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眉对于林纨而言,是夫妻间很亲昵的举动,前世顾粲不曾为她画过眉,所以当他提起时,她心中存了些新鲜感。
两世的男人虽然长着同样的脸,拥有着相同的姓名,但有许多地方都太不同了。
林纨总忍不住,将眼前温柔且宠爱她的夫君,和前世的那个人做比较。
越比较,她越觉得,前世的那个人什么都比不过他。
若要按女子的角度重新审视这两个人,前世的那个人冷漠倨傲,有些目中无人,可是却没有能同他傲气匹及的实力。
今世的夫君依旧性情孤傲,但却有了傲气的资本。
若要论及待她的态度,前世的那人冷淡寡情,她无论怎么做,都捂不热他的那颗心。
今世的夫君待她从不冷漠,在意她的感受,疼着她,护着她。
最重要的是,他说他喜欢她。
这是她第一次被男子喜欢。
跟她强烈的爱慕一个男子,却得不到任何回应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林纨每每想起前世之事,觉得心中揪痛时,都反复告诉自己——
此顾粲非彼顾粲。
林纨微仰着头首,任由顾粲在她的眉间细细描画,他的指腹微凉,轻轻抬起了她的下颌。
她不能乱动,眼神无处移放,只得看着顾粲专注的精致眉眼,和敛净深邃的面部轮廓。
有几缕墨发垂散在了他的白衣上,看着略有些凌乱,但衬在他的身上,却是疏野和落拓不羁。他身上好闻的雪松和广霍香丝丝缕缕,沁染了她的鼻息,像是要钻进她的心里去。
只单单这么静静地看着他,似是已许久都未曾有过。
林纨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许多。
顾粲喉结微滚,问她:“清晨还没那般热,你脸怎么红了?”
林纨有些慌张,下意识地闪避了一下。
顾粲不察,将她的眉毛画多了一处。
白皙清丽的面容冷不丁多出这一条黑痕,看着略有些滑稽。
顾粲轻笑出声,笑意是难得的爽朗,他拿起湿帛为林纨擦拭着黑痕。
林纨自觉失态。
适才心中的悸动已许久都未曾有过,这一世只有在豫州馆驿,顾粲定定地看她那回,才有过这种感觉。
林纨从他手中夺回了青黛,故作镇定地回道:“我还是自己画吧。”
顾粲无奈摇首。
他垂眸看着林纨拿着鎏银手镜,细细地描画着眉际,半晌开口道:“过阵子,宫里的淑妃娘娘过生辰,她现下怀着身子,最得盛宠。皇上想在宫中置宴,到时应该会请你我二人前去。”
林纨描眉的动作顿了一下。
她已经许久未去过宫宴,重生后,也总是想有意避之。
要避的人是谁,她心中再清楚不过了。
林纨心中虽有些恐惧,却还是故作镇定地回顾粲道:“嗯,除却归宁,这是我与你成婚后第一次出现在外人面前,我总感觉,去承初宫后,会有不少眼睛盯在你我二人身上。夫君和我都应小心行事。”
顾粲看到,林纨画眉的手还是微抖了一下。
他心中清楚,林纨还是紧张。
前世二人成婚后,也一同参与过宫宴二三,每次并案而坐时,皇后的长女上官鸾都会刻意坐在二人身旁。
上官鸾举止高雅雍容,话术很高明,但他和林纨都能听出,她的每个字眼都是在针对林纨。
关于上官鸾暗里喜欢他一事,流传已久。
前世顾粲对此事是不以为意,后来,是只觉得恶心。
他下狱后,上官鸾曾想着向景帝求情,想将他从狱中救出来。她曾派宫人来过狱中,让其讲过救他出狱的条件。
那条件自然是,让他做她身边的男人。
他是罪臣之子,自是不能再做公主的驸马。
就算是真做驸马,他也毫不稀罕。
顾粲一口拒绝了那宫人。
后来高贵的鸾公主亲自下狱,来探望他这个牢犯。
那时他的容貌已经被毁了,上官鸾见到他脸上的那处疤后,神情就像是吃了苍蝇似的。
顾粲那时却笑了,笑得很是肆意。
上官鸾只是倾慕他的皮相而已。
而林纨来探望他时,见到他面上有伤,担忧的却是他疼不疼。
上官鸾见到他那张被疤毁掉了的脸后,显露出的是惊惶和淡淡嫌恶。
而林纨的眼神中,只有关切和心疼。
他要这样女人的喜欢又有何用?就算上官鸾对他是真心,他也丝毫不稀罕。
更何况,这个女人极有可能是前世害死林纨的人。
顾粲对此事心中仍是存疑,既然上官鸾因着他的容颜被毁,而对他失去了倾慕之心。
那她还有什么理由要害死林纨?
