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那时的林纨性子再温懦,也受不了如扈氏这般的出言侮辱,她那时口拙得很,也不知该说出什么言语反驳她,只气的浑身发抖。
承初宫刮过一阵秋风,将扈氏的帕子吹到了宫中的青石地上,扈氏的丫鬟刚要去捡,竟是发现有人踩在了那帕子上。
小丫鬟还没来得及抬头,就听见主子和一众贵女惊呼出声。
顾粲不知何时,走到了众人的身侧,而一向清冷淡漠地他,竟是踩了女子的帕子。
扈氏虽觉顾粲此举有些粗鲁,却还是娇怯地道:“世……世子。”
顾粲转眸,不带任何感情地看向她:“我与长公主的事,你是从何处听见的。”
林纨心跳一顿,他果然与上官鸾有些什么,她只觉如梗在喉,正要趁此时机离开时,顾粲对她道:“你先别走。”
顾粲对她的语气,要比对扈氏的语气,轻上许多,存着刻意的温柔。
林纨不知顾粲要对她讲什么话,她也不想听,她怕顾粲当着这么多贵女的面,拒婚于她。
扈氏的想法也同林纨一样,认为顾粲要趁此时机,告诉诸人,他喜欢的是鸾公主,而不是这个与他有着婚约,却总是病恹恹的蔼贞翁主。
扈氏唇边漾起了笑意,眸色带着挑衅。
她看着林纨,回顾粲道:“我们都知道世子对蔼贞翁主没有心思,不欲娶她,至于同鸾公主的事,我们在宴上看得一清二楚,世子同鸾公主当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呢。”
扈氏自认为这话巴结到了顾粲,她正等着顾粲同她一起向林纨施压时。
顾粲却冷笑了一声,因着他很少笑,这一笑,更显得眉眼精致,俊美异常。
一群贵女看得呆住了,林纨的泪已经蕴在了眼眶中,顾粲这时看向了林纨,冲她摇头示意。
随即,顾粲开口对扈氏道:“我与蔼贞翁主的婚事,是先帝做媒,家父同平远侯又是莫逆之交,我顾粲又怎会不娶蔼贞翁主,反倒同鸾公主有私?”
扈氏惊住了,心道这顾粲平素不常说话,这一说话,就如利刃,直直往人心口戳。
见他仍踩着自己的帕子,扈氏脸上悻悻,又道:“成成成,你二人是世家婚约,那你为何一直不娶她?”
林纨知道,顾粲是可怜她,在为她解围。
扈氏这一问,顾粲肯定不知道该回什么话好了。
但林纨心中仍是因顾粲替她解围,而感到淡淡的欣喜。
扈氏见顾粲沉默,面上刚露出了得意的笑。
这时,顾粲转身,看向了以扈氏为首的一众贵女:“我未娶翁主,是因为她的身子仍需好好将养,既然你提到了此事,那我也不能再拖下去了。明日一早,我便去平远侯府,去向平远侯请期。”
扈氏的笑容僵在了面上:“这……”
林纨比在场的所有人更惊讶,她心跳的极快,反复是在做梦。
顾粲当着贵女的面,向她莞尔一笑。
他笑的虽有些僵硬,但林纨却觉,这一刻的顾粲,才如其名,笑的很是粲然。
回忆止于此——
林纨看着一桌的菜食,放下了筷箸。
宋姨娘无奈,只得到:“你若真用不下,就先回去歇下吧,若是饿了,记得让小厨房给你做些吃食。”
林纨回道:“那我便先回去了。”
