也应该提前去见母后,待母后应允后,你才能做。”
上官鸾故作无奈地摇首:“皇兄啊皇兄,几年前你年岁尚轻,处处都听从母后的安排也是情有可原。可到了现在,你竟还是不能自己做主,做什么事之前还要去询问母后。”
上官弘虽是太子,但却没什么主见,他自出生后皇后就对他格外的关注。什么时辰该做什么事,见什么人该说什么话,皇后全都事无巨细地将一切都安排得明明白白的。
之前从未有过人与他提过这个问题。
上官鸾今日这么一提,上官弘心中倏地意识到,他确实一直都活在郑皇后的掌控中,从来不能自己做主。
见上官弘的神情变得略微凝重了一些,上官鸾知道,事情已经成果了大半。
“听闻后日,平远侯府林家要在伽淮河的坊市设了十余处粥棚,那蔼贞翁主自从得了些声名后,便总喜欢在那些个百姓面前出风头。他顾粲现下也是春风得意,总得杀杀他们的锐气。”
上官弘听后问道:“怎么杀他们的锐气?”
上官鸾的眸色一戾。
自然是让那林纨曝尸街头,让她惨死的模样被全洛都的百姓都看见。她现在对顾粲的情感是由爱生恨,她恨他从不将她放在眼中,恨他眼里只有林纨一个女人。
她巴不得林纨的死能让顾粲崩溃掉。
上官鸾忍受不了这二人在她的眼皮底下恩恩爱爱,她得不到顾粲,林纨也别想得到。
顾粲既是不喜欢她上官鸾,而是喜欢那个女人到如此程度,那她便要让顾粲也得不到自己心爱的人。
林纨死了,这两件事便都解决了。
她就是要她死。
上官弘瞧着自己亲妹的眸光不善,那眼神看得他浑身难受,一个青春貌美的小姑娘怎会有这样骇人的神色?
上官鸾已经恢复了平素雍容的神情,她笑容明媚地将话头一转:“皇兄上次借了我暗卫,后来又因着忌惮顾粲,不肯再让妹妹用那些人手……”
上官弘一听上官鸾这样讲,眉头立即皱了起来,忙出言反驳道:“孤何时忌惮过他顾粲了?你若要人,孤便将他们借给你。”
得到了上官弘的应允,上官鸾故作娇柔嗓音反问道:“太子哥哥不怕母后了吗?”
上官弘连想都未想便回道:“孤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儿,向来是孝敬母后,却从来都未惧怕过母后,妹妹想必是对孤有什么误解。”
上官鸾知道上官弘这人好面子,她很少夸赞人,今日却对上官弘多加赞叹。又说他有帝王之资,又说他英明神武的,将上官弘赞得是心花怒放。
*
三日后,伽淮坊市。
这日天色晴朗异常,虽是在冬日,但烈日散出的光晕竟是灼目异常,多日前的积雪早已消融。
年节之前,洛都的天气竟是有回暖之态。
林家这次的施粥是年节前的最后一次,家境贫寒的百姓和一些乞儿正井然有序地排成一队,等着在施粥摊处领粥和馒头。
因着灾事,伽淮的坊市不敌以前繁华,许多酒楼茶楼、抑或是水粉糕点铺子的都闭了店。
林纨观着近日的伽淮恢复了不少的生气,白日的百姓也多了起来,她约莫着待到了上元之时,伽淮便能恢复往昔的繁华。
今年的上元,她要同顾粲一起去看灯会。
一想到上元将至,林纨的眼角眉梢都染上了笑意,卫槿难得见她这般开心,还多看了她几眼。
卫槿年纪小,好不容易出府自是玩心重,正巧南街的酥酪铺子重新开张,林纨便给了她几锭碎银,让她去南街买完酥酪后,直接去马车处候着便是。
领到钱后,卫槿面上兴奋,一路小跑着去了南街。
卫槿没走多远,就见前方百姓熙攘之地有些异样,百姓有些慌张地屏退了两侧。
数十名衣着绛紫绯绣文袍的皇家侍卫手执长矛,拥护着一奢靡到令人瞠目的乘舆穿街而过。
那乘舆是一种华贵的辂车,实属罕见,是皇室成员才有的仪制。
这辂车离地数丈之高,需要三辕六马来驱驰。除却需要借用马力,还要有宫人无数在辂车之后去推车,同时压着车尾,否则光靠骏马的牵动,这般华丽的乘舆难以行进。
华盖两层,朱轮华舆。
以鎏金凤首为辕,车后斜插翟尾羽饰和九带旌旗,车盖形如莲蓬,其上镶坠金叶无数。
卫槿看着那乘舆,神色与周遭百姓一样,竟是有些怔住了。
她忙回过神来,心中记着林纨交代她的事,赶忙抬脚往酥酪铺子处去跑。
突地,他竟是在那些皇家侍卫中瞧见了熟悉的身影。
卫槿的双眸登时明亮了起来。
是哥哥,是卫楷!
