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沈韫走至床边时,林纨的眼睛睁开了些,她双颊泛红,虚弱纤柔, 眉目微颦之际,只叫人心生怜爱。
林纨见来人果然是沈韫,有些讶然, 便惊奇地问她道:“你怎么过来了?”
沈韫伸手探向了她的额头, 而后让她轻悬细腕,边为她诊脉,将边将她来那医馆求药的事与林纨讲了一遍。
林纨那额头摸上去实在是热烫,手已经拿下去了,热度还残余在沈韫的掌心中。
她整个人无力地靠着顾粲, 柔弱又无依。
顾粲则小心地用臂将她揽在怀中,低垂着眼睫, 神色莫测。
沈韫不由得觑起了眼。
她开口问道:“还请世子妃告诉我,你是否是受了凉,这才发热,我好能对症下药。”
其实治发热毋需了解什么缘由, 开些常见的方子即可。
沈韫问,是怕林纨在顾粲这儿受了什么委屈。
林纨知道顾粲看不清她的神色,于是便撑着气力, 掀眸剜了沈韫一眼,她让她住嘴,不要再多问。
就算是多问,昨晚她同顾粲发生的事,也是难以起齿,羞于对任何人讲出。
沈韫见林纨不肯如实告知她缘由,便又将话头抛向了顾粲:“那世子爷可否告诉我缘由?”
顾粲摸着怀中女人柔顺的发,就像抚弄猫儿一样,将实情透露了一半:“我昨夜浸了冷水,共衾时,将寒气过在了她身上。”
他的语气平淡,没有任何波澜,那双骨节分明又修长的手一下又一下地抚着林纨的发。
顾粲与她回话时,低垂着头首,无论是从什么角度看他,都让人觉其容颜俊美,轮廓清隽冷毅。
沈韫是第一次这么近的看顾粲,以前她在宫中,曾遥遥见过他几眼,却如旁人纷传的那样,容止若神祗。
这一近看,更是俊逸出尘。
眼前男子好看得不大真实,但是他回她话时,却让沈韫的心中直打着颤。
她也不知为何,顾粲身上似是在无形中,散着摄人的气场。
沈韫心道,这阎罗还真是与众不同。
竟是连沐个浴都要浸冷水,他明知道林纨身子弱,却还要同她共衾,怕不是想故意作贱她那可怜的小姐妹。
她再一细想,林纨身子就算再娇弱,也不至于一夜间便成了这副惨样子。
除非是顾粲挨着她睡时,她身子就已经变得虚弱,才会受不住任何寒气的侵袭。
能让女子在睡前身虚又无力的,怕是只有共赴巫山云雨这码子事。
想到这处,她大抵也知晓了林纨同那阎罗昨夜发生了什么,念着林纨的面子薄,她也不欲多问。
外面天色已然不早,上朝面圣之事不容耽搁,林纨自觉,她病是常态,并不打紧。
顾粲的公事却绝对不能耽搁。
林纨用手推了推顾粲,示意她同他有话要讲。
顾粲俯身后,林纨将掌立于唇畔,附在他耳侧小声道:“你快去上朝,不要误了要事。沈韫之前一直照顾着我的身体,有她在,不会有什么问题的。我之前在侯府中也总是会无故发热,今日染病,与你昨夜浸冷水无关,你不要多想,快让元吉给你备马车。”
林纨因着发热,呼吸也比以往灼-热了许多,她那温软的话儿湿湿-热热,不仅钻入了顾粲的耳里,也钻进了他的心里。
见顾粲听后只是有些怔住,并不做任何其余的举动,林纨又用手推了推他,赶他快些去上朝。
顾粲无奈,微微抿唇,只得先依她的言语。
他将林纨小心地放平在床,为她掖好了被角。
起身后,竟是不顾世子身份,拱手向沈韫揖了一礼:“那便请沈医女好好照拂内人,顾某在此先谢过沈医女。”