天色已沉,侯府各院都燃了灯。
香见替着夜灯,为林纨照着前路。
林纨慢慢走着,又想起了许多的往事,她想,如若前世两家没有生变的话,那她同顾粲,虽不一定相爱,但也定会是一对相敬如宾的夫妻。
她会为他生下子嗣,她二人会将他一同抚养长大。
这一世,只要她对顾粲的感情没那么炽烈,只尽到妻子应尽的责任,这样自己便不会伤心了。
她不应该再期待,让他爱她。
只要她不自作多情,她嫁与他后,便能自得其所。
反正许多夫妻,也只是门当户对。
按媒妁之言成婚后,也没什么真情实意可言。
林纨想,只要尽到妻子的责任便好。
*
八日后,镇北世子府。
林夙打完顾粲后,想着沈蕴同林纨交好,便趁沈蕴之父沈清河休沐时,再为顾粲治治伤。
顾粲的脸没伤到,侧颈处却仍存着一道血痕,背上和手臂上的伤势更重。
沈清河给顾粲开了方子,让他每日按时上药,便不会留下疤痕。
这几日,都是元吉帮顾粲上的药。
元吉这几日,一直忙着文容阁的事。
他去平远侯府时,打听到蔼贞翁主林纨最放心不下的,便是那文容阁里的书卷。
元吉回去后,便将此事告诉了顾粲。
顾粲想起前世,林纨提过这文容阁的事,这是她母亲谢容的心血,后来不知因何原因,那书阁被焚灭了。
林纨每提及此事,都要伤心好久。
顾粲便拿了银两,请了洛阳当地的巧匠,准备将平远侯府中的文容阁,原封不动的搬过来。至于其中的书卷,再择些做事细心的杂役,小心地搬到镇北世子府里。
元吉跑前跑后,回来后告诉顾粲,若要将文容阁原封不动的搬过来,怕是难度极大。
顾粲思忖了片刻,又派元吉去询问林纨,可不可以先将匾额摘下来,然后再建一新阁。
林纨应下后,镇北世子府内便开始重新建阁。
顾粲知道林纨最惦记的,还是那些书。
正巧洛阳当地有一巧匠制了数十个红漆描金山水纹的书格,顾粲便命人高价买下,先将大部分书卷存放在府,也算了去了林纨的隐忧。
这日,平远侯府的下人们提前将林纨的用物都搬进了二人的新房。
顾粲站在新房外,看着下人们抬着红木箱忙进忙出,心中这才有了实感。
“哐当——”一声。
一个小杂役办事莽撞,竟是将一个木箱摔在了地上,这群杂役的头忙停下了手头的动作,斥向那杂役:“你是干什么吃的?这点事都做不好!”
顾粲循着声音进了他和林纨的新房,却见那从木箱中散出的东西竟是林纨的衣物。
他面色微沉,见那些杂役还没来得及看地面,便命他们都出去。
杂役的头只道是世子爷因那小杂役办事莽撞,这才生的气。
他知道顾粲的名声,这府中说不定还藏有刑具。顾粲身为廷尉,有左右二监,连权贵都可随时逮捕。
那小杂役当真是惹到阎罗了。
杂役的头忙向顾粲赔罪,飞速的领着他的手下走出了新房外。
见那些人走后,顾粲的面色仍沉着,他弯身,将地上林纨的衣物一件件地拾到了箱中。
那里面还混着纨纨的贴身衣物,幸好那些人没有看见。
林纨的衣物大多都很柔软,她不喜欢那些扎身的面料,喜欢舒适的衣物。
那些衣物上,还隐隐泛着林纨身上淡而清甜的体香。
顾粲拾起那件水红的兜衣后,脑中不自觉地想,纨纨穿这个时,会是什么模样?
