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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相关 (4)(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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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得飞快,刚离开嘉宜的院子,途径练武房时,正好遇上大哥陆晋从里面走了出来。陆显来不及多想,下意识就要藏手稿。他心中叫苦不迭:大哥何时回来的?

殊不知,他这一番动作,更引得陆晋侧目。

陆晋皱眉:“藏什么呢?”

“啊……”陆显思绪转的飞快,“是嘉宜妹妹写的字,想让我给品评一下好坏。啊,大哥你也知道,我在书院读书,师从李大家,字写的不好,基本的鉴赏能力还是有的……”

陆晋黑眸沉了沉,淡淡地道:“你和嘉宜,倒挺亲近。”

“都是一家人嘛,当然亲近了。啊,大哥你忙,我先回去了。”陆显哈哈一笑,不以为意。

陆晋垂眸:“嗯。”

陆显闻言,如遭大赦,小心按着书稿,快步从大哥身边走过,心里无比庆幸:还好大哥没有赶上来看一看嘉宜妹妹的字究竟如何。

陆晋双眉微蹙,朝韩嘉宜所住的院子看了一会儿,心想,没看出来,她倒挺好学的。

韩嘉宜将修改后的手稿交给二哥陆显以后,顿觉轻松了许多。她想她需要先歇一歇,至于她最近想到的几个故事,还不急着写。

次日,她竟收到了来自东平公主府的帖子,颇觉诧异。不止是她,陈静云也收到了。

韩嘉宜拿着帖子去找母亲沈氏。

“东平公主的诗会?”沈氏也有些意外,“东平公主消息挺灵通的,居然知道你。”

韩嘉宜点头:“是啊,我也有点奇怪。”

沈氏略一沉吟:“既是公主邀约,那就去吧。多认识认识人,见见世面也好。嘉宜,这是你进京以来第一次收到这样的帖子,不可不去。”

她先前还在想着怎么让女儿快些融入京中贵女的圈子,正好东平公主就递了帖子过来。

“可是,娘,我诗写的不好。”韩嘉宜微微皱眉,“去诗会只怕会出丑。”

她当然会写诗,有时候写话本,情节需要,故事里的人还要吟诗作词。只是比起话本,她的诗要逊色不少。爹还活着的时候,也说她的诗不及她想的故事灵气逼人。

沈氏轻笑:“傻姑娘,你当去诗会的,个个都是才女?不过是附庸风雅罢了。”她停顿了一下,轻声道:“再说,我还真不信,你爹教出来的女儿不会作诗。”

她记得韩方喜爱文墨,他的女儿怎么可能不通诗词?

“会是会的……”韩嘉宜小声嘀咕,但真的不及话本啊。

“那就是了,去吧,和静云一起。”沈氏笑道,“前几年静云也收过这样的帖子,可惜她胆子小,又没人作伴,很少参与。如今你来了,你们一块去。”

见母亲这般说,韩嘉宜也不好再推拒,她点头:“好,我听娘的。”

陈静云得知要和嘉宜一同前去,心里颇为兴奋,特意又将房间的诗集翻了几遍。不求在诗会上压倒群芳,至少别损了长宁侯府的名头。

而韩嘉宜也对东平公主有了更多的了解。这是当今皇帝的异母姐姐,也是康王的妹妹,即平安郡王郭越的姑姑。

沈氏将两个姑娘叫到跟前,又认真详细教导她们到公主府做客时该如何应对。

两人牢记于心。

沈氏看两人认真严肃,不觉轻笑:“不要害怕,公主府又不是龙潭虎穴。你们是去做客的,不是去上战场的,不必这般紧张。”她有意宽慰两人:“我问过了,你们沈家表姐也会去的,到时候会照拂你们一二。”

作者有话要说: 么么哒么么哒么么哒,不好意思啊,今天又迟了。

☆、才女

韩嘉宜点头,略略放心,对即将到来的诗会,也多了一些期待。

诗会的举办地点不在东平公主府,而是在郊外的庄子上,距离长宁侯府有一段距离。韩嘉宜和陈静云一起坐马车前去。

途中,陈静云笑道:“东平公主最爱风雅,也爱热闹。据说以前也办过茶会、赏花会。不过去参加诗会,对我而言,还是头一遭。嘉宜,你在睢阳时,参加过诗会吗?”

韩嘉宜摇头:“没有,没有正式参加过诗会。”

不过,父亲还在世时,她曾见过父亲的诗会,也曾穿男装扮成仆童去看热闹,对诗会的情形记忆犹新。只是,那都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

陈静云轻叹一声:“也不知道这次会出什么题目。我昨夜捧着诗集看了好久呢。”

韩嘉宜不由地轻笑。

等马车赶到目的地时,已经不算早了。两人先后下了马车,随早在门口等候的仆从入内。

侍从们训练有素,笑容可掬,邀请她们先到园中小坐。

十月的天,阳光灿烂,微风和煦。三三两两的年轻女子站在园子里,鲜妍明媚,生机勃勃。

韩嘉宜一眼看到了表姐沈芳。

巧的是,沈芳也看见了她,含笑同她打招呼:“表妹快来。”

韩嘉宜拉着陈静云上前,含笑唤一声:“表姐。”

沈芳今年十七岁,她的婚期就在两个月后。好事将近的她面色红润,心情甚好。她笑盈盈拉着韩嘉宜与陈静云,同众人介绍:“这是我表妹嘉宜和静云。”

她的好友中有之前随着家中长辈去长宁侯府给侯府老夫人祝寿的,略略知晓这两个姑娘的身份,客客气气。

却也有不知道的,悄声询问:“哪家的姑娘,怎么从未见过?”

自有相熟的悄悄告诉她。

鲜少出现在这种场合的陈静云不免有些局促,她不自觉抓紧了韩嘉宜的手。她想,嘉宜看起来比她淡然多了。

殊不知韩嘉宜心中的紧张并不亚于她。

韩嘉宜也不想给娘脸上抹黑。她神情自然,落落大方,对自己的出身来历也不避讳。她生的好看,说话得体,又有沈芳等人照拂,一时间跟众人倒也相处融洽。

当然,东平公主所邀请的姑娘,大多出身不俗。在今天这样的场合,大家都顾忌身份面子,即使真的对她有轻视的心思,也不会在公主的诗会上当众滋事。众人礼貌客气,甚至还有热情的姑娘主动与她们说起之前的数次诗会。

说了约莫一刻钟,有丫鬟来报,说是东平公主过来了,请她们入席。

韩嘉宜与陈静云一起在丫鬟安排的位置坐了,正说着话,忽听一个清亮的女声:“公主到!”

众人纷纷起身,向公主行礼。

韩嘉宜抬眸,看向在一群美婢的簇拥下缓缓走来的美貌妇人。她心说,原来这个就是东平公主。

她之前在写故事时,也曾写过公主。那时还从未见过公主的她,笔下对公主的外貌颇多溢美之词。今日得见,发现东平公主三十来岁,相貌美丽,衣饰简单大方。

东平公主不是第一次办诗会了,同往常一样,先由丫鬟们端了各色小菜上来。待众人用过膳食以后,撤下盘碟。东平公主亲自出题限韵,规定了时间,要求众人各赋诗一首。

韩嘉宜见题目是中规中矩的咏物诗,顿觉轻松。她认真凝神思索一会儿,心里很快有了一首,工工整整誊写上,自忖可以交差了。

回头瞧一瞧陈静云,见其正低头疾书,甚是专注。

少时到了规定的时间,丫鬟们将诗作收上去,呈给了东平公主。接下来,公主府的丫鬟们会将这些诗作统一抄写,掩去姓名,交由专人评判,分出个优劣高低。

而在专人评判的间隙,这些贵女们则又在园子里三三两两说笑玩乐。

陈静云悄声问韩嘉宜:“你写的怎么样?”

