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军直接在窟窿江面上和南岸安营扎寨, 遥遥对着【洛城】, 这段距离刚好超过烟军远程攻击范围。
当夜南下的北风刮得愈发地厉害,呼呼地响,烟军将士伪装一番, 带着一袋袋白不呲拉的药粉贴着地面匍匐前行, 在距离【洛城】半里地时, 敞开了袋口,捂着口鼻挥洒到空中。
粉末借着北风飘到【洛城】里, 顺着气流进入独孤jūn_duì的呼吸道, 不消多时,便不费一兵一卒,放倒了近半数的敌军。
先察觉到不对的一名将军,朝着众将士高喊道:“气流中有毒, 大家小心。”喊完后,立刻拽着披风撕下一块, 丢到【洛城】内四通八达的沟渠中, 湿透了捂着口鼻。
众将士被张将军一提醒, 立刻相互高声向四周兄弟提醒着, 撕下衣角浸湿遮住口鼻,系在脑后。
张将军瞧着不断倒在地上抽搐的士兵, 怒火中烧, 转身朝着独孤烟所在的石屋跑去,那里还亮着灯。
“末将参见烟主。”张将军急匆匆行礼后,也不待独孤烟说话, 就接着道:“那烟军忒是可恶,竟然借着风向朝我军下毒。”
独孤烟搁在桌案上的手,细细的青筋跳了一下,问着:“伤亡如何?”
“末将大致看了一下,毒不致命,只是降低我军战斗力。”
“请军医尽快解毒,剩下的将士避入掩体,这是要攻城了。”声音悠远,带着一丝叹息。
独孤烟起身,摸索着避开桌案挪着步子,在一旁添炭的侍女,连忙擦擦手,快步上前搀扶着。
“主子,您现在还是待在屋内为好。”
闻言,独孤烟脚步未停,“无妨,烟军准备的药量不会太多,且这风大,顶多半个时辰便会散去。”
“是。”侍女接过守卫递过来的湿手绢,交到独孤烟手中,声音恭敬之余,带着一丝调侃:“您捂着点,可不能一出去就倒了。”
独孤烟捂着口鼻,在侍女的搀扶下来到了外头,从呼呼的风声中辨听着周遭的响动。
“砰。”是铁锅和木架砸落在地面上的声音,火盆滚落几圈后停在了独孤烟脚边。
“烟主,是火盆。”侍女将挡着路的障碍物踢到一旁,朝着独孤烟解释着。
独孤烟点点头,重新迈开了步子,随着侍女左拐右拐后,踏上了石阶,朝着城墙上而去。
“烟主,您怎么上来了,这外头现在乱着嘞。”守在城墙上的大都统穿过来往的将士,脸色因烟军这下作的手段,而十分不好。捂着口鼻说话,声音听起来闷闷的。
独孤烟直接略过他的担心,面朝城外,问着:“烟军如何了?”
大都统转身看着远处列阵以待,随时准备进攻的烟军,道:“瞧他们这阵势,今夜是要强攻。投石车远攻,弓箭手掩护步兵云梯攀城。”
“主攻的是哪个军?右翼是谁?”依旧带着红丝带的独孤烟,看不见任何景象,却也不妨碍她的指挥。
“从旗帜上来看,正面主攻的是青龙军,右翼是白虎军。”
闻言,独孤烟侧了侧头,对着侍女道:“桌案上有一封信,差人送给云城主。”
“是。”侍女颔首应着,朝后伸手招来了紧跟着的一名白衣武士,对着他吩咐一番。
独孤烟偏于骨感美的五指,感受着北风吹过,呢喃着:“烟军快攻城了。”手放下后,对着大都统的方向道:“烟军下一步会采取火石攻城,让将士们都找好掩体,分批阻击,好好招呼着。”
“得令,城外的陷阱,就够这些烟军喝上一壶。”【洛城】占据得天独厚的位置,依山而建,真乃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且想要攀城,就要先蹚过城前层层陷阱,再接受他们撞车的戳杀。
“小心应战,虎狼之师,不可小觑。”独孤烟听出了他话里的骄气,转身离开的动作顿了顿,多叮嘱了一句。
“属下谨记。”闻言,大都统立刻绷紧了身子,刚刚他有些飘。
在独孤烟离开城墙没多久后,烟军就开始正式攻城。硕大的圆石,被泼上了清油点燃,带着火焰射向高空,朝着洛城炮轰而去。
瞬间碎石疾射,城墙、城内浓烟滚滚,熏得人眼睁不开,又呛得人连连咳嗽。
就在这时,一直在【洛城】外东北方位置、按兵不动的屠苏云,指挥jūn_duì攻击烟军右翼-----白虎军。
连战了一夜,第一次攻城以失败告终,烟军除却伤残外,阵亡了近万人。
到了黎明,各自鸣金收兵,重新整顿,待再次交锋。
没有尽全力的屠苏云回到营帐内,手上拿着斥候快马加鞭送来的密报,靺鞨族铁骑陆续朝着潼关进发,似乎想要趁乱攻破【潼关】,又似乎想要绕到他身后,意图联合别军将他分而围剿。
捏着这份密报,屠苏云星目冷冽,指尖发白。
他真是看戏看戏,不小心就将自己扔到了戏台上啊!