前世林纨很容易害羞,虽然成婚了,但换衣物时,还是会背着她换。
顾粲无奈地笑了笑,明明二人是坦诚相对过的。
但一想到那抹水红附在她白皙的肌肤上,他便觉得似是有根羽毛,在挠着他的心。
他将那些异样的心思压下了心头,将兜衣和余下的衣物放回了木箱中后,元吉恰时回府。
元吉站在新房外,对顾粲道:“新衣和脂粉已经送过去了,翁主让她的丫鬟收下了。”
这婚前,男方差人送女方脂粉和新衣,是大邺婚仪的礼俗,民间又称其为催妆。
催妆既为其字面之意,是夫家在敦促女子装扮出嫁。
顾粲听闻林纨收下了那新衣,心中也微微释然。
*
林纨和顾粲成婚的这日,与前世不同。
她记得,前世顾粲娶她的时候,洛都的女子都在哭,传闻那日处处都是哭声。
但今世,因着她在民间被称为再世姮娥,便没人再觉得她配不上顾粲。
而她本拒婚于顾粲,顾粲没过多久,竟又说服了平远侯,重新娶到了她。
百姓便认为,是玉面阎罗又使出了什么心机和手段,逼得可怜的蔼贞翁主不得不从,害得天仙堕入了魔窟。
林纨知道这些传闻后,只觉得头疼,百姓一贯人云亦云,夸大其词。
顾粲这一世的气质虽有些阴郁,但不至于像她们讲得那般骇人。
而在她成婚前的几日,宋姨娘竟是突然被林夙扶正,林夙决议,等林纨成婚后,再在侯府请阖府诸人到嘉轩堂,为宋姨娘简办一宴。
宋氏被扶正后,府中诸人自是要唤她主母。
但宋氏却不欲同陈氏争抢府中管事的权利,陈氏愿意把着这权利,便让她把着去,她的心思原也不在这上。
宋氏为林纨请来了洛都最有名气的妆娘,林纨一早便被唤起来洗漱,妆娘边为她敷粉,边感叹道:“翁主肤不用敷粉而自白,眉不用描摹而自黑,实际上用不着这些。”
新娘子的妆面,按照妆娘的话讲,追求的是端庄大气,明丽即可,不用太过冶艳。
待妆娘为林纨上完妆后,林衍的女儿们,也就是林纨那些庶出的妹妹们,也都来到了林纨的闺房。
三姨娘的大女儿赞叹道:“纨姐姐今日好美啊!”
五姨娘的小女儿刚满三岁,看着林纨,眼睛都直了,嘴角还淌了口水。
林纨听后温婉一笑,她看着小娃娃,心中便觉软做一团,她唤香芸为她拭了拭嘴边的口水。
她想抱一抱那女娃娃,却被妆娘制止住:“嗳,翁主,你的喜服会被小小姐弄出褶子的。”
林纨无奈,只得作罢。
喜服上绣了云霞鸳鸯纹样,其上铺翠绣金,坠以东珠十六颗,散碎珍珠无数,腰间环以玉花采结绶。
凤冠戴大小花钗九枝,二博鬓九钿,上缀金宝钿花。
众人见如清冷嫦娥上仙的林纨,竟是在这一日,成了洛都的人间富贵花儿,俱是眼前一亮。
待林纨衣发妥当后,香见满脸喜色地走了进来,对林纨道:“翁主,世子来了,您该同他去嘉轩堂处拜堂了。”
宋氏听后,边命丫鬟替林纨盖上盖头,边对林纨道:“纨纨,你祖父让我同他一起去嘉轩堂处,看着你二人拜堂,我这就先过去了,你不必紧张,放松些即可。”
林纨却命丫鬟停住了动作,她唤住了宋氏:“祖母。”
宋氏回身,看着林纨,不解地问:“怎么了?”
宋氏被扶正后,林纨便能唤她一声祖母,但其实宋姨娘的年纪没比她母亲大上几岁。不管是前世,还是今世,宋姨娘待她还算亲近,也曾帮着她修补过同林夙的关系。
旁的女儿家嫁人,都有母亲陪着。
前世,宋氏没被转正,身份不够,她便是独自一人等着顾粲来迎她。
宋氏没有儿女,却有着为人母的耐心。
林纨出嫁前,竟是起了小孩脾性,她问向宋氏:“祖母...你走之前,能不能抱抱我?”
