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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相关 (15)(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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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煦倒不管惊异地目光,执起她的手往飞霜殿走去,手指不断摩挲着她微微发汗的手心。走到殿前时,想起什么,没有走进去,倒是拉着她绕过正殿,从棵棵参天的松柏间穿过,来到一片竹园当中,顺着弯曲的小径,走到一扇封闭的半月门前。

“瞿福,这门背后是昭阳殿吧?”

“正是,从前太宗皇帝时柳妃的殿,柳妃薨之后太宗皇帝就把门关了,说是不能想两人在里头的时光,记忆太好,现实太坏……”

“把这门开了,里头让人好好收拾。”手挥了挥,拉着望霁又往飞霜殿走去,“离我寝殿最近的殿就是这昭阳殿了,你看这条互通的小路,连外头甬道都不用走。全皇城除却飞霜殿和交泰殿最为威仪,就属昭阳殿福泽最盛,往后,你就住那儿。”

“这……合适吗?这么多人看着……”望霁从瞿福的话里听得出来,昭阳殿的主人得要个地位极尊贵的。

“有什么不合适的?”子煦停下来看着她,“这皇城里,就三个主人,我,皇后,和你,不是说了么,没有旁人了,这昭阳殿,就你住得,谁还敢觊觎?”

这么算算,好像也有道理,望霁不再说什么,跟在他身后踏入飞霜殿。宽大的寝宫只一张龙床,颇具震慑力。

“瞿福,让人把偏殿收拾好。”

“哎,哎。”瞿福连忙点头应承,起身时又有些为难,“今晚,这……”微微转向望霁的方向示意。

“她宿在偏殿,你们什么都不需要忙活,过了明天,有你们忙的。”子煦一笑,展露出少有的调皮,看得四周宫人们一个恍惚,这才想起眼前这位皇上,也不过二十出头。

望霁是灵狐的公主,虽然偏殿也比她在珠花阁的房间大了好几倍,终究也是见过皇族气派的,一个人待着的时候不拘束。只是这里不比西南,又将近秋天,沐浴过后,独坐在床榻边,听得外面秋虫唧唧,觉得寒风嗖嗖。

门“吱嘎”一声,更觉得阴风阵阵,望霁缩在软塌上,又将自己抱紧些。

传来一股熟悉的香气,像西南温热的山林。回过头,只见子煦披着龙纹的锦袍,手上端着香炉。

已经子夜时分,外头寂静一片,望霁没想到他会来,愣在那里。倒是守在门口的宫女反应过来,凑上前来要帮他拿香炉。

子煦摇摇头,执意自己动手,示意她们关上门即可。听得门合上的声音,他刻意威严的脸一瞬间换成了笑,径直走到望霁跟前,“你挺有主子的样子,看到我,站都不站一下。”

望霁这才想起,哪有皇上为别人端香炉的,抬手要接。

他麻利地放在脚边,然后坐到她边上,“我是全天下的主子,你是我唯一的小主子。”

望霁拿拳头轻砸他一下,然后依偎过去,“这香味真好。”

“西南竹叶混上若木的香气,就知道你喜欢”。

两人相拥无言,都在细细品味这重逢之后安定下来的满足。

“皇后……说什么了吗?”良久,她问道。

☆、端午心安(三)

子煦将头搁在望霁的肩上,于是她没能看到他紧蹙的眉,只听到:“没说什么,册妃的事情,朝廷上都议论很长时间了,大家意料之中的。”

子煦没说的是,方才在交泰殿,雨吟寂静不语,只两行泪潺潺地往下流。他走了几个月,回来头一件事就是告诉她,他带了个女人回来,要册妃。

冷雨吟在西北风沙之地,为他熬了几年;在越阳王起异心时,连夜投向他这一方。他不知道有多敬重她,他想给她个好好的归宿,可,现在呢。

子煦低头看闭上眼的望霁,他最爱的是她,还有比当下更好的方式吗?一个人受伤,另一个人幸福,世间的事就是这样。抱着她走到床榻边,抱着她入睡,有她的感觉太/安然了。

朝堂上的群臣真难伺候,不出所料,先前一个个力谏充盈后宫的人,这会儿捋着胡子,又一个个摇头,“不可不可”,又是出身低微,又是缺乏礼仪,七嘴八舌。

这些个老狐狸,子煦沉着脸,转头问越阳王:“你看呢?”

越阳王在夜间收到消息,即使提前了半天知晓,他又能说什么呢。冷雨吟入主后宫,近一年,没有任何子嗣,各方势力早早蠢蠢欲动,以他在子煦登基前的所作所为,没被问斩已属幸运,再不敢提送女子进后宫。倘若纳进一个倾国倾城又家世雄厚的妃子,那让病恹恹的雨吟如何招架,反倒这个没有任何背景的猎户之女好些,只得点头,“难得皇上有意,甚好。”

议论纷纷,大家纷纷对越阳王怒目而视。

子煦又将头转向另一侧的舅舅,“辅国公,你看呢?”