韩嘉宜想了想:“还好吧。不出挑,也不至于出丑。”

她听到那边几个姑娘兴致勃勃议论谁会夺魁以及公主会给什么样的彩头,她本人对此倒是不在意。如她所说,不出挑,不出丑就行了。

陈静云点头,深以为然:“也是,你刚从睢阳来京城,如果第一次参加诗会,就压了旁人一头,那多招恨啊。”

韩嘉宜作势去掩她的嘴:“小声些吧,这话给人听见,也不怕人笑话。”她在写诗方面几斤几两,她心里还是有数的。

陈静云连忙降低了声音:“也不知谁会夺魁。”

谁会夺魁呢?东平公主也在想着这个问题。此次她下帖子邀请了五十二个姑娘,前来赴约的有四十九个。

面对四十九首不带姓名的诗,东平公主及其门客们认真翻看,几经讨论后,终于敲定了名次。

东平公主循着这三首诗去看其各自的作者,她“咦”了一声,深感意外。

待门客们退下后,东平公主含笑对侄儿说道:“这回你可看走眼了,你说的才女,连前三都不入呢,只能得个第五。”

平安郡王郭越诧异:“我不信,姑姑哄我呢。”

“不是我哄你,只怕是陆二哄你。”东平公主笑着摇了摇头,“你也看到了,好几个才子共同选定的,还能有假?”

她看着侄儿,神情温柔。这是她胞兄康王唯一的骨血。她与驸马成婚多年,膝下无儿无女,就把这个侄子当成了亲儿子来对待。郭越今年十六岁,也到了该议亲的时候。他无父无母,少不得她这做姑姑的多操操心。她寻思着,不拘侄儿看上谁,只要他中意,她豁出去脸面,也要帮侄儿把那姑娘娶了来。

不过郭越到了现在,似乎还没这方面的心思。倒是今日,他到这边玩儿,听她说起诗会,他似是来了兴致,问她:“姑姑,长宁侯府的那个姑娘是不是也来了?那姑娘可是个才女。”

东平公主第一次听到侄儿夸赞一个姑娘,细问之下,方知是长宁侯的继女,沈氏在睢阳时所生的女儿。

众贵女作诗之际,她留神细细打量了那个韩姑娘,见其柳眉杏眼,肌肤白皙,相貌美丽,比年轻时的沈氏犹胜几分,凝神写诗时,从容镇定,颇有书卷气息。她思忖着或许真如侄儿所说,是个大才女。

此刻见韩嘉宜前三不入,东平公主不禁怀疑侄儿话语的真实性了。——当然,她也不会疑心是郭越撒谎欺瞒她,只想着要么是与他来往甚密的陆显吹嘘自己的继妹,要么是郭越见过韩姑娘,对其有别样的心思。

在郭越看来,陆二的妹妹连《宋师案》这样的话本子都能写得,那肯定是个难得的才女。没道理前三不入。

东平公主翻出韩嘉宜的诗作,细细读了两遍,笑道:“虽前三不入,可好歹也是第五,算是不错了。”她瞧一眼正巴巴看着她的侄子,将手里的诗递给他:“你瞧瞧。”

郭越匆匆扫了一遍,轻声道:“我觉得甚好。”

即便不好,那也肯定是有意藏拙。毕竟那是大名鼎鼎的澹台公子啊。

东平公主忍不住轻笑出声。

作者有话要说: 么么哒么么哒么么哒

☆、回家

韩嘉宜正与陈静云、沈芳等说着话,忽然听人说:“公主来了。”

东平公主笑吟吟公布名次,又道:“当然,自古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大家写的都很好。”她使个眼色,早有丫鬟将事先备好的彩头赠给了前三名。

那三位姑娘纷纷道谢。

陈静云小声对韩嘉宜道:“咱们其实也还不错。”

她们两人一个第五,一个第九,还好都没垫底。

韩嘉宜点头:“是极。”她对于第五这个成绩还算满意。在她不擅长的领域内,四十九个人中排名第五,可以了。

东平公主说话时忍不住去瞧韩嘉宜,见其神情淡淡,眉目间隐含笑意。她暗暗点头,心想:心性不错。刚从睢阳到京城,亲临这样的场面,丝毫不见怯意,举止大方得体,甚好甚好。

少时诗会结束,东平公主让众人随意玩乐。大家三三两两,或是讨论诗词,或是赏花说笑。

沈芳和自己未来的小姑子顾令绾低语了一会儿,红着脸来向韩嘉宜告别:“我有些事情,要先回去,你们在这儿能照顾好自己么?”

表姐脸上的羞意和顾令绾眼中的促狭,让韩嘉宜瞬间了然:唔,似乎是和未来的表姐夫有关?她点头:“当然,表姐不用担心。”

然而沈芳先行离去没多久,陈静云就被人不小心将茶洒在了裙子上。满满一杯茶倾在了腰腹间,绛紫色的裙子上水渍形成了云纹,看着倒不算明显,但湿衣沾身,格外难受。

那个闯了祸的李四姑娘脸色苍白,眼中含泪,道歉谢罪,甚是自责,又手忙脚乱拿着帕子去擦拭。

陈静云心里有气,但是面对着一个花容失色的姑娘,也不能发作,只轻声道:“没事没事,你不要在意,我也没有伤着,只是脏了衣裳而已,回去换了就是了。”

不过到底是有些遗憾,她参与这种场合不多,可惜今天还有了这么一遭。还好诗会已经结束,此时离开也不算失礼。——这个时候再向旁边丫鬟讨要替换的衣裳,倒显得多事,还不如走了干净。

韩嘉宜知道静云现下狼狈,不适合再待在这儿,正要陪她回去,忽然被东平公主身边的大丫鬟叫住:“韩姑娘,公主请你过去说话。”

韩嘉宜诧异:“公主?”公主找她做什么?

陈静云想了想:“公主叫你,你就赶快过去啊,别让公主久等。”

“那你呢?”

陈静云叹一口气:“我在这儿等你呗。”

“你穿着湿衣裳,怎么会好受?”韩嘉宜皱眉,“这样,你先回去换衣裳,别等我了。”

“我不能把你一个人留在这儿啊。”陈静云急了,“再说,我坐着车走了,等会儿你怎么回去?”

她们两人是同乘一辆马车来的。

韩嘉宜笑笑:“放心吧,这么多人呢,不会把我丢在这儿。随便跟人趁一辆,也就回去了。实在不行,要是我到了酉时还没回去,你再让人来接我就是了。”

陈静云心说有理,她穿着湿衣裳也确实不舒服,就点头:“那成,我先回家,你快过去吧。”

两人匆匆作别,韩嘉宜随着大丫鬟去见东平公主。

东平公主笑道:“你从睢阳来,想必对睢阳的风土人情很了解了。”她缓缓向室内走去,边行边道:“驸马的老家也在睢阳,你跟我说一说睢阳的事情吧。”

韩嘉宜站在她身侧,心内狐疑,却还是含笑略略讲了一些睢阳的事情。

她自小在睢阳长大,对睢阳的风土人情自是了如指掌。此时轻细语讲来,让人心驰神往。

东平公主听她说话的同时,观察打量她。嗯,相貌不错,才华也有,言谈举止也挑不出错,是个挺好的姑娘。若说不足,大概是她的出身吧。长宁侯的继女,还是差了一些。

韩嘉宜不知道东平公主心中所想,只当是公主真的好奇睢阳风物。爹爹还在世时,也曾带着她在睢阳城内游玩。此时讲着,不免思及旧事,生出思乡的情绪。

她几分怅惘,几分怀缅,不知不觉说了好一会儿。东平公主似是很感兴趣,耐心听着,韩嘉宜不自觉也放松起来。

等她告辞离去时,已经过了许久。参加诗会的姑娘不知何时,都已离去。原本停靠在门口的马车,也都不见了。

韩嘉宜轻叹一口气,又看看天,现在还不到申正,距离她和静云约定的时间还有近一个时辰。是要在这儿继续等呢,还是劳烦公主的人呢?