她二人得有一年没见过面了。
卫槿兴奋之余,却不敢扰了哥哥的差事,只得站在一处,神色不舍地看着那浩浩荡荡的仪仗队渐渐离去。
她能见上卫楷一面就已经很开心了,见哥哥穿得那般好,精神看上去也不错,便放宽了心绪,小跑着去酥酪铺了。
辂车前是仪仗队,举着巨型的方圆伞扇,而卫楷则是在车后推车的侍从。
鸾公主出宫是大事,卫楷身为禁军统领,管着车后那二十来名的推车侍从。
他并未瞧见卫槿,心里如同悬着巨石,不敢放松警惕。
这随行的队伍中,怕是混进了太子的人,他今日无意间发现了这些人的异样。
卫楷听闻林家要在伽淮坊市设粥棚,便有了猜测,这林顾两家是秦晋之好,顾粲在洛都无亲眷,他现下带着台谏的御史整治郑家的事满朝皆知。
所以鸾公主择在这时来伽淮,怕是要找林家的麻烦。
卫楷感念林夙的知遇之恩,又因着自己的妹妹在林纨的手中,自是不想让鸾公主的诡计得逞。
可他无论怎么猜,都猜不出鸾公主的心思。
如若上官鸾真要害林家,真要害林纨的话,那就别怪他卫楷不客气了。
上官鸾坐在宽敞的辂车中,身下是彩凤黄缎,她掀开华贵的缎帷,眼带睥睨地看着地上如蝼蚁的百姓们。
见他们神色皆是惊异,知道来者是公主,还有跪在地上主动叩首的。
上官鸾嘴角噙了丝冷笑。
就得让这些愚民看一看,什么叫做天家的威仪,一个乘舆就让他们瞠目结舌了,若是他们瞧见了她的姿容,还会觉得那林纨是最美的吗?
林纨只是个翁主,父皇看她可怜,赐了她青州临淄的一块封地。
而她上官鸾却是整个大邺的公主。
她林纨永远都比不过她。
上官鸾享受着百姓们的朝拜,慢慢放下了车帷,她在心中想着,在林纨死前,得让她亲自感受一下这种差距。
让她清楚自己的身份和位置。
如此之后,再让那个贱人去死。
上官鸾不知的是,百姓中只有极少数是真心臣服她的。
待乘舆走过,有一头戴抹额的健壮青年突地在人群中高声说道:“今年大邺逢灾,前段时日我们连饭都吃不起,鸾公主一个乘舆耗尽千金,我们辛苦耕作劳务,要给朝廷纳税,结果呢?结果一逢上灾事,吃苦的是我们,他们皇家的人倒好,一个乘舆怕是都能顶上这伽淮所有的置业了!”
有的百姓听后惊惶不已,生怕这之中有台谏的眼线暗访民情,再报到景帝的那处,这妄议皇家之事,那可是灭族的罪。
但仍有百姓听到这番话后,心中也是愤懑难平,又有人说道:“那郑家的恶行人尽皆知,鸾公主也算是郑家的子孙,灾事刚平竟是如此招摇。一想到从我们牙缝里挤出的税赋要供那种人过奢靡的生活,就觉得不值啊!太不值得了!”
