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脸上浮上一层薄红,拿出小扇使劲扇了扇,别开眼睛,一副别扭的样子。她此时的样子被魏冉尽收眼底,女儿家难得的娇态,实在是难能可见。
秦离声音细若蚊蝇,全然不见昔日气势,“一样,满意了吧。”
魏冉矜雅颔首,唇角上扬,“微臣很满意。”
秦离见不得他得意样子,低下头拨弄了下手炉的香灰,把话题转移开来,又回到了之前备档的事上。
她声音发闷,不情不愿得说了自己当时犯得错误,“当日太后要搜未央宫,结果那沈雅宜犯蠢非要说是太后干的,要搜常宁宫。前段时间搜了各部和后宫,都没有备档,我猜是在常要那里收着,就去找他拿了备档送出了宫。”
“太后和常要还有颇深的一段渊源呢。后来太后知道我拿了备档,今早我跟她提了条件,下朝以后我把备档交给她,让她拟懿旨替我重查当年镇国公的事。”她自嘲一笑,“她估计也没想到我早朝的时候把这事给捅出去了。”
秦离抬眼望向魏冉,“我实在无法,若是今□□上不将此事昭告天下,以后怕就没机会了。”
她决不能容忍一个能够带累所有人的错误,更不能容忍那个错误是自己犯的,哪怕事情已经遮平,她还是会恼恨自己。
上一世也就罢了,这一世也如此可真就白活了。
“殿下您已经做得够好了。”魏冉看出她的不对来,只轻轻揽住秦离肩头,温言道,“剩下的交给微臣就好。”
秦离斜斜倚着魏冉,没有抵抗,只抬眼看他,神色复杂。
“你...为何要重审谢府的案子?”她声音艰涩,又接着道,“你知不知道,要从沈家手里拿下漠北的兵权,今日是最好的时机,万不该拖延的。有些事情,能丢开手的,就丢开。”
她虽然没上过战场,但也知道变化瞬息,就如同这个朝堂。每一天每一个时辰都有可能会使事情脱离控制,自从上次巫蛊的事情,她便记住这个教训了。
魏冉眸中平静,没有一丝波澜,他勾了勾唇,淡淡道:“殿下不觉得让他们身居高位的时候被拉下神坛更有意思么?至于其他的,等几天也无妨。”
她抱着手中的暖炉,用护甲拨了拨里面的香灰,沉香的气味缭绕在马车中让人心神宁静,秦离自然听得懂他是什么意思。
仪鸾司里刑讯手段颇多,当你在上位的时候,审问犯人,若是动了点手段,旁人便会说你是屈打成招,做不得数。哪怕一切有了结果,在人们心里,也只会以为是上位者的威逼,恶人在他们心里可能还是侠肝义胆之士。
而上位者主动下罪己诏,或者被人参了下去,下位者和不知情的百姓便会拍手称快,认为其活该,是真的犯了罪行。
如果等着将来谋反成功,再来重审旧案,得来的也不过就是一句成王败寇的戏言而已,又有谁会真的当真而那所谓的重查,也只会变成一桩笑话。在旁人眼里,她谢家满门的英魂,也只会变成将来给沈家定罪的工具而已。
要得是个光明正大,让沈氏在满朝文武面前认下罪行,才是她要的。
“只是你要怎么让沈氏认下来呢?”
“简单。”魏冉声音平和,“因为沈刻在我手里。”
第54章 程远知
“因为沈刻在我手里。”
秦离还没有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便听见十九的声音,“殿下,到了。”
她缓步下了马车, 心里仍在琢磨,她低声问魏冉:“什么叫沈刻在你手上?他不是在漠北么?”