“嘉宜妹妹,你怎么还在这里?”一个略带惊喜的声音忽然响起。

韩嘉宜回头一看,见这人一身宝蓝色长衫,容貌清雅,眉目间隐含笑意,正是书坊的大东家平安郡王郭越。她略一思忖,福身行礼:“王爷。”

她念头转的极快,郭越是东平公主的侄子,出现在这里好像也不算奇怪。

“怎么又叫王爷,上回不是还叫我郭大哥吗?”郭越笑问。

他方才又同姑姑说了会儿话,听姑姑话里话外的意思,分明对嘉宜颇有好感。虽然东平公主不是夸他,但他心里的喜悦不亚于自己被姑姑称赞。刚同姑姑告别,就看到了韩嘉宜,他心情大好。不等她回答,他又问:“你站在这里做什么?”

韩嘉宜也不瞒他:“我在等马车。”

郭越沉吟:“等马车?那要等到何时?正好我也要回城,我送你一程吧。”

“这不妥吧?”韩嘉宜下意识就要拒绝。

“这有什么不妥的?你是陆二的妹妹,也就跟我妹妹差不多。难道你还要跟我避嫌?而且我还有关于《宋师案》的事情要问你。”

韩嘉宜估摸了一下从这里回城需要的大致时间,又听他提到《宋师案》相关事宜,就点一点头:“那就多谢王爷了。”

“都跟你说了,别叫我王爷。”郭越摸了摸鼻子,“你怎么跟表哥一样?”

连陆二都敢唤他一声郭大的。

平安郡王的马车很宽敞,里面布置的也大方。往常只要马车一行驶,郭越就困意顿生。但今天,他格外精神,话也多了不少:“你是怎么想到那些故事的?”

这话韩嘉宜不好回答:“就那么想到了呗。”她眨了眨眼,忽然想到了什么:“王爷知道了?”

她还以为二哥帮她瞒着呢。

郭越瞧她一眼,乌黑好看的眸中隐含笑意:“又不难猜。陆二的妹妹,怎么可能是澹台公子的丫鬟?而且你的字秀雅大方,一看就是姑娘写的。你的手稿我看了三遍,还能猜不出来?”

韩嘉宜眼皮突突直跳,没有作声。不过得知不是二哥说出去的,她心里到底舒坦了不少。她想了想,轻声道:“王爷聪慧,只是这件事,能不能请王爷帮我隐瞒?我,我不想给别人知道。”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不想她写话本子的事情闹得人尽皆知。

郭越一愣,继而笑道:“你化名为澹台公子,我就知道你不想旁人知道,又怎会大张旗鼓地说给大家知晓?”

韩嘉宜点头:“如此,便多谢王爷了。”

“那你拿什么谢我?”郭越随口道,“要不,你也替我写一个……”

他话音未落,马车猛然停了下来。

韩嘉宜身体不自觉前倾,脑袋“砰”的一声,撞上了他的肩膀。

坚硬的触感让她倒抽一口冷气,眼泪随即流出。她下意识拿了手去轻揉碰触到的地方。她想,额头肯定红了,说不定还会肿。

郭越慌忙问:“怎么了?不要紧吧?”

却听车夫高声禀道:“王爷,是锦衣卫的陆大人。”

韩嘉宜心里一动:大哥?

此时郭越已经掀开了车帘,果见一辆马车停在他们不远处。

陆晋双眉紧蹙,向他们看了过来。

郭越跳下马车,笑着打招呼:“表哥这是去哪里?”他想了想,又道:“我正要送嘉宜妹妹回城呢。”

韩嘉宜拨弄着额发,努力遮住被碰到的额头,也跟着下了马车,态度恭谨:“大哥。”

少女眼睛红红的,分明是刚哭过,额发也比平时凌乱。

陆晋心里一沉,眸色转冷,沉声道:“多谢王爷,不过剩下的路程就不麻烦王爷了。我正好要回家,我带她回去。”他说着视线转向韩嘉宜:“嘉宜,过来。”

☆、生死

韩嘉宜心说, 如果大哥是要回长宁侯府的话,确实不需要平安郡王再辛苦这一趟。她“嗯”了一声, 回身冲郭越福了一礼:“多谢王爷, 我这就跟大哥回去。”

“诶……”还没能将自己心里的话全说出来, 郭越不免遗憾, 他轻叹一口气,“那行吧,以后再见。”

他想, 其实也可以把她送回城以后, 让她再跟着表哥走嘛。反正他们回城的方向都是一样的啊。他还没说出来让她帮忙写什么呢。

陆晋勾一勾唇, 又盯着他看了一会儿, 才同韩嘉宜一起上了马车。

目送平安郡王的马车离开后,陆晋吩咐充作车夫的高亮:“走吧。”

“好嘞。”

马车行驶,韩嘉宜倚着马车壁,小心揉着额头,疼痛渐渐缓解。

“怎么回事?”

大哥的声音冷不丁地响起, 韩嘉宜心头一跳:“什么?”

陆晋眼神晦暗不明:“你刚才哭什么?是平安郡王欺负你了?”他停顿了一下:“你怎么在他马车上?”

他这些日子不在京城,竟不知道她何时居然跟平安郡王熟识起来。方才看她的形容模样, 以为她受了郭越欺负,然而见她同郭越道别时, 斯文有礼, 又不像是受委屈的样子。

平安郡王欺负她?哪儿跟哪儿啊?韩嘉宜摇头:“没有啊。哦, 是我今天跟静云一起去东平公主在郊外的庄子上参加诗会, 出了一点意外, 静云就先回家了。王爷看我落单,好心送我一程。”

“那你哭什么?”陆晋沉声问道。

韩嘉宜揉了揉额头:“马车忽然停下来,撞到头了,恐怕都肿了。”她说着身体微微前倾,顺手撩开了遮挡的额发。

她一琢磨,马车之所以猛然停下来,还不是因为看到了大哥?想到这儿,她有些懊恼,一时忘形,瞪了他一眼。

少女美丽白皙的面孔犹如一块上好的美玉,只可惜额头上一点红痕分外明显,好似白璧微瑕。她微微偏了头,黑白分明的眸子似两潭盈盈春水,就那么望着他。

陆晋一怔,黑眸沉了沉,迅速移开了视线,不与她对视,恍惚间,他心里竟浮上一个词来:含嗔带怨。他心里一凛,轻咳一声,赶走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嘉宜……”

“啊?”韩嘉宜眼皮一跳,“怎么了?”她这才认真去看大哥,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他看着脸色似是不大正常。她小声问:“大哥不舒服么?”