众人听后,都是失笑连连。
宋氏也是微愣,她顾不得多想,走到了林纨的身前,怕弄皱她的喜服,小心地抱了抱她:“纨纨不用怕,世子会对你很好的。”
说罢,林夙派人来催,宋氏赶忙前往了嘉轩堂处。
香芸提前备好了红丝,待林纨盖好盖头,出了庭院后,香芸便将红线的一头递与了林纨。
林纨接过后,心跳还是蓦地加快了许多。
她本以为,前世已经同顾粲成过亲了,今日便不会再紧张了,但这一出庭院方觉,自己仍是紧张得很,而且竟是比前世更紧张。
隔着红盖头,她只能隐约瞧见顾粲的身形,他也是着了红衣。
林纨记得顾粲穿喜服的模样,正红色也很衬他,凤表龙姿,矜贵且夺人眼目。
就算是他在狱中,被毁了容貌,可身上那凌人的矜傲之气,半分都未曾削减过。
顾粲从香芸手中接过了红线,与林纨各牵一头后,低声对她道:“纨纨,我们该去拜堂了。”
林纨一听他唤她纨纨,竟是觉得双颊一烫,随即垂了眼,也低下了头。
等她做完这些举动后,这才反应过来,她还盖着盖头,就算脸是羞红一片,顾粲他也看不见。
林纨悄悄舒了一口气,在心中默念着,不要紧张,不要紧张。
明明嘉轩堂离林纨得庭院并不远,但林纨还是觉得,自己同顾粲走了好久才到。
到嘉轩堂外时,小厮们已经在堂外的地上置了一马鞍,邺朝的另一婚俗谓之跨鞍。
跨鞍便是要新娘在拜堂之前,迈过夫婿的马鞍,前世林纨也迈过,那时她紧张,迈马鞍时险些摔倒,幸而顾粲扶住了她。
林纨想着,这回她可绝对不能再出错了。
待顺利的迈过马鞍后,顾粲牵着红线的另一头,小声告诉她,要小心门槛。
二人进嘉轩堂后,林纨的耳畔听见了熟悉的声音,前世,也是这个嗓门的洪亮的小厮,喊着:“一拜天地——”
既是命定的天作之合,林纨决议,从现下起,便安然接受这一切。
“二拜高堂——”
顾粲同林纨,一同向太师椅坐着的林夙和宋氏低首。
林纨盖着盖头,她看不见林夙的眼中泛着泪花。
她只知道,重活了一世,她竟是又嫁给了身侧这个男人。
“夫妻对拜——”
林纨小心的转身,面对着红线另一头的男子,再度低下头时,还是落了泪。
礼毕。
听着府内诸人的祝福之声,林纨同顾粲终于走出了侯府,红线被收,顾粲扶着林纨乘上了喜车。
正当顾粲刚要骑马在前引路,命车夫驱车时,上官衡却突然乘舆而至。
他原是应该去镇北世子府等着喝喜酒的,顾粲一时弄不清楚,上官衡突然来平远侯府做什么?
倏地,他忆起邺朝的另一婚俗——障车。
百姓会在迎娶的途中,会将喜车拦下,索取钱财和酒食。听闻有的人家在迎娶的途中,还遇到过歹人装成百姓,劫走新娘的事。
但顾粲瞧着上官衡的身侧,只有一车夫,不像是要来障车。
上官衡手持折扇,下了车舆,急步走到了顾粲的马前。
顾粲低首看着马下的上官衡,眸色转冷:“今日是我大喜之日,还望四皇子不要阻我。”
作者有话要说:林纨纨:夫唱妇随,我也学夫君踩别人小手绢
下章比较肥,而且挺甜的,明晚九点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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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6:夫君
迎亲的队伍浩浩荡荡, 下人们刚准备抬脚跟着世子爷走,却发现来了个不速之客,众人只得先停了下来, 静等着顾粲的安排。
林纨坐在婚车中,也觉出了异样。
上官衡的面色有些焦急, 他求顾粲下马,说他有话要对他讲。
顾粲与上官衡的交情不浅,他清楚这人一向玩世不恭,若不是真遇到了事情, 断不会是这副神情。
顾粲依言下了马。
上官衡将折扇展开,掩住了面,在顾粲耳侧小声嘀咕了半晌。
顾粲听后, 语气温淡:“敢拦我的婚车, 他们是不想活了吗?”