沈韫冷不丁被顾粲施以一礼,心中突地有些惶恐。
这番被惊,她猛地从床处起身,站了起来。
沈韫对顾粲不喜是不喜,但因着他身份贵重,还有这几年在朝中的手段,她对他这个人还是惧怕的。
顾粲竟是能为了林纨,向她一个身份低微的医女揖礼。
她观着顾粲看林纨的神色,也没觉得是心思诡谲或是算计,反倒是对她的担忧和关切。
林纨也不排斥他,与他的关系还算亲密。
如此,那便是自己多想了。
兴许这个阎罗,是真的喜欢她这位可怜的小姐妹。
她本来还想好了一肚子的话,要拿整个洛阳百姓的口诸笔伐,和林纨的贵重身份来恐吓一番顾粲,让他不要苛待了林纨,现下这些话也都不必再讲出口。
沈韫并不想无端地受顾粲这样一个拜礼,她飞快地朝他又行了一礼。
顾粲出行前,又流连在床侧,静默了半晌后,还是小声俯身,在林纨耳侧道:“我今日早些回来陪你。”
林纨头痛欲裂,却还是闭目点了点头。
顾粲走后,沈韫用沾了温水的布帛帮林纨擦了身。
身上热度虽未褪,但林纨却觉得那股子难受的劲儿要褪了许多。
随后,沈韫用命丫鬟将帕子镇冷水,帮林纨贴于额上,又唤了香见,询问着这些时日林纨有没有按时进些补药。
沈韫做这些很熟练,林纨病的那几年,明明这些琐事都应是交于丫鬟们来做的,但沈韫却从不假手他人。
她既应下了林夙的请求,便一直都全心全意地照拂着她。
香见如实回道:“翁主入春后身子好了许多,便停了一阵子。”
沈韫见床上躺着的人儿连眼都睁不开,只颦着眉。
一看便是头疼得厉害。
她无奈地摇首后,便又对香见嘱咐道:“日后你劝着你家主子些,不要觉得病好了,就停药。依她的身子,是离不得这些了,需得用这些药好好将养着身子骨,如此才能无虞。”
香见应了声是。
寝房内的熏炉内燃了香,是顾粲喜欢的雪松和广霍,因着屋内总是燃着这香,他的衣角也总是会沾着这气味。
林纨闻着这气味,心中安沉,头痛也缓解了许多,终于又睡了过去。
临近晌午的时候,林纨恢复了清明,她额上的湿帛渐干,起身后,香见又帮她绑了条罗绡抹额。
沈韫正坐在床侧,静静地翻阅着医书。
那医书的页脚泛黄,书封的颜色瞧着也不新簇,其上的深蓝被阳光曝晒成了浅蓝。
这书一看,就被它的主人时常翻看。
与顾粲的天资卓绝不同,沈韫如今的才学和本领,都是靠她多年的克己自制和踏实的付出换来的。
见林纨清醒了过来,沈韫阖上了医书,将其放回了药箱中,准备与林纨再交代几句,便回承初宫中当差。
林纨不知,她为何要这么着急的回去。
沈韫神色淡淡,对于自己的忙碌早已习以为常,便向她解释道:“前阵子淑妃有喜,帝心甚悦。因着淑妃娘娘的年岁也过了三十,这一胎怀得自是辛苦些。你也知道,皇上最是宠爱淑妃娘娘,很是看中她腹中的龙子,整个承初宫中的太医和医女,都供淑妃随意的差使。我现下在宫中也有了品阶,虽然不高,只是个小小的司药,但一切还是谨慎些好。”
林纨心中有些愧疚,沈韫好不容易得闲一日休沐,竟是将她所有的闲暇时日,都折在她身上了。
不过,林纨心中有些疑虑。
她忆得,前世的这个时候,淑妃并没有怀孕。
她揉了揉眉心,只觉太多事情都变了,让人疲惫。
沈韫临行前,似是想起了些什么事,又对林纨道:“对了,你去年秋日托我注意的那个禁军…就是那个叫卫楷的。”
林纨听到沈韫提起卫楷,不知发生了何事,忙问道:“他怎么了?”