宁铮道知道子煦对自己提防得紧,就没指望能把宁族的女子送进宫里来,现在看看,这来历蹊跷的望霁,好歹是西南的人,算算,他无缘无故地也算赚了一笔,“这位姑娘在东征时助皇上平安过阳关,为首捷立下汗马功劳,当初给的奖赏过于仓促,若是能纳入后宫,实乃皇上赏罚分明之举,传到民间,又是东征路上的一桩美谈,甚好甚好。”

两位明明势不两立的元老难得意见一致,各位大臣虽私下使着眼色,却没有人敢再出头,纷纷不再多言。

子煦等众人完全静下,手一挥,起身离去,剩下身后重又炸开锅的朝堂,登基以来,头一次公然挑衅所有的大臣,这滋味,别有意趣,尤其这些挑衅都是为了望霁,更带了几分得意,脚下的步子都迈得特别豪迈。

“皇上今儿心情真好。”瞿福跟在边上也一脸喜气。

子煦停下来,瞧见四周宫人看他时忍俊不禁的神色,“瞿福,你们是不是一个个觉得,我像个顽童?”

那些宫人们纷纷将头埋得特别低,妄想掩藏脸上的笑意,连瞿福也竭力俯下腰,可惜腰身过于肥大,怎么也弯不下去,“回皇上,不,不像个顽童,要像,也像个神童。”

那学不出来的猥琐谄媚相逗得甬道上的宫人们轻笑。

“你看,你的手下都在笑话你,别饶了他们!”子煦冲他一跺脚,双手背在身后,仰天大笑走进御书房。抬头瞟一眼门楣,觉着这儿有什么不同,却一时分辨不出来。

御书房里,宁卿远颀长身姿立在当中,等了有片刻,见到子煦就要跪拜。

“免了免了。”子煦坐在座椅上,示意赐座。“日子算好没有?”

钦天监显然合卿远的意,他统领了近一年,眉宇舒展,一扫早年间在西南被逼得检阅宁军时的委屈样,手上拿着张白底红字的条子:“八天之后是吉日,皇上可以下诏册妃。”

“八天?”子煦一手抚了抚下巴,心说,这也太久了,但他信得过卿远,既然说过要给她最好的,等八天等个吉日,没什么难的,正好能多花些功夫在昭阳殿的整修上。“八天就八天。”

“不知,封号想好没有?”

“对,正要问你。”子煦望着窗外一片大好秋阳,“她出生在梅岭雪线以上,叫望霁,取期盼雪后初晴的意思;我遇着她的时候,大风大雪,后来便晴空万里;本来东征前途一片阴晦,也是因为遇到她之后,简直豁然开朗。我想,就封她,晴妃,如何?”

“晴,是个好字。”卿远点点头,似乎有所保留。

“怎么?”

“但是,这字过于炽烈,不知她能否……”

子煦听出来他没说出的“怕她担当不起”,“你的意思改成?”

“我不是说她担不起,而是,没有见……”说出来似乎又不妥。

子煦一手撑在额头上,犯了点儿难,让钦天监算妃嫔的封号是逾矩的,但卿远和他私交甚好,算算也没什么。可现在摆着个好好的封号,却不知能不能用,弃了吧,可惜;用了吧,万一折了她的福怎么好。可他要见望霁,这也难办,一来她尚且无名无分,连住处都没有,哪里见?二来,让宁卿远大摇大摆进后宫,传出去又是大事。“这样吧,我召她来御书房。”

卿远点头应承。

片刻功夫,望霁在侍女初雪的陪同下,来到御书房门前。本以为是子煦召她,所以兴冲冲来了,可相距还有百十步时觉察出异样来,压慢了步子。她感到一张网罩住了她,起先只轻轻柔柔地兜在身体上,而后向前的每一步,这张无形的网都在紧缩,走到御书房门口时,她几乎不能动弹,每一步都要花费全身的力气。

御书房的门楣上,赫然一张黄底红字的符,这儿离西南遥遥几千里,居然也有震狐的符。即便在西南的山林,灵狐们对这些符也避之不及,现在翻越梅岭,来到阳气过盛的京城,本就让她无力,这会儿,她只想尽快远离这道符。

然而宫人们已经进去通传,她无路可退。每一步都像在用白绫勒紧自己的脖子。艰难的十步距离,终点是已经站起身的子煦。

“脸色不好,太冷了吗?”不过上了个早朝的功夫,子煦见她脸色苍白,被一旁的初雪扶着,忙招呼人去备暖炉。

书房里还有另一个人,他一双清澈的双眼却透着不相符的狡黠,明明身着飘逸长衫世外高人的打扮,却偏偏一副对世事极为感兴趣的表情。

“这位是钦天监监正,宁卿远。”子煦忙着扶她,随手指了指卿远。

“见过监正。”望霁吃力地向他问好。

卿远一手执茶水,面带深邃的笑,不起身,嘴上说着“见过传说中的晴妃。”然后望向子煦,“她担得起这个封号,我这就告退。”说着,极迅敏地退出御书房。

望霁觉得身上突然一松,回头看出去,门楣上的符被揭下消失不见。她小心地辨认子煦脸上的神色,却看不出什么来。显然,这位监正不是个容易糊弄的。“他姓宁?”

“是我舅舅的儿子,未来的西南侯王。”子煦见暖炉一挨着她,脸色红润几分,只当她是冻的,“走得动吗?我带你去花园晒晒太阳?”

屏退左右宫人,望霁被子煦揽着,走在小径上,正是枫树遍染赤红的时候,成片成片,煞是好看。“他一个西南侯王世子,怎么做个小小的监正?”