陆晋摆了摆手:“没有。”

他有些意外,此次出去办事,受了点伤。这也是他为何此次回京坐车而非骑马的主要原因。他自忖除此之外,掩饰的不错,没想到居然给她看了出来。他双眉紧蹙,眼睑随即垂下,心里却隐约有些异样。

听他说没事,韩嘉宜也不深想,她抬头打量着所处的马车,车厢有精致的花纹,随着马车的前行而缓缓流动。

她看着看着,突然意识到好像有哪里不对。

飞奔的马车,眉目英俊的男子……

和她刚进京城的那一夜梦里的场景,一模一样。

事实上,自从熟悉了在侯府的生活后,她已经很久没再想到过那个噩梦了,但此刻梦中的一幕幕如走马灯般浮现在脑海,竟与眼前的一切奇异地重合在一起:疾驰的马车,飞来的利箭,胸口的痛楚,濒临死亡的绝望……

她眼皮突突直跳,脑袋也隐隐作痛,不自觉地向陆晋靠近了一些,身体也随之矮了下去。

就在她小腿触及车厢底的那一瞬,一支羽箭“噌”的一声穿破车帘,深深地扎进了马车壁上。——正是她先前待的地方。若她没有矮身蹲下,这利箭只怕如她梦中那般,穿胸而过。

箭尾犹在晃动,韩嘉宜瞪大了眼睛,恐惧如潮水般上涌,几乎将她淹没。她只觉得浑身的血液似乎在一瞬间凝固,手也不受控制地轻颤起来:“大,大哥……”

她话音未落,外面高亮已经高叫:“有刺客!”而陆晋则如同利箭一般,提着刀冲下马车:“待着别动!”

韩嘉宜不会武功,尽管她在写话本时,写过不少关乎生死的大场面,但是真正直面生死还是头一遭。

她下意识听从大哥的安排,待在马车里一动不动。

而此刻马车外,陆晋及其部下,正与涌上来的黑衣刺客们缠斗。

这两年做锦衣卫指挥使,抄家抓人是常事,陆晋也知道自己在外面得罪了不少人,之前也曾遭遇过两次暗杀。

所以,面对黑衣刺客们,陆晋应对从容。唯一让他不安的是,此次他同行的除了几个兄弟们,还有马车里的继妹嘉宜。

他不能让她有事。

陆晋身上带伤,以一对三,一柄刀大开大合,气势磅礴,不见丝毫凝滞。

“老大,这黑衣人明显有备而来!”高亮挥舞着刀低吼。

被三个黑衣人围堵的陆晋眸色幽暗,沉声道:“高亮,你去护着马车!”

“是!”匆忙中,高亮应了一声,放弃去支援老大,而是慢慢向马车靠近。

马车里的的人是老大的妹妹,是侯府的小姐。如果刺客们拿她要挟老大,那可就糟了。

然而,高亮还未赶到马车边,就看到有一个黑衣人向马车而去,此时已经站在了车辕边,举剑就要往马车里刺。

高亮眼睛发红,怒吼一声,挥刀上前格挡。

“当”的一声,兵刃相接,震得两人虎口俱是一阵发麻,齐齐后退了一步。

高亮心知是遇上了劲敌,也不敢大意,使出家传的本事来,一套刀法使得密不透风,紧紧护在马车周围。

韩嘉宜待在马车里,听到外面不绝于耳的打斗声,一颗心怦怦直跳,只祈祷着锦衣卫们早些胜利,他们好平平安安回家。

一想到这次大哥身边并没有带几个人,她紧张不安,心如擂鼓。平时不大信神佛的她,这会儿把她漫天神佛想了一个遍。

马车忽的一沉,她的心也跟着一沉。

紧接着马车似乎转了一个方向,狂奔起来。

韩嘉宜的身体随着马车东倒西歪,时不时脑袋碰在马车壁上。她已经顾不得疼痛,伸手掀开车帘一瞧,忍不住低呼一声,脸上血色尽褪。

没有车夫驾驶,马却像是发了狂一样,嘶叫着,向前疾驰,速度极快。而且,这不是回城的方向,也不是来时的路,崎岖不平,倒像是山路。

被颠得七荤八素的她,恍惚间看到了马臀上的匕首。

那匕首刺得极深,没根而入,血汩汩流出,染红了匕首柄。

韩嘉宜努力稳住心神,她深吸一口气,想控制住乱跑的马车。她动作极小,一点一点向车辕那边靠近,伸手去捉缰绳。

但是马车颠簸,她努力了好久,终于靠近车辕,但还是没能把缰绳握在手里。

她咬了咬牙,再次伸出了手……

马车忽然发狂,惊到的不止韩嘉宜一人。正与黑衣人缠斗的高亮暗叫一声不好,待要跨马追上去,却被黑衣人缠着,脱不开身。

高亮低吼一声,用足了力。

马车那边的变故让陆晋心里一沉,额上青筋暴起。他挥刀解决了围着他的最后一个人,翻身上马,去追疾行的马车。

从未有过的惊惶笼罩着他,在方才的剧战中,他身上的伤口裂开了,鲜血流出,染湿了衣裳。然而他此时无心去顾忌伤口,只有一个念头:她一定不能出事!

韩嘉宜终于握住了缰绳,她心里一喜,却发觉缰绳和马鞭已经控制不了受伤的马了。

周遭的景物飞速后退,韩嘉宜隐约辨明方向:这大概是京郊的福明山?

她想,可能会有三种结果。第一是什么也不做,等疯马因失血过多而亡,那时马车自然会停下。只是不知道马何时会停,也不知终点是何地。第二是她跳下马车,但山路崎岖,马车疾驰,她如果跳下去,肯定会受重伤。至于第三种,那就是等大哥的人过来援助。

韩嘉宜缓缓吁出一口郁气,她细细权衡,心想,现在还没到绝路,先不选第二种。

她要相信自己,也要相信陆晋。

那支朝她飞过来的利箭都没能射死她,她会好好活着。她还不到十五岁,她的路还长着呢。

山路越来越崎岖,韩嘉宜心里的不安也越来越浓。她咬了咬牙,心想,可能路耗不过疯马,不行的话就跳车吧。

就在此刻,马蹄声由远及近,向这边行来,不知是敌是友。

韩嘉宜心头一跳,马车一颠,她从车门处直接被甩到了马车最里面。她顺手掀开车帘,看见了马背上的人,眼睛一亮:“大哥!”

是陆晋!他终于来了!

陆晋骑马追随着马车一路至此,听见她的声音,他一直提着的心才算放下。失血带来的晕眩感似乎减轻了一些,和马车之间的距离也逐渐缩短,直至与马车并行。

他侧坐在马背上,手中的利刃划过马脖子。

鲜血溅得极高,马嘶鸣一声,连带着马车一起摔倒在地。

韩嘉宜护着头,从马车里滚了出来。她形容狼狈,身上各处也酸痛不已,但劫后逢生的喜悦让她忽略了那些不适。眼前苍白的脸上犹带着血痕的陆晋也变得可亲起来。她止不住眼泪,一把抱住了他:“大哥!”

她突如其来的拥抱,让陆晋身体一僵,他双目微阖,声音极低:“抱歉,连累你了,你没事吧?”

“我还好。”韩嘉宜这才注意到大哥的不对劲儿,“大哥,你怎么样?”

她还没听到陆晋的回答,就听到了马蹄声。

有四匹马停在不远处的山道上,马背上的四个黑衣人拉开手里的弓,瞄准了他们。

韩嘉宜心里一沉,下意识便往旁边闪避。

崎岖的山道上,铺了不少干草。她方才站在马车边时,还不觉得异常,这时身体一动,蓦然发觉脚下居然是空的!

她低呼一声,身体已不自觉地向山道下方歪去。

陆晋心里一凛,伸手就去抓她。

偏巧正在此时,四支羽箭同时向他们飞来。他一手挥刀去挡箭,另一只手紧紧捉着韩嘉宜。

脚下土块松动,韩嘉宜还没来得及喊一声:“大哥,松手!”两人就一起坠了下去。

向下坠落时,耳边有呼呼的风声。韩嘉宜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我命休矣!