看着铜镜中眉目如画的妻子,顾粲的眸子染上了郁色。
不管那原因是什么,他都要还林纨一个公道。
上官鸾性情跋扈惯了,自小娇生惯养,景帝和皇后都对她百依百顺,这样尊贵的公主,从来都没受过半分委屈。遇事稍不如意,就要迁怒于人,得不到的东西,就要看着它毁掉。
林纨端坐在镜前,顾粲从其身后环住了她,埋首于她的颈间,嗅着她身上的令人沉沦的女子香,带着失而复得的深深眷恋。
心中却想,那就让上官鸾尝尽人间所有的委屈和苦痛。
只单单索了她的性命,不够,远远不够。
*
七日后。
承初宫歌舞升平,御花园内各色牡丹开得盛极,艳阳倾泻于碧瓦之上,金辉流光熠熠。
林纨默默数着重檐上的脊兽,第九只与顾粲时常戴的冠上的瑞兽一样,都是獬豸。
她已许久未穿过如今日这般,繁复的重制礼服,下马车走了会儿,再被日头晒了晒,便觉得衣发沉重,有些疲惫。
顾粲觉出了她的异样,安慰她,说这场宫宴并不会持续太久。
林纨微笑着点了点头。
要见的这些人,都是前世害他们的人。虽说这一世的顾粲不知道前世的过往,但终归,这些事也关乎到他和顾焉的安危。
若要身侧的男人,也能与他举肩同行,一起对付那些人,那便好了。
可是若要她告诉顾粲,她是重生的人,他会不会觉得,自己是得了失心疯。
若要他问起,他同她前世的过往,她又该如何答复?
林纨一时间,心绪复杂至极。
——“鸾公主驾到。”
太监尖细刺耳的声音从林纨和顾粲身后传来,既是公主乘步辇来此,她和顾粲身为臣子,都应退避一侧向其施以大礼。
礼毕,上官鸾的步辇却停在了她同顾粲的身前。
上官鸾头戴金叶步摇,微微转首看向她二人时,精雕的金叶随金枝乱颤,迎着烈日,有些刺目。
林纨抬起头,看向了上官鸾。
她面容精致艳丽,唇点朱红,身披霓裳华衣,高贵至极,一如前世的模样。
林纨前世总想,像她这样的人,与落魄二字从来都不沾边。
她看向她的目光,也一如前世。
睥睨中带着几分轻鄙。
就像是,在看一只蚂蚁。
林纨想起前世,上官鸾也如今日这般,戴着金叶步摇。
只是那时,却是冬日。
她身披着赤狐皮裘,站在一片皑皑的雪地中,身后站着宫人无数,明艳至极。
而她穿着旧衣,发上没有任何簪饰,双膝跪在雪地上,强自忍着刺骨的寒意。
她如同枯槁破败的枝叶,而上官鸾却如高枝的凤凰,她憔悴的病容却更衬得她的姿容绝艳。
林纨将头重重地磕在了雪地上。
“咚咚咚——”
一下又一下。
上官鸾不做言语,神色淡漠的看着她。
没了翁主身份,她在嫡出的公主面前,自是轻贱如蝼蚁。
林纨没有因庶人身份而自轻自贱,她如此,只是希望,能救下顾粲的性命。
景帝已经应允,他肯见她一面。
但上官鸾却拦住了她的去路。
她的翘头锦履上用金线绣着凤凰,上面沾上了混着泥的雪水。
上官鸾抬脚,指了指自己华贵的锦履,神色优雅雍容,声音清脆动听,言语却是恶毒至极——
“你想见我父皇?好啊,你将我的鞋履舔干净,我就让你去见他。”
作者有话要说:前三十红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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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2:救夫记
林纨虽不及上官鸾地位尊贵, 但自小也是锦衣玉食,不说惯养,也是娇生, 哪里受过这般的屈辱?