屠苏云低笑几声,踱步走到桌案前,细细研磨,铺开宣纸,执笔蘸墨,不疾不徐地书写了一份密信,唤来了一名善于隐藏的死士,送到了青龙军营-----青哲的手上。
休整了一天的烟军,再次擂动战鼓,吹响低沉又激昂的牛角号,发起了进攻的信号。漫天的火石比第一夜更加地密集和疯狂,硕大的圆石拖着燃烧的火焰,从天而来,就像是天降陨石,奇景甚为壮观。
【洛城】内浓烟滚滚,若非都是石头筑造的工事,想来早就被火焰点燃,将独孤jūn_duì当做了飞禽走兽来烧烤。
可即使就这样,还是让独孤jūn_duì叫苦不堪,暗暗咒骂。
在呛人的浓烟中,某个偏僻不显眼的地方,地面在微微颤动,露出了一道隐蔽的洞口。从里头钻出来一群士兵,其盔甲样式竟和独孤jūn_duì一般无二。
这群士兵迅速融进独孤jūn_duì中,躲避高空火石和作战的将士,无人察觉到身边已经大摇大摆地潜入了敌军。
这股敌军穿梭在城内,很快就锁定住了目标,不断地接近。当有人发现不对劲的时候,已经太迟。
被独孤烟留在指挥室的独孤龙,带着手下外出观战,正在躲避火石炮轰时,被突然冒出来的士兵扑倒扼住了咽喉,随后捆绑了一个结实,数把锋利的刀抵在几处要害。
瞧着不同于自己jūn_duì的这股气势,独孤龙知道自己是被敌军给偷袭了。这些人不杀自己,定是要将自己当做人质,来要挟皇姐。
想到此,紧紧地闭上了眼睛,羞愧万分。
见到这一幕的张将军,立刻率军将这群伪装的百人小队围起来,派人速速去通知独孤烟。
得手的敌军,按照指令朝天放出一支穿云箭照亮夜空。屠苏云和青哲在不同位置、不约而同地笑了。
遂即,青哲下令停止攻击,策马上前,遥看着这座即将突破的【洛城】。历来如同恶鬼一般存在的【洛城】,如今自己终于要踏着它直捣龙城。
一时之间,在猎猎作响的将旗下豪情万丈,颇为意气风发。
独孤烟在侍女的搀扶下,面沉如水地朝着百人敌军走去,她的身后跟着手持长剑的白衣武士团。
“烟主,请停步。”领头的敌军,声音冷漠的没有一丝感情,双眼如恶狼一般直视着不断逼近的独孤烟,出言止住了她的步伐。
独孤烟收回抬起的脚,声音冰冷而平静,说着:“屠苏云终于出手了。”
这群百人小队,正是屠苏云搜罗天下奇才,训练的死士,当初在见到风碎烟时,还想着也将她收归麾下,为他所用。
死士可不管二人之间乱七八糟的事情,他们只是奉命行事,从怀里掏出一封带着浅香的信笺:“烟主,请。”说着,直接朝着独孤烟甩了过去,像一把飞刃一样。
独孤烟听声辨位地迅速出手,用拇指和食指轻轻一夹,二指微微一错,信笺便旋转着落入手心,递给了旁边的侍女。
侍女接过拆开细细看来,随后脸色大变,对着独孤烟附耳密语。
听罢,独孤烟从鼻腔中发出一声冷哼,“你倒是敢要得很啊!”
“没办法,这也是被逼的。”屠苏云在得到信号后,便从早几年自己悄悄打通的密道里走了出来,几个起落,就闪移到独孤龙的跟前,拂袖转身朝着独孤烟说着。
“那倒是委屈。”独孤烟以一种毫无起伏的语调说着讽刺的话。
屠苏云朝着她走去,站在了她面前,摇摇头:“是你太执着,若你早些时日与我成亲,眼下的景象也不会出现。”叹息一声,“你怎么就不明白,我的孩子,不也是有着你独孤家的血脉吗?为什么就不能顺从我呢?”