随即,人群中又有许多人附和着那两名男子的言论,越来越多的百姓觉得此话在理,言之凿凿。
——“我们辛辛苦苦积攒下来的米粮难道就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吗?”
——“郑家怎么还没被抄家?难道就因为那郑家是皇后的母家,所以台谏的人就要庇护他们吗?”
百姓在心中积压多时的怨恨在这一瞬爆发。
他们将对皇家的怨恨都转移到了上官鸾的身上。
突地,人群中传来了一个孩童高亢的稚音:“鸾公主毁掉了林家的粥棚!热腾腾的粥洒了一地,全都白瞎了!”
作者有话要说:带节奏的人是男主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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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1:更新
《世子宠妻录(重生)》/妩梵
米粥洒在寒凉的地上, 还冒着热气。
原本林家的仆役还准备想些法子,挽救一下残局,但不知何处跑来了几只野狗, 它们嗅到了米粥的香气,纷纷跑了过来。
一群等着领米粥的贫苦百姓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群野狗地上的粥都给糟践了。
人群渐渐骚动, 而且还有看热闹的百姓不断涌入林家施粥的地界。
上官鸾明艳的面容有些怔然。
她压根就没想破坏粥棚!
她只瞧见,林家有个娇媚的女子走到了林纨的身侧,并向她询问了些什么,林纨低声与她说了些话, 她便从衣襟中抽出了一块帕子,开始当着一众百姓的面哭。
边哭边说,是她上官鸾命侍卫将粥棚给砸了。
上官鸾她的百鸟氅衣在烈日之下泛着七色, 华美至极。她不敢环顾四周, 百姓的议论声愈来愈大。
她的计划被破坏了。
按照原定的计划,待她下了车舆后,会去林纨那处寻衅滋事。上官鸾想,不论林纨的反应会是如何,她都要一口咬定, 林纨对她不敬,且冒犯了她。
如此, 那些侍卫也就有理由冲上前去拦住林纨,趁着粥棚处乱作一团,侍从便可寻机将林纨杀死。
就算是别人问起她的死因,百姓也会认为, 是林纨对她出言不逊,不敬皇家,这才会被她的侍卫所伤。
林纨看着面前的上官鸾, 往昔眸中的平和已不复存在,反而是有些泛红,且透着恨意。
算上那次宫宴,这一世,她是第二次见上官鸾。
前世之耻,她永远都不会忘记。
只怪那时她已被贬成庶人,毫无反击的能力,也是为了去救顾粲,这才把那般的奇耻大辱忍了下来,打掉牙齿活血吞。
今日上官鸾来此,无非还是要找她的麻烦。
而在昨夜,顾粲不经意地与她提了一句,说是平嘉公主上官鸾很有可能会在林家施粥这日出宫,为防不测,顾粲叮嘱林纨要小心谨慎,多带些人手。
因着她前世与上官鸾有过那些冲突,林纨自然而然地便会想,上官鸾很可能会找她的麻烦。但顾粲又为何会想到上官鸾要害她?林纨心有疑虑的同时,又想起顾粲在宫中是有眼线的,或许探听到了什么事情,这才提醒了她这些。
所以她一早,便派了几个小厮去各街打探着上官鸾的动静。待那些小厮听到风声后,便很快跑回粥棚处告知了她。
林纨并不清楚那恶毒女人要如何作践她,而且还是当着洛都百姓的面行事,她想了良久都想不清上官鸾要怎么做。。
但既然上官鸾来,无论她害与不害她,只要她来了林家的粥棚处,她都要先发制人。
本来林纨的心中多少存些不忍,直到她在上官鸾身侧的那些侍从中,看清了一个人的脸。
