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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莲花天女 (1)(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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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阴沉沉的,一辆由四匹骏马拉着的精巧马车停在路边。

坐在前头的中年男子松开手中缰绳,朝身后的车厢喊道,“小姐,马上要下雨了,看起来还不小的样子,怎么办,要找到地方躲雨吗?”

像是要印证他说的东西,乌漆墨黑的云中闪过惨白的电光,随后便是隆隆的雷鸣。

“我记得去的时候没有这么久的。”车厢内少女柔柔地问,“福伯,是出了什么事吗?”

“这个嘛,”福伯挠挠头,赧然道,“有匹马出了问题,跑不快。”

他也没料到途中一匹马掌上钉的蹄铁出了问题,不然此刻早该进城了,哪里需要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看老天爷的脸色?

“这可怎么办是好?”

这次说话的不再是那好脾气的官家小姐,而是另个急冲冲的女声。

“小姐,都说了要变天早些动身,您不听我的,非要听那大和尚讲经,这下好了,回不去了。看这雨也不是一时半会会停的样子,我们可怎么办啊?”

被贴身丫鬟训了的官家小姐也不气恼,无可奈何地说:“是是是,是我不好。大师经讲得好,忍不住多听了两句。好莲儿,你就不要怪我了。”

那叫莲儿的丫鬟当然不可能不给自家小姐面子,只是嘴里仍在嘟囔,“现在怎么办?我可不要淋雨。”

官家小姐安抚性质地同这小丫鬟低语了几句,再度和外头等着的福伯说起话,“福伯,劳烦你看看这附近有无可以躲雨的地方。今早离府时准备的干粮还有些,我们等雨停了再回去。”

“好嘞。”

福伯去得跟她估计的差不多久,等到他再回来,外头的天已黑得不见一丝光,间或电闪雷鸣,无端端地要人心慌不已。

“找到了么?”

“有倒是有,就是……”

“就是什么?”

“是一处破庙,倒不算太远,只是……实在太脏太破了,不过躲雨倒是没什么问题,不知道小姐您意下如何?”

“只是脏乱还可以忍受,快些带我们过去吧,不然雨就要降下来了。”

前朝佛教为国教,天子整日在寺中吃斋礼佛,带动全国各个州县大兴土木,或修缮或新建了不少寺庙。上到幽深古刹下到乡村野庙,都曾一度香火旺盛,直到连续多年天灾,填补饱肚子的百姓哪还有闲情逸致青灯古佛,揭竿而起造了反。这一打就是十多年,最后由高祖皇帝一统天下,改国号为雍,就是现今的大雍朝。

估摸着眼前这间也是在那十多年的战乱中被荒废的无数寺庙之一。

叫福伯的男人引着两位不过及笄的少女进到这破庙中歇脚。

这庙说破都太过抬举,根本是除了屋顶和几堵墙外就找不出别的完好地了。因为位置实在偏僻的缘故,估计之前也鲜少有人来此处过夜,地上连点点干草都没有。

“就……就在这里暂且歇息吧,我去捡点木柴来烧火取暖。”福伯拴好马,朝那圆脸少女叮嘱,“莲儿,你在这把小姐照看好了。”

“知道了。”莲儿撅起嘴,“还信不过我么?”

福伯的身影消失在茂密的林间,莲儿拉着自家小姐一步一停地往庙里走。

“真脏,不知道多少年没人来过了。”

莲儿一路挑挑拣拣,不是嫌这里灰重就是嫌那里结着厚厚一层蛛网,完全不能跟自家府中比。

生怕她冲煞了哪里的官家小姐连忙拉住她,捂住她的嘴,小声说:“佛门禁地,不得无礼。”

莲儿眼珠子转了转,表情委屈极了。

“还说不说?”

她摇头,这小姐才撒手,“你啊,就仗着我宠你。以后对这些事要多些敬畏之心,懂吗?”

“懂了懂了。”

知道她敷衍,小姐摇摇头,“小心吃亏。”

这破庙极小,只有一间正殿,看起来许久都无人供奉了,不说香火,连蒲团都烂完了,地上只留着两块似是而非的印子。

最引人注目的不是别的,正是中央供奉着的那尊石像:不是通常人们耳目能详的几位菩萨,而是一尊极尽妍丽的莲花天女像。

“来,给娘娘磕头。”

“小姐……”被拉着跪下的莲儿纠结地盯着那灰不知有多厚的地面。

“谢谢娘娘准许我们一行人在此躲雨。”

素色衣裳的官家小姐恭敬地磕了个头。

苍白的闪电透过没有窗棂,落在脏兮兮的地板砖,也照亮了天女本在微笑的脸庞,平添了几分森然。

……

禹州府。

时间刚过正午,脚底的影子往西偏了不到一寸的距离,林家医馆坐落在一条太阳每天只能晒进来两三个时辰的深巷里,大门常年敞开,旁边摆了个银铃,上门求医的人都是先摇这铃铛,过会儿自然会有人出来接应。

“连翘。”

听到前屋银铃响起,正在偏房看诊的老人脱不开身,唤孙女去前厅看。

“诶!”

少女脆生生地应了声。她穿了身芥子色衣裙,倚在坐榻上看一卷没有封面的旧书,手边还摆了一小碟蜜饯,好不快活。

“去看看是不是有病人上门了。”

“连翘不在,在的是薄荷。”她捏起鼻子装奶声奶气的小娃娃说话,“祖父有事吗?”

“胡扯,臭丫头,薄荷今年才三岁,就不能有点做姐姐的样子吗?要你去就去,正经本事不学,哪学的这么多滑头?”

“去什么去,肯定又是姚家来人了。老一套,还没被烦够吗?”

她摆摆手,颇不耐烦的样子,“也不嫌累。”

“少废话,不去今天晚上就不要吃饭了。”

老人气得吹胡子瞪眼,索性放了狠话,“不止今天,明天后天也是。”

“去就去,唉,我真命苦啊。”

林连翘板着个脸,打算用最快速度打发掉那群阴魂不散的家伙然后回来继续看她的书,“不去不去不去,给多少都不去,谁不知道你们……啊?”

上门的不是她意料中的姚家人,而是两位从未见过的年轻公子。打头的那位眉目如画、俊美无俦,身后跟着个高他小半头的黑衣青年,鼻梁笔挺、眉骨锐利。

二人俱生了副好相貌,要她眼睛不知往哪搁。白衣公子愣了下,“就是说不治了?”

知道自己闹了个笑话的林连翘脸红了一红,“抱歉抱歉,误会一场。二位公子是看病还是……?”

“看伤。”说话的是那白衣公子,“手伤。”

她目光顺着落到这白衣公子缠着布条的左手上,“是……这只手受了伤么?”说完她恨不得扇自己一嘴巴,不是这只难道是那只完好的右手?

“既然这样,里边请。”

一路上她简单介绍了下医馆的经营状况,“我姓林,名连翘,是这儿大夫的孙女。他现在有其他病人。我从小跟他学习岐黄之术,二位若是信得过,就由我来为这位公子看伤?”

没有人回答,以为是被拒绝了的林连翘沮丧道,“如果不行的话,你们也能在这里等着……”

“劳烦姑娘了。”

医馆大堂里,只有个打扫的老伯,看到她来了便自动去了其他地方。

柜台后边的五斗柜上每一格抽屉都写着药材的名字,林连翘示意那白衣公子坐到自己对面。

“公子怎么称呼?”