早朝上秦离大概能猜出来沈刻的被俘和魏冉有关, 却没想过会这么有关。她接着道:“你有几成把握, 一旦让沈之山知道是你派人擒了沈刻, 到时候肯定要治你个通敌叛国的罪名。”
“八成吧。”魏冉随意报了个数,一副不是很在意的样子。
“说起通敌叛国,殿下有一点倒是猜得很对。”
秦离挑眉,她明白了,于是也不再多问, 淡淡道:“你心里有数就好。”
这种时候容不得一点差池。
沈刻的事情她是知道了个大概, 眼下还有一桩事,
魏冉微笑,“自然。”
就在这个时候, 被丢在乾洺殿外的连业也驾着马车随后赶到, 看到两人都在, 上前行了礼, “殿下,大人。人我早上已经带进仪鸾司关起来了,随时等候发落。”
“什么人?”秦离只觉得太阳穴突突得跳, 把探究的目光扫向魏冉,“你还有什么事瞒着我?”
她其实也没什么资格来质询他的。
只是在她眼皮子底下不声不响得把人关进仪鸾司,她竟然能不知道。这代表着很多事情,从一开始就不在她的掌控范围。
秦离的思维发散开来,如果仪鸾司发生的事情她都不能一清二楚, 那么这广安城中风云的变幻,她又能有几成把握保证一切都在预料之中呢。
她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旁人。这个旁人,当然包括了敌人。
秦离面上表情莫测,魏冉瞧了出来,赶忙道:“是程远知。”
程远知,前任兵部尚书程远知,没想到魏冉居然悄无声息得把这个人给抓了来。
“那去看看他吧。”秦离弯了眼睛,“感谢王爷送的这份礼。”
有了他,很多事情都好解决了,难怪魏冉今日早朝上说人证物证俱在,敢情是早有准备。
从一开始,他就打算为谢家翻案。
只是她死活想不明白,为了什么。
她从前只认为他们之间是共同利益的牵绊,可明明漠北的兵权就摆在眼前,结果因着在她看来于魏冉并无益处的事,把目标搁置了。
“你可得想好了,”她抬眼看向魏冉,“这次重审若是查不出结果来,你可就会被参一个延误战机的名。”
虽然她等这一天等了好久,可到头来还是犹豫了,将母家冤屈公之于众于己是很重要的事情,可兵权于他亦是很重要的东西。如果因着自己的缘故耽搁半月,天知道会发生什么,风险其实很大。
经过上次的变数,她变得有些患得患失了,秦离暗暗唾弃自己,低声道:“漠北现在在皇帝眼中看来应该是形势危急,他现在热锅上的蚂蚁,你若同他讲明,他肯定乐意把你派过去。”
她停了半晌,语气有些艰难,“重审的事情,也不是不可以等。”
她不想等,可是无法。
就算有把握让沈之山认了罪,可太后根基尚稳,又能动摇几分呢。没有兵权,终是无用的。
若没有可以彻底威胁太后的兵马,哪怕一时占了上风,之后也会被找补回来,毕竟沈氏惯来会颠倒黑白,指鹿为马。
“这两件事情,都一样重要。”
只有将沈之山在朝堂上的党羽拔除,去漠北的路才更稳。
魏冉唇角勾起一个好看的弧度,“殿下大可放心,半月时间太长,三天足矣。”
“谢谢。”秦离看向他,神色认真,魏冉能从她晶亮的眸子中看见自己倒影。
只有将沈之山在朝堂上的党羽拔除,去漠北的路才更稳,不然只会重蹈覆辙。
不过既然殿下如此承他的情,他倒也不必说得那么仔细。魏冉笑得温和,“殿下不必,举手之劳。”
他转移了话题,“去看看程远知吧。”
秦离移开视线,嗯了一声,纤白的手指勾上了魏冉的掌心。
少有的示好。
魏冉笑意渐浓。
有人笑就有人哭,被关在地牢里的程远知虽未被动刑,但老脸上仍是一副欲哭无泪的样子,只是因着他脸上的肉太多,又下垂,导致他的哭看上去和笑无甚不同。
秦离蹙眉,“这是程远知?”