沈韫回道:“他前阵子被调到了御前当值,我有时能瞧见他在六宫中巡视,我看你对你祖父的这个部下甚为关切,便同你说一声。”
林纨听见卫楷无事,心中松了口气。
但卫楷往上爬的功夫,却还是要比齐均略差些,她记得,前世齐均刚到承初宫没多久,景帝便将他调到御前了。
卫楷却用了小半年的功夫。
现下他还只是个统领,她让他在两年内做成郎中令,现下时间却只剩了一年半。
距太武五年的年末,也只剩下了一年半的时日。
但因着卫槿在她的手中,卫楷现下,怕是只会比她更心急。
沈韫临行前,林纨还想将她送到府门口,但沈韫说她身上的热度未褪,不宜出室。
林纨只得差了香见送她到了府门口,还唤元吉雇了马车,让他亲自将沈韫送到了承初宫。
*
沈韫走后,香见将熬好的汤药端进了屋内。
林纨坐在罗汉床上,身上披拂着氅衣,里面穿着寡素的寝衣,只简单绾了青丝,发髻松散如云,并未佩以任何簪饰。
她闻着那药味,不禁蹙起了眉。
香见知道,林纨一要饮药,定会不悦,便询问道:“翁主,用奴婢给您拿些蜜饯来吗?”
林纨摆了摆手,只让香见唤香芸过来,她有事情要让香芸去做。
香见退下前,林纨又唤住了她:“世子回来后,若要问起你们,你们便说我身子已经好多了,已无大碍。”
香见有些不解,她瞧着林纨的神色还是有些憔悴,若要身子未好,大可不必瞒着世子。
心中虽这么想着,但她碍于下人身份,还是应了声是,便退下寻香芸去了。
紫檀小案上的汤药还冒着热气。
午后煦阳斜照进室,罗汉床上的一处顿时变成了流动的金河,棱格窗外枝叶梳横,那影儿落在金河上,不时地款摆着。
现下她与顾粲刚刚成婚,这时她病了,顾粲瞧着她的病容,或许会心生怜意。
但时间长了,保不齐会心生烦厌。
谁不希望自己的发妻是个身子康健,能够帮扶丈夫的人?
她自己都烦自己这副体弱多病的身子。
林纨拾起了药碗时,香芸已经同香见走到了罗汉床前。
林纨轻抿了口汤药,耐着喉中的苦涩,对香芸道:“明日你去市集随意买些书卷回来,买的多一些,至少要五箱以上。钱财上元吉那处领,车马也可提前同他打好招呼。”
香芸以为是林纨想看些新书解闷,便没有多问。
林纨屏住呼吸,饮了几口药后,又命向香见:“将太后和皇上赏的那些锦缎玉器挑些品样成色好的,待过几日我同世子归宁后,一并带到侯府。”
香见也没有多想,归宁给娘家人带些礼物,也是再正常不过了。
*
还未到申时,顾粲便从廷尉所赶了回来。
见罗汉床上的妻子安坐着,他快步走上前去,想要摸一摸她的额头,却见她头上绑着抹额。
无奈之际,顾粲只得摸了摸她的脸,探试着她身上的温度。
见顾粲摸她,林纨的睫毛颤了几下,她乖巧地坐在罗汉床上,对顾粲道:“你走后不久,我的额头便不那么发烫了,现下身子好了许多,你不必再惦记了。”
顾粲颔首。
她的面颊柔嫩,摸完她的脸后,顾粲的指腹有些滑腻,他将食指和拇指并拢,慢慢地捻着。
林纨身上的热度褪了不少,他的心绪终于沉了下来。
因着生病耗体力,林纨这时便觉有些饥饿,顾粲唤下人准备了饭食。
几道菜摆满了紫檀小案,顾粲并不饿,他坐在罗汉床的另一侧,象征性地拾筷,陪着林纨用些。
林纨的味觉恢复了许多,今日厨子做的糖醋小排很合她胃口。
那小排肉质纤匀,骨成一体,调制的酱汁也鲜美,她便一直用着那道菜。
当着顾粲的面,吃这道菜有些不方便,她得顾及着吃相。
吐骨头时,都是掩着帕子吐在瓷碟里。
顾粲不怎么用菜,只静静地看着林纨吐出了一块又一块的骨头。
他刚才用了一块,这小排是甜口的,怪不得林纨喜欢。
想到这处,顾粲的眸中竟是蕴了笑意。
林纨瞧见了他的神色,还以为是他嫌自己吃的多,又觉得自己一直把着这道菜,没让他用,便将那道小排推到了顾粲的面前,示意他吃些。
顾粲摇了摇首:“你都用下吧,我还不饿。”
林纨难得胃口好,顾粲心情也是愉悦,便唤了元吉,要赏今日做小排的厨子。