“姓穆,名离鸦。”

正好穆离鸦手腕上缠着的布条解开,露出底下要看的伤口来。

她自认从小到大也见了不少,可看到这人的手腕还是忍不住心口紧缩,“是……是怎么弄的?”

新伤叠着旧伤,被四周光洁如玉的肌肤衬得愈发惨烈。最新的那道看起来愈合了大半,可稍微碰一下还是会往外渗血。

“沾了些不好的东西,小半个月还是不见好。能治吗?”

他在那周家宗祠内一时不注意被阴气侵蚀了伤口,一路上没怎么料理,回过神来就变成了这样。

“应该是能的。”她仔细检查起来,半晌后舒了口气,“万幸没有伤到筋脉。”

虽说看着惨烈,但好在没有伤到根本,只要开些去腐生肌的药外敷就好。她提笔写方子,顺便叮嘱些注意事项,“虽然不知道穆公子你以前的遭遇,可是你这手最好还是不要再伤了。万一呢?”

可这穆离鸦像是根本没在听的样子,“某有一事想与姑娘商量。”

林连翘看他不像是坏人,没什么戒备心,想着大不了就拒绝,“什么事?”

“某想借药房一用。”

“药房?你要做什么?”她还真没听过这种要求,一般来说不都是出诊或是一定要救某人的命吗?

“配药。不是姑娘你代劳,而是某亲自配药炼制。”穆离鸦见她一脸不解,“借纸笔一用。”

他写了副方子,递过去给她看,“就是这副药方,某急用。”

林连翘从小跟在祖父身边学习医理,可看到他写出的方子还是一愣。倒不是说里头有好些名贵药材的缘故,而是这方子本身从药理来说实在是古怪。

她见过类似的方子,是个老妇人开的,说是治梦游离魂之症,至于究竟怎么样她完全不知,而这副方子比那老妇人的还要霸道,不像是要救人,倒像是要杀人。

“穆公子,你这是要做什么?”她就算再天真无知也不能贸贸然做决定。

“救命,救一个人的命。”他说话时并不看她,“如果不能开的话,某就去寻别家了,今夜以前某一定要拿到药,否则就来不及了。”

看他神色急切,她又动摇起来。书中说要对症下药,有时毒药也能救人,万一他真的不是用这药房来害人,是拿来救人,那她拒绝岂不是做了大错事?

“这个……我得去问问爷爷,看他是什么意见。你们二位在此处等候。”

她不等他回答就站起身朝着侧边厢房跑去,跑出老远,想起什么猛地回头看,看看那二人是否还在原地。

那黑衣人整个身子站在阴影里,就像融进去一般模糊不清,要她心头忽地生出点朦胧的悲切。

林连翘走后,被留在堂内的穆离鸦便打量起医馆的内部摆设起来

院里挺大但不空,除了留给人走的路,到处都整齐地铺着竹席,上面分门别类摆着需要晒干收藏的草药。进到正堂,除了那副济世妙手的匾额,五斗柜和门上分别贴了几张褪色的黄符,看起来是街头巷尾摆摊画符老道士的手笔:说他们有道行,降妖除魔绝对指望不上,但说他们是骗子呢,这符偏偏又有那么一点完全可以忽略的作用。

还有,一进来他就注意到了,医馆内到处都挂着竹篾子编成的空心小球,里面装着晒干的草药和香草,用来驱赶蚊虫鼠蚁。

“怎么样?”看完以后,他老样子问薛止的意见,“你觉得这医馆怎么样?”

薛止沉思了一会,正要说话就被人打断。

来的不是林连翘是先前离去的扫地老伯。

先前那一瞥太过短暂,穆离鸦注意到这人实际上并没有他以为的那么老,不过是因为头发已完全白了,所以给人一种年老的印象。

他皮肤黝黑,四肢粗壮,身材矮小,最引人注目的是他脸上那道从左边耳朵下面一直斜拉到下巴的伤,因为缝合得太过粗劣,留下一道蜈蚣样的长疤。他穿了身洗得看不出原本颜色的麻布衣裳,手里端着个盘子,姿态笨拙地弯下腰,将滚烫的茶水摆在桌上。

不知茶里加了什么草药,氤氲着一股奇异的药香。见穆离鸦他们没有动作,他左手虚虚握成一个环,右手托着看不见的底部,慢慢做了个喝的动作。

穆离鸦觉得奇怪,“您不能说话吗?”

他点点头,先是指耳朵,然后指嘴巴,边摇头边张嘴呀呀地叫。

做到这个份上就算是顽童也该懂了,这老者是又聋又哑。

“是晚辈失礼了。”

穆离鸦端起茶杯浅浅地喝了一小口,眉头顿时皱起。见那老伯仍旧殷切地望着自己,他又展颜一笑,“只是喝得太急,烫到舌头了。”

这老伯不疑有他,朝他生涩一笑,收起盘子继续去做自己的事情。

“你察觉到了吗?”

等到这老伯的身影消失在门后,穆离鸦放下杯子,继续起先前的话题。

“你过来一些。”

站在一边的薛止依言照做,没想到陡然被人圈着脖子拉了下来。

“嘘。”穆离鸦贴着他的耳朵边说话,“这次让我来说。”

他呼出的温热气息落在薛止脖子上,薛止禁不住颤栗了一下,偏过头,目光落在他的脸上。

兴许是和穆家血统有关,他的眼睛总是不能看太久,否则会让人感到一阵被吸进去的晕眩。薛止闭眼,努力抵消心头某些动荡的思绪。

他的确什么都不知道。两人朝夕相处十多年,薛止自认是这世上最了解穆离鸦的那个人,他看得出来,这些都不过是无心之举。但正因为是无心,他才更需要时刻谨慎。

“是厌胜之术。”

扫地老伯离去以后没过多久,林连翘就扶着个老者回来了。

这留了把灰白山羊胡子的老者应该就是这林家医馆的主人林大夫。他坐到穆离鸦对面,手中捏着先前他写下的那张药房,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这方子是你开的?”

意识到这话有歧义,他进而补充道,“我是说开药的那个人。”

“自然不是,这方子是家父花重金求来的。”

“你要这药做什么?”

“救人。”

林大夫不依不饶,“救谁?”

穆离鸦目光落在薛止脸上,“救他。”

“胡闹。”林大夫一拍桌子,旁边的林连翘正闭着眼睛神游太虚,听到这一声,身子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显然是平时没少挨训,“离魂之人大都不省人事,就算醒着也形容痴傻,哪有他这样的?”他一生行医,看过的病人无数,怎么可能连离魂之症都看不出来?

“阿止,给林大夫号脉。”不同林大夫的乖戾,穆离鸦还是那副好脾气模样,敲了敲桌子,“林大夫,若我家阿止真的有离魂之症,你就把药房借我一用,怎么样?”