可她又有什么办法?
上官鸾若是拦住她,她就没法见皇上, 也就没法救顾粲。
天是冰寒的,林纨的泪是热的。
涕泪横流之际,她的舌上似是蔓上了冰霜,她依照上官鸾的言语, 闭目用它将她锦履上的积雪舔净。
上官鸾的美目微眯了起来,她黛眉一挑,神色看上去是享受至极。
宫人们虽有些看不过眼, 却也只能默默地看着高贵的鸾公主去作贱几月前, 还身份贵重的前蔼贞翁主。
林纨渐渐止住了泪。
她安慰自己,没什么好哭的。到了如今这个地步,她一无所有,只能强自忍下所有的屈辱。
上官鸾笑中带着轻蔑,对身侧的宫人道:“你们看看, 这就是曾经的蔼贞翁主,为了一个男子, 竟是这般的作贱自己。这逆贼的孙女,就是下贱。”
林纨本想忍耐着一切。
可当她听到“逆贼”二字时,心中一梗。
她祖父不是逆贼。
她祖父是最忠于皇帝的人,却被奸佞之人齐均构陷, 因着怒火攻心,命丧黄泉。
林纨抬首看向了上官鸾,一贯柔和的双目透着倔强和坚毅:“民女的祖父不是逆贼。”
上官鸾的眸色倏地一戾, 但很快又复归平静。她姿态依旧雍容,微微抬脚,用鞋履的前端勾起了林纨的下巴。
林纨的喉咙被她的锦履抵得有些发痛,可她不能任由上官鸾辱她祖父。
哪怕天下人都相信,林夙同顾焉一样,要叛逆谋反,是谓大逆不道,大奸大恶之徒。可是她知道,她的祖父是最忠心正直的臣子,他愿为景帝效犬马之劳。
这样一个祖父,她身为他的孙女,又怎能不在外人面前维护他?
上官鸾脚上的力气重了些。
林纨觉得自己要喘不过气了,刚要往后退避,却被几名宫女按住了肩头。
上官鸾睥睨着地上的她,徐徐开口:“下贱坯子,还敢同本公主顶嘴,你当你是什么东西?”
最后一字咬音极重,随即上官鸾突然发力,想要往她的肩头处踢去。
——“公主殿下且慢!”
有一个人唤住了上官鸾。
上官鸾神色闪过一丝不耐,看清来人的相貌后,她收敛了些许的不悦神色。
解林纨于水火的人,是皇帝身侧的近侍宦官——赵忠。
上官鸾将脚收回,随意为自己拢了拢鬓发,语气还算客气地对赵忠问道:“赵公公怎么来了?”
