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是借着这短暂的时间, 他又收拾好了情绪。等到再抬头时，除了唇角的弧度有些冷凝了，眉宇间倒是显得十分轻松。就仿佛刚刚被沈烨霖拒绝的人并不是他那般。
他从半跪着的沙发上起身，沙发发出一声轻微声响。沈烨霖抬头看向他，却发现他低着头, 正在给自己整理揉皱了的领口。察觉到身旁的视线，他也回望过来，盯着沈烨霖, 嘴唇动了动，似是想说什么。
只是话到了喉咙里，酝酿了半天，终究还是咽了下去。
到最后, 只说：大概是最近没休息好，脑子有点蒙, 做了混事。抱歉。
你该回去了。沈烨霖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钟，冷淡道。
陆辰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发现竟已经逼近凌晨，确实不早了。他站在原地，短暂地沉寂了一会儿，接着点点头，垂着眼朝外走。
走过沈烨霖坐的沙发时，陆辰脚步顿在原地。过了片刻, 回过头：送送我？
沈烨霖回过头，试图从他的表情中寻找出一丝踪迹。只是对方的表情实在太过无懈可击，他便站起来，从陆辰身边穿过，朝着大门走去。
他把上了锁的门打开，扭过头，无声地看向陆辰。
陆辰站在玄关的走廊里，微微抬了眼，一动不动地注视着他，半晌没有动作。
还有事吗？沈烨霖语气很冷地问他。
没什么，只是忽然想起了以前的一些事。陆辰无所谓地朝他笑了笑，低声道，好像咱们俩刚认识的时候，你也是这么待我的。现在过了那么多年，竟然又让我重新体会了一次以前的感觉，还真是新奇。
沈烨霖握着门把的手紧了紧。
真的这么讨厌我陆辰走到他身边，伸手去碰他的脸，在被躲开后，弯了弯眼睛，就应该冷酷一点，把我立刻赶出去，绝交，拉黑所有联系方式，不给我留下一丝余地才对。
沈烨霖掀了掀眼皮：可能吗？
陆辰装模作样地低头沉思了片刻：不太可能。旋即莞尔，凑到沈烨霖耳边，低低又笑，烨霖，你输了。
沈烨霖抓住他的胳膊，把他朝门外丢。
陆辰踉跄了一下，不怒反笑。愉快的笑声从他喉咙里闷出，半是纵容地道：你现在的样子，真的很像恼羞成怒的小孩子啊。
沈烨霖抿紧了唇。
别气啊。陆辰轻佻地冲他脸上吹了口气，哥哥请你吃糖。
沈烨霖寒着脸，当着陆辰的面，砰地一声甩上了门。依稀可以听到他几乎笑断了气的哈哈笑声，从门外闷闷传来。
他觉得自己额头青筋跳了一下。
沈烨霖面无表情地擦了擦嘴唇，走到卫生间，拧开水龙头，盯着自己镜子中的脸凝视了片刻。镜中人果然如他料想一般的嘴唇微肿，皮肤沁红，连睫毛都沾了一层湿漉漉的水汽。约莫是被刚刚陆辰的行为真心实意地气到了，下颌的线条绷得极紧，便是到了现在，也未曾松下分毫。
他微微眯眼，镜子里的人便也跟着一同拧眉，瞬间凛冽了目光。
他低下头，拧开水龙头，伸手鞠了一捧水为自己洗脸。冷水接触肌肤，冰冷的感觉在其中传递，终于冷却下逐渐发热的脑子，将沈烨霖的情绪彻底抚平下来。
离开时，他路过客厅，往自己的卧室里走，发现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半暗了屏幕，在消息栏的顶端浮着一条未读信息。打开手机，却发现是方贺澜给他发的：「你哥没刁难你吧？」
沈烨霖顿了顿，手指在屏幕上移动，刚打出来个没有，又想起来刚刚陆辰做出的行为，便又将那俩字删了，换成了还好，作为回复发了过去。
陆辰是不会刁难他的，陆辰只会想着法子，变花样欺负他。只是仔细思考一下，刁难和欺负，本质也没有很大的差别。
方贺澜刚听到嗡嗡的手机振动声，便立刻拿起手机，点开了消息栏。
距离他到家已经过了有一会儿，想起离开时陆辰的表情，犹豫片刻，最终还是主动给沈烨霖那边发了个消息。虽然他对陆辰的性格还算了解，但刚刚对方的那副模样显然是被刺激得不轻，不知道俩人会不会闹起来。
只是发完消息，他又觉得自己似乎问了个傻问题。
按陆辰那种宝贝弟弟的架势，就算是闹起来，最后也不会是沈烨霖倒霉。反倒是他这个横插一脚的，看着在不久后就要被陆辰腾出手来收拾一通了。