林大夫哼了声,显然是不服气,“看过了再说。”

薛止伸出手,林大夫满脸不情愿地搭了三根手指上去。“这……”待到听清薛止脉象,他神情变幻了好几番,最后朝着穆离鸦低声说,“你……你和我来一趟,我有话问你。”

“阿止,照看好林姑娘。”穆离鸦留下这句话后便和林大夫进了里屋。

林连翘有些局促地看了眼薛止,不知道为什么那白衣公子要这样说。如果他说的是真的,这黑衣人有离魂症,那也应该是她作为医者照顾好他才对。

“你……”还不等她找个理由溜回自己屋继续看书,就又是一拨人找上门。

这拨人没有摇动门前银铃,吵吵嚷嚷地就进了屋,林连翘一眼就认出带头的是姚家管事的。

“林姑娘,你家祖父在吗?”这肥胖的中年人满脸虚伪的笑。

林连翘余光瞄到后排拿着绳子的几个壮汉,不易察觉地倒退了一步,“不在家,出去看诊了。”

“不在家啊。”中年人眼神乱瞟,确实没见到林大夫,不由得有些焦躁起来,“不在家,这可怎么办。”他来回踱了两步,忽然时肥厚的手掌一拍,“那就劳烦林姑娘跟我们走一趟了。”

虽然不知道之后要怎么办,林连翘想着能拖一会是一会,却没料到对方居然如此急迫,连她也不放过。

“不去,我不去。”她变了脸色,“我治不好,你们还是另请高明吧。”

到这一步,这中年人就绷不住了,他擦着额头上的汗,“医者父母心,林姑娘不忍心看着我家小姐等死对吧?”说着就朝身后的几人挥挥手,示意他们动手绑人。

“我妹妹还病着。”林连翘还在找理由推脱,“我还要留在家里照顾她,不能跟你们去。”

“我家小姐可是快死了,林小姐不会连这么点轻重缓急都分不清吧。”

那群身强力壮的护院越来越近,林连翘吓得面色惨白,“救救我,救救我,谁也好,救救我。”她真的是病急乱投医了,朝着站在一旁毫无动静的薛止大喊,“求求你救我!”

见薛止还是没有动静,她想起那白衣公子的话,“穆公子不是说,要你照看好我么?”

“确实。”

“救……什么?”林连翘还没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迷迷糊糊地意识到自己应该是得救了。

没人看清薛止究竟是怎样出手的,只见他身形闪了一闪,绕开那几个高壮的青年男人,手中没出鞘的剑就横在了带头人的脖子上。

“要你的人回去,现在就回去。”他语气淡淡的,不带什么残酷意味,只是做出的事情就没那么仁慈了。

冰凉沉重的木头压在那中年胖子的脖子上,像是要这么直接压断他的血脉,“我不想重复。”

被人这样制住的中年胖子哪里还敢耍横,“是是是,我们立刻就走,不再打扰林姑娘了。”

薛止松手,顺便推了他一把,这中年胖子在地上滚了一圈,忙不迭地爬起来带着那几个人溜了。

“谢谢公子……”知道自己是被这人救了的林连翘连声道谢。

然而薛止还是那副冷若冰霜的样子,“他让我照看好你,我就该照看好你。”

碰了个钉子的林连翘摸摸鼻子,也不恼,只是心头又升起疑惑。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患离魂症呢?

……

另一头,与林大夫一同进到内室的穆离鸦挑了靠窗边的位置坐下。

和保存着药材的阴凉大堂不同,这屋子里倒是有几分暖和的日晒,室内被什么东西熏过,残留着一股幽幽的药香,颇为好闻。

他的注意力并不在对面的林大夫身上,而是往墙角看去。林大夫不得已又拍了下桌子提醒他专心,“你怎么会有这幅方子?还有那个人究竟是怎么回事?”

“说了是家父生前专程求来的。林大夫不是给我家阿止诊过脉了,脉象怎么说的?”穆离鸦单手托腮,兴致不是很高的样子,“林大夫总不会要抵赖吧?”

林大夫活了这么大年纪,万万没想到世间竟还有比他孙女林连翘还难缠的年轻人,又是气得直瞪眼,“脉象的确是离魂之人,可你要我信他离魂还不如让我信自己活不过今天晚上!看看他,能走能跑,也不像个傻的。离魂?你骗谁呢。”

“活不过今天晚上,林大夫知道什么叫祸从口出吗?”穆离鸦轻飘飘地笑了下,“我家阿止的确是离了魂,不过空着的地方用别的东西稍微填补了一下,所以看起来跟寻常人没什么区别。毕竟不是自己的魂魄,时间长了就容易出问题,需要不间断地服药才能稳定下来。”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东西吗?”林大夫变了脸色,“不过是说起来容易。人的魂魄不是破了洞的衣服,打两个补丁就能好的。你……你告诉我,你用了什么来填补那人缺失的魂魄?”

知道他想岔了,把自己想成满手血腥驱使邪术的那群人,穆离鸦不得不耐心解释,“林大夫,您孙女没有说过?我姓穆。”

“穆?”林大夫一开始根本没有往那边想,直到他提起才有了点印象,“是……我想的那个穆家?”

“是,您想得没有错,是那个江州穆氏。”

林大夫长叹一声,再抬头眼中竟然有泪,“已经三年了。”

三年前江州穆氏被人血洗无一人幸免,哪怕消息再如何滞后也该传了出去。

穆离鸦收敛笑容,眼睫低垂,“是啊,三年了,我不知道时间居然过得这么快,转眼就三年了。”悲伤在他脸上转瞬即逝,“所以林大夫,您到底准不准备借药房给我,不给的话我就去寻别家了。”

“借你就借你,我又不是言而无信之人。不过你知道这方子的弊端吗?”

林大夫恢复了一开始那副中气十足的样子,“只是制药的话小事一桩,问题在药引子上。妖血,这方子需要现取的妖血做引,否则无法聚魂。”

“家父找人开的方子,都用了这么多年,我自然知道。”穆离鸦古怪地瞥了他一眼,像是觉得他老糊涂了一般,“不然您以为我家阿止为何能活到现在?”

“既然你知道,还说什么三天内要,你要上哪里去找这妖血?这不胡闹吗?”

“林大夫,您知道江州穆家,难道不知道穆家上上代当家的娶了只千年狐狸的事?”

说话的同时,穆离鸦半边身子沐浴在日光之中,瞳孔透着不正常的青绿,竟然有几分像是志怪小说中的精怪。

“你就不好奇那些人是谁吗?”

不知那两人何时才能说完事回来,林连翘坐了会坐不住,试探性地和薛止搭话。

照常理来说是个人都会对方才那一遭感到好奇,可薛止又哪里是一般人,宁可低头擦拭一尘不染的剑鞘也不愿意跟她多说半个字。

她有些尴尬地瞧他,但到底是憋得狠了,看他也不像是拒绝的样子,就自顾自地说了起来。

“好啦好啦,他们是禹州知府府上的人,带头的我们都叫他姚大宝,来这里是为了请祖父上门给他家小姐看病。”

禹州府乃是禹州重地,这一任知府姓姚,单名一个越字,膝下有一子一女,。

“其实姚大宝说得也没错,医者父母心,我这样做的确是见死不救。”她有些紧张地抓着裙子,因为用力过度,手背上浮起一条条青筋,“但是你不知道,不是我们不想救,而是根本就没法救。”

林连翘的声音压得很低,半点不见这个年纪少女应有的活泼,“我去了的话不仅救不了他家小姐,还会给自家招来灾祸。”

听到这里,薛止漆黑的眼珠里有了一丝波澜。

“怎么说?”他的嗓音有些沙哑,像不习惯和除了穆离鸦外的人说话似的。

林连翘深呼吸一次,“这事要从小半个月前说起。姚知府家的小姐礼佛归来以后就病倒了,好像是淋了雨,感染了风寒。当时请的是东街的李大夫,上门抓了两副药,说是吃两天就好了。”

只是这样的话根本算不得什么大事,果然她停顿了一下,语气里渐渐染上恐惧,继续说,“结果在看诊归来后的当天晚上,李大夫全家都被人掏走了心肝。”

薛止停下擦剑的动作瞥了她一眼,像是在印证她是否有撒谎。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会不会是意外。不是意外,绝对不是意外!你听我说,后面的事情就更可怕了。吃了李大夫抓的药,姚小姐的病还是不见起色,甚至还越来越重了,知府便找了五条巷的另一位大夫。虽然李大夫出了那样的事,这张大夫心里不大愿意,可想着到底是条人命,就跟着去了。”

“后来呢?”