“他喜欢。”

望霁一愣,以为子煦在开玩笑。

“真的,他喜欢做这个,我们关系不错,他喜欢,就成全他。”

“可这,没有出息啊。”轻轻咬子煦的耳朵。

他连连点头,“谁说不是呢?千金难买他乐意。”

“这么说来,看轻了名利,倒是他活得最肆意。”

子煦惘然若失,却又精神振奋,搂紧她,“不,我活得最肆意,喏,我这儿有个宝贝,他没有。”

望霁用头蹭了蹭他的肩头,心里忧虑剧增,既然是西南来的,更加说明这符是有意贴上的,他已经看穿?他是监正,应该即刻向子煦说明,可他为什么不说,反倒又揭掉,放她一马呢?

“假如——”她停下脚步,突然郑重地望向子煦的双眼,“假如我来京城是别有所图呢?”

“图什么?图什么我都给!”子煦不减玩笑的口吻。

“图你的性命。”望霁压低了声音,似笑非笑。

子煦没见过她这半真半假的样子,失了失神,怅怅然地道:“你舍得下手吗?”

摇摇头。

“为什么呢?”

本想问问他,却被他给问住了。望霁咬咬唇,脸上晕了一层红,“就是,不舍得……”

她羞涩的样子着实可爱,子煦捏住她的手,低头逼向她,“本来图我性命,结果因为迷恋上我这个人而下不来手,最后落得被我骗身骗心的下场,我还有什么不满意的。”料想她窘得不成样子,说完就抚住她的头,将她彻底揽进怀里。发间的清香直钻入心脾,子煦一直搂着她不让她躲。

一抬头,远远的,雨吟立在花园深处一棵弯曲的老梅树下,怔怔地望向他们二人。

子煦抱着望霁不动,在她耳边轻声道:“我们去看看你的昭阳殿。”然后带着她朝相反方向走去。

☆、洞房花烛夜(一)

这是望霁头一次进昭阳殿,殿前一个雅致的院子,小桥下潺潺流水,满院秋海棠正盛;后院大片竹林,一阵微风吹过,哗啦啦如绿波,更显静谧;竹林当中隐着一条小径,直通重又打开的半月门,门那边便是子煦的飞霜殿。

竹林间有几只小雀,停停走走,总在望霁跟前。她觉得它们过于胆大,靠得也太近,那圆乎乎毛茸茸的胸脯,逗得人心痒痒,便跟在它们后头,蹑手蹑脚,想要捉一只来。可偏偏这小东西,看似笨拙憨厚,实则身手矫捷,离人那么近,是因为它们能在半步之内飞起一小段,又若无其事地停在两步远处,继续悠闲地东张西望。

望霁扑了三四回,每次都眼见着快要落入手中,却只差一丁点儿又飞走。心想自己还是只狐狸的时候,动作可比这些鸟们迅猛多了,可惜啊可惜。

子煦立在一旁歪着头,看她猫着腰越走越远,满眼笑意。

瞿福跟在旁边低声道:“皇上,皇后方才在御花园晕倒,叫宫女们抬回去了。”

子煦眉头微皱,“让御医来看看,天气转寒了,鹿茸人参什么的,仔细些备着。”

“是是是,这是一定的。”瞿福得了吩咐,点头一边往后退,一边欲言又止,“但她最想的——”话只说半截,意味深长地望了子煦一眼,拖长了声音,又俯下身去。

“晚点儿我看看她去。”子煦瞥一眼瞿福,轻声道。

“哎!”瞿福就在等这句话,大功告成转身走开。

子煦一抬头,望霁已经立在边上,背对着他,低头看一株海棠,大约有宫女拿水壶浇过,水珠圆润,将花瓣淋得脆生生的。

“看完寝宫,再带你看嫁衣去。”子煦又同先前一样,执起她的手腕。

望霁欣然答应,另一只手却紧紧握着背在身后,指甲直戳到手心当中去,却没有表现出来。凡事总有先来后到,是她自己没有等他,怨不得他。

然而,在飞霜殿一起吃完晚饭后,子煦生硬地说御书房还有奏章要看时,望霁的心仍然重重“咯噔”一下,好像终于将小雀捉在掌心,却一个不小心用了些力气,于是咔嚓捏断了脖子那样,满腔的心惊与怅惘。

青白釉莲花香炉里,腾起袅袅西南地的香气,温暖了一室,像锦城郊外四月的山林。

望霁披散着一头长发,着一件素白的长衫,蜷身抱膝坐在楠木窗棂下一顶羊皮墩子上,仰头看窗外的月光,清寒一室。不知怎么的,她有点儿后悔,西南一望无际的山林,那是令她想念的故乡。

身子一紧,被坚韧的四肢团住,就这么被禁锢在一个温暖的怀抱中。冰凉的手被握了握,“这么冷。”嗔怪的一声叹息,手心被塞上一个珐琅小手炉,然后双手被动地握拳,又被握拳的大手包裹。

呼吸从头顶慢慢挪移到细腻的后颈,她一僵,忍住心头猛然荡起的一层涟漪,仍然没有回头。他在身后摸索了会儿,将头搁在她的肩头。

“我去看皇后了。”小心翼翼的声音,像个做错事的孩童,凑在她耳边,怕被别人听去,“天转凉后,她身体一直不大好,我去吩咐宫女几声,这就又回来了。”

好像比先前好受些,鼻子仍然微酸,却是一种坦荡荡的难受,和方才压在心头的难受不同。

“我说了独宠你一人,不会食言的。”他仿佛在哀求,“皇后人很好,小时候像我的妹妹一样。望霁,她和你不一样的,你完全不必介意她。”