此时的山道上,高亮等人也已追了上来,然而却眼睁睁远远看见老大他们从山上坠下。高亮眼睛发红,拼了命地砍。

一番恶斗后,四个黑衣人,两死一伤一逃脱。

福明山在京郊,山险水秀,曾被□□皇帝夸为“福地”。高亮他们几个简单裹伤的同时,勘探地形,并很快做了分工。一人去侯府报讯,一人去卫所叫帮手,剩下两人到山崖下去寻找。

高亮负责去长宁侯府找人报讯。按说不该让侯府的人担心,可是若老大真有个三长两短,而他们又没有第一时间通知侯府的话,那真是……

呸呸,高亮给自己抽了个嘴巴子,胡想什么?老大怎么可能会有事?但一想到山崖下是深潭,他心里惧意陡生,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骑马奔向侯府时,高亮心头充满了悔意,都怪他,如果他当初看守住了马车。那马不发疯狂奔,也就不会有后来这些事了。

得知陆晋与韩嘉宜一起坠下山崖,长宁侯立时变了脸色:“你说什么?”

晋儿和嘉宜一起出事了?

长宁侯只觉得脑袋一阵晕眩,沉声道:“找!”

掉下山崖,那就去山崖下去找啊,还耽搁什么?!

长宁侯不敢教母亲和妻子知晓此事,自己带了一些家丁,一起前往福明山。

然而到天黑时,沈氏也听说了这件事。今日嘉宜和静云一起出城去参加东平公主举办的诗会,静云提前回来了,说是等酉时嘉宜还没回来,就再派了马车去接,却接了个空。

她再一打听,就知道嘉宜和陆晋一起出事了。血液上涌,她只觉得头重脚轻,几乎要晕过去。一时之间,她竟不清楚,究竟该去怪哪一个。

如果她没劝嘉宜去诗会,如果静云没有提前回来,如果嘉宜没乘坐世子的马车……

但凡这中间哪一环节不同,都不会有现在的事情。

后悔、自责和不安一起袭来,沈氏眼泪大滴大滴地落。她与嘉宜分别多年,母女重逢才数月而已,就又出了这样的事情。若是嘉宜有个三长两短,她想她永远都不会原谅自己。

不,嘉宜不会有事,嘉宜肯定不会有事!

沈氏整理了情绪,打算也带人前去福明山寻找,却忽然有人来报,说是宫里来人了。

说话间,一个身形高挑的女子已然快步走了进来。

明月郡主面如寒霜,开门见山:“陆晋还没消息吗?”

“没有。”沈氏眼圈一红,对陆晋也有了恼意。陆晋做着锦衣卫指挥使,平时得罪人很多,想取他性命的不知有多少。嘉宜此次定是受了他的连累。

“那,刺客是谁派去的?可曾查到?”明月郡主继续问道。

沈氏摇头:“这我哪里知道?”

而且都什么时候了,她哪里有心思想这些?

明月郡主略一颔首,表示知晓。她轻声道:“我身边人手不多,不过应该能出一些力。”

沈氏点了点头:“那就多谢郡主了。”

福明山下,是深潭。此时正是十月中,潭水冰冷,如果从山上坠落到深潭中,纵使水性极佳,只怕也不能安然无恙。

锦衣卫、长宁侯府以及明月郡主的人,都在山下以及潭边搜寻。然而数个时辰过去,也没见到人影。

月明星稀,阴云却笼罩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然而此时又困又饿的韩嘉宜还在山洞里,只能看到火折子带来的光亮,却看不见月光。

回想起前不久发生的事情,她仍然心有余悸,如在梦中。

两人一起往下坠落时,大哥一手揽着她,另一只手握着刀扎进山缝中,悬着他们的身体,使他们不至于继续下落。

韩嘉宜忍不住向下瞧了一眼,雾腾腾一片,看不清楚。但这一眼,教她双腿发软,手足冰凉:“大……”

“别动,山下是寒潭。”大哥陆晋的声音在头顶响起,相较于平时,显得虚弱许多,“我们先试着找个落脚的地方,会有人来救咱们的。”

韩嘉宜被他揽着的同时,也环抱着他。从未经历过这种事情的她,自然事事听从他的吩咐。她此刻对他充满了信赖,当即动也不敢动:“是。”

只是一双眼睛却滴溜溜乱转,寻找着他口中的“落脚的地方。”

山崖峭壁上,零零散散长有怪木,有粗有细,无一例外,枝干都是光秃秃的。

暮色降临,她微微眯着眼睛,看附近哪一棵树够粗壮,能容得下他们二人。

刀周围的石块有些松动,两人身体摇摇欲坠。

韩嘉宜忽然惊喜地道:“大哥,右下角!不,右移三步,下移四步的方位,是个山洞!”

“好!”陆晋应了一声,身形挪动。

须臾之间,韩嘉宜只觉得眼前一暗,她和陆晋竟一起滚进了山洞中。

身子底下是人的躯体,右手挨蹭着的是坚实的土地。韩嘉宜心窝一热,眼泪啪嗒啪嗒掉了下来。

他们总算是有了落脚的地方,而且方才大哥垫在了她身下。

韩嘉宜摸索着起身,同时伸手去拉陆晋:“大哥,你没事吧?”

她手在黑暗中摸着,竟摸到一片濡湿,她心里一惊:“大哥!”她心里狂跳,隐约已有了一个猜测:是血。

大哥受伤了,只怕还不轻。

“我没事。”陆晋声音很轻,他勉强坐起,伸手入怀,摸出一个长条状的事物,“还好,火折子没丢。”

韩嘉宜于黑暗里自他手中接过火折子并吹亮。

忽然的亮光让她的眼睛有些不适。她微微眯着眼睛去看大哥,只见他面色罕见的苍白。

她认识他也有一段时间了,但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他。她呼吸一窒,眼眶有些发酸,声音也不自觉哽咽:“大哥!”

陆晋勾一勾唇,扯出一抹笑意:“没事,别哭。”

他不说这话还好,他说一声“别哭”,韩嘉宜的眼泪掉得更厉害了。

陆晋有些无措:“别哭了,是我不好,是我连累你了。你放心,我活着,就不会让你死。”

韩嘉宜也认为今日有此劫难,定然是因为受他连累。但他今日不顾一切救她、护她,自己都受伤了还安慰她,这让她无法生出怪罪他的心思,只觉得难受害怕,担心他万一有个好歹。

她摇了摇头:“我们都不会死的。”

她伸手抹了一把脸,原本就脏兮兮的脸这会儿更脏了。

见她不再哭了,陆晋略松了一口气,他指了指自己脚边的一个瓶子:“嘉宜,你得帮我一个忙。”

“什么?大哥,你说。”韩嘉宜连忙道。

“这山洞是在半山腰,咱们要上去不容易,必须有人帮忙。你不要着急,耐心等着就是。”陆晋露出一个安抚性的笑容,“这是治外伤的药,我伤在背后,自己不方便,需要你帮我上药。”

“大哥的伤?”韩嘉宜拿起药瓶,颤声问,“是方才受的伤吗?”

是因为垫在了她身下?

陆晋皱眉,有些诧异,他这伤是旧伤了,今日与人打斗时伤口裂开了。方才一番折腾,又加重了一些。

先时在马车里,她不是还询问过他吗?难道是他理解错了?