林连翘吞了口口水,“一样。”

结果这张大夫也出了事。事发现场与那李大夫一模一样,全家男女老少无一幸免,都被活活取走了心肝。

“加上后来的,一共死了三个大夫,全都是在给这姚小姐看诊归来以后……”死法还都一模一样,任何人都不能再说是巧合。

“妖物作祟。”

薛止一听便明白问题出在何处。

林连翘捂住脸,闷闷地说:“是啊,一般人都该知道这是有……不好的东西在作祟了,偏偏姚知府不信这套,坚持他家小姐只是病了,是那群庸医治不好她的病。”

再后来姚大宝带人登门,许诺各种真金白银,只求她家祖父能上门为他家小姐看诊。

前两次他们还好生说话,被拒绝了就下次再来,这次居然就直接动手绑人了,要不是正好有薛止在,只怕她已经被带到了姚府。

“我好怕,一想到我可能会死我就好怕,我……我不想死,待会我就去和祖父商量,关掉医馆装成无人在家的样子,过段时间再开……”

这世道本就不太平,上月惠州大水引发瘟疫,无数百姓流离失所,一部分死在了逃亡的路上,一部分成了山中流寇,她林家逃过这一劫难却又遇到了这种事,怎能不要人心慌?

薛止听完她的讲述,问的却是看似无关的问题,“你父母不在了么?”

“不在了。”

“病故?”

林连翘摇摇头,眼眶微热,举起袖子胡乱抹了把,“不是病故,是……凶杀。”

“凶杀?”

“嗯,我记得很清楚,是去年三月初七的事。那天祖父带我上山采药,父亲和母亲留在医馆看诊,因为下了点雨,我们回来得比平日要晚。回来以后看到桌上没有饭菜,薄荷在屋里一个劲地哭,我就意识到可能出事了。”她指着西边的方向,“就是那间房,家父家母就是在那里被害的。官府上门调查后说可能是流寇所为,所以至今都没有抓到真凶。”

她没有告诉他,推门进去那一瞬间她差点被什么东西绊倒,蹲下来一看,发现是她娘滚落在门边的头颅。

那双到死都不闭上的双眼中写满了惊恐,像是在生前看到了什么极度恐怖的景象。

薛止不知在想什么事,难得有了片刻失神,许久后才轻轻地说,“节哀。”

林连翘还要说些什么就听到有人中气十足地喊话。

“你们说什么?”

她抬起头,发现门边站着的赫然是她祖父与那穆公子。

“什么都没说!”她平复了下心情迎上前去,顺手挽住祖父的胳膊,“怎么样了?那位公子患的是什么病?”

林大夫难得地老脸一红,“是……是离魂症。”

她困惑地看着薛止,“可是……”

林大夫咳了下,一副不愿多说的样子,“没什么可是,他比较特殊。收拾下准备帮这位穆公子配药。”

“晚辈也来帮忙。”穆离鸦适时地发话。

“帮什么帮,我这把老骨头还没废呢。”林大夫冷哼一声,“我从医四十余年,需要你这半瓢水的葫芦帮忙?”

“是晚辈冒犯了。”

穆离鸦朝薛止使了个眼色,薛止点点头。

林大夫没有注意到他们之间的交流,难得有了点长辈的模样,“配药需要一昼夜的功夫,你们就安心候着,好了我自然会告知你们。找了落脚的地方没有?”

“晚辈打算找家客栈歇息。”

穆离鸦答得恭敬,可这林大夫动了动眼珠,显然是对他这副大少爷做派看不上眼,“住什么客栈,连翘,去把后院空着的厢房收拾一间出来。”

……

此刻夜已经深了,连屋檐边挂着的纸糊灯笼都熄灭了,院落里只听得细微的虫鸣,不见半点人声。

这林家医馆内唯一的帮衬是个聋哑人,每日到点就回到自己那间旧屋里睡得不省人事,直到第二天五更醒来,中间这段时间就算是天皇老子来了也不能叫醒他。

空荡荡院落里,穆离鸦摸黑前行。他走的很快,像根本不担心被绊住一样。

晚饭后,林连翘要照顾妹妹早早回了房,他去到药房里给正在制药的林大夫送饭,顺便说了点事情。这一说就是好长时间,估摸着差不多是歇息的点,他提出告辞,说要回去歇息,林大夫没有留他,告诉他差不多第二天早上就能来取药了。

来到林连翘给他准备的厢房前,他没有敲门,径直推开门进去。

屋内没有点灯,薛止抱着剑坐在靠窗边的位置,黑衣融进暗沉的夜色,清凌凌的月光落在他半边身子上,照亮了他清瘦的轮廓。他看起来就像是睡着了般毫无动静。

“阿止,你睡了吗?”

在他说话的一瞬间,薛止睁开眼睛,眼珠倒映着微光,唯独缺了几分活人气。

穆离鸦一点都不觉得奇怪,关上身后的大门,走到桌子跟前,变戏法似的点燃了桌上那盏油灯。

有了细微如豆的那一点灯火,薛止的面色看起来也不再苍白得吓人。他的手边上摆着个瓷瓶,穆离鸦不用拿起来看也知道里边已经空了。

“你有没有什么事要和我说?”

穆离鸦坐下以后从怀里取出张纸摊平了放在桌子上。

这是刚进到禹州府的时候他从张贴告示的墙上揭下来的,也不知道多久无人问津了,上头的墨迹都有些化开,只能辨认出“重金求医”四个大字和作为落款的鲜红禹州知府印。

看样子这禹州知府是真的被逼到绝境,都有些病急乱投医了。

“有两件事。”

薛止把白天林连翘和他说的话大致重复了一遍。

他不习惯说这么多话,中途穆离鸦给他递了一次茶水润嗓,却并未打断他。

上到姚大宝前来绑人下到林连翘那惨死的父母,薛止都讲给了他听,没有添油加醋也没有省略必要细节。

“是林姑娘告诉你的?”穆离鸦单手撑着下颌,“居然还有这种事情,真是作孽。”

明明是他要薛止好生照看林连翘,却说得好像自己全然不知情一般。

薛止并未戳穿他,“那姚大宝很不对劲。”

“哪里不对?”

穆离鸦来了兴趣。万一这和他们要找的东西有干系,他就一定不能错过了。

“他身上有股味道,像是血腥,又像是……”薛止闭上眼睛,努力寻找合适的措辞,“佛堂里燃过的檀香,又像是别的东西。”

因为身世缘故,他对佛堂烟火是最为熟稔的,至于别的香气,他虽觉得熟悉可怎么都想不出个究竟。

“檀香?”