“那么还有别的需要介意的人?”一双水灵的杏眼睥睨。

子煦突然看着她有几分像狐狸,却也是只好看的狐狸。急着开口,见她微挑的嘴角,知道气已经消了,于是缓了缓,突然在她脸上一啄,“你就介意着吧,一天天的,可千万提放着、看牢了我,心眼比针眼还小。”

冷不防一个扭头,望霁直愣愣看向他,将小手炉死命往他胸口一贴。

“哎哟”仅仅是温热而已,子煦却夸张地叫起来,“谁说心眼小不好,心眼小了,我往里一塞,嘿,别人再塞不进来。”

望霁挣脱开来,在宽阔的偏殿里转了个圈儿,身上的长衫也跟着散开一个飘逸的圆,“我的心胸,要宽广得容纳整个天下。”

“好!我的天下,都是你的。”子煦站起身揽过她靠在床头。

“切,不能吃不能玩的,要了也没用。”望霁嘴上仍然不屑着,已经乖巧地伏在他胸口,两人的呼吸一致,一起起伏,她往上蹭了蹭,嘴唇贴到他耳边,“下次直说好不好?”软糯的声音随甜甜的气息向他袭来。

“我下次再也不找托词了。”侧过身,和同样侧身的她面对面,两人的鼻尖几乎相碰,近在咫尺,哪怕不说话,看到对方、听到对方,总是件美妙的事情。

他们的美妙时光,落在旁人眼里,就不那么顺眼了。

若是独自在御书房,子煦会让人把望霁找来,陪他一起坐着,有时是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有时仅仅是瞟见她的裙摆,也让他的白天没有那么枯燥。

敢不经通报就闯御书房的,当今只有封了亲王的子昊一人,他是皇上唯一的亲弟弟,是皇上在这个世上最亲的人,没人敢拦他。

子煦抬眼看冲到眼下的他,打算说两句让他走,谁知他却指着望霁说叨上了。从没有一个平民女子能被封为妃的,那些服侍帝王几十年之久的也没有过,更别提一个新进宫的。

望霁惊慌地一直往子煦身后躲,子煦阴沉着脸问子昊:“你的命是不是她救的,那些天,谁在照顾我们?”

“是她没错,可不能因为报恩而这样逾矩。”

“什么叫守规矩?”

子昊没想到他会这样问,眼珠一转,“封她做个侍奉宫女,皇上仍旧好好待皇后,再听从朝臣的意见,四大家族各封一个妃。”

被子煦握在掌心的手,突然用力反握他。他沉着地捏住她。

“你规划得这样好,这个皇帝你来当?”

子昊一惊,“不敢!”继而瞪着望霁,“皇上,你要做的是一代明君,可别为这么个女人乱了分寸,毁了英明。”也不跪安,冲出御书房,扬长而去。

子煦转过身,望霁气得脸色发白,浑身发抖,激颤的样子几乎站不住,他怎么能当着她的面,如此出言不逊。他心疼地抱紧她,“从今往后,非传不许他进皇宫。”

望霁趴在他怀里好一阵,才幽幽地道:“他对你,真是知无不言,再没第二个人这么豁得出去了。”她突然怕了,因为子昊无礼的责难,听起来是那样有道理,只不过旁人都不敢说,偏偏他天不怕地不怕而已。

子煦拍拍她的后背,“当他不存在。”他给她的承诺,必定要兑现,又碍着天下人什么事儿了。

喧腾欢闹的日子总算到了。

早早的,望霁头一次穿上妃嫔的锦服,立在昭阳殿的主殿上,郑重地跪在地面上,听瞿福的册妃诏书。

双手接过诏书那一刻,她就是他名正言顺的晴妃了。心头暖洋洋的,晴这个字,她喜欢。

在侍女的簇拥下,她迎着朝阳,去交泰殿向皇后问安。册妃之后,晨昏的问安必不可少,谁让她是妃呢。她有点不太敢看座上的皇后,因为皇后的痛远远在她之上,非她所愿。她们二人从前从未谋面,本也可以一辈子不用谋面,可偏偏她们有相同的一个男人。

皇后咳嗽着,说了一番例行公事教导话语,又赏了不少珍奇首饰,因为弱不禁风的身子,草草地了结了妻妾的头一次见面。

册妃是不会重复皇上皇后大婚的任何礼仪的,除却宣召,唯一的一点仪式感,大约就是一个宫人点两个贴着喜字的灯笼,引她从昭阳殿的正门出来,经过宫里的甬道,再从飞霜殿的侧门进去皇上的寝殿,算是引入洞房了——她一个人的洞房,因为皇上和皇后有过洞房,在交泰殿。

没有喜帕没有道喜的人群。望霁独自立在空旷的寝殿里,她早已熟悉已久,却在这一刻感到心酸。

子煦一脸喜气地走进门来,见着她时一怔,然后上下打量一番,“我的晴妃,光彩夺目。”突然上前打横抱起她来。

望霁被他抱着,自己的脸上滚烫,却发觉他往飞霜殿外走去,走进后院的竹径。瞪着诧异的双眼探寻地看他。

“带你进洞房。”他俯身道。

昭阳殿的各个房间,在上午宣诏时还都紧闭,此刻全部洞开,里头红烛跳跃,满眼满眼的大红,同寻常人娶妻没什么两样。

子煦抱着她,将昭阳殿每一间房都转过去,全部都覆上红色的帷幔,喜庆逼人。“我说过要给你好的,要配得上你的,一个难忘的洞房花烛夜。”终于走进她的寝殿。

一对喜烛在床头静静地燃烧,望霁被放在床上的时候,看到子煦的脸也绯红一片,像喝了酒一样,情不自禁地抚上去,灼人的温度。

☆、洞房花烛夜(二)