赵忠手拿拂尘,向上官鸾福了一礼,恭敬地回道:“公主殿下,皇上在祈宣殿一直等着林氏女呢,这不,见她半晌都不过去,有些急了,特叫奴才来催。”
听罢赵忠这话,上官鸾的神色有些悻悻,“知道了,你领她过去吧。”
林纨得以脱身,因着在雪地中跪的时间过长,双膝有些麻木,站起身后,险些摔倒。
她紧跟在了赵忠的身后。
四处的宫人开始清扫着积雪,烈日渐升,皑雪渐融,积水沿着檐脊,淅淅沥沥地落了一地。
林纨身上沾的雪也化了,凛冽的冬风吹至,便是渗入骨髓的寒冷。
前往祈宣殿的路上,赵忠的态度还算如常,没因着她的庶人身份,给她什么脸色瞧。
祈宣殿中的鎏金熏炉中,焚着悠远的龙涎香。
景帝头戴通天冠,着黯色大裘冕,端坐在祈宣殿的龙椅之上。
林纨遥遥望去,只觉景帝的面色平静,单只看脸,一如最寻常的中年男子。但毕竟是位极至尊的帝王,景帝举手投足间,还是尽显天家威仪。
谁能知晓,这样一个看起来与暴戾恣睢丝毫不沾边的圣君,内里却如纣桀般多疑且残暴不仁。
林纨对大殿的帝王行以三跪九叩之礼。
景帝抬手,让她进殿觐见。
顾焉已亡,凉州沦陷,西疆边境无人驻守。
正是用军之时,但因着牙门军的上将对景帝处置林夙一事不满,纷纷请辞,无论景帝许以多么丰厚的俸禄,他们都不肯再归返军营,为景帝效力。
景帝是理智的,就算他以性命相要,那些刁钻的将士也不肯再回军营,替他浴血奋战。
大邺的军力之盛,尽在牙门军这三十六军中。
主将们都请辞了,跟着他们的数十万兵士六神无主,军心已然涣散,还怎么去打西疆那些蛮夷?
景帝心中清楚,就算他再怎么从林夙的手中夺军权,牙门军最认的还是林家人。
林夙和林衍都已不在,林衍的那些儿子都不顶用。
只有林纨,他既是林夙嫡出的孙女,又是林毓的独女,血脉相承,那些个粗鲁上将们,还是会给她些面子的。
林纨对景帝说,只要他肯放顾粲出狱,保下他的一条命。她就去各州寻那些将士们,并在三日内,说服他们重新归顺朝廷。
让一个纤弱的女子去做说客看似不大可靠,但事到如今,却也只有这个法子了。
景帝听完林纨所讲,心中还是有些惊异。
此女不为自己谋求什么,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狱中那个身已残,容颜也尽毁的男子。
他未曾听闻,蔼贞翁主和镇北世子在成婚后,感情有多好。
景帝不相信世间会有这般痴情的人,嘴角噙出一丝玩味的笑意。他睇着跪伏在地的林纨,劝诱道:“朕多年前赐你翁主之位,是怜你父母早殇,而你父亲又浴血奋战,为大邺立下了汗马功劳。现下你祖父虽亡,但你若能说服那些将士们,朕便重新许你翁主之位。你的封地是在青州临淄,事成后,朕会在临淄置宅,赐你下人良田。你每年也可领朝廷俸禄,依旧能享尽荣华,安然度过这一生。”
见林纨的神色丝毫都不为所动,景帝的眉宇微微凝住,又道:“只要你肯放弃救顾焉之子,你便仍是蔼贞翁主。若你不肯放弃救他,那事成之后,你还是做回庶人吧。”
这一刻,林纨才觉,她的命运轻若浮萍,全凭这些天家贵胄任意摆布。
景帝起了玩兴。
左右她都要寻那些将士,他便要逼着她做出选择。
一生还长,她才刚刚十八岁。
那日顾粲对她所为是如此的恶劣,只要她应了景帝,她便可以重新做回大邺翁主,不会再穿这般破旧的衣物,食那般粗鄙的饭食。