方贺澜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个脑瘫，奈何消息发都发出去了，又不能撤回。便只能瞪着眼看手机，最后满心烦躁地扔进了沙发里。
从避之不及到愿意一同出门，对方的态度无疑已是软化了很多，这是件值得高兴的事情。毕竟上次他舍命相救，也只是收了一句简单的谢谢而已。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反而有些心浮气躁，大约是走前那段和陆辰的针锋相对刺激到了他。
他躺在沙发上想了一会儿，片刻后，又巴巴地跑去拿手机。左右他还赚了一顿茶，到底也没有很亏，应该把心态放平稳才对。
页面跳转，方贺澜看到了沈烨霖发来的信息，简明扼要：还好。
他一看，登时便笑了出来。
这两个字，可太有沈烨霖的特色了。
方贺澜拿着手机，犹豫了一阵子，没忍住，又打了个电话过去。忙碌音嘟了几声，对面接了电话，嗓音微微有些沙哑：有事吗？
原本方贺澜还只是抱着调侃似的心态，这句话一出来，他顿时就端正了态度，认真地问：我觉得沈总那句还好说得太模糊，就再打一遍电话确认一下。他稍顿片刻，怎么样，你还好吗？
看起来对方心情不太好的样子，也许是陆辰真的做了什么让对方难以接受的事情。
他的心顿时被紧紧揪住了。
沈烨霖陷入了沉默。
方贺澜的敏锐程度超乎他的想象，他此刻的状态确实是不怎么好，甚至可以说是被陆辰搅合得一团糟。不过托对方的福，他现在的注意力已经完全从他那位私生子弟弟，转移到了以后该如何躲开陆辰这个问题上了。
他有些烦闷地抿紧了唇。过了许久，才把语气稍微放松了些许，说：谢谢关心，我没事。
方贺澜滞了滞，犹豫片刻：你要是心情不好，可以和我说说看。我嘴很严，不会说出去，你可以放心。
可沈烨霖觉得这事儿并不适合拿出去到处说，尤其还是对方贺澜这个两边事主都熟识的人，就更不合适了。
不用。他淡淡地拒绝了对方的好意，小事而已，我能解决。
真的？
嗯。
方贺澜哑然，好久之后，无可奈何地应了一声：那如果有需要帮忙的地方来找我。
说实话，尽管在意料之中，但沈烨霖的态度还是让人有点失落。他张了张嘴，还想再说些什么，可是想到俩人的关系，便只好又全部咽了下去。
察觉到他的想法，沈烨霖没多说什么。不过这个关心很及时，好意他确实收到了，语气便平和了许多：好。
话罢，又补了个谢谢。
不用谢。方贺澜这次终于舒服了，等我下次真帮上忙的时候再说吧。
嗯。
话说到这里，似乎也没有什么其他可说的了。沈烨霖挂掉了对方的电话，被方贺澜这么一打岔，盘旋在心底的那股郁气倒是散去了不少。他深吸了一口气，将满脑子乱七八糟的思绪压下去，兀自走入了卫生间。
次日清晨，沈烨霖早起驱车前往耀娱。
系统经过昨日一晚上的沉淀，总算大起了胆子，敢出来和他攀谈了。它絮絮叨叨地和沈烨霖念，说昨晚那一通赚回来了不少桃花值，大约是想让他也开心一下。只是沈烨霖想到昨天陆辰那个吻，他的心情顿时就跌到了谷底，连表情都如同蒙上了一层冰碴。
看到他的反应，系统默默地打了个哆嗦，安静如鸡地溜了。
耀娱众人在迎接自家好看到天怒人怨的总裁回归的首日，就被那一张霜冻三尺的脸给吓得倒退了数步，纷纷缩在办公桌前瑟瑟发抖，连大气都不敢出，生怕触了对方的霉头。
到底是谁给老板气受啦？？！
耀娱的人你觑觑我，我瞧瞧你，想来想去，只能联想到前阵子莫名出现问题的真人秀，听说因为策划不利，险些连老板都被一起坑进去，已经追责了不少人。这几天暂代事务的乔助理被弄得脚不沾地，一直都在处理这件事的余后事宜。
众人对视着，眼中纷纷闪过心照不宣的神色。
有人要倒霉了！
就是不知道这个即将要倒霉的人，究竟是谁？
捏着手中乔安呈上来的个人简历，沈烨霖沉着眉宇，一言不发。
许是还没见过他如此动怒的样子，乔安站在办公桌的对面，也沉着脸，开始反思自己最近工作做得不太到位的地方。并就之前的真人秀事件，老老实实地递上来了好几页的思考与改进方针。
沈烨霖将手里的简历搁下，敲了敲桌面，问：他今天来了吗？
来了。