如果这姚大宝吃斋念佛,身上有檀香气到不足为怪,可他看着脑满肠肥,也不像是个信佛的主,这香气就耐人寻味了。

“我知道了,”穆离鸦有些倦地半闭着眼睛,“明天我们该去拜访一下这位知府小姐了。”

他沉沉地凝视着铺在桌上的那张悬赏案。这禹州知府家的小姐究竟生了什么病?为什么每一位上门看诊的大夫都会惨遭灭门?所以问题的答案只有见到那传言中患了风寒的姚家小姐才能知晓。他抬起手,手腕上的绷带换了新的,看样子是不再渗血了。

半晌后,薛止突然变了脸色。

“怎么了?”

“嘘。”薛止示意他仔细听。

远方传来一声声女子的叫喊,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凄厉。

他们都认出来了,这是林连翘的声音。

穆离鸦倒没有太多惊讶,任凭薛止拉着他就奔进了融融的夜色里,走之前还不忘吹熄了灯。

循着林连翘的惨叫,他们斜穿过小半个后院,来到林家姐妹紧闭的房门前。

不知为何,晚饭后就说了要睡的林连翘屋里灯火通明。

“阿止,你猜这是什么东西?”穆离鸦面色凝重,指着覆在门窗上的竹篾纸。

因为烛光太过明亮,使得那投在门窗上的巨大阴影越发骇人。

那轮廓来看像是人又不像是人,身形笨拙,向着某处举起了镰刀般的双臂。

晚饭以后林连翘就急匆匆回了自己的房间。

最近薄荷身体一直不大好,大概是感染了风寒,半夜里总是咳嗽低烧,需要有人在身边看着,今夜也是同样。

“乖,喝了药给你吃蜜饯。”

她一手端着盛蜜饯的小碟子一手端瓷碗,用尽手段才哄得三岁的薄荷把那腥苦的药汁喝下去。

“不哭不哭,来,张嘴,这次是甜的了。”

直到她将去了核的蜜饯喂到薄荷嘴里,这难缠的小丫头终于破涕为笑,伸出胖胖的小手找她要抱抱。

姐妹俩玩闹了一阵,薄荷到底年纪小,最近又生病,精力跟不上,悄悄地就没了声音。林连翘心疼地摸了把她不复往日饱满的脸颊,抱起她将她安置到了床铺最里侧的位置,又拉起一截被子盖在了她身上,自己坐在外侧借着烛光看白天没有看完的书。

也不知道看了多久,她看得累了,就吹熄蜡烛,搂着薄荷小小软软的身体很快就陷入睡眠。

因为白天帮着祖父干了很多活的缘故,她睡得很香,连做梦都很少有。本来应该是这样的。

接近子夜时分,她是被冻醒的。她想不通为何屋内会这么冷,身旁的薄荷倒像是无所知觉一般,兀自睡得香甜,迷迷糊糊间,她扯着被子翻了个身,打算继续睡,忽然她听到了一点古怪的声响。

有什么东西正贴着她的耳朵喘气,呼哧呼哧的,就像是过去在山间采药时听过的,野兽的呼吸声。她屏住呼吸,那粗糙嘶哑的呼吸越来越沉重,挟着浓重的腥臭,一点点地近了——

这么动也不动地挺尸在床上,没多久她的后背就被冷汗浸透。想着这样不是办法,她壮起胆子,蹑手蹑脚地下床,重新点燃了蜡烛。

随着柔和的烛光再度充斥了房间,她大致看了眼,见屋子里什么都没有,不易察觉地松口气,准备熄了蜡烛重新躺回床上。

就在这时,她的余光瞥见墙角处似乎有东西,也没多注意就这么对上了那张牙舞爪的阴影。

“啊——!”

先前被强行压住的惊惧再度涌上心头,她疯狂地四处张望,屋子里还是空荡荡的,只有那片巨大的阴影能够显出那东西的身形。

它看起来很像是人却又不是人,因为人是不会有螳螂镰刀似的手臂和方方正正的脑袋的。

镰刀样的手臂……?她忽然想起自己父母死时身首异处的惨状。

他们的头是不是就是这样被砍下来的?

“救命,救救我,我不想死。”

像是被她的尖叫声惊动,影子转了个身,摇摇摆摆地朝她这边走过来。

她背靠着床柱,努力不要发出声音,但没有用,那东西已经发现了她,高高扬起了畸形的手臂。

在危险来临的一瞬间,她本能地闭上眼。

冰冷锐利的触感贴着脖子擦了过去,却没有想象中的疼痛。意识到自己还活着,想着是不是有人救了自己,她犹豫地睁开眼,刚睁开眼就对上墙壁上的巨大暗影。

这东西还在她屋里,还没有离开,她一口气还没喘匀就再度如堕冰窟。

是薄荷。那东西冲着薄荷去了。

她整副身躯都被恐惧所占据,只有心底很小的一个角落意识到薄荷的状况不大对劲。就算是睡得再熟,先前她那样惨叫也该醒了。薄荷睡得香甜,对这所有的东西都一无所知,甚至还能听到小小的呼噜声。

“救,救命。”她眼睁睁看着那东西慢慢地靠近床上的薄荷。

“救……救……”救救薄荷。她才三岁,连姐姐都说不清楚。父母去了的这一年多时间里,她又当姐姐又当娘,终于用米汤和羊奶把薄荷拉扯到这么大,她怎么能就这样失去她?

救救她的薄荷,谁也好,救救她的薄荷。对了,那黑衣公子应该可以救她们。她要去找他,现在就去。她想要跑,可脚像灌了铅,怎么都抬不起来。

“林姑娘,冒犯了!”

门被人撞开,先进来的是薛止,身后跟着的是穆离鸦。

被这突然闯入的不速之客惊动,墙上的阴影晃动了一下,顿时化作一阵腥风飘了出去。

“林姑娘,你没事吧?”见危机暂时解除,穆离鸦就将注意力放在了林连翘身上。

她木然地望着他,怎么都不敢相信居然真的有人来救她们了。

“没事了。”穆离鸦简单地安抚了一下她,“有我和阿止在,绝不可能让你们出事。”

薛止的剑仍旧维持着一个戒备的姿势。

“已经跑了。”穆离鸦眼神很冷,一手搭在薛止持剑的手上,“先收起来,容易煞到人。”

他打量了一下室内摆设,“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这东西一定还在附近。”

薛止按他说的收剑归鞘,晚些时还有用得上的地方。

“林小姐,我们需要你跟着来。”

林连翘还是呆呆傻傻的,直到穆离鸦取出一样东西摆在她鼻子底下,她才陡然惊醒。

“你……你说什么?”

“我们要去找害你的那东西,你最好跟我们一起来。”

林连翘为难地看了眼睡熟的薄荷,“但是……”如果她跟他们走了的话,谁来照顾薄荷?

“带着她一起来。”穆离鸦已和薛止先走一步,“这咒是下在你们身上的,你姐妹二人务必到场。”

……

阒静无声的夜里,林连翘抱着昏睡不醒的薄荷,亦步亦趋地跟在穆离鸦身后走,一步都不敢落下,而薛止走在他们三人后头,手搭在剑柄上,只要有异动,剑随时就能出鞘。

这一会穆离鸦没有忘记打灯笼,那白纸糊的圆灯笼就成了黑夜里唯一的光源。

“你家最近有没有出过什么怪事?”穆离鸦冷不丁开口,吓得林连翘手臂一紧,险些勒到怀中的薄荷。

对先前房中发生的事情还心有余悸,她思绪乱糟糟的,一会说有一会说没有。

穆离鸦没在意她这颠三倒四的说辞,“我知道你父母是死在那边那间厢房里,你只用说最近的事就行了。”他耐心地解释,“生病了或是不舒服,有吗?”