但那年在伽淮河处,顾粲救了她。
因着有他这个人的存在,她才有了活下去的动力,灰暗的人生也第一次充满了希望。
她如愿嫁给了他,已尽平生所愿。
虽然结局不尽如人意,但她从来都没后悔过。
只是,若有来生。
她希望自己不要再这么喜欢一个人了。
也不要再同这个男子有任何牵扯。
她只想让顾粲活下来。
这是她欠他的余债。
她还了,二人之间的关系也就彻底结束了。
林纨将螓首扣在了冰冷的大理石砖地上,微微的钝痛传至心脉,她的声音平静,却不失力度——
“民女惟愿陛下能让罪臣之子顾粲活下来,还望陛下准允民女的祈求。”
景帝噙着冷笑,应下了她的请求。
……
林纨从祈宣殿走出后,上官鸾没有再找她的麻烦,出承初宫后,卫槿正站在宫门不远处等着她。
她的膝处如被针扎,行走艰难,卫槿一路将她搀回了住处。
卫楷是家中主力,但现下却也不能做重活维持生计,他因被齐均陷害而落下的背伤,在冬日伊始就开始犯毛病。
但她兄妹二人还是同她一路驱车,前往并州等地寻找已变为庶人的牙门军将领们。
卫氏兄妹二人都以为她会受不住这一路的颠簸。
但人是会随着环境改变的,之前环境安逸,她就吃不得一点苦。
现下生活清苦,林纨的身子反倒如回光返照般,很能经折腾,这一路车马不停,她的身体也没出什么岔子。
请辞的将士有八人。
林纨说服了六人归降,另两人无论如何都不肯再为他们口中的狗皇帝卖命。
归返洛都后,景帝拔擢了那六名将士,并即刻将这六人派往豫州,准备不日内,便让他们携大军前往雍州边境,攻下沦陷的凉州一地,将西疆蛮夷打回自己的领土内。
雍凉之叛被平后,景帝按照与她的约定,将顾粲从狱中放了出来。
而她在顾粲出狱后不久,就被奸民所杀。
前世的记忆被上官鸾的言语打断——
“蔼贞翁主今日瞧着,气色好了许多,既是身体无恙,怎的不去看望还在病中的太后娘娘?你日子过的是舒坦,可有想过身为你姨母的太后?”
上官鸾这话听起来有些阴阳怪气,一时让人不明所以。
顾粲的眸色一觑。
林纨则平静地回道:“太后未召臣女入宫,臣女便认为太后是要好好将养身体,不欲让任何人打扰。”
上官鸾唇角微弯,笑得明艳,“哦?说来,去年夏日,我皇祖母召你去了安澜园。你去的前日,我母后还与皇祖母商议了你的婚事,想让你嫁给我表兄郑临。”
提到郑临二字时,顾粲攥紧了拳头,手背上已贲出了青筋。
林纨察觉出了他的异样,忙用一手轻拽住了他的袖摆。
顾粲面上倒是显露了浅淡的笑意,“公主殿下糊涂了,臣与蔼贞翁主的婚约是先帝所赐。太后娘娘是先帝的发妻,自会顺从先皇的心意。而皇后娘娘是先帝的儿媳,最是孝顺,又怎会忤逆先帝之意?”
上官鸾本想拿郑临一事激怒林纨。
她心中清楚,那日只差一步,郑临就能在霁霞阁中,侵犯了林纨。可最后,事情却脱离了她母亲郑皇后的安排,林纨逃过了一劫。
可谁知,顾粲这番话,却拿先帝之命,堵住了她的嘴。
上官鸾自觉话头并不占上风,便冷声唤宫人抬辇,往宴处走去。
抬辇的宫人有四。
顾粲趁众人不察,轻轻颔首。
上官鸾后侧的宫人似是会出了他的意图,故作手滑。
“哐当——”一声,步辇从半空跌落。
上官鸾竟是当着顾粲夫妇的面,从步辇跌了下来。她惊呼出声,金叶步摇也从其发髻上坠落,在地上滚了几圈。
一众宫人宫女大惊失色,忙将地上的上官鸾搀扶了起来。
上官鸾何曾有过如此落魄之时?