但此刻不是说这些的时候,陆晋只说了一句:“不是,旧伤。”

“哦哦。”韩嘉宜点头,一手药瓶,一手举着火折子,小心绕到大哥身后。

眼前的一切触目惊心,陆晋身后衣衫的颜色明显要重许多。

韩嘉宜心里一咯噔,猜想是血染的。如同一记重锤敲在她胸口,闷闷的疼,几乎要喘不过气。

她上次见到人血,还是爹爹过世时。那时爹生了病,咯血,却瞒着她,不想给她知道。

韩嘉宜心里难受得很,握着药瓶的手也不自觉地轻颤起来。

“怎么?吓着了?”见她迟迟没有动作,陆晋轻笑着问。

“没有,没有。”韩嘉宜匆忙摇头,尽量让声音四平八稳,“大哥,上药的话,得把衣裳给脱了吧。”

“唔,也是。”陆晋话一出口,却隐隐有些悔意,耳根也随着发烫。又不是受伤糊涂了,怎么会想到脱下衣裳,让她给他上药?

大哥明明应了,却一动不动,连声音也没了。

韩嘉宜不解而又害怕:“大哥?”

她忽然想到了很多可能:不会是失血过多晕过去了吧?更不会是……

韩嘉宜心中惊惧,她将药瓶塞进袖袋里,把手伸到陆晋鼻子下面。

好,呼吸还有,气息也是热的。人还活着,没错。

温软的小手突然凑到了自己唇上,还轻轻摩挲了一下,陆晋一愣,明知她是试探呼吸,心脏不受控制地漏跳了一拍,剧烈咳嗽起来。

“大哥,你怎么样了?”韩嘉宜想轻拍他的脊背给他顺气,又怕碰到他的伤口。她的手在半空僵了一会儿,最后落在他脖子上,轻轻拍了两下,也不知有没有用。

陆晋深吸了一口气,挥一挥手:“伤口难看,我怕吓着你。”

“啊?”韩嘉宜有些莫名其妙,一开始让她帮忙上药时,也没说伤口好看难看的事情啊。再说,受了伤,就得赶紧上药止血啊,失血过多可是会死人的。

于是,韩嘉宜异常温柔:“伤口哪有好看的?大哥不要多想,我不怕难看。你这样,我真没办法上药啊。”

陆晋“嗯”了一声,缓缓解开了衣裳。

虽是十月份,但他的衣衫不算厚重。但衣裳沾在伤口上,每褪下一点,他的眉心都要因疼痛而皱紧一些,直到褪至腰间,他额头已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陆晋心里有点奇怪,之前与人恶斗、甚至是坠落山下,伤口似乎都没这一会儿疼。

韩嘉宜借着亮光打量他背上的伤。

一道长长的伤口,皮肉绽开,血淋淋的。

韩嘉宜长了十几岁,从没见过这种场景。她手脚发软,心生惧意。她定了定神,轻声问:“大哥,我直接上药么?上多少?”

陆晋双目微阖,低声道:“直接上药。”接着,他又详细说了该如何上药,分量多少。

韩嘉宜不敢大意,按照他的吩咐,小心翼翼上药。

当她将药粉洒在患处时,她能清楚地感受到他身体的紧绷。但是从头到尾,她没有听到他发出一声呻.吟。

等上好药,韩嘉宜自己倒生出一头汗。

她用袖子擦了一下,自己两只手在裙子上使劲儿蹭了蹭,她小声问:“大哥,上了药,是得包扎起来吧?”

可这里没有干净的细布啊。

陆晋正要回答,就听撕拉一声,紧接着他听到继妹嘉宜带笑的声音:“我倒忘了,也不能说没有。这不是现成的么?”

初冬天气冷,她裙子都穿了好几层。中间这一层可不就是细布么?不贴身,也不外穿,她今日摸爬滚打,还好里面的衣裳都是干净的。

陆晋心头一热,扭头去看,见她正认真地将自己的裙边撕成长条。

京城最好的布庄生产的布,竟被她给撕了下来。

他视线停滞了一瞬,心头像是有一阵暖风吹进,热烘烘,痒酥酥:“嘉宜……”

“啊?”韩嘉宜抬眸,轻轻拍了一下,“好了。”

她小心翼翼给他包扎了伤口,轻轻叹一口气:“这么多血,肯定很疼。”

陆晋沉默了一会儿:“还好,不疼。”

他动作极缓,慢慢穿上衣裳。

韩嘉宜当然不信,她不说话,却摇了摇头。

陆晋看见地上影子的晃动,微微一怔,继而意识到她是不认同。他想了想,轻声解释:“这金创药里面,有天竺葵,能缓解疼痛。”

韩嘉宜“哦”了一声。反正现在衣裳脏了,她干脆席地而坐,随口问:“大哥,你每天都会随身带药吗?”

“嗯。”陆晋瞧了她一眼,“指不定什么时候会受伤,有备无患。”

“也是。”韩嘉宜心想,锦衣卫经常打打杀杀,常备治伤药,没毛病。她忽然想到一事:“大哥,我给你的平安符,你有戴吗?”

陆晋一怔,没有作答。

韩嘉宜瞬间了然:“哦,你没戴是不是?”

“唔。”陆晋皱眉,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陆显、嘉宜以及陈家表妹所赠的寿礼,他都好生收在长宁侯府,也不觉得不妥。但此刻韩嘉宜问起来,他颇为心虚。

韩嘉宜虽然不想承认,但不得不说一声,她平时挺怕陆晋的。然而今日或者是鬼门关上走了一遭,或者是大哥受伤后看着虚弱,或者是两人曾共经磨难……她在他面前说话也随意了许多。

摆了摆手,韩嘉宜轻声道:“那以后戴上吧。”

陆晋静默一会儿,轻轻“嗯”了一声。

他脑袋有些热,思绪也乱糟糟,隐约听见“咕噜噜”的声音:“你饿了?”

韩嘉宜没有说话。她的确饿了,晌午在东平公主府上,她只简单用了一些,过了这么久,当然饿啊。

陆晋伸手摸了摸怀里,取出一块油纸包着的、小儿巴掌大小的物事递给她:“真饿的话,勉强用一些。”

“咦?”韩嘉宜接过来,打开油纸,见是一小块肉干。她有点哭笑不得:“我不要。”

又干又硬的肉干,她也吃不下啊。

陆晋知道自己现在在发热,他只“嗯”了一声,没有强求。过得一会儿,才又打起精神:“真饿得狠了,将就吃一些,别饿坏了身体。不知道咱们的人,什么时候能来。”

提起这件事,韩嘉宜就犯愁:“这山洞在半山腰,除非有人拿着绳子沿着山下来,发现咱们。可是,如果大家不知道这个山洞的话,只会在山下的深潭找,很难找到这里来啊。还不如我们自己另寻出路。”

“那就另寻出路。”陆晋心里一动,“嘉宜……”

“嗯?大哥,你说。”韩嘉宜连忙道。

“咱们落进这半山腰的山洞,口已经知道了,底在哪里?”

“口?底?”韩嘉宜倏地双眼一亮,惊喜道,“啊呀,我倒是忘了。”

他们进了山洞后,忙着看生死,上药,倒忘了探一探这山洞的内情。

韩嘉宜站起身,举着火折子往前探了探,扭头对陆晋道:“大哥,我看不见头,这山洞深着呢。也许,另一头就通着出去的路呢?”

她擅长写话本子,笔下也多次峰回路转。她这会儿精神满满,困顿和饥饿都不足为惧,她越发相信这山洞的另一头极有可能另有出路。

陆晋看着她,见她小脸脏兮兮的,但是一双眼睛亮得惊人,有火苗在她双眼中跳跃,给她清丽的五官平添了一些魅惑。

他想,他大约是发热,热糊涂了。望着此时的她,他竟有一种想亲一亲她眼睛的冲动。他飞速移开视线,驱走杂念,暗道一声:惭愧,怎么能有这样的念头?