元吉走到了顾粲的身侧,应下顾粲之命的同时,却递与顾粲一个纸条。
顾粲神色如常,见林纨只顾吃小排,并没看他,便将那纸条摊开在掌。
只见那纸条写着二字——— “东宫”
那日他被障车之事终于有了眉目,宫中他的人手探查了一番后,几近周折,将幕后之人的身份寻了出来。
顾粲没想到,那些刁民,竟是太子上官弘的手下。
太子虽资质平庸,但到底是储君,也是在暗中畜养着自己的势力。
作者有话要说:男主不会烦女主的身子,只会馋女主的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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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2:娇妻盛邀
去年安澜园之事, 他已经让中宫和太后尝到了些教训,让她二人不要再打林纨的主意。
按说太后的“病”早便该好了,但皇后手段狠绝, 竟是让太后一直沉疴在床。
而那一月禁足的惩罚,实际上, 也并未完全实行。
不到半月,宫中就传,景帝因感念与皇后多年的夫妻之情,亲自到皇后所在的关雎宫, 陪她用了晚食。
这禁足令,也便自然被解。
顾粲并不相信,他和林纨大婚之日出的这遭事, 会是皇后在幕后指使。
因着林纨的身后是林谢两家, 皇后并不会想要林纨的性命,除非林纨的婚事,会威胁到她和太子的地位,她才会出手干预。
比如,若是林纨嫁到了正怀有龙嗣的淑妃的母家——辅国公家, 因着太子与皇五子上官睿的暗中争斗,皇后定会想法子制止这件事。
林涵的身份不及林纨贵重, 但因着她毕竟是林夙的孙女,是平远侯府的嫡小姐,她与辅国公嫡次子的婚事,还是惹了皇后忌惮。
皇后一直派人暗中盯着林涵的举动, 终于发现了她同齐均有染,便想法子让辅国公知晓了此事。
林夙拉下脸面,将林涵接回了回府。
这事一是不光彩, 二则,辅国公到底还要给林夙这位开国功臣留些颜面,几经思量后,还是没让他的次子写休书。
而是派人将和离书送到了侯府,林涵的声名也并未受损,仍能在府中过着富贵清闲的日子。他日若是再改嫁,虽说不能再择到这么好的婚事,但也能嫁个差不多的清贵世家。
而那个自以为是的蠢太子上官弘,他又是动得什么心思,顾粲一时未得其解。
他唯一清楚的是,宫中蒋昭仪同皇后的关系更密,上官衡因着其母,很可能已经默默站队东宫一党,与淑妃和上官睿暗中对峙。
上官衡身在其中,很难保持中立。
而他虽看似性情不羁,但为人却极为孝顺,蒋昭仪选择站队,上官衡也只能随其母,与她保持一致的口径。
至于上官弘那个蠢东西,是时候该让他吃吃苦头了。
顾粲也想亲自问问他,到底为何要害他的纨纨。
思及此,顾粲将那纸条慢慢地攥于掌心。
纸条成团,变得褶皱不堪。
见林纨的唇畔沾了酱汁,他伸手,拾起案上的软帕凑近林纨的脸,为她仔细地擦拭着。
快到傍晚,暮春这时的日头依旧明媚。
那日光打亮了顾粲的半身,他的眸色浅淡了几分。
明明他待她细心又温柔,林纨在紫檀小案的对面看着顾粲的眼,却觉得如坠望不见底的深窟。
暖日未能让他身上的冷肃之感削减半分,反倒是被其森然的阴郁之气吞噬殆尽。
眼前的男子,与前世的他完全不同。
前世他虽不常笑,但还是偶尔会展露出明朗的少年意气。
他对她而言,也如其名。
光彩烨烨,粲然若火光,照引着她灰暗的人生。
而现在的他,仿佛属于黑暗,而不属于光日。
但奇怪的是,今世的顾粲,却并不让林纨觉得憎怖。
他反倒是让她觉得心中安沉。
而面对前世的顾粲,她却总是处在惶恐中。
顾粲见林纨失神,又拾筷为她夹菜,低声劝哄道:“纨纨听话,再多用一些。”
林纨回过了神,回了声:“嗯。”
...............................