她眼神亮了亮,“薄荷最近总是咳嗽低烧,怎么都不见好。”过了会,她期期艾艾地问,“是……是不是有问题?”

“平时不好说,但看那副架势估计是了。”

听到这个回答,林连翘又是一阵愕然。

“究竟是谁……?”是谁这么恨她林家,一定要赶尽杀绝。

“一会你就知道了。”

按照穆离鸦的说法,这不是什么特别厉害的术法,所以他们要找的东西肯定不会离这间屋子太远。

他们绕着厢房走了几圈,忽然薛止停下脚步,带得前面的穆离鸦也跟着回头。

“这里。”薛止蹲下身,指着前面那块土地说,“就是这里。”

穆离鸦打着灯笼过来一照,土色较周围更新,显然是段时间内有被人动过,至于为什么动,原因就只剩下那么几样了。

“林姑娘,这是你挖的吗?”

林连翘头摇得像拨浪鼓。她闲得没事做才挖自己屋子的墙角。

“就这里。”穆离鸦语气笃定,“阿止,挖,一直挖到有东西为止。”

薛止正要拔除自己的佩剑,一柄匕首就递到了眼前。

“用这个。”穆离鸦目光落在他的剑上,“这么点小事还用不上它。”

薛止接过他的匕首,掂量了两下就插进泥土地里开始挖掘。

这匕首锐利无比,夯实了的泥土柔软得如同豆腐一般。薛止挖了没一会就就碰到了某样坚硬的东西。他知道是找到了,手上动作更快也更仔细,小心扫开周边泥土,让那东西露出了全貌。

“让一让。”穆离鸦将薛止赶到一旁,自己抓起一把泥土放到鼻子底下嗅了嗅,说出的话要林连翘险些再度惊叫,“真是狠毒,生怕你姐妹不死啊。”

他拍了拍手,将躺在土坑中的那东西拎了起来。

“这……这是什么东西?”

林连翘大着胆子看了眼,因天色太黑的缘故,只能勉强看出是个偶人。

“认出来了吗?”

穆离鸦将手中灯笼换了个位置,也照亮了那东西的全貌。

连翘看清了,那木头偶人方头方脑,身体粗壮,生了双剪刀似的长手臂,腿却格外的短,不是谋害她姐妹那东西的真身又是什么?

“你接下来要怎么办?”

既然找到了这东西就要破咒,林连翘不知道他要怎么破咒,“有没有什么需要的东西……”

“不需要。”穆离鸦的回答实在出乎她的意料,“如果是别的咒术我可能就没辙了,好在这厌胜之术是最好破除的。”

“什么?”

穆离鸦笑了下,可林连翘看得他那个笑容,心头一阵阵地发冷。

她总觉得这白衣公子是二人之中更好相处的,但这一晚上下来,她也不再能确信自己的这个判断。她吞咽了口唾沫,“那你要,要怎么破除?”

“用火烧就行了。”

说完他的手上凭空冒出了青绿色的火焰,将偶人团团围住。

“……怎么做到的?”

大概是觉得危机已解除,林连翘不再像只受惊过度的鹌鹑,声音里也多了点生气。

“是狐火。”

穆离鸦没有跟她解释自己是怎么能够驱使狐火,狐火迅速将这坚硬的木头偶人的表层烧得焦黑崩裂,露出底下黄黑色的细小骨头来。

“看起来是婴儿的骨头。”

穆离鸦的口气十分平常,像是在和她讨论钗环水粉这些日常琐物,“这木头大概也是浸过尸水的槐木吧。”

烧到一半,这木人突然活了一般开始挥舞手脚,吓得旁观的林连翘倒退一步,险些撞到薛止。

这木人的嘴是画上去的,根本就无法张开,于是那一声声尖锐的哭嚎是从腹部的地方发出来,听着无比瘆人。

薛止踏出一步,穆离鸦朝他摇摇头,再度将注意力放在这邪物上,“跟我求饶?就你也配?”

“啊?”林连翘还没反应过来。

“它背后那个人在跟我求饶呢。”穆离鸦掐住它的脖子,这不安分的偶人霎时安静下来,“求我放过他。”

“他……会怎么样?”

“自然是会死。”

“死?”

穆离鸦瞥了她一眼,眼神冷如寒冰。

“不是很公平么?他要害你姐妹的命,现在被发现了,死的人就轮到他自己了。”

作者有话说:

厌胜之术是真的存在的,不过做了点改动

后半夜的时候,一直昏迷不醒的薄荷突然发起了高烧,林连翘一会煎药一会提水,忙得脚不沾地。

她端着药怎么都喂不进去,只能狠狠心掰开了薄荷的下巴,嘴对嘴地喂进去。喂了药以后,她又拿沾水的毛巾一遍遍擦拭薄荷的身体,想要能够多带走一些热度。

可不论她怎么做,薄荷的状况都没有好转分毫,甚至越来越严重。眼见薄烧得浑身抽搐口吐白沫,就快要不行了,她突然想起那时穆离鸦和自己说过的东西。

他说薄荷的病很有可能不是普通的病,是有人想要害她们姐妹施展的巫术。

“穆公子,救救我妹妹,我给你做牛做马,只要你能救救我妹妹。”

烧掉了那偶人以后他们就回了房,她用此生最快的速度向后院的客房奔跑着。她只剩下这一条路可以走,只要能救薄荷,她能够做任何事。

“做牛做马就不必了。”

穆离鸦过去给她开了门,听着她词不达意地说完自己的请求,“林姑娘,我能再去一趟你的房间吗?我怀疑你和令妹的贴身衣物里混进了些不好的东西。”

听到他的请求,林连翘愣了下,苍白的面颊上泛起一丝血色。按理来说,像她这样的未婚少女是不应该和年轻男子如此靠近的,更不要提让对方检查自己的私物。但是只要想到病得奄奄一息的薄荷,她心头最后一丝犹豫也没有了,“没问题,随便公子处置。”

穆离鸦摸了摸她的头顶。

这感觉就像父兄一般,她心头的惶惑少了两分,渐渐地安下心来。

“阿止,你跟林姑娘去,看着两位姑娘,我去去就回来。”

薛止没太靠近,可他一进到大堂内,先前还手脚不断抽动的薄荷顿时安静下来,就像是纠缠着她的邪祟对某样东西感到了本能的畏惧一般。

穆离鸦去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再回来时手中多了样东西。

“就是这个。”他将那东西随便丢在桌上,“我在柜子的最里边找到的。”

借着油灯的灯光,林连翘能看清是个随手扎成的白布娃娃。

“是凶丧时用过的孝布做的,邪得很。”

一般人家在葬礼之后会烧掉所有使用过的孝布,死者死得越惨,孝布就越不吉利,是用来下咒的绝佳材料。

穆离鸦三下两下就把布娃娃拆开成一块白布,摊在桌子上,露出上头写着的字来。

是林薄荷的名字和她的生辰八字。他没再多说,顺手将这块孝布放到了灯前点燃,然后扔到了地砖上。

柔软的织物很快就被火苗吞噬,跃起的火焰中间却凭空多了几分青绿色。等到孝布完全被烧掉,昏迷的薄荷身子颤动了一下,发出了今夜第一声颤巍巍的啼哭。

“有救了。”林连翘连忙扑到她身边,探了下她的额头,喃喃自语道,“不……不烧了,居然不烧了,有救了,我妹妹有救了,有救了啊。”

不知是不是消耗过度的缘故,穆离鸦的脸色有些苍白,额头上也沁出些细密汗水。

“已经伤到了根本,如果不想留下病根的话,接下来几年都要好好调理。”

林连翘连连点头,就差没跪在地上谢他救命了。

“到底是谁这么恨我们家?”她不敢想,如果昨天下午穆离鸦没有上门求医的话此刻她和薄荷又将落得何种下场。

“你不知道吗?”