望霁一直觉着子煦对她是很体贴的,然而这口口声声此生难忘的洞房花烛夜,倒真的难忘,却不是以好的方式。

先是被他执意地剥得光溜溜的,在垂下的床幔之间想要躲藏,却哪儿也去不了,在逼仄的空间中,被子煦逼到角落,再压下。他用羞人又恼人的方式一直逗弄她,然后又让她很疼。她闭上眼,准备全部交给他,听之任之,他居然还捏着她的下巴,叫她睁眼看着他,看看她的男人是谁。她感觉脸红得能滴血。之后浑身都快散架,以为终于完了,也算松了一口气,睡过去。

谁知这个夜晚才刚刚开始,望霁只觉得自己睡得很浅,因为迷迷糊糊中一直被子煦折腾醒。

“你不睡吗?”

“轻点!”

“受不了了!”

……

到后来,连推他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有低声“嗯嗯啊啊”的份。她竟然觉得有些痛苦,想起小时候在山林间,有一次被只成年老虎扑倒险些吃掉的时候,那只不知死活的老虎,也就是他这样凶猛的样子,不禁嘤嘤地叫道:“你还是吃了我吧。”

子煦倒真停了下来,仔细看看她,然后“噗嗤”一声笑出来,亲了亲她绯红的脸蛋,又不管不顾地动了起来,“我怎么舍得吃你。吃了你,往后我还找谁去体会这等乐事。”重重地啃她的锁骨。

他觉得这世间的事情真奇妙。譬如说,冷雨吟,在他印象里一直是个病恹恹的大家闺秀,大婚那个晚上,她却娴熟极了,为他宽衣解带;而望霁呢,山林间的猎户之女,本就带着几分野性,后来在锦城出了那样的风头,该是何等妩媚,可进了这床幔间,倒像个被他捕到的猎物,任他摆弄,只羞红了脸,连白皙的身体都蒙了一层红云。可就是她这样什么都不会的笨拙模样,还一个劲推挡他,却最让他冲动。

望霁觉着自己没能合眼,天就又亮了,懒懒地靠在他怀里不想起,但想起要给皇后问安,又挣扎两下,被子煦按住,“等我下了朝,陪你去。”

对镜梳妆,初雪抿着嘴忍住笑,搅得望霁又红了脸,胸前脖颈大片大片的红痕,他真是没有轻重。

满心怨气,在他的脚步声出现在身后时,又变成了羞怯。起身转过去,竟然不敢看他,因为想起昨天夜里……

子煦倒是大方,直逼到她跟前不算,还刻意低头逗她:“初为人妇感觉怎么样?”口中熟悉的男子气息喷在她的耳廓上,于是半边脸都烫了。

“不太好,不怎么想要了。”望霁把头埋得更低。

“那可退不回去。”子煦牵着她的手走出寝殿,踏着明媚的秋阳,往交泰殿走去。

一路上的宫人们看到手牵手的二人,都瞪大双眼。望霁试着抽回手,却被子煦牵得更紧。他牵着,手指还在她的手心手背上摩挲,想要确定这一切都是真实的,他甚至不太敢放手,因为上一回,他轻易地放开,她竟然就此消失。

走到交泰殿前,望霁望一眼幽深的殿门,想起里头那个阴郁的女人,用了些力气挣脱开他来。

子煦立在原地,手还伸着,转而才思量到这一层,然后将拳头握紧背在身后,径直向里走去,走得不快,刚好让她在后头跟着。

跨过门槛,全身阴冷,这交泰殿,是后宫当中福泽仅次飞霜殿的,却不知为何终年没有生气。

身后木门一响,细微的娇呼,还没有发出声响就被强行闷在喉咙里,却还是落了他的耳。扭头回去,望霁涨红了脸,一脚抬起,却没能跨过来,幸亏扶住了门框身体才没有歪斜。子煦只觉得热血从身下涌上头,满眼的笑意,带着几分得意,握住她的胳膊扶进殿中。

这一握,就直到了殿中,才松开,坐在雨吟旁的座位上,饶有兴致地打量站在跟前的望霁。

娇俏的脸上显出不安,没了当初在雪地里冲他们走来时的桀骜气,大约是被他征服了的缘故,却更加明艳动人。那时再桀骜也不是他的,现在则一副小女人的样子完全雌伏在他身侧。

也就屈膝行礼,然后听雨吟交待几句话,便可以退下了。

毕竟是新册封的妃给皇后请安,他再是皇上,也只一个陪客,所以默默喝茶,一句话也没说,心里却像有爪子在挠,见她要走,忙也站起身跟出去,像跟着阴翳当中唯一的一缕光亮,飘飘然地往出去。刚走到门口,却被紫鸢轻声唤住。回头一瞥,远远看到一手撑头的雨吟,不看他,这里还有一个女人,是他的妻子。