他应声道:“好,我们去看看。”

两人慢慢走着,越走越往里,越走越不见底。

大概是身边有人陪着,韩嘉宜心里倒也没有多害怕,她甚至对陆晋道:“大哥,要是真找不到路也没什么。肯定会有人到山下找咱们的,我撕了衣裳,想法子在上面写字,包着石块从山洞口扔下去,在山下找咱们的人,大概就能看到了。只要消息传出去,不愁咱们出不去……”

她在话本子里也写过不少向人求救的方法,当恐惧退去后,她的主意也随之而变得多了起来。

陆晋静静听着,他跟这个继妹的来往不算很多。她在他面前鲜少有这样话多的时候。然而她此刻轻声细语说着话,他却觉得这样的她,还挺有意思的。

“不会。”陆晋沉声道。

“什么不会?”韩嘉宜不解,“多扔几次,肯定有人发现的,就是那样的话,咱们要在山洞里多待几日。”

也没有水米。

陆晋看着她,唇角微勾,眸中也漾起了笑意:“我是说,不会有那个时候,咱们现在只怕就有路了。”

“啊?”韩嘉宜低呼一声,她吹灭火折子,果然看到了隐隐约约的星光。她大喜:“大哥!我好像看见了星星。”

她扯一扯陆晋,两人朝着光亮的方向快走,终于到了尽头。

脚踩着土地,抬头看见空中的星月。韩嘉宜心里的喜意如潮水一般汹涌而至:“我们真的出来了!”她环顾四周:“这是哪里?”

陆晋双眉紧蹙,也有些不确定:“大概是皇陵?”

一听说皇陵,韩嘉宜眼皮忽的一跳,“皇陵么?那,会不会有……”

皇陵,说的再好听,那也是墓地啊。

☆、骑马

陆晋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 他眸色微沉,淡淡地问:“有什么?”

“没什么。”韩嘉宜摇头。问皇陵是否有鬼, 那可算是大不敬了。她进京时间不长, 对京郊并不算熟悉, 她放眼望去, 黑沉沉一片,不禁心生怀疑:“真的是皇陵吗?”

她以为皇陵都有重兵把守,戒备森严, 可这里不像是有精兵守卫的样子。

“看方位, 像。”陆晋环顾四周, 轻声说道, “很有可能是厉王墓。厉王出事后就葬在这附近。”

“厉王?”韩嘉宜微愣。

厉王她听说过的,先帝的第二个儿子,后来犯了事,死在了先帝前面。居然葬进了皇陵么?算起来,他也是大哥的舅舅。

陆晋指一指前方:“我们去那边看看, 这儿应该有人看守才是。”

夜安安静静的,又听说是厉王墓地, 韩嘉宜心里不免害怕。不过好在有大哥一起,她的恐惧减轻了不少。

初冬的夜已有了寒意, 看守厉王墓的老秦烫了壶酒, 慢悠悠喝了几盅, 酒意上头, 浑身热烘烘的, 胡乱解衣,倒头就睡。

忽然,大狗阿豹的狂吠声将他从睡梦中唤醒。他心中一凛,一跃而起,伸手取下挂在墙上的剑,大步出房。

清冷的月辉洒在地上,不远处站着两个人。看身形,似是一男一女。被拴着的阿豹正仰头冲他们汪汪直叫。

老秦冷笑一声:“你们是来盗墓的?那可算走错地方了!”

“不是,路过而已。”陆晋拱了拱手,“想借个脚程。”

“哼,路过?能路过这里?”老秦才不相信,他握紧剑柄,大步上前。

然而,在看清来者面容的那一瞬,他的神色由愤怒变成了震惊。他揉了揉眼睛:“王,王爷,你回来了?”

韩嘉宜心里一惊:什么王爷?

陆晋亦是一怔,他瞧了一眼韩嘉宜,轻声道:“在下锦衣卫指挥使,陆晋。”

“陆,陆晋?”老秦微微眯起眼睛,借着月光打量眼前的人。

二十来岁,身形高大而瘦削,长眉入鬓,目若点漆。仔细看时,和他记忆中的那张脸大约只有三分相似。

不是王爷。

老秦微觉失望的同时,又有些释然。是了,方才是他喝多了酒,才心生恍惚,王爷都已经长眠地下二十多年了。

等等,锦衣卫指挥使陆晋?

老秦轻轻拍了拍脑袋:“哦,你母亲是成安公主,我听说过你。”

陆晋眸色微沉:“是。”

“那你是皇帝的外甥。”老秦沉吟,皇帝的外甥,也就是王爷的外甥。外甥肖舅,难怪会有那么一点相似。

他打了个哈欠,神色已经和缓了不少,也不再充满敌意:“为何会半夜三更出现在这里?”

“此事说来话长。”陆晋垂眸,简单提了遭遇行刺一事。末了,又说起借马。他身上有伤,此刻身体还在发热,他需要静养,也需要回去报讯。

听他说完,老秦又打了一个哈欠:“有马,不过只有一匹,够么?”

“够,一匹就够了。”陆晋轻声道,“多谢老伯。”

将他们领到马棚后,老秦打着哈欠回了那间小屋。

那是一匹枣红色的马,四肢强健,毛皮顺滑,看来平时被照顾得不错。

陆晋翻身上马,一手握着缰绳,另一只手去拉韩嘉宜。

然而见她站在原地,面带踌躇之色,没有去够他的手。

他皱眉:“怎么了?你不想回去?想要留在这里?”

“不是啊。”韩嘉宜连忙摇头,她怎么可能想要留在墓地啊。

陆晋双眉紧蹙:“那是不会上马么?”

不等韩嘉宜说话,他直接从马背跃下。

韩嘉宜心头一跳,一声“我这就上马”还未说出口,就双脚离地,身体腾空,竟是被陆晋抱起,放在了马背上。

她蓦地瞪大了眼睛。

陆晋对此挺满意,他微微勾一勾唇,翻身上了马背,就坐在韩嘉宜身后。他的手自她身侧越过,握住缰绳,拨转马头:“好了,咱们回家。”

月辉清冷,马蹄哒哒。陆晋辨明方向后,驱马疾行。

马鞍大小有限,在前行间,马背上的两个人不知不觉依靠的更紧。

韩嘉宜能明显感觉到大哥灼热的呼吸,就在她耳畔,在她脖颈处流连,热热的,带起一阵痒意。

他并没有抱她,但是他手握着缰绳驱马,更像是将她松松揽在了怀里。马飞奔时,她的身体会不受控制地往他怀里靠。

她从小到大,除了父母,还从未与任何人这般亲近过。

韩嘉宜甚是不安,她下意识轻轻扭动了身子,试着离大哥稍微远一些。

然而却听到大哥在身后道:“别乱动。”

声音不高,却有些凌厉。

“哦。”韩嘉宜规规矩矩坐好,再不敢乱动。

万一从马上掉下来,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感觉大哥的呼吸似乎不大正常。对了,大哥后背还有伤呢。骑马颠簸,也不知大哥身上的伤口会不会加重。

思及此,她连忙问道:“大哥,你是不是不舒服?你身上的伤,不要紧吧?”