“呸,包藏祸心还说的如此情真意切,你太让人恶心。”独孤龙扭着被捆绑着的身体,朝着屠苏云说着。“你永远都配不上我皇姐。”
“太吵了。”屠苏云侧头说着,就有死士一刀柄捶晕了一脸嫌恶的独孤龙。随后转头对着独孤烟道:“人我带走,希望在明日一早,这里会是一座空城,当然,粮草请妥善留下。”
侍女瞧着大摇大摆离开【洛城】的屠苏云,神色愤怒有之,叹息有之,收回视线望着独孤烟,轻声问着:“烟主,您的意思?”
独孤烟渐渐松开握紧的手,显露出了掌心的一圈月牙印,异常冷静地道:“撤出洛城。”
闻听字字清晰的四字,周围的将士张了张口,想要极力阻止,可话到嘴边又咽下。
那是他们的龙主,又是烟主唯一的弟弟,他们如何能劝!憋着无处可发的闷气,挫败地垂下了头。
当夜,独孤jūn_duì士气大跌,灰溜溜地出了这座万夫莫开的【洛城】。
回头望,只觉得是一生的耻辱。
风中裹挟而来的杂物,像是个个耳刮子,无情地抽在他们脸上。那迫不及待插在城墙的一排旌旗,是对他们最有利的嘲笑。
屠苏云负手立在高高的城墙上,遥望着晨曦中垂头丧气的jūn_duì,扯着嘴角笑了。
早该折了她飞翔的羽翼,只要乖乖地待在他的身边就好。女人嘛,强势固然吸引人,可还是应该在大部分时候回归到温柔淑良。
青哲望着【洛城】开启又重新重重关闭的城门,仰头发出一声长叹。
他不明白,为什么这么好的机会,风碎烟会突然横插一杠、强势地下令jūn_duì原地待命,而不是趁机抢攻进城内。
占据【洛城】的屠苏云并不担心会被前后夹击,他手中有着独孤龙在手,南门便可安然无恙。
而北门外随时准备攻城的烟军,他也不惧,城中粮草足矣供他jūn_duì吃上半年之久,完全可以耗死烟军。
可变化来得太快,不知为何,白日里还好好的独孤龙,到夜里后就在牢里中毒身亡。
闻讯赶到的屠苏云摸着他不再跳动的脉搏,浑身惊出了一身冷汗,霎时,湿透了墨绿锦衣。
同时,有手下从牢门口跑来,因脚步太急,而踏错滚下阶梯。
“何事?”不好的预感,越来越明显。
手下起身扶正头盔后,忙道:“烟军、独孤军,正在准备攻城。”
果然,不好的预感被证实。
是他大意了!
烟军依旧是先火石远射,比第二次来得更加密集,几乎要砸得人没有藏身之处。城内浓烟滚滚,到处都是石漆的气味,异常难闻。
就在他们失察的情况下,【洛城】内四通八达的沟渠中,流动着异样的液体,可惜遮掩在浓烟之下,竟然是无人察觉。
等到火石的焰火舔到沟渠表层时,瞬间明黄的火焰蹿起,似一条条火龙一般,顺着沟渠四散开去,势不可挡。
燃烧的火龙被从天而降的火石砸中,四溅的火花牢牢黏在众将士的身上,就像是被恶狼缠住,甩无可甩,慌忙之中脱掉盔甲后,又被从天而降带着火焰的箭雨射中,感受着被烧烤的滋味而断了气。
独孤龙临危不乱,速速差人切断了南边进水的沟渠,阻止了更多石漆流进城内。看着可控的局面,屠苏云微微松了一口气。
然而这口气还没有彻底松完,从南门外发射进来火油铁罐,一个接一个砸落在地上,飞溅的焰火比火石还更加令人恐惧。
没有商量的前后夹击,是如此的默契,又是如此的恐怖。
独孤烟弃一城败去,却是请君入瓮之策。当【洛城】变成一片火海时,她下令停止攻击。
她在等,等屠苏云败退率领骑兵冲出南门,带着弟弟独孤龙来换取离开的机会。
天亮了,又是新的一日。在南门前的平原上,她站在那瞩目的战车上,根据耳旁的声音,于脑海中呈现敌军逃出南门,以骑兵开路挥舞着刀剑冲阵,却被盾矛阵无情地刺杀。
可出城之中没有她的弟弟,她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脸色愈发地冷。
数天过去,火海终于熄灭,独孤烟在侍女的搀扶下,孤身步入【洛城】,迎上了早一步进城的烟军。
烟军见着了独孤烟,只敢远远地戒备着,不敢贸然上前去抓捕,别说打不过,就是运气大爆打得过,陛下见着后,还不红眼砍了他们头颅当蹴鞠踢啊。
他们隐隐觉得陛下和烟主有奸情,可是没有直接的证据,只能在心中暗暗想着。
独孤烟直直朝着地牢走去,下了长长的石阶,喊着:“龙儿。”
没有人回应,眉心微微蹙起。
侍女搀搀扶着独孤烟的手,察觉到了她丝丝颤抖。
“弟弟。”独孤烟的声音带上了颤音。
一旁的侍女视线扫过一个个牢房,里头并没有一个还能动的人,而且......