虽说障车是当地风俗,但顾粲和林纨毕竟都是权贵世家出身,顾粲在外的声名也是惹百姓怖畏的,他压根不信普通的百姓中,会有人敢挡他的婚车。
就算是有人敢挡, 这随行的队伍中,还有林纨的八名侍从在, 平民百姓是近不了二人之身的,只是路上会废些功夫而已。
上官衡见顾粲对这事不屑一顾,又叹了口气,复劝道:“子烨, 你今日信我一句,让蔼贞翁主乘旁的马车至你府上,若是路上真出了什么岔子, 你的洞.房花烛夜可就泡汤了。”
顾粲微忖了片刻。
他决定信上官衡这一回,这事关系到纨纨的安全,他只得慎重决定,如若是上官衡作弄他,那改日再找他秋后算帐也不迟。
思及此,顾粲走到了婚车边,对里面的林纨道:“纨纨,你先下来,我有话要对你讲。”
林纨猜不大出到底发生了什么,却还是道了声“嗯”,顾粲将她从马车扶下来后,对着她低声讲了些话。
上官衡见状,凑近了二人身前,他难得听见顾粲故作温柔的声音,心中竟是又起了戏谑之意,便对他二人道:“这现备马车怕是来不及,不如先让翁主乘上我的车舆,子烨放心,我定会将翁主平安送到府上。”
这话刚一说完,顾粲便冷睨了他一眼,他念着上官衡的皇子身份,还算客气地回道:“四皇子的好意顾某心领了,但我妻子乘的车还是让平远侯府备下为好。”
上官衡扇着折扇,双眸含着笑意,丝毫未显任何吃瘪的神情,又道:“怎么?本皇子要开口帮你,你竟还不领情?”
林纨听着那人说话的声音耳熟,她虽盖着盖头,却还是认出了上官衡的身份。
上官衡适才的那番话听着虽不大正经,但她猜着,上官衡来此,应是好意。
林纨自觉,身为顾粲的妻子,这时应该帮着顾粲说话,还要周全礼数,毕竟对方是个皇子,便道:“多谢四皇子好意,妾身还是让下人从侯府中备辆马车,就不劳烦四皇子了。”
顾粲听后,唇畔掩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他顺势看向了上官衡。
上官衡瞧着他夫妇二人,竟是觉得,顾粲的面容有些许的得意。
更令他吃惊的是,这蔼贞翁主对顾粲的态度,竟是转变的如此之大。
之前她还对他百般拒绝,现在这俩人竟是这么快便夫唱妇随了。
上官衡快速张合了几下眼皮,凤眸中有些怔然。
随后顾粲又与林纨交代了些什么,林纨隔着盖头,声音温婉道:“夫君放心。”
顾粲听见林纨唤他夫君,心中一软,他清楚林纨的个性,她既是选择嫁予了他,在外定会周全他的面子。
纨纨一如既往,是个知礼的乖女孩。
林纨命小厮进府,重新备下了马车,为防万一,命婚车中再坐了一持刀侍从。
而后林纨又同几名侍从低调的乘了一普通的马车,前往镇北世子府。
二人分道扬镳后,顾粲在事先计划好的迎亲之路上,果然碰上了阻亲的百姓。
林纨的侍从见状挡在了前面,顾粲不欲此事再节外生枝,便命身侧随行的小厮将提前备好的银钱和酒食分发给那些百姓。
按说,百姓要到了这些物什,便该退下。
可他们非但没退,反倒是不惧林纨那些行伍出身的侍从,硬是要往婚车前凑。
侍从们只得抽刀,拦住了他们。
顾粲在马背上,手着马鞭,指着那些刁民,语气微沉地威胁道:“你们是不是活腻了,竟敢拦本廷尉的婚车?要不要我请你们到牢狱中坐坐。”
那些百姓听后,非但不惧,只哄笑一片,反倒是变本加厉地要往婚车处靠。
百姓皆是男子,没有一位是女子,而且这些男子看着都很是年轻精壮,倒不像是平民,而像是什么权贵的侍从。
顾粲骑的马被惊到了,仰颈低低嘶鸣了一声,顾粲勒住了缰绳,眸色顿时深如寒渊。
那路上经行的百姓并不多,他们本来看着有婚车被障,想来看看热闹,但一打听到仪仗的队伍竟是镇北世子的,便打消了这个念头,皆是避而不及。
扮作刁民的那群人收敛了笑意,面上露出了杀气,他们纷纷从短揭中掏出了匕首,但却不欲伤到顾粲,他们的目标显然是婚车中的新妇。
顾粲命侍从道:“快拦住他们。”
侍从自是摆好了阵势,他们虽武艺高强,但竟是敌不过那些人,其中一褐衣男子趁势靠近了马车。
他手中持着的匕首已经被侍从打落,侍从们见状,忙互相交换眼神,又遣了两名去拦住那褐衣男子。
褐衣男子动作极快,他想将婚车中的新妇,也就是蔼贞翁主拽到车外,当他掀开了车帷,却吃了一惊——
里面的不是蔼贞翁主,而是一提刀侍从,此时他正举着刀,眼如铜铃地逼视着他。
褐衣男子忙放下了车帷,高声喊道:“上当了,婚车里的不是新妇!快撤!”