而且竟还是当着顾粲的面,她就这般,从步辇上摔了下来。
她有些慌张,正不知该如何是好时,顾粲却握住了林纨汗湿的右手,温言道:“走吧,我们该去宴上了。”
上官鸾顾不得责骂抬辇的宫人,她忙着在原地整饬着衣发。
却不曾看见,她倾慕的男子,眼中流露出的,除却冷漠的笑意,还有对她深深的嫌恶。
作者有话要说:到家太晚了,先更这么多,明天保证虐狗又虐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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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3:虐狗虐渣
林纨前世赴宫宴时, 从来都不会放多少心思在后宫那些娘娘的身上。宴上,她的视线都被顾粲吸引去了,眼中只有他, 周遭的一切她全然都不在意。
现下那人就在她的身侧,她每日都能近距离地看他。
如今林纨终于有了兴致, 她端坐在案旁,静静打量着景帝那些花容月貌的妃嫔们——
皇后端庄雍容,上官鸾的眉目与她长得很像,她虽已年近四旬, 但胜在保养得宜。到底是中宫,那双带着浅淡细纹的眼,淡淡扫过宴席上的那些宫妃时, 还是带着些许的矜意。
林纨暗觉, 上官鸾有时流露出的神态,也是肖似郑皇后。
淑妃姿容胜雪,一袭浅蓝华服衬得其气质高华无双,她因着身孕,身姿略些丰腴, 却也是纤侬合度。淑妃今日刚满三十,这时的年华却如花开正盛, 美得不可方物。
不过,她瞧着这淑妃的眉眼,怎么这么像一个人呢?她一时想不出那人的身份,只劝自己, 美人长得都很相似。
徐贤妃年纪尚轻,她生得虽貌美,但因着家室不大尊贵, 同淑妃的姿仪一相比,看着总是欠了分火候。
景帝与郑皇后并坐于主位。淑妃和徐贤妃的食案位于上座的西侧,上官睿与淑妃共用一案,但徐贤妃的皇子却并未参宴。
而东侧的上坐则是太子,蒋昭仪和上官衡的席位。再隔一案,便是林纨同顾粲的席位。
那空着的一案,林纨不用想,也知道是留给谁的。
上官衡不时地往顾粲的方向使着眼色,在大宴上,竟也是毫无正形。
宫女呈上佳肴美酒时,还忍不住多看了顾粲一眼,险些将酒樽里的酒水撒在案上。
顾粲并没有理会上官衡,更注意不到小宫女的倾慕神色,而是将注意力都放在了林纨的身上。他见林纨有些疲惫,便握住了她的手,低声道:“再多撑一会儿,用不了半个时辰,为夫就带你归府。”
林纨点了点头,却没有拾筷。
她最不喜欢吃的,就是宫宴上的食物。
那些个食材虽然都很名贵,但御厨们每每制作宴席时,都十分缺人手,做出的菜肴也很仓促,对于林纨这种挑嘴的人来说,那些菜都难以下口。最主要的是,每次参宴,她总因衣发过重而疲惫,没什么胃口可言。
宴上。
皇后和淑妃看似和睦,皆都笑得温婉。
可言谈交锋间,却是笑中带刺,语中蕴针。
皇后大度地当着景帝的面,愿淑妃平安诞下龙子,可话头一转,又在暗示淑妃年岁不小了,怀着龙胎应当小心,否则就容易失了子嗣。
景帝听后,不作言语。
淑妃则笑着谢下皇后的美意。
她说自己这一胎确实来之不易,正因着她年岁也不小了,怀胎辛苦,帝后才都格外的照拂。这话实则是在暗示皇后,她受宠爱,有福气,所以这般年龄都能怀上龙胎。
林纨漠然地看着一切。
她忆得前世,皇后和淑妃二人还没这般针锋相对。
身侧的席案仍是空着的,上官鸾从步辇上摔得不轻,衣发都乱了,想必是要回去重新换一身新衣。
林纨将视线移到了顾粲的身上。
却见顾粲甫一执起酒爵,一个相貌娇美的宫妃便开了口,她问向景帝,声音婉转动听:“皇上,鸾公主怎的还没至席?这宴都进行大半了,可别是来的路上出了什么事。”
问话的宫妃是正得盛宠的李婕妤,也是那日在安澜园险些被郑临轻薄的李美人。这不到一年的功夫,她便连升了两级,越过容华,成了婕妤。
案上的人都在用菜,但林纨的心思却全然没在酒菜上。
适才之事过于巧了,顾粲执起酒爵的同时,李婕妤就开了口。而李婕妤坐在顾粲的对面,恰是能瞧见他的举动的。
再一结合安澜园之事,林纨心中起了疑。
她知道,顾粲在宫中是有些眼线的,她一直不欲过问这些事。
那这李婕妤,是否也是顾粲的人?