别是抓错人了吧。
她未入宫入朝的时候待字闺中,还真没见过程远知。只是兵部尚书,怎么说也是调度三军的,这底下跪着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程远知,当真一丝气度也没有。
她复又暼了眼一旁的魏冉,不得不说,他倒是当真一副好皮相。
这一对比起来,愈发显得程远知格外讨嫌。
“奴才不是程远知!”程远知一听眼睛一转,忙道:“您抓错人了。”
“哦,原来是我抓错人了。”魏冉笑意不减,偏偏眸中带着丝凛冽,显得有些瘆人,“既然抓错了,那就把他杀了吧。”
手下人会意,忙端了各套刑具上来,秦离摆弄着自己的豆蔻指甲,漫不经心,“你自己选个死法?”
程远知吓得话都说不利落,又是砰砰得磕响头,不断发出头骨触地时沉闷的声响,“奴才....微臣...”他改了口,“微臣老糊涂了...微臣是程远知。”
“既然是,那就说说吧。为什么辞官?怎么那么巧,正好在谢家出事以后?”秦离声音透着不耐,她从未见过眼前这个人,却也因着这个素不相识的人,失了全家。
她清楚是沈家在幕后操纵着这一切,可这个直接参与的狗腿子,她也一样恨绝。
秦离上下扫了眼他,吃得溜肥,体胖腰圆。
前线吃紧,后方紧吃。
上辈子父兄活活困死在漠北,粮草断绝,血尽而亡。
哦,她忘了,这辈子也一样,那桩惨剧,她经历了两遍。
程远知没有被上刑,全身还都是好肉,
“先拖出去上刑。”她冷声道。
程远知发出惨叫,“不不不!微臣全招,微臣全招。”
他从来没受过如此苦楚,被抓来的时候看到其他关着的人便已经心生畏惧,如进油锅,若是真把那些东西用在自己身上,他不敢想。
“殿下,是沈大人!微臣只是个做事的,全是沈之山!当时拨粮草,沈大人叫我只报账目,然后伙同户部梅永处一起对账,实际上送的....”他声音发抖。
秦离居高临下得看着他,俯下身轻声问道:“实际上什么?”
“实际上只有账目,但送的全是沙子,钱和粮全通过梅永处进了沈家啊殿下。”程远知淌下眼泪,“微臣日日都受着良心煎熬,但微臣只是听命行事啊。后来沈之山知道太后要扶持您来仪鸾司,就许下些金银让微臣辞官回家了。”
秦离不咸不淡看了他一眼,“我懂,你只是听命行事。”
“是是是。”
“日夜煎熬。”
“对对对。”
“大人心宽体胖的,看不出来啊。”秦离不紧不慢,语气森凉。“证词让他先画押,拉下去,先动刑,留一口气,回头朝上让他佐证。”
“殿下求求您,您别...”程远知急道,“微臣还有事情要说!”
“说。”
“微臣当时留了个心眼,”他哆哆嗦嗦,“把参与运粮的人的名单记了下来,如果您肯不对我动刑....”
“大人说的是这个么?”魏冉从袖子里拿出来一样东西,程远知瞳孔一缩,整个人都不好了。
“您以为我上门抓你的时候不搜你房子吗?就这样把东西夹在书里面,可不太妥帖啊。”
“拖下去,动刑。”秦离不愿多费口舌,如果不是要让他在朝堂上作证,她一定要把他千刀万剐。
她扭头对十九道:“把之前清六部时找到的兵部和户部的账目拿回来,还有,去找刑部要月神庙的档案。崔阁是个识抬举的,眼下风向变了,他不敢不给。”
通过梅永处,那便是月神庙那条道。
沈家要粮草也没用,所以只可能用粮草换了钱,有入,就必然有出,数量巨大,不可能只有一条路子。
她看向魏冉,后者细细品着茗,似乎对程远知的事情早有预料,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我记得当时查梅永处的时候,顾衍整理出了所有经过听云轩经手的朝臣账目。”
魏冉点头,“也包括沈家的,连续一年,都有通过听云轩运贩粮草,尤其是沈刻去了漠北以后,量就更大了。漠北那边同南越边境按理说应该差不多,更何况南越在南边,气候适宜耕种,兵马粮草不比大齐差,为何没仗打?而漠北僻远,天气也不行,北寇更是全仰仗着气候时令,人和马的粮草连正常供给的能力都没,又哪来的本事叫嚣呢?”