那些扮作刁民的人纷纷停下了打斗,顷刻间四下奔逃,动作是身轻如燕。
有两名侍从想要追上去,却被顾粲挥手制止:“不必再追。”
侍从们应是后,顾粲的眸色愈发深沉,他命一侍从拾起了那褐衣男子落下的匕首。
侍从拾起了匕首,将其递与了顾粲。
当顾粲看见匕首柄部的羽人纹图样时,心脏蓦地一紧。
林纨前世死的那日,他将没了气息的她抱在了怀中,他看不见周遭的一切,只觉她的尸身冰冷,而他的心脏犹如被人紧攥,痛到无法呼吸。
直到元吉唤住了他,对他讲,雪地上落下了一匕首。
顾粲声音艰涩地让元吉将那匕首递与他,那把匕首的柄部,也有如现下他手中的这把匕首一样的羽人纹。
他重生后,一直在找寻着杀害林纨的凶手,可是却未得任何线索,他怀疑过许多人,但都找不出什么证据。
这障车的人,和前世杀害林纨的人,肯定是一个人。
上官衡只同他讲了,有人要拦他的婚车,但却没告诉他那人的身份,顾粲问了他,上官衡却支支吾吾,明显是有意袒护。
他没让林纨的侍从追上那些人,但他的一名暗卫却混在了迎亲的队伍中,适才他授意了那名暗卫。
那暗卫已然向其余暗卫传递了信号,他们已经开始行动,追踪着那些刁民的去处。
林纨的安危受到了威胁,那人的身份想必极重,林纨的侍从都护不住。
顾粲想着,成婚之后,如若他不在她身侧,就断不能让她离府半步。
*
林纨至镇北世子府后,由香见引着,小心地走过世子府的曲桥。
她忆得,世子府的地界虽不算大,但景致却比侯府清雅不上。
这正逢春日,世子府里的桃树开得正盛,林纨闻见了花香。
心想着,今日是她同顾粲成婚的日子,这桃花的香气,竟是都要馥郁旖旎不少。
元吉在她身侧,为香见引着路。
他替顾粲料理着府中的一切,林纨听元吉讲,上官衡已经到府上了,他来此,算是代表皇室。
顾粲的许多部下也来了府上喝喜酒,左右二监和左右二平今晨刚办完公差,还来不及褪下官服,便急匆匆地而至。还有一些狱卒头头,也被充来做客。
谢家也来了人,是与顾粲同时入国子监的谢润,俩人算是点头之交。谢润是林纨的表哥,算是他这一辈,颇有才干的人。
顾粲并不在朝中结党,所以他没有亲近的朝臣,他只为景帝一人做事,旁的朝臣知道这层关系,心中也是忌惮,便没人来此。
但今世她与顾粲的大婚之日,还是要比前世热闹了不少。
前世顾粲没有上官衡这个友人,他也没做廷尉,二人的成婚之日,多少有些冷清。
元吉又道:“凉州那处也送了贺礼,镇北王定是很欣喜世子妃与世子的这门婚事,送来了八箱珍宝,小的将它们暂放在库房了。”
林纨听后,却没觉得多惊讶,顾焉虽似是对顾粲这个儿子冷淡些,但前世二人的成婚之日,他也是送来了贺礼。
只是这贺礼自打入了洛阳城门,怕是就经过了无数次的筛检。
顾焉虽仍在凉州,但景帝对他仍是忌惮的很。
红烛烨烨,滴蜡成滩,喜房内不时传来烛芯爆了的声音。
林纨隔着盖头,还是能觉,这喜房是满室盈辉,火光通明。
她身子娇弱,冬日大病初愈后,哪里经过这般的劳碌,纤细的腰肢处早已酸痛不已。
发髻上的凤冠有些沉重,她有些支撑不住,心中却仍存着对新婚丈夫的尊重,决议强自挺下来。