骏马疾驰,带起风声,她以为大哥没有听见。然而片刻的静默后,她听到陆晋的低语:“别说话!别乱动。”

似乎隐隐有些不耐。

韩嘉宜不免有些委屈,她是说话了,可她这回没乱动啊。腰杆挺得笔直,脊背都有些僵了。

陆晋这会儿很不好受,后背伤口的疼痛,身上时冷时热,她又在他怀里动来动去。他甚至有点后悔坐在她后面了。若是他坐在她前面,也不至于像现在这般如同怀里坐了一个人。马行走时,能清楚地感觉到少女柔软的躯体。

这些都是他从未经历过的。

唔,或许她坐在他身后也不恰当,他背上还带着伤。

他脑袋昏昏沉沉,让她“别说话,别乱动”,似乎这样就能当她不存在一般。

但是这显然是不可能的。骏马疾驰时,她会不自觉地歪向他,她的秀发会因为风的缘故,有一两根扫在他脸上。

陆晋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忽略掉这些。

这匹马生的健壮,速度也不慢。陆晋是个御马高手,他们回到长宁侯府时,比韩嘉宜想象中还要早。

远远的,就看到长宁侯府大门开着,门口灯火通明。韩嘉宜心里一喜,被她刻意忽略的饥饿、疲惫一时间全涌了上来。

陆晋勒紧缰绳,动作利落,跃下马背。

韩嘉宜定了定神,正要紧随其后跳下马,却惊觉身子再次凌空。她忍不住低呼一声,已被大哥陆晋提着给抱了下来。

双脚挨着地面,她深吸了一口气,抬眸望向大哥。他不是受伤很重么?怎么还不费吹灰之力就把她给拎了下来?而且她自己明明可以下马的。

陆晋牵着缰绳,轻声道:“回去沐浴更衣,简单吃点东西,睡一觉,把今天的事都忘了吧。”

最好不要记得那些打打杀杀的事情。

韩嘉宜“嗯”了一声,她犹豫了一瞬,终是开口说道:“那大哥也忘了吧。我帮大哥上药的事情,大哥别对旁人提起。”

虽然没什么说不得的,但是最好还是莫叫别人知道吧。

“为什么?”陆晋一怔,望着她有些不自然的神情,他不由自主想起她给他上药时的场景。

昏暗的山洞里,他解下外衫后,任由她上药。她当时明显是害怕的,但是格外认真细致。

明明当时心无杂念,但此刻她忽然提起,他竟有些慌乱和隐秘的欣喜。

韩嘉宜如实回答:“我怕有人说不好听的话。”

“什么不好听的话,我是你兄长,你是我妹妹。我受了伤,行动不便,你好心帮我上药,谁能说什么不好听的?”

韩嘉宜心想,又不是亲的,却没有说出口。

陆晋在心里默默重复了两遍“我是你兄长,你是我妹妹。”如此一来,他心里的异样情绪减轻了不少。他望着她的眼睛,轻声道:“放心,我不说。”

他话音刚落,就见长宁侯府门口跳出一个人来。

门房阿大认真瞅了瞅,一脸惊喜之色:“世子回来啦!世子带着姑娘回来了!”

☆、兄妹

? 这一嗓子格外响亮, 陆晋瞧了他一眼,将尚未说出口的话咽下, 轻声道:“走吧。”

两人刚行数步, 阿大已经小跑了过来:“世子,姑娘。”他伸手去接陆晋手里的缰绳。

陆晋神色淡淡,把缰绳递给他:“把马牵到马棚,多给它些水草,明日送到厉王陵墓去。还有, 派人去通知侯爷, 说我们回来了,不必再找了……”

“是是是。”阿大拽着缰绳, 连连点头称是,随他们往门内走。

韩嘉宜忽然插了一句:“记得让人去请大夫。”

“啊?请大夫?姑娘生病了吗?”阿大惊讶地问。

韩嘉宜摇头:“不是我, 是大哥。”

她清楚地记得给大哥上药时,他伤口的状况。她那时只是匆匆上了一点金创药,最好还是请大夫来一趟。

“世子?世子生病了?”阿大扭头去看陆晋。看着不像啊。

陆晋则偏了头去看韩嘉宜。他想,可能是他到家了, 精神松懈下来了,此时脑袋有些昏昏沉沉的。明明她说的话极寻常,可他竟忍不住觉得心中一暖, 说不出的熨帖。

他对自己说,嗯, 她大约还是很关心他的。

这个结论让他心里莫名的欢喜起来。

世子的沉默让阿大有几分心慌, 见世子凝神看着韩姑娘, 他心里一咯噔,思绪转了几转后,胸中立时充满了同情。坏事了吧?为什么非要多事给世子请大夫呢?他阿大可从没见过世子就医啊!

阿大咬了咬牙:“世子……”

他正要替韩姑娘说两句话,却见世子点一点头,轻声道:“对,你让人拿着我的名帖,去请王太医过府一趟。”

世子和韩姑娘快步向前,留下阿大呆愣愣地站在原地。啊?刚才世子没生气?那他盯着姑娘看那么久做什么?

马打了个响鼻,阿大一激灵,将此事抛之脑后,转而去忙碌了。

今日遭此变故,韩嘉宜身心俱疲。之前心里紧绷着弦,还不觉得如何。等她将身子浸在热水中时,才惊觉身体如同散架了一般酸痛无力,而且不少地方都有不同程度的青紫。

水汽氤氲,她望着自己雪肌上的淤痕,轻轻叹一口气。后怕的同时,又异常地庆幸。

还好她躲过了那支箭,还好她从山上坠落没摔死。

细究起来,此事多半与大哥陆晋有关。大哥做着锦衣卫指挥使,惯常抄家杀人,肯定有不少仇家。他功夫好,不怕人行刺,像她这种毫无自保能力的,还是以后离大哥远一些吧。

今天如果她没和大哥一起,她也不至于这般,而大哥也不会因为她而坠下山。

韩嘉宜从浴桶中出来,换上寝衣。她拿着干净的巾子擦拭头发,一抬头,看见了不知何时就在的陈静云。

陈静云眼睛红肿的如同桃核一般,一看见她,眼泪就大滴大滴地掉:“嘉宜,我真害怕……”

她害怕嘉宜真的有事。自从回长宁侯府后,她就一直不安。待听说嘉宜和大哥一起出事了,她心中瞬间充满了愧疚与后悔。

如果她没有提前回来,那嘉宜就不会坐上大哥的马车,也就不会……

福明山那么高,山下是寒潭,从福明山上坠落,会是什么样子,陈静云不敢想,只觉得心尖发痛,自责而懊恼,又在心里将自己和那个弄脏她衣裙的李四姑娘翻来覆去骂了好几遍。

似乎这样,嘉宜就能没事一般。

“还好你没事。嘉宜,还好你没事。”陈静云有些语无伦次。

韩嘉宜暗叹一声:“我没事,我们运气好,我和大哥没掉进寒潭,掉进半山腰的山洞里,然后就出来了。”

她轻描淡写说的简单,有意让陈静云宽心。

“嗯嗯。”陈静云连连点头,“那,大表哥呢?他有事吗?”

韩嘉宜想起大哥陆晋背后的伤,略一思忖,说道:“我和大哥一起回来的,他受伤了,已经让人请太医了。”

她记得大哥的伤势是很严重的,但是大哥一路同她走来,也看不出虚弱不适。所以她一时也有点搞不准大哥的伤情究竟如何。

陈静云“嗯”了一声:“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嘉宜没事,她心里的不安也能稍微轻一些。

正说着话,雪竹端了一些吃的进来,她放下粥,轻声道:“姑娘,世子让人送了些药过来,说是问王太医讨要的治跌打损伤不留疤痕。”

韩嘉宜抬眸看着她递过来的精致玉瓶:“那是得谢谢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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