“平日里一贯只有秋天才能猖獗的北寇,在草长莺飞的春天出师,您猜这是为什么?”
秦离刚想说话,就被外面传来的动静打断了。
连业走了进来,“大人,沈之山来了,就在侯府。”
第55章
就在这会儿功夫, 连业走了进来,“沈之山来了,这会在侯府等着。”
魏冉嗯了一声, 并不着急过去,让他先下去了。
秦离笑道:“沈之山向来无事不登三宝殿, 今天倒是难得, 都找到这来了。”
她摆了摆手, “你过去吧,我倒是好奇他来找你做什么。”
两人都清楚,还能为得什么事。
魏冉声音淡淡,“无非是为了沈刻的事情。”
沈之山虽然是太后的亲弟弟,但性格却不太相同, 比起沈然, 他更加优柔寡断, 哪怕在朝堂上混迹了几十载也依旧不敌他姐姐半分。
只是虽然性格不尽相同,但有一点却同太后出奇的一致, 那就是极看重沈氏一族。这点沈雅宜倒是没学到半点, 一心只想着自己的富贵和荣华。
太后可以为了沈氏一族不择手段, 保住母族荣耀地位, 连自己女儿都可以眼睛不眨的害死,沈之山和她一样,也不一样。
秦离挑眉, 慢悠悠站起了身,“前段时间庆贺漠北大捷的朝宴上,皇后当着朝臣给了她爹好大的脸子,她爹除了脸色不好看,也没说什么。后来巫蛊的事情一出, 惹了她姑姑,现在被关在未央宫里,听说沈之山还没少为沈雅宜求情呢。”
她向前挪了一小步,主动凑近了魏冉,“他这个人无比看重族人亲眷,你赢定了。”
所以说,人啊,有把柄被别人捏在手中可不太好,好在自己没有软肋。
不能有。
魏冉深深看了秦离一眼,“殿下说得没错。”
秦离提审完,从地牢上去,去到后书院整理材料,临走前扫了眼被打得有些不成人形的程远知,心中仍不能平静下来。
虽然从上一世到这辈子,她办过的案子杀过的人都不少,可让秦离真正重审自己母族的事情,通过文档上面记录的冰冷文字重新体会当年谢家一族人的绝望,她便觉得胸口处不上不下堵了一口气,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在心里,而她并不能把它搬开。
运送的粮草全是细砂,哪怕她心中早就知道,哪怕这事已经过去很久了,但事实摆在眼前的时候,还是让人不舒服。
她有了程远知的证词,有了当时押送粮草的名单,有了月神庙的地契,也有沈氏通过月神庙和听云轩向外贩运粮草的证据,真相不仅会水落石出,还将公之于众。
但有时候真相也就是这样,大家都心知肚明。
试问满朝文武谁不知道沈氏一族贪墨走|私,只是不说罢了。你费尽心力求出了真相,但这不代表赢得了什么胜利,因为从一开始便输了,之后只是不想输得太难看罢了。
秦离叫来十九,缓声说道:“王爷去了侯府,你过去盯着点,听到什么记得回来跟我说。”
十九应了一声,正准备出去,突然想到了什么,“殿下,听说刚下朝,常宁宫太后那边就接见了漠北的使者。”
“正常。”秦离不太在意,“沈刻好歹是她侄子,她自然会想法子把他救出来。”
当然,那得沈刻真的被抓到北萧。可惜,他不在。
她又叫住了十九,“算了你别去了,我自己过去。”
沈刻会在春天被擒,本就蹊跷。正如魏冉所说,草长莺飞的三月,漠北的凶寇多为游牧,这会养兵养马还来不及呢,怎么可能会找事。
“大人您知道那几桩胜仗如何来的吗?”魏冉神色平和,面上带着公式化的假笑,直直盯着沈之山,他不等沈之山应声,呷了口茶接着道:“有些事情您比我清楚,年年从军中克扣的粮饷都运到哪去了?”