那就叫过来吧。他还挺想再看看他这位弟弟，刚好有几个问题想要问他。
56、第56章
乔安愣了片刻, 很快反应过来，说了声好，旋即便转身出去叫人。
不多时, 池相楠自外面推门而入：沈总。
他神情有几分忐忑, 眼底带了些探寻的意味, 藏得极好，遥遥地望了过来。
沈烨霖表情不变，将手中看完的简历放下，淡淡说了声坐，接着转向乔安：你先出去吧, 等等有事再喊你。
乔安点点头。
沈烨霖目送他转头出了门，这才撤回了视线，将注意力移到了池相楠身上。
兴许是打量的时间停留得太久, 池相楠表情浮现出几分变化，小心翼翼地问：沈总？
沈烨霖却如同看不见他面上的变化那般，古井无波：这次的事情，想好后续应对方案了吗？
池相楠露出了意外的神色。显然, 他没想到沈烨霖特意抽出空闲将自己找来，竟然是为了问这样的问题。但仔细一想, 似乎也合情合理：毕竟任谁都知道，他们耀娱这位新来的顶头上司，是个工作上一丝不苟的人。
察觉到自己的身份没有败露，他有几分失落，却也有几分理所应当。
沈家大费周章将他的身世隐瞒起来，就是为了不暴露人前，让不该知道的人知道他的身份。眼前的沈氏大少爷显然就是那个不该知道的人。如今不过是一场意外落水，要是因为这个, 就泄露了藏了那么多年的机密，沈氏保密的功夫可真是堪忧。
他定下心来，恢复了从容：方案已经有了，正在整理收尾，大概下午就能做完。到时候我给您送来？
沈烨霖嗯了一声，并没有直接将他放走，而是道：你先说说看吧。
池相楠被他说得一愣，半天没反应。过了好久，才明白了他的意思，表情动了动，开始给沈烨霖讲自己针对这次意外事故想出的应对方案。
沈烨霖坐在办公桌后，低着头，听他为自己的方案做讲解。尽管他脸上并无半分露怯之色，但在听了几段之后，沈烨霖就发现了问题：对方说的那句正在整理收尾，怕是在骗他的。
也许是之前的意外让池相楠生了别的心思，他的方案应该并没有做完，甚至可能只想了个开头。估计是连他自己都没想到，难得被沈烨霖喊进办公室一次，竟然不是因为身份暴露，而是在认真咨询他工作扫尾的问题。
既然没败露，那职场不认真工作就是大忌。况且这次事情闹这么大，他作为主要责任者，再做出这么一副表现，估计接下来等待的就是被开了。
他暂时还没有退出耀娱的打算，自然就只能先装装样子，把工作保下来再说。
不太成熟。
沈烨霖在心中给他下了结论。
他耐心地等待对方将那些长篇大论说完，表情不动，也没说好或不好，只略显淡漠地坐着。池相楠被他搞得心中忐忑，原本勉强拉回的自信心，顿时又被打击了个体无完肤。
他有些犹豫地坐着，在思考是否要与沈烨霖再多说上几句。未曾想，还没等他开口，就看到坐在自己面前的沈烨霖忽然出言道：今日池制作人有约吗？
池相楠心中凛了凛：沈总是有事？
嗯。沈烨霖随意地应了一声，这段时间辛苦了，工作做得还不错，我请你吃个饭吧。
话一出口，池相楠便又愣住了。
他犹疑了半晌，试图从沈烨霖的表情里发现些微蛛丝马迹。可偏偏眼前人神色如常，像是只稀疏平淡地随口提了一句，叫他完全无法摸清对方的想法。
怎么了？沈烨霖抬眼看向他，有别的邀约？
池相楠咬了咬牙，虽然他不知道沈烨霖突然叫自己出来，又来这么一手，究竟是有什么打算。但对方既然都主动提了这件事，总不能不识相地拒绝。便硬着头皮说：不是只是感觉有些意外！非常感谢您愿意给我改过的机会，我一定去！
见他答应，沈烨霖微一点头，伸手拨了个电话，让乔安帮他在常去的那家会所定个位置。
待挂了电话，才抬起头来，看向池相楠：过一会儿乔助理会把地址给你，下了班过去就行。记得把方案按时交上来。
好。池相楠艰难挤出个笑容，我会努力的，谢谢沈总。
不用。
池相楠满腹疑问地离开了沈烨霖的办公室。
沈烨霖对他脑中想的那些东西，约莫也能弄清个大概。无外乎便是他究竟清不清楚对方的身份，又或是他做出此举究竟有什么特别的目的比如想要提前除掉这个私生子弟弟之类的。
说不定，对方早已在心里默默排演了数百遍他是想怎么害自己的，并真心切意地觉得那些脑补都有可能发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