入夜后,林纨半躺在床,身后靠着软枕,正静静地看着手中书卷。
她披散着如墨的长发,她侧颜精致,又不失恬和皎然,眉眼半垂之际,满溢的是能将人融化的温柔。
顾粲回到二人的住处时,正逢上眼前之景,顿觉,是久违的岁月静好。
这番静好,都是林纨带给他的。
经了昨夜一事,顾粲还是唤下人再多准备了一床衾被。
纨纨的身子没好全之前,二人还是分衾睡稳妥。
林纨察觉出顾粲至此,微微转首,看向了他。
她还是有些发低烧,脸颊是如霞的淡粉色。
她对顾粲展颜一笑,颊边泛起了浅浅的梨靥。
顾粲看着她,觉得心跳似是漏了一拍。
他故作淡然的走到四柱床前,坐于床沿后,背对着林纨,脱-解着衣物。
林纨状似看书,实则不时偷偷用眼,瞄向顾粲的背影。
待顾粲换好衣物,转身却见,林纨掀开了自己衾被的一角,邀他入内。
顾粲微微怔住,不明所以。
二人成婚后,林纨并不排斥与他接触,但是如此主动,却是不曾有过。
她的性子也绝非如此。
但娇妻盛邀,哪有不从的道理?
顾粲唇畔勾起了一抹浅笑,还是进了林纨的鸳鸯被中,用手顺势揽住了她的腰肢。
林纨身上因着低烧,是温热的。
看着林纨泛红的耳垂,顾粲想将那处咬上一口,品尝于唇齿间。
但又怕林纨觉得他轻薄,最后决议退而求其次,埋首于她的颈间,用高挺的鼻梁轻蹭着她的侧-颈,嗅着她身上令人安沉的奶香味。
短暂的亲昵后,林纨的耳垂更红了,却仍在装着仔细看书的模样。
顾粲见她看得认真,不禁开口问道:“纨纨这是在看什么书?”
林纨见他终于问她,眸底掩住了笑意。
她将书阖上,将黛蓝色的书封置于其上,示意顾粲自己看。
顾粲看后,笑意渐渐僵在了嘴角。
林纨看的书,竟是《凉州地舆全要》。
顾粲紧了紧林纨的腰肢,问道:“怎的突然看起它来了?”
林纨并未瞧见顾粲的异样,将书放在身侧后,柔声向顾粲解释道:“你自幼生长在凉州,所以我对这地界多少有些好奇,这处是皇上赏给父亲的封地,将来也是你的封地,我想着,提前了解了解凉州的地方要志,将来也好能帮扶夫君你。”
听完林纨这番话,顾粲全然明白了过来。
纨纨尝到了美人计的甜头,便屡试不爽,现下竟然用在他的身上来了。
她问他这些,无非要从他身上,打探他父亲顾焉的消息。
顾粲轻轻捏着她的耳垂,明知故问道:“纨纨当真是想帮扶为夫,才看的此书?”