明明天气并不很热,甚至还有些冷,可沈之山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他装作冷静得抬起袖子擦了擦,“我不知道王爷这话什么意思。”
他反复捋着自己的胡子,手劲之大,恨不得要揪下来几根,他眸中几乎迸出愤怒的火焰,“明人不说暗话,大人,不王爷,漠北的事你也有参与吧,不然何故我孙儿会被那帮鞑子抓去。”
那场仗本来能赢的。
魏冉神色不改,他扫了眼沈之山,从那眼神中生出几许居高临下来,他不置可否,“参与了又怎样。”
“那老夫自然可以奏明圣上和太后娘娘,你通敌叛国。”
“这样啊。”魏冉讥笑道:“大人真是好大的脸,贼喊捉贼啊。”
沈之山脸色白了几分,咬牙道:“你没有证据,就是胡说。”
“早些年从漠北扣下来的粮草悉数都运往了南越边境您以为我不知道?”魏冉反问,“沈刻被调往漠北后,粮草倒是不扣,只是您从兵部调取物资的次数也不少吧,全送到了哪里?大人年迈忘事,我替你回忆回忆,送到了漠北。”
他装作可惜得叹了口气,“只可惜漠北的鞑子没南越国的人讲理,收了粮草,拿了军事图以后翻脸不认人,沈将军除了几场假的胜仗以外,什么都没赚到,命可能都得丢。”
他怎么什么都知道?沈之山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了。
南越之所以安稳,其实魏冉说得不错,将送往漠北的粮草克扣下来,转送到南越来维持表面和平,也是要沈让的兵权拿在手中更安稳一些。之后沈刻去了漠北,行得还是那一套,将粮草从仓储里调运给那帮漠北鞑子,换得安逸,然后再给沈刻换点军功。
谁曾想,那些狗东西蹬鼻子上脸,假戏真做,竟擒了沈刻。
可为什么漠北好好的,偏偏在这会翻脸呢?沈之山虽然对打仗的事情不很了解,可心里多少也有点数,最起码,如果他是那帮鞑子,肯定要多拿几年粮草作为储备再翻脸。
沈之山看着魏冉,心中直骂,不用想也知道,有人从中作梗。
养虎为患,养虎为患。当时就应该让他死在漠北,沈之山这样想着,也就这样说了出来。
魏冉哂笑,可眼中没有丝毫笑意,“可我活着回来了。”
沈之山面带痛色,攥紧了拳头,气得胡子发抖,当初要不是想让漠北稳定以后再让刻儿去接手,结果却被算计了。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冷哼一声,“魏冉,你别得意。程远知走了以后兵部由太尉接管,你既然说我通过兵部转运物资,兵部是谁管的你可别忘了,到时候你以为自己可以全身而退么?”
“我退不退没关系。”
“你倒是当真不在乎你的仕途。”
仕途这东西,说白了都是掌握在别人手里,要它何用。
魏冉神色淡淡,“大人威胁我之前还是先好好想想,漠北缺人,再不济,我也是等到仗打完以后再清算。您这可是急茬儿,火都撩到眉毛了,还是先想想自己吧。”
不过等到打完仗以后,清算的可不会是他自己。
“我就明说了,大人若是想让沈刻回来也不是不行,但有一样,我要你认下镇国公案的所有罪状,告老还乡。当然,这事本来也是您做的,认下也不吃亏。”魏冉端起茶水抿了一口,不紧不慢。
沈之山突然意识到,这场赌局,自己好像没有筹码了。
“你凭什么可以下保?”
魏冉拿出一样东西,甩在桌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那物件让沈之山瞳孔一紧,分明是自己孙儿出生时他亲手系上的长生佩。
“大人是极重亲情的,在宴会上,皇后娘娘下了您那么大的面子您还不忘为她求情,更何况是您嫡亲的孙子了,您说是吧?”