“我……我真的不知道。”

林家医馆生意虽不算多好,可在这邻里街坊之间还算颇有口碑,怎么都不至于得罪人得罪到这个地步。

穆离鸦靠着薛止的肩膀,闭上眼睛,“那就等等吧,等等你就知道了。”

……

他们几人一直在大堂内待到了外边的天翻起鱼肚白。

“你们饿了吗?我……我去做早点。”

看薄荷的病情稳定下来,忙活了一晚上的林连翘肚子一连叫了好几声,她赧然一笑,像只轻快的小鹿奔向了灶房。

到了灶房前,她习惯性地先探头进去看了眼,没看到熟悉的身影,心里觉得奇怪,转头就看到跟来的穆离鸦他们。

“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哑伯不在。”

按照她的说法,一般这个点哑伯应该已经在灶房里劈柴生火了,今天却空无一人,实在是不应该。

“哑伯?”穆离鸦想起昨天见过的那黑壮老者,“是你家的亲戚吗?”

林连翘思索了一阵才回答他的问题,“嗯,不是的,他是两年前我爹娘还在的时候,在外边捡到的流浪汉。那时他断了条腿在路边讨饭,我爹娘看他又聋又哑,又没有亲人朋友,就收留了他,给他治了腿伤,等他伤好了就在医馆里做事打杂换一口饭吃。因为他不识字也不知道自己的名字,我们就都叫他哑伯。”

“是这样啊。”

因为担心哑伯生病了或是被昨夜的事情影响,林连翘坚持要过去查看,穆离鸦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坚持要跟着一起去看。

哑伯独居在后院偏僻角落的破屋里,他们走了没一会就能看到那扇紧闭的破柴门。林连翘要推门,手伸到一半,肩膀上就搭了只手,回头看到穆离鸦含笑的脸。

“这种事还是让某来吧。”他说得温和,动作却无比强硬,将林连翘拉到了一旁。

他撞了两下没撞开门,薛止就递剑过来。

料理好门闩,门推开的一瞬间,腐浊的气息便迎面而来。穆离鸦将林连翘拦在门外,自己和薛止走进去查看。

这屋子不大,摆了一张破床板和一副柜子后空地也就勉强能容纳他和薛止两个成年男子。至于他们要找的人躺在床上,死死地揪住胸口,眼珠暴凸,对屋子内闯进来的不速之客没有半点反应。

“已经死了。”穆离鸦过去摸了摸就知道这人断气已久。

不仅死了,尸体都已经硬了。他的表情无比扭曲狰狞,仿佛在死前遭受了巨大的痛苦一般。

“怎么会……?”林连翘捂住嘴,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眼前见到的景象。

“哑伯怎么会死?”她停下脚步,问是不是要害她们的那个人害死了哑伯。

穆离鸦被她逗笑,讥诮地说:“还不明白吗?”

“明白什么?”

“厌胜之术就是你死我活,既然你和你妹妹活了,藏在暗处的那个人就非死不可了。”

如果他猜得没错的话,这哑伯就是使用厌胜之术害人的那个人。因为他烧掉了那尊偶人,作为施术之人的哑伯遭到反噬,自然是活不成的。

“怎么可能?!”林连翘失声尖叫。她不相信哑伯会是害她全家的那个人。

穆离鸦根本不把她的反应放在眼里。不管怎么样这哑伯已经死了,问题是他究竟怎么死的,又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情。

“找找看就知道了。”

他和薛止分头翻找起哑伯不多的私物。

这哑伯生活起居无比简单,柜子里只有两三套破旧的衣衫,枕头底下压着他在林家医馆做事这么多年攒下的工钱,共计十五两银子,算得上一笔巨款。他们找了半天都没有收获,穆离鸦顺手掀开尸体上盖着的薄被,发现哑伯尸体底下像是压着什么东西,为了看清楚就给尸身翻了个身。

是被裁掉了一大半的孝布。如果那娃娃没有烧掉的话,还能比着对一下是不是出自同一块。

“林姑娘,来看看这个。”

人赃并获,林连翘再说不出任何话来,只能被迫接受是一直照顾她和薄荷的哑伯要害她林家的事实。

“这……这是什么?”林连翘眼珠一转,指着哑伯的腰叫出声。

哑伯的上衣并不合身,比他的上半身短了一大截,因为穆离鸦先前翻动了尸身的缘故,使得衣摆又往上缩了一截,露出了腰侧的那东西。

“这是……”

穆离鸦挑起他的衣衫,又将尸体换了个角度。

在哑伯腰侧不起眼的地方有一块陈旧的圆形伤疤,像是曾经被烫掉了一块皮。因为形状无比规整的缘故,他一眼就认出这是烙铁留下的烙伤。因为年代久远的缘故,都快要看不出中间原本勾勒出的图案。

他抬起头,发现薛止正朝这边走来。

“阿止,不要看!”

但是这哪里来得及,比他更加敏锐,薛止已经看清了这烙印的形状,脸色登时变了,“……莲花。”

薛止捂着头,像是遭受了巨大的痛苦,手指尖因为用力,指甲没有半点血色。

“阿止……”

“是莲花。”他的眼珠上再度浮起了浓重的血光,像是久久不肯干涸的鲜血,又像是地狱深处烧来的业火。

他再度回到了六岁那一年。

他的人生就是从这里被斩断,之前是怎样都无法再回忆起的幸福时光,后面就是穆家的十多年苦修和那个少年。

漫无边际的血和火,杀了父亲和母亲的人朝他走来,他的眼睛被血糊住,视线摇晃而模糊,怎么都看不清对方的脸。

“你倒是有点资质。”那个人一只手就能将他拎起来。

他喘着气,努力睁开眼睛,刚睁开一条缝就被对方手上的东西吸引了注意力。

“好奇这个吗?”那个人无所谓地摸了摸手背的圆形伤疤,笑道,“告诉你也没关系,这是……”

所有的东西都和眼前的景象重叠起来。

那圆形伤疤的中心,赫然是一朵绽放的莲花。

薛止还记得,六岁那年他是在一个大雨滂沱的早晨醒来的。

他已经醒了,可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迟迟不肯睁开眼睛,只是静静地躺着。

当时的穆家当家也就是穆离鸦的父亲,穆弈煊坐在他的床边,早已看穿了他的小把戏。

“我知道你今天会醒,既然醒了就睁开眼睛看看我吧。”