皇后见上官鸾迟迟不来,也怕路上出了什么岔子。
上官鸾是景帝和皇后最宠爱的公主,她无缘无故不至宴上,自是引起了其余贵客的关注。
景帝开口,吩咐身侧的赵忠道:“去寻寻她,看看这到底是怎么了。”
赵忠得令,派小顺子去寻上官鸾。
林纨不能确定李婕妤的背景,但小顺子她是认得的,那日在霁霞阁的二楼,他和顾粲的对话她听得是一清二楚。
小顺子是顾粲的人。
半晌后,小顺子归来,却是神色惊惶。
赵忠的面容一贯随和平静,他看着自己一向稳重的干儿子现下竟敛不住自己的情绪,脸色倏地变得微沉。
按理说,小顺子应将事情告知赵忠后,再由赵忠传话至景帝的耳侧。
景帝在主位上瞧见了小顺子的神情,又因着这事是与上官鸾有关,自是不想再多等,便直接问向小顺子:“公主怎么了?”
宴上众人都停下了交谈,侧耳听着小顺子的回话——
“回皇上,公主似是从步辇上摔了下来,因着那些抬辇的人办事不利,她现下正在责打那四名抬辇之人。奴才看着……公主似是要将那些人用杖打死。那血…那血……”
小顺子被赵忠的眼神制止住,不敢再多言半分。
淑妃一听这话,忙用帕子掩住了口鼻。
因着淑妃怀有身孕,见不得血腥,景帝不许宫妃和皇子们动用私刑,但上官鸾身为他最宠爱的女儿,竟是不遵他的旨意。
景帝再一联想到后宫之中,淑妃同皇后的争斗,他眸色微深地看了皇后一眼。见她似是要为上官鸾辩解,神色是愈发的冷凝,“胡闹!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身为公主竟是在淑妃生辰这一日苛待下人,你平日是怎么教养她的?”
郑皇后许久未见景帝如此作怒,忙起身跪地向景帝认罪:“都是臣妾的错,是臣妾没能教好阿鸾。皇上息怒,天气热,可别动了肝火。”
说着,她瞥向了赵忠,示意他去让上官鸾停手。
景帝冷冷地唤郑皇后起身,而后又对赵忠道:“把她叫到殿上来,朕倒是欲要问问,她为何选在淑妃过生辰这日,责打宫人?”
赵忠应是。
上官鸾至宴上后,已经重新整饬好了衣发,丝毫未显狼狈。
景帝想借此压压皇后的气焰,便当着众人的面,狠狠地斥责了上官鸾一番。
景帝的女儿少,上官鸾做为他的第一个女儿,自小是被他宠到大的。
她哪里受过这等委屈?
还是当着那么多皇子、宫妃和重臣贵女的面前。
此时此刻,上官鸾只想寻个地方钻起来,她一贯好强,却叫人瞧见了如此丢人的一面。
郑皇后冲她摇首,示意她忍耐下来。
上官鸾暗暗咬牙,她想着,等景帝痛斥完她后,她就赶快出殿,再不让人瞧见她的落魄模样。
可谁知,训斥完后,景帝竟是沉声对她道:“回你案席位上坐着去。”
上官鸾特意差宫人,将她的席位安排在顾粲夫妇身侧,可现下,她刚被景帝训斥完,若要这时坐在他二人的身侧,那不就被林纨看笑话了吗?
郑皇后见上官鸾面露迟疑,也低声催促道:“别惹你父皇生气,还不快去。”
上官鸾无奈,只得凝着眉,往自己的席位处走。
顾粲并没有看她,她舒了一口气。
坐在顾粲和林纨身侧后,上官鸾还是耐不住心中的好奇,她用余光瞥视着,见顾粲正用筷箸往林纨的食碟中夹菜。
林纨小声对他道:“我吃不下,你不要给我夹了。”
顾粲的声音很温柔,是上官鸾从来也没听见过的温柔:“纨纨乖,你一口东西都没吃,若要饿坏身子该怎么办?”
上官鸾有些惊异。
她没想到,这林纨,竟是要让顾粲哄着吃饭?
当上官鸾听见顾粲说了“乖”这个字时,心中更是酸涩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