那人模样普通,但是唇下却长了颗痣。
她清清楚楚地记得这人的长相。
前世有一暴民用匕首捅伤了她的腹部,随即围着她殴打辱骂的百姓大惊,纷纷离了她数步。
她在倒下前,看见了那人噙着冷笑,待她后颅重重着地时,那人才转身离去。
看着杀死她的男子站在上官鸾的身侧,林纨登时了悟,心也如擂鼓般狂跳不止。
原来前世的她,是被上官鸾害死的,她让暗卫混入了百姓中,那凶手趁乱从袖中抽出匕首,将其狠狠地刺入了她的腹部。
林纨仿佛又经历了一遍那时的锐痛,忙用手捂住了自己的腹部,大冬日的,她却出了冷汗。
一阵凛冽的寒风吹过,林纨那时恢复了神智,她看着上官鸾身侧的侍卫已经蠢蠢欲动,似是随时都要冲上前来,看上去是要故技重施。
果不出她所料,明明是上官鸾先出言讥讽她,她回她的言语虽然淡漠,但都还算尊敬,
上官鸾却佯怒,硬说她对她出言不逊。
林纨身侧的几个丫鬟按耐不住,要替身为主子的她辩解,上官鸾见此,眸子里明显露出了得逞的笑,却故意往后退了几步,她诬赖她的丫鬟,说她们要对她不敬。
那些侍从听完此话,立即拔刀冲上前来,纷纷高喊着:“保护公主!”
林纨眸色微深,好在她的身侧早已提前备好了人手,香芸和香见将她紧护着,林纨手下的侍从挡在了前面,不让上官鸾的人靠近她们一步。
百姓们的视线都被交战的双方夺去,林纨趁乱,命小厮将盛粥的瓷缸打散,又命那一众侍从后退数步。
随后又命林府一声音高亢的小厮喊道:“鸾公主的侍从将粥棚毁了!”
两方胶着多时,不分胜负。
上官鸾的侍从们听见那小厮不断地喊着,说他们打翻了林家的粥棚,都是面面相觑,这一走神,林家的侍卫便占了上风。
上官鸾见事态不妙,便让那些侍从退至了她的身侧。
再然后,她便处在了这样的窘境中——
所有的百姓都在对着她指指点点。
“娘你看,公主的衣服还会泛光呢,看上去有好多颜色啊。”
一个总角小童咬着手指,对身侧头绑布帛的妇人说道。
那妇人赶忙用手捂住了那小童的嘴,低声斥道:“不要议论她,你不想要命了吗?”
不只小童注意到了上官鸾的外氅,一旁站着的百姓也都被那百鸟羽氅夺去了目光,那些鸟羽名贵至极,她们见都没见过,上官鸾披着它,倒真像只凤凰。
他们低声议论着,约莫着这一片羽毛的价钱,就能够他们吃上一阵子了。
地上的粥被野狗舔着,那些贫苦百姓以及乞儿的肚子饿着,他们饿得几乎失去了理智。
若要是上官鸾那百鸟羽氅上落了几片羽毛,他们恰巧幸运,将那些羽毛捡走再到当铺一典当,那换的钱最起码就够他们吃上几个月的了。
可多数贫民百姓也只是想想,他们都不靠近那尊贵的鸾公主。
人群中不乏那些破罐子破摔的贫民,他们多数都没有家人亲眷,也没有稳定的居所,每日如行尸走肉似的活着。
他们已然无所顾忌,也不怕被株连九族或是被抄家灭门,反正他们死了,也就死了,不会连累任何人。
他们只想吃上一口饭,他们甚至想冲到上官鸾的身前,摘下她氅衣上的一根羽毛,拿着那羽毛去换些饭食。
林纨瞧出了这些贫民百姓的心思。
她前世没落时,也是这样的想法,没有什么顾忌,只想吃口热饭。
上官鸾将他们生活中唯一的期冀打破了,他们自是恨得牙痒痒,她唤来几名小厮,低声与他们交代了几句。
小厮领命后,往人群走去。
林家的侍从仍拦在林纨的身前,上官鸾见今日之计就要作废,而且那些个刁民贱民还在议论她,只得悻悻离去,让那些带刀的侍从开路,她好能穿过人群,再乘上辂车回宫里去。
野狗跑的差不多了,上官鸾转身时,眼神略带鄙夷地看了眼地上米粥的残渍,心中直犯着恶心。
适才那小厮说是她的侍从打翻了粥摊,上官鸾并不想辩解,就算是她们真的打翻了粥摊,那些百姓又能奈她们何?