“皇上,宫里宫外都知道,晴妃是您跟前的红人,皇后会好好待她的,她病得这样重,极少出交泰殿,殿外都是晴妃的,但请您,求您,在交泰殿给皇后留点尊严吧。”紫鸢跪倒在他身前。

子煦有些吃惊,是他过于高兴,高兴得忘乎所以,他只想到望霁。略尴尬地咳了一声,“好的,你费心,好好照顾皇后。”

心头笼上点儿郁郁。大婚那天晚上,缠绵过后,面对怀里心事重重的新婚妇人,他说会好好待她。现在他吩咐御医宫人好生照顾,自己亲自嘘寒问暖,可这些好像不是她想要的。可他心里只有望霁,雨吟当初也知道,能怎么办呢,叹口气。

前面几十步开外的树荫下,望霁立在那里好像走不动了,从前她能翻越山林,到了京城以后,子煦感到她少了些活力,心里微微疼,但像此刻这样走不动道,应该只和昨晚的他有关,于是快步追上去。“当初以为我受伤,跑出来多快;怎么今天连走路都不会了?”问她的语气极尽无辜,可是低头轻语时又充满邪气,“大约还是初为人妇的关系?”

望霁长叹一口气,对他已是无奈,索性低头不语。

宫墙外,有侍卫巡逻的声音。望霁歪着头停了会儿,问子煦,“侍卫的盔甲上有黄色的花,是所有的盔甲都这样吗?”

子煦揽过她的肩,一同往昭阳殿走去,“皇城的侍卫是黄色的标记,朝廷军则是红色的。”

“那蓝色呢?”

“蓝色?蓝色是宁军,在西南常见。”

“宁军,哦,是宁军。”望霁嘴里这样答着,抬头看他,满眼猜疑,欲言又止。

“怎么?”

“那这花,和箭翎上是对应的吗?”

子煦听出点儿门道来,“你在哪儿看到过箭翎。”

望霁摆摆手,“随口问问。”又往前走。

子煦不肯罢休,扳正她的肩,“告诉我,哪里看到过箭翎,是不是当初你离开我,回到家那天,被箭射中。”

“都多久的事情了。”望霁不作回答。“我记不太清了,也可能是在你军帐里看到的吧,毕竟周围都是……”

“都是蓝色的箭翎?”见她没有反应,子煦掐得重了些,“告诉我,射中你的,是不是蓝色的剑?”

望霁一手搭在他手背上,“你别激动。”顿了顿,“他们的铠甲都罩了层白锦,那箭翎确实是蓝色的。”

两人无言,宁军进了梅岭山遇到暴雪之后,全军都在铠甲上罩了白色,彼时在躲避朝廷军的伏击,这样的掩蔽至关重要。

“我还以为是朝廷军的散兵游勇。”冷笑一声,脸色变得铁青,吩咐慢几步跟着的侍女,“初雪,送晴妃回昭阳殿休息,我去趟御书房。”

“嗳,别——”望霁想拉他的袖子,却捉了个空,松松地在半空中握着。其实这桩事她也一直梗在心头,她隐约觉着那些人是宁军,却怎么也不敢相信。她觉着,他若是不想兑现对她的诺言,不回来便是,刻意将她忘记便是,何须此举。

子煦一路走向御书房,一边命人去传子昊。在御书房正中的椅子上,越坐火气越旺,待到子昊走近前来时,劈头盖脸砸下一个茶杯,带着滚滚的热水。

子昊不明就里,忙用袖子抹去脸上灼人的茶水。

“我只有你一个弟弟,当初逃亡,一路上宁愿自己死也要护着你去西南,我当哥哥的长这么大,就这么一个心愿,你怎么就看不得。”

子昊本来满脸愠怒,听了这话,先是一愣,转而不屑地一笑,手上擦拭的动作不紧不慢起来,“正因为你是我哥,我才不能不上心,如果是旁人,看都懒得看一眼。”

“我把她托给你,你下杀手?”

见完全戳穿,子昊也没什么隐瞒的,“是啊,本想送她到家后直接给她抹了脖子,她也着实让人怜惜,只心软了那么一小下,离开了几步,才命人回去射箭,没成想就让她逃了,逃了也罢了,居然还叫你们碰上了。”

“你跟她有什么过不去的?”子煦气得浑身发抖。

“再说一遍,我跟她没仇,相反的,当初我也很喜欢这个小姐姐,可是,哥,她就是红颜祸水,你这样一个明事理的人,见了她像着了魔,所谓旁观者清,我不能什么都不干。”

“干得漂亮。”

☆、洞房花烛夜(三)

当今大周朝的红人,被封为荣亲王不足一年的项子昊,因为东征途中阳奉阴违,被罚没京城府邸,责令立即启程,统领五军镇,镇守西北。

“哥,要问这个世上,谁对你最掏心掏肺,谁最希望看到你建功立业,扬名立万,那就是我。”走前,子煦不肯再见子昊一面,他在御书房外长跪不起,终究因为启程的时刻到了,不得不在门外仰天大叫,“如今你要我去守边关,我去就是,但你不要忘了,能流传历代的贤主,身边从没有妖媚惑主的宠妃。”