林纨故作淡然,点了几下头后,却不忘适才心中所想的说辞:“父亲虽在凉州多年,未出过其边境,但依父亲的才能,凉州也定是沃土富饶,兵粮丰足。你我二人成婚时,父亲还送了厚礼过来,足可见他对你婚事的重视。”
顾粲淡哂。
顾焉送来这些,不是为了他。
而是因着他与林夙交好,而他娶了林夙的孙女,他自是要送给林纨这些厚礼,
他看破了林纨的那些小心思,心中却觉,不能让纨纨整日忧虑此事。
林纨应该被他娇养在府,无忧无虑的安度其日便好,他不想让她因着这些来伤神。
他既也是重生的人,这些事,就都因交给他来做。
纨纨仍在病中,他想让她放下这些忧虑,便又故作深思地回她:“这每年都有人传,我父亲要谋反,总有人风声鹤唳,以讹传讹。”
林纨听到“谋反”二字,顿时觉得心中一紧。
顾粲接着对她讲道:“谣言止于智者,但百姓不是智者,多数都是些愚民。那些谣言传着传着,就会变成真的。但纨纨放心,我父亲是绝对不会谋反的。这几日有朝臣上疏,过阵子,我父亲可能会被召入洛阳。到时我会与他见一面,定会探得他的心意。”
林纨不解:“过阵子?是夏日的时候,父亲就要来洛阳吗?”
她记得,前世顾焉,应该是在今年的年末,才被景帝召入洛阳的。
怎的,这时日竟是提前了?
顾粲看着她思忖的模样,让她靠在他的身上,他抚着她柔软的发顶,劝慰道:“听皇上的意思是这样,不过这些朝堂之事,都交予为夫便好。纨纨不要多虑,一切都有我在,你担心的事情,都不会发生。”
讲到这处,林纨微微拧身,抬首看向了顾粲,见他的眼神郑重坚定,她略微放下了心神。
顾焉的事,也只能交予顾粲来解决。
她至今都不知道,顾焉突然生叛的缘由到底是什么。
林纨只能强迫自己相信,顾粲这一世,不再是那个不谙诸事的闲散世子,而是个真的能为自己的家族考虑,有担当的男子。
纨纨从自己这处套得了话,这伎俩也便不再使,二人没再多讲些什么,林纨便钻回自己的被子里,独自睡下了。
只肯拿后脑勺对着他。
顾粲失笑,无奈地摇首,也准备睡下。
入夜后,乌沉的墨空竟是突地响了几声惊雷,外面的雨淅淅沥沥地落下,将室内的窗牖吹开。
冷意渗进了屋内,顾粲觉出了是在下雨,便起身点灯,借着昏暗的灯火,去关窗。
雷声不绝于耳。
再度回四柱床后时,顾粲发现,林纨竟是钻进了他的衾被中。
顾粲以为是林纨睡得迷糊了。
前世,她偶尔也会在入睡后,就这么钻进他的被子里。
她睡得昏沉,而他却是手足无措,手都是举在半空,不知该将其安于何处。
顾粲掀开被子后,决议抱着她睡。
刚一触及她的身体,却发现,林纨的身子滚热异常。
他心中一惊。
林纨入夜后又开始发热,而且比今晨更严重了。
他刚要再下床去取些湿帛为她降温,却被林纨小声唤住。
林纨的声音像是幼猫,无力且虚弱,她唤了他的表字,却带着沙哑的哭音:“子烨……子烨……”
顾粲听着她唤他,心里隐痛,他将床上的她扶了起来,让她靠在他的怀里,轻声问她:“我在呢,纨纨我在,你怎么了?”
林纨的面上不断淌着汗水,其中混着咸湿的泪水,她双目迷离,一看便是神智不清。
她头很痛,适才又做了噩梦,心跳如擂鼓,像是快死了一样。
顾粲颤着手,为她拭着泪,林纨却用全部的气力推开了他的手。
她抬首看向了顾粲,那双凝水眸看得顾粲的心都要碎掉了。
林纨回忆起梦境,抓住了顾粲的双臂,语气带着卑求:“子烨,你告诉我,是我自作多情了吗?”
顾粲顿觉,自己的心脏,似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地攥住了。
他的这句话,让林纨苦了两世。
她哭得这么可怜,到现在都没对这句话介怀。
林纨的眼眶不断地涌着泪,她望着顾粲的微郁的面容,终于恢复了些神智。
那是她前世的事,跟这一世的枕边人无关,她问他这个做什么?