有这些侍卫在场,那些百姓都近不了她的身。
上官鸾正想着重新登上那离地数丈的辂车,攀上辂车所需的高梯还安排了两名侍卫专门拿着。
可当她刚要攀梯时,辂车后的侍卫却跑了过来,向她施礼后恭敬道:“公主,卫统领说自己腹中不适,想去寻地界解决一下,现下他还未回来,我们这些人若是离了他的调配,是驱不动这辂车的……还请公主在此等候片刻。”
迎着日头,上官鸾的美目微眯,那侍卫口中所说的卫统领她自是不知是谁,上官鸾只觉得这人麻烦,办事不力。竟然还敢让她在这地界等着,她回去后定要向父皇禀明此事,撤了那卫楷的职衔!
上官鸾淡淡回了句:“真是个麻烦东西。”
随后再度攀上了高梯,乘上了辂车。
过了半晌后,那上官鸾已在车厢内等了多时,有些不耐,她掀开车帷,对下面站着的宫女道:“不等那个姓卫的了,你去告诉舆后的侍从,让他们想办法将这辂车推起来,再去告诉前面的车夫,启程回承初宫。”
宫女应是后,将上官鸾的原话告知了车后的那些侍从。
侍从们束手无策,却又不敢违抗上官鸾的命令,他们推举了一个平素能吆喝的侍卫,让他引着他们去抬压那巨大的乘舆。
上官鸾闭着双目,觉得这舆摇摇晃晃的,有些不稳,但好歹算是能行进,她不欲在此地多留,也便没有多想。
她听不见,舆下的百姓皆都议论纷纷,旁的街坊的百姓为了能看上官鸾的车舆,都跑到这处,他们退避一侧,感受着天家富贵和威仪的同时,也自是听闻了上官鸾带侍从砸粥棚一事。
她身为公主,过那般奢靡的生活也就罢了,但为何要将毁掉贫民的吃食?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她虽身为公主,又怎能如此轻贱尊崇她的百姓?
离了卫楷,乘舆后的侍从都是束手束脚,配合不当,当他们发现这乘舆已经出了问题时,却是为时已晚。
上官鸾还来不及反应,只觉得这辂车倏地剧烈摇晃了好几下。
她惊慌的伸出双臂,犹如凤凰振翼,她想要抓住些什么,那百鸟氅衣上飘落了好几根名贵的鸟羽,它们穿透了车窗,缓缓飘落。
那些被刺激到的百姓跟疯了一样似的争先恐后的去扑抢那些羽毛。
他们已全然忘却了要去退避。
侍从们拿着刀,却不敢误伤到那些百姓。
推抬乘舆的侍从们更是慌了阵脚。
“哐——”
轰天的一声巨响。
离地数丈的辂车倏地从半空坠落,只听见上官鸾高呼一声,声音尖细得犹如凤鸣。再然后,她发出了一声闷哼,因着人群过于吵嚷,她这时发出的声音却没有一个人听闻。
辂车坠落后,平地起了不少呛鼻的尘土。
车蓬上坠着的华贵玉饰和金叶也如雨般纷纷落了下来,那些贫民的眼睛都红了,连侍卫的刀枪都不再惧怕,忙争相抢后的要去捡,没有一个人在意上官鸾现下的状况。
侍卫们焦急不已,适才的一切发生得过急过快,他们虽听见了上官鸾的呼声,却还来不及反应,那辂车便在他们的惊慌中,完全失去了控制。
——”公主?属下救驾来迟,您怎样了,用不用属下去为您寻个医师来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