子煦觉得可笑,流传历代的贤主,身边从没有少过嫔妃,哪个不是环肥燕瘦,花团簇拥,只因为没有独宠谁罢了,这么说来,薄情倒成了做贤主的条件?他还就不信了。

昭阳殿内夜夜红烛高悬,望霁在子煦的揉捏摆弄下,渐渐乐意接受他,偶尔还逗逗他,惹得他本就汹涌的征服欲熊熊燃起。

“哪里来的小妖精……”子煦舔着她的耳垂,心满意足地睡去。

听者有心,“妖精”二字突然猛戳望霁的心,然而说者无意。她伏在已发出沉沉鼻息的子煦身边,指尖从他的额头划过鼻梁落在薄唇上,他愈发好看了。

窗外传来“悉悉索索”的声响,这熟悉的脚步。

望霁坐起身,手腕还被子煦紧紧握着,她轻柔地一根根掰开他的手指,披上厚重和暖的大氅。

外头早已天寒地冻,四周白雪皑皑,因为积雪的缘故,宫墙殿宇在雪夜中显得格外高耸巍峨。站在廊檐下,看满院冻结住的小桥流水,望霁警觉地四处张望。守夜的宫女们远远望见她,又被她摆手制止,示意不要动。她独自缓慢地走下台阶,在雪地里留下一行鞋印,直踏进后院,竹林像一片连绵雪山。轻抬手中的灯笼,照亮林间依稀可见的小径,终于看到一行小巧的脚印,狐狸脚印,果然是她。

她回望一眼,大殿外的宫女都听话地没有跟来。她安心地循着那行脚印走进竹林深处,却突然断了踪迹,四处张望。

“望霁,想姐姐了吗?”寻清柔媚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望霁急忙转身,一把小刀直抵她的脖子,于是一动也不能动,“就不能让我自生自灭吗?”

“不能。”寻清面容清冷,突然冷笑一声,将手中的短刀往空中一抛,落下时刀柄对着望霁,“拿着。”

望霁看不懂了,伸手刚握到刀柄,失声道:“这是远古狐王的利爪做成的?”见寻清点头,她忙收回手,“这是灵殿里供奉的东西,怎么能拿出来给我?”

“想要过这一场测验,需要用爪子剖开他的胸膛,掏出那颗扑腾的心脏,吃下去。”这规则她听了那么多年,早就听腻了,可寻清却还要不厌其烦地说一遍,她真的不想听,“有的时候,确实下不了手,那就用这把妖刀吧,比爪子好用多了,干净利落,他也少受些罪。”寻清将妖刀硬塞进望霁的手里。

“我不需要,我永远不要,只要他爱我,我愿意陪他过完这一生,只这一生就够了。”望霁将手背在身后。

“下不了手是吗?从前我不懂祖母为什么那么伤心,也不懂你为什么这么死心塌地,但是现在我懂了,下手的时候真的舍不得啊,像把自己的心也挖出来一样,所以我才需要这把刀,真的容易好多。”

寻清从来都是一副睥睨众生的模样,此时此刻显出从未有过的苍凉,凭空老了许多岁,像山林间惘然若失的那些不知年岁的女妖们,絮絮叨叨的哀怨模样,甚至有几分像祖母。望霁怔了怔,想问问这么些天,她经历了什么,却又觉得无需多言。

“这一生几十年,哪怕快乐得如同蜜里调油一样,和永恒的生命相比,也太微不足道了;而人这种东西,就连这短短的几十年,都做不到始终如一。我知道你现在恨不得自己死,也不想他有闪失,可是望霁,他会变心的,等他习惯了拥有你,他会去新奇其他的欢爱、欲望,哪怕对方不是女人,他会醉心于权力、疆土甚至是虚无缥缈的信仰,你赢不了的不是别的女人,而是永无止境的贪念,到那个时候,你一无所有,才会发现,现在浪费的每分每刻,都那么宝贵。望霁,听姐姐的话,用这把刀,割开他的胸,然后我们一起回西南去,总能找到更好的心灵归属。”

望霁摇头退了三步,背后传来子煦叫她的声音。

寻清将妖刀别在她的腰间,转眼变成一只白狐,消失在竹林间。

一手握在妖刀上,已经被拥入怀,“你在干什么?”微恼的声音腾起。

望霁抬头,看他唇边呵出的白气,“听到有点儿声音,可能是猫?”

子煦蹭了一会儿她的头发,缓下来,才低头看地上,“不像猫,我让人找找看。”

“别,不用看了,我也就好奇。”望霁倚着他往寝殿走,紧了紧肩上的大氅,盖住腰间的刀,“你怎么了?”听着他粗重的喘息,有些奇怪,抬手拧了拧他被冻得发红的鼻子。

“我做了个噩梦。”子煦长吁一口气,还是那个梦,一次比一次真切,他闻得到浓重的血腥气,她躺在自己怀里,就像夜夜蜷缩在他怀里的望霁一样,鲜血横流,他却无能为力,那铺天盖地的绝望,就像重遇望霁前的那半年多一样,沉重得无法承受,狠狠吻了吻她的脸,“以后晚上再别到处跑。”

他跑出来急得连外衣都没披上,望霁心疼地将他推上床,这才走到衣架边,正要脱掉身上的大氅,手指触到腰间的刀,作势走到梳妆台边,摘下两串耳环,连同刀一齐塞进右手边的抽屉里。这才走回衣架边,挂上大氅,打了个寒战,走到床边,被子煦拽进被窝里。

在黑暗中,两人彼此相拥,紧到无法呼吸,呼出滚烫的气息,唇舌交缠良久。

“子煦,我爱你。”

“有多爱?”