“好好好...”沈之山哼了一声,讽刺道,“告老还乡,王爷还真是记得昔日沈家提携之恩啊。”
魏冉笑了笑,“自然。”
他不是不想弄死沈之山,只是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南越那边不得不防。
慢慢来。
沈之山似乎想到了什么,突然问道:“你为何要替谢家平冤?”
没有筹码,就要为自己重新赚得筹码。
魏冉面色不改,眸中却有一抹厉色闪过,但很快又恢复了原样。“其实平不平这冤倒无所谓,不过是顺带的,长公主帮我拿到了备档,我自当回报。况且我到了漠北,大人在背后断我粮草,我岂不是又走了谢家的老路?”
他有意将秦离隐去,不为别的。
软肋这个东西不能摆在眼前,沈之山不就是个例子么。
沈之山笑了,“王爷和长公主私交倒是甚好,帮你把备档偷出来,助你封王,你则帮她翻案。”
“利益而已。”魏冉眼皮都没抬,像个在商言商的商人,“翻案这事于我有利无害,为何不做?”
秦离本来在门口细听着,听到这话,拂袖而去。
她也不知道自己气什么,反正就是心里不痛快。
连业老早就发现长公主殿下站在廊上偷听墙角,他也不敢拦。结果就看到长公主脸色不好看,气冲冲得走了,也不知是听到了什么。
连业心说坏了,不定自家主子在里面说了些什么,惹得这位祖宗动了大气。
没过多久,魏冉送了沈之山出来,连业深深看了自家主子一眼,眼中尽是同情。
主子,您要倒霉。
第56章 软肋
有句话怎么讲, 上赶着不是买卖。
一切止于利益,那自己还巴巴贴上去算个什么?算个附赠么还是算什么别的东西?
这是秦离听到里面话时的第一想法,她匆匆离开, 脑海里也不知在想什么,偏偏心里本来堵着的一口气, 现在更堵了。
虽然说偷听墙角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事情, 但秦离的气依旧生得理直气壮。
魏冉同沈之山的话都被她听了个大概, 结果只有他的最后一句话另秦离印象深刻,不管这话是真心还是有意,都无意间点醒了秦离。
他说一切止于利益。
正常,秦离告诉自己。
她心中额外生出得一点别的情愫被一下子压回到了心底,明明一直说好的止于利益, 结果自己非要往前凑, 偏偏想着更近一步, 怪可笑的。
别人进一步,她才有胆子往前进一步, 别人说是退了一步, 她便会头也不回得匆匆走人。她从不否认自己的胆小, 因为她一向这样。
所以随便他怎么说好了, 因为魏冉的话一贯真真假假,他同沈之山的话里说得固然是有意搪塞,但未必不是真心所想。更何况, 你又如何辨别他对你说的全是真心实意?
秦离没那个自信,她本来就犹豫。
她觉得魏冉说得没错,不管他说得是真是假,她都只能当做真的来听。
因为这话说得对。
她不喜欢赌,更何况赌的是未来, 赌的是真心,赌的是她日夜的枕戈待旦。
感情较之,太过渺小。它除了会搅乱你的思绪,似乎全无用处。
一切止于利益,就够了。她不出卖魏冉,魏冉也别卖她,毕竟买卖嘛,掺杂了别的就不纯粹了,反而会生出许多别的事端,甚至会牵绊住双方的手脚。
不管是她还是魏冉,都不能有软肋,也不能有把柄。
就这样吧,至于其他的,都让它慢慢云散烟消就好,有些感觉是会随着时间变淡的。
但有一种感觉不会,秦离并不知道。
时间这东西,不是万能的。
魏冉送走了沈之山以后就看见连业一脸莫测的表情,目光似乎还带着点同情?他又扫了连业一眼,确实是同情的目光。
没等魏冉问话,连业便已经凑到了跟前,他有些踌躇,似乎不知道该怎么说。“主子,刚才....”