“独孤龙。”独孤烟被脚下的一具尸体差点绊倒,声音嘶哑,比前两声高了许多。
侍女及时扶住了她,刚刚失神望着右前方的牢房里,那抹熟悉的白底金边的战袍,在整个地牢里是多么的醒目。扶着烟主接近后,蹲下伸手探去,冰凉一片,呼吸全无。
感受到侍女动作的独孤烟,颤抖着身躯站在那里,轻轻问着:“是...他吗?”
侍女不语,在幽暗的光线中仰望着她,点了点头,知道她瞧不见后,低声答着:“是。”
听到这个每日都会听到的字眼,独孤烟才知道,越来会这么悲伤、痛。
自己是不是做错了?
非常了解她的侍女,见着她神色恍惚,忙安慰道:“有旗鼓相当的云城主在,您当时出手也救不下龙主,再者,即使当时云城主没有出现,那些无所畏惧的死士,也会赶在您救下龙主前,先一步...杀了龙主。”
独孤烟摇摇头,神色痛苦,唇瓣被咬出了血。“不,若当时我可以果决一点,若当时我可以护在他身边,一切都会不一样,会不一样。”
“发生的一切,不会有第二种可能。”颜絮欢被一脸不乐意的羽菲牵着走入牢房,站到独孤烟身边。
鼻尖嗅着了那一抹新鲜的血液,颜絮欢寻着气味抬手缓缓覆上,柔声道:“破了。”轻轻点了点,让独孤烟松开了不听话的贝齿。
“风碎烟。”感受着她的指腹,依旧是那抹微凉的暖意,独孤烟叫着,声音里隐着一抹脆弱。
“嗯。”颜絮欢应了一声,上前一步,将颤抖着的人搂在怀里,轻拍着背部,道:“我将羽菲带来了。”
在场的三人都不明白,她这句话时什么意思,脸上都透着疑惑。
随后她接下来的话,给她们带来不一样的冲击。
只听风碎烟道:“不久后的某日,你会记得,羽菲是你曾经送往羽族避祸的那个襁褓中的婴儿,也是独孤龙的第一个孩子。”
此言一出,羽菲小脸上是一脸懵,按照风碎烟这么说,自己和独孤烟是一家人?怎么族长爷爷没有说过,从小还以为自己是哪只成精了的飞禽生下来的妖怪呢。
侍女和独孤烟,都是先愣后喜。
“真的?”
“嗯。”颜絮欢点了点头,唤着羽菲:“你过来。”
蹲在独孤龙尸体旁的羽菲,起身走了过去,仰头问着她二人:“这人是谁?”
静默,是最直白的真相。
独孤烟嗓音低沉带着嘶哑,“一个旧人。”
羽菲眼珠骨碌转着,有些不信,可她一时也整不明白,便压下了那丝狐疑。
【洛城】之战,烟军和独孤军各有数万伤亡,但相比屠苏云的几十万大军被活活烧死、闷死,已是可以忽略不计。
此后烟军留兵驻守,休整数日后,再次开拔,分三路朝着三个方向进发,历经大大小小的战役,耗时三个多月,终于重新聚集,合兵在【龙城】前的乱石林。
这个时间是三月中旬,春暖花开的时节,乱石林前的护城河,绿水波涛浮粉色,轻拍堤岸,漫着一层缥缈的雾气,水禽踊跃,时不时有专吃鱼虾的白鹭展翅盘旋在水面上,对水照影兀自展示着优美的身姿,偶尔也会凑头鸣叫几声。
再往前,便是一大片开得正盛的桃林,粉白的花瓣,一朵朵、一簇簇,缀满枝丫,肆意绽放,染粉了一方天地。让那远处巍峨庄严的龙城,奇妙般地镀上一层浪漫的春色,冰冷锐利的棱角,暂时被撩人的气息拂去。
这便是引得无数英雄竞折腰的【龙城】,果然非同一般!
遥遥一望,便是惊叹连连,天下之城,当以【龙城】为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