他茫然而顺从地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位年轻而俊秀的黑衣公子,神态冷若冰霜,看起来最多只有弱冠年纪。

黑衣滚了层红边,衬得他的皮肤愈发冷白,就像一整块通透的玉石,十多年间这位穆家当家人就一直是这副模样,半点都没有衰老过。

“记得自己的名字吗?”和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神情不同,穆弈煊说出的话语是温柔平和的。

他想说话,但无论如何都发不出声音,喉咙里像是有一把火在烧,光是发出点气声都能尝到铁锈般的腥甜。

微热的药茶被一点点送进了他喉咙,穆弈煊托着他的后脑,再度缓慢地将他放平在枕头上。

“慢慢想,知道就点头,不知道就摇头,我不会逼迫你。”

想不起来,一点都想不起来,不知怎的,他就是跟这个再寻常不过的问题较起劲来。

兴许是勾动了某些情绪,他的呼吸变得十分粗糙,手指无意识地抽动着,像是在寻找什么东西。

意识到自己可能找不到,他的心中涌现出狂暴的愤怒——

“静心。”

穆弈煊的手指很冰,冰得他打了个寒颤。他将一样沉甸甸的东西塞了过来,他摸到它的一瞬间心中所有的杂念陡然沉淀下来。

长大了一些他才知道,这是因为他身体不属于他的那些魂魄在呼唤自己的半身。有时他自己都不清楚,他这样还能不能算是人。

穆弈煊看他的眼神带着点说不出的怜悯与悲哀,清凌凌的,如碎掉的一池浮冰,“你姓薛,单名一个止字,是我一位旧友的儿子。好了,你再休息一会吧,过些时我让人把药给你送来。”

他又睡了一整个夏天和大半个秋天才慢慢能够下床。

“你的父母都被人杀了,我去的时候只救到了你,你就在这里生活吧。”

穆弈煊常年住在山上的剑庐,一个季度最多回来一到两次,可不论他在或是不在,穆家其他人都不曾苛待他。

他混混沌沌地长大,按照穆弈煊的要求整日抄写经书,说是这样对他有益。

有关他过去的所有记忆都随着那一魂一魄而消失了。他记不得父亲母亲的长相,记不得自己姓甚名谁,更记不得曾经过得是怎样的日子,就连这块莲花伤疤也是后来受了刺激才勉强回想起来的。

如果没有那件事,我应该是什么样子的人,还会不会这样不人不鬼?模糊的恨和痛苦撕扯着他本就不完整的魂魄。

“停下来。”

听到有人说话,很熟悉的声音,是他在无数个不眠的深夜里听过的。

他艰难地看了眼。是穆离鸦。他长得和他父亲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又因为神态气质截然不同的缘故绝不可能被错认。

穆离鸦握住他的手,一根根掰开他的手指。原来他的手指已经深深地嵌入到血肉里,指尖血迹斑斑。

“它想要控制你,你不应该屈服。”

但他的手很冷,就像是他的父亲一样。

“如果你想要我们那么多人的努力都白费的话……”

薛止的意识已经很模糊了,直到他说出这句话,脑子里如鸣洪钟,登时清醒过来。

穆离鸦鲜少用这样的语气和他说话,有些冷淡,又有些悲哀的无可奈何,但是他说得没错,为了让自己活着,好好的活着,穆家三代人都付出了不小的代价。

从穆弈煊到穆离鸦,他们总是说这是为了赎罪,可因为他不记得过往的缘故,就算听他们说了当中缘由也没有半分实感。

“我没事……”他身上全是冷汗,抬起血淋淋的手贴在眼睑上,感受着底下那片不同寻常的灼热,“只是稍微有点失态了。”

一方面是觉得这是他们的私事,一方面是瘆得慌,林连翘早就找了个借口做跑没影了,只留他们与哑伯的尸身同处一室。

“还不能完全确定这个和你记忆里的那个烙印是一样的。”穆离鸦细细描摹着那块伤疤,“如果是的话,只要他们又在行动就总能找到线索。”

当年事发以后,穆弈煊也有追查过究竟是什么人下手杀害自己旧友一家,但因为线索太少的缘故总是卡在刚开头的地方。直到薛止找回了这一点记忆,他们有了个大致方向,虽然最后还是不了了之也好过彻底摸瞎。

薛止偏过头看他,忽地想起三年多以前他还是个散漫跳脱的少年人,满脑子的鬼点子,因为血缘的关系笑起来总是带些邪性。他每天想得最多的是怎么在他爹手里偷懒,还有怎么偷偷溜出剑庐陪祖母多说会话。这三年中,他一点点看着对方眼中的邪性与仇恨被磨平,变成了现在这样子。

他们两个何其相似,都是在一夕之间家破人亡,又同样不知道该去怨恨谁。如果他没有对他抱有那样不堪的欲望的话。

“走吧。”注意到薛止的视线,他垂下眼帘,“林大夫差不多该来找我们了。”

……

“这差不多是一个月的量,再多了不便于保存。”

内室里,林大夫将装着红色药丸的四个小瓷瓶一字排开在桌面。

穆离鸦没有立即收下,而是拔开塞子嗅了嗅,确定气味无误后才松了口气。

昨天下午到夜里出了许多事情,今日林连翘说什么都不肯再开医馆的大门。林大夫听她简单说了中间缘由,听到是儿子儿媳生前收留的那个聋哑人害的他们一家,这人也已经因为反噬而死去,他猛地叹了口气,肩膀伛偻下去,整个人看起来又足足老了十多岁。

“就不收你钱了。”因为一宿未眠的缘故,林大夫的眼珠上泛起密密麻麻的血丝,“你救了老夫的两个孙女,老夫还不知道要怎么感激你。我那不成器的儿子死了后,这两丫头就是我的全部寄托了,她们要是再出事,我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了。”

“谢过林大夫了。”穆离鸦看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还有什么事吗?”

“是这样的,你那位朋友一直这样靠服药吊着也不是办法,如果可以的话,还是给他招魂……”林大夫停住话头,“你笑什么?”他难道说了什么好笑的东西吗?

“抱歉,我不是有意的。”

穆离鸦止住笑容,遥遥地望着薛止守在院子里的挺拔身影。

“十六年。”他深吸一口气,“可能快要十七年了吧。”

林大夫一头雾水,根本不知道话题怎么会跳到这个地方,“什么十六年?”

“十六年前家父救了一个男孩,将他带回了穆家,说是故人遗孤。”

偏院的灯火一连亮了三个月,就像一片火海。家中来了一位又一位的僧人,其中一位穿洗得发白破袈裟的干瘦和尚就是护国寺的惟济大师。

他们整日整夜地敲木鱼诵经,缭绕不散的香火将整座院子都包裹起来,如同起了雾一般,怎么都看不清里头的景象。

侍女们哄着他,不许他往那边去,他那时连话都说不太利索,只能磕磕巴巴地问他们在做什么,为什么不许他过去玩。

“是在招魂呢。”侍女阿香小声说,“给你爹救回来的那个男孩子招魂,小少爷可千万不要过去冲煞了。”

“他……会死吗?”

“谁知道呢,如果招不回来应该会吧。”

可惜这魂到底还是没有招回来,但薛止没有死,还算是安稳地长大了,除了那一件事。

“除了中间为家父守孝的三年,穆家用尽了所能想到的全部办法,都未能找到他丢失的那一魂一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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