她盖着盖头,没人看出她的异样。
这时,世子府中的一个丫鬟对林纨开口道:“世子妃,世子说,若是您在喜房中等得倦了,可以先用些饭食,或是早些歇下。”
林纨没料到顾粲会想得如此细心,便回那丫鬟道:“不必了,我等着他。”
她对自己的要求甚严,虽说这一世决议不对顾粲抱以爱慕之心,但身为妻子,在新婚夜,断没有先歇下这一说。
丫鬟见林纨坚持,便也不欲再劝。
“吱呀——”一声。
楞格影木门被推开,微凉的夜风似是拂过了林纨的手背,她适才的精神还有些懈怠,现下顿时紧张了起来。
一屋下人齐唤:“世子。”
林纨的心跳得更快了。
顾粲身上的气息愈来愈近,林纨感受到,他已经走到了她的眼前。
他的身上的酒气不少,应是饮了许多酒。
丫鬟递了顾粲一把红玉髓如意,顾粲接过后,对着盖着盖头的林纨,微微垂首,示为对新婚妻子的礼重。
随后,他用如意掀开了盖头——
林纨的容颜在一片大红的喜色中,显得愈发清丽。
她的神色略有些惊慌,随后,她很快调整了过来。
林纨的面容绽出了笑意,她看着顾粲,唤了声:“夫君。”
顾粲知道自己被上官衡灌了酒,多饮了好几杯,此时的他已经醉了。
但此刻的林纨,才是更让他迷醉万分。
顾粲忆得,前世纨纨过于紧张,在他掀了盖头后,并没有对他笑。
纨纨唤了他夫君,那他应该回她句什么好?
酒意上涌,顾粲一时语塞,怔住半晌后,问向林纨:“纨纨饿了吗?”
香芸这时端着置有合卺酒的托盘,走到了婚床前,听到顾粲的话,愣在了原地。
林纨也是一愣,复又摇首:“我不饿的。”
香芸走到床前,跪在了地上,将托盘高举过头顶,开口道:“请世子和世子妃饮合卺酒。”
林纨示意顾粲坐在她身侧,杯盏拴着红线,二人各举一侧,饮下了辛辣的酒水。
饮酒时,顾粲的眸子一直看着林纨,林纨却很是专注地在饮酒,并未察觉到顾粲的视线。
撒了帐后,顾粲瞧出了林纨的神色有恙,便唤丫鬟替她卸髻。
新房内的镜台都是新打的,按照洛阳贵女中最时兴的式样所制,就连上面的妆奁盒,顾粲都差元吉去挑了最好的。
成婚之前,侯府中已经来了丫鬟,按照林纨的要求,布置好了镜台。
林纨因着劳累,神色有些苍白,顾粲站在她的身侧,看着丫鬟放下了她如瀑的乌发。
丫鬟帮林纨褪下繁重的霞帔和喜服后,顾粲唤一众下人都出了喜房。
几位下人彼此对视,掩面一笑。
林纨的心是愈发紧张,今夜按说,二人应该行敦伦之礼,但她身子属实不适,心中觉得,自己可能经受不住。
她想着,要不要同顾粲说,改日再行,可她又怕顾粲心中不悦。
林纨正失神着,突觉身子一空,顾粲竟是将她横抱了起来,往喜床处走去。
她就像根羽毛似的,轻飘飘的就被他抱在了怀里。
林纨正有些羞赧,顾粲身上熟悉的气息混着酒香,倏然扫拂过她的眉心,他轻声问她:“在想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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