“刚才怎么了?”魏冉挑眉,“你听到什么了?”
刚才他在屋里确实听见门外有响动,他以为是连业守在门口,所以也没放在心上。
连业抬起眼睛看了眼魏冉的神色,嗫嚅道,“我什么也没听见,就是看见了...看见长公主殿下亲自来偷听您的墙角,然后似乎听到了什么,脸色很不好看得走了。”
事情不太妙,这是魏冉的第一想法。第二想法,就是复盘反省,他是在里面说了些什么吗?
“你确定她是生气得走了,没看错?”
“正是。”连业坚定地点了点头。
魏冉大概知道自己是因着什么话惹了这个祖宗了,他匆忙回到仪鸾司,进了后书院。
结果透过窗子看见里面的秦离在整理卷宗,长睫微垂,雨后天晴的阳光给她镀了层柔和的金色,全然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哪里像是刚听墙角回来的。
他不由怀疑起了连业的眼睛。
他踏进屋门,秦离听到动静,不咸不淡得看了魏冉一眼,
只这一眼,魏冉便信了,果然连业的眼神不错。
他倒是宁愿希望连业眼神不好。
“殿下...”他开了口,一时间却卡住了,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
“怎么了?王爷请讲。”秦离的话听不出情绪来,一脸的公事公办。
当她不悦的时候,轻易不会在外表露出来,唯独一双眼睛,增加了一丝疏离。
魏冉对于秦离一贯的做派表示无奈,“殿下是生气了么?”
秦离低头翻着手里的文档,避开了对方的眼神,“没。”
魏冉分明看到她连本子都拿反了,生闷气的秦离模样有些可爱,像只猫儿,大猫也是猫。
对于猫儿,不管是大猫小猫,都能顺着来,慢慢把毛捋顺了。
他想走近两步,却被秦离用金扇抵住胸口给挡了回去,他只得同秦离保持了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
秦离见他斜斜倚在书架旁,也不再理他。
魏冉深知如果自己不说,秦离便会将闷气进行到底,于是悠悠开了口,“殿下,我听连业说,您刚才去找我了?”
不能明说是听墙角。
秦离终于把目光从书案上面移开了,剜了魏冉一眼,理直气壮,“是去找你了。”
“那我是同沈之山说得哪句话惹殿下不痛快了?”魏冉弯了弯眼睛,“我一定改。”
“你什么时候也学得和那帮老狐狸一样了,拐弯抹角。”
“殿下不也一贯拐弯抹角么。”魏冉收敛起了笑意,神色变得正经起来。
秦离嗤笑一声,“性格使然,所以——”后半句话被她咽了回去。
“所以什么?”魏冉目光有些锐利。
所以注定难以坦诚相见。
“没什么,那我就实话实说了。”秦离不愿意让对方以为自己在无缘无故的耍小脾气,“有句话,我觉得王爷说得很对。”
“您今日问我咱二人的关系,我当时答不出来,现在已经有了答案。”她端起杯子,轻轻吹开上面的茶叶,“还是止于利益关系为好。”
魏冉沉默得听着,表情看不分明,过了半晌,他缓慢开口道:“殿下永远是这样拒人于千里之外,你心里比我更清楚感情这个东西的存在,它没那么可怕,殿下不用对它避之不及,也不用对我避之不及。”
“我唯一能做到的保证就是永远不会去害你,有的时候,殿下也可以尝试着去信任别人,信任我。”他勾了勾唇角,“我也愿意同殿下从简单的利益关系重新开始,有时候,也希望殿下能遵从本心,而不是让自己被束缚这许多。”
魏冉就这样直言不讳得说了出来,秦离原以为他还会同她兜圈子,却突然意识到,一直在兜圈子的人似乎是她自己。
她对除了父母以外的人抱着永恒的不信任,两世的经历让她把这不信任刻在了骨子里。于她而言,只有有着相同的利益和目标才会让她心里生出保障,觉得安全,其他的什么兄友弟恭,家族亲眷,她一个字也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