林纨无力地松开了顾粲的双臂,她胡乱地为自己拭着泪,对顾粲解释道:“是我烧得头疼,说糊涂话了,你不要介怀。”
话刚说完,林纨便躺回了床处,闭上了双目,决议再度睡下。
刚一阖上眼,他便拥住了她。
带着绝望,轻轻地吻着她,安抚着她。
林纨没有挣扎,任由泪水肆意洒落。
顾粲松开她后,捧着她的脸,让她看着他:“你不愿嫁我,但我太喜欢你,所以无论如何,都要娶你。怎会是你自作多情,是我自作多情。”
林纨哽咽地问他:“你是因为喜欢我,才娶的我?”
顾粲的神色郑重,回道:“我喜欢你,才想娶你,日夜所想都是你。没娶你之前,每天都想像现在这样,抱着你,看着你。否则我怎会不顾洛阳百姓的嘲笑和祖父的毒打,也要娶你?”
林纨破涕而笑,她耐着头痛,钻进了他的怀中,小声对顾粲道:“原是我总做噩梦,梦里有个与你长得一样的男子,他待我冷漠,也不喜欢我。我适才从梦里惊醒,把他当成了你。你不是他,你待我很好,我不应该那么问你。”
顾粲心肝隐痛的同时,见林纨对他是如此的依赖,更加坚定,绝对不能告诉她,他是前世的那个他。
他摸着她的发顶,低声哄道:“纨纨是做噩梦了,那梦中的男子是假的,不是我,我绝对不会像他那样待你。”
林纨在他的怀中,幸福地点了点头。
她单纯地想,顾粲是喜欢她的,他待她很好。
那以后,她也要待他好。
*
林纨病愈后,洛阳已至初夏。
府内的树植已变得繁茂,满眼望去,皆是绿意。
这日天气晴好,天如蓝湖,缱绻的重云在其上晕染开来。
下人们按照林纨的指使,将香芸买好的书,浸了陈茶,而后又拿到府中日头充足的地方酿晒。
林纨这日穿了身深碧罩纱罗裙,拿着那柄玉骨纨扇,携着香芸卫槿等人,一同来查验。
林纨俯身,翻了翻这些故意被做旧的书籍,又吩咐下人,将上面故意弄出些许虫眼来。
一群下人不解其意,但因着是主子的命令,只得恭敬地应了下来。
林纨梳了单螺,却只在其上佩以绢花。
绢花的颜色寡淡,但衬以她穿的这身碧衣,却很是清雅。
她轻扇纨扇,正专心致志地检查着书籍,想着如何再让这些书看着旧一些。
顾粲这日一早便回府,一群下人们瞧见他,刚要开口唤世子,却见他将食指立于唇畔,示意她们噤声。
下人们住了嘴。
顾粲却站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林纨。
他见她面上明艳了不少,想必是敷粉涂脂了。
那欲迎还拒的柔美双唇,竟也呈现出如蔷薇般,娇美的粉色。
看着,就像是从画中走出的人。
顾粲只亲密接触过林纨一个女子,只觉得,她已经满足了男人对妻子的所有幻想。
论性情,林纨温柔体贴,又知书达礼。
论相貌,她生得肤白貌美,身姿窈窕。
若要再庸俗些,论论家世,她的身份也是贵重无比。
他有这样的女人做妻子,感觉此生什么都不用再图求。
林纨感觉到有人在看她,她将视线从书挪到了那人的身上,发现是顾粲后,她停下了手中所有的活计,走到了他的身前,问向他:“你怎么这时便回来了?”
顾粲看着林纨,只觉得,她着碧衣,衬得她的肤色更为白皙。
气质看上去,也是愈发的温柔。
她身上的罩纱还隐隐泛着流光,那面料一看,便很柔软。
下人们都在,他耐着想抱她的欲望,回道:“今日依诏,让左右二平将一地位极尊的人,逮捕到了廷尉所。这刚刚审判完,便想着回来陪你了。”
林纨轻扇纨扇的动作顿了一下,又问:“地位极尊?那人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