“愿意用我的生命去换,你呢?”

“愿意用我的生命和整个周朝去换。”子煦又将她按在枕头上,“这么看来,还是我爱得多一点儿。”

望霁心里有那么一点点不甘,毕竟她是灵狐族的公主,若是一朝炼成,也拥有西南连绵多少里的山头,她正在用自己的生命和无边的疆土换取他,只是不能说出来罢了。罢了,就承认他爱得更深,至少他以为在两人的感情里她占了上风,于是嘴角一挑,埋头在他胸口偷乐。

这场雪下了一个多月都还没有停,起先,望霁以为这是京城惯有的天气,然而看到子煦的脸色一天比一天阴沉,御书房里听得南方连连上报灾情,皇后又下令后宫在正月间吃斋一个月向老天祈福,她终于也觉着这一切不同寻常,担心着子煦的担心,可也帮不上忙。非但帮不上忙,她反倒病了,明明什么也没干,却一连几天都累极了。子煦颇为担心,望霁拧了他胳膊一把,“还不是怪你……”

御书房里照例腾着望霁喜欢的南地香气,子煦坐在桌边凝神批奏折,望霁则半躺半卧在一旁。子煦低头思考的功夫,她居然昏睡过去,怎么也叫不醒,这才觉得大事不好,可不是夜里累着这么简单,宣来太医。

晴妃有喜。

听到这四个字,随天气阴郁了许多天的子煦,仿佛守得云开见太阳,不顾忌太医,搂着悠悠转醒的望霁连亲了十几下。

宁卿远也步入御书房内,直接下跪,说钦天监观测到五星连珠,是吉兆。还没等子煦表态,他又神秘兮兮地请求屏退旁人,又见望霁不便挪动,又说留下她无妨。

望霁略带戒备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宁卿远,总觉得他并非善类。

果然,他起身坐在子煦对面时,不经意间给望霁一个不屑的笑容。“今年大雪,南方灾情尤甚,原因是——”顿了顿,看看子煦又看看望霁,“西南妖狐作祟。”

全身的血液都在沸腾,幸而双手在锦被之下,早早紧握在一起,才没有露出破绽。望霁反正浑身乏力好多天,这会儿索性装作面无表情,只有疲倦。

子煦皱眉两下,“妖狐?”转头看两眼望霁,心情仍旧很好,而后像听了个笑话,“妖狐?”

宁卿远没有因为他的笑而恼怒,反而极其认真地道:“单只妖狐算不了什么,可妖狐的公主走失了,妖狐族动怒,才降下如此灾祸。”

望霁低下头,她的父王她懂,真的能够呼风唤雨,倘若她通过试炼,成为掌管一方的妖狐,有朝一日她也能够这样,但现在,已经越来越远了。

子煦一时难以相信,但这一路走来,卿远的能力他看在眼里,确实是个神通广大的人,摸摸下巴,“那怎么办呢?”

“这位公主要是能乖乖地回去,自然也就好了。”说话间,只阴森森地瞟着望霁。

☆、充盈后宫(一)

“妖狐公主,也许找到归宿了,就想从此安安生生嫁为人妇,不再回去,可怎么办?”

御书房里静了一会儿后,望霁一手攀上子煦的肩头,一边柔柔地说,像是在和子煦打趣,实则在以极诚恳的姿态向宁卿远道明自己的心意。

卿远似笑非笑,微微摇头,“妖狐本就生在西南山林,该回到她该去的地方。在旁的地方,她过不好;和人,也修不成正果。”一手抚抚额头,说着就要跪安。

“晴妃有喜了,也帮我这个孩子占一卦。”子煦对将要有皇子这件事的欢喜之情溢于言表,逮着个人就要说一番。

卿远明显一愣,看向望霁的眼神凝重几分,顿了顿,“待我想法子镇住暴雪,一定给皇上的第一个孩子好好算算。”走出去的时候一直难以置信般地摇头,嘴唇嗫嚅,低声自言自语。

望霁想要听清他的话,却只是徒劳,但很明显,他俩能有孩子,出乎他的意料,别说他,就连一直为此担心的望霁也意外至极,她毕竟是妖。

卿远所说十有八/九为真,因为这场大雪,以梅岭山为界,西南地界毫无灾情,但过了梅岭山之后的南方重灾,远一些的北方稍好些。望霁心中有数,这是她的父王在发怒。这怒火出得毫无道理,她心甘情愿为了子煦来到京城,父王拿这么广阔的天下撒气,着实不讲道理。

一边是喜讯,一边是灾情,子煦时而欣喜异常时而忧虑万分,召卿远进宫陪他喝酒,酒意正酣的时候,他问道:“能把妖狐公主找出来,送回西南吗?”

卿远慢悠悠地斟一杯酒,“那妖狐公主嫁的人怎么办?”

“这场雪灾,受灾百姓无数,她……”

“皇上的意思是,为着这么多百姓,牺牲她一个或是他们一对,都值得是吗?”

子煦一时无言,作为君王,他要自己的百姓富足;可作为一个人,他没法断定任何的生离死别是值得的,他知道那滋味,难以忍受。

卿远瞟一眼他,“要我说,当下最要紧的,是说服我的父亲,打开西南粮仓,赈济梅岭山北重灾的百姓,再不赈灾,就要饿殍遍野了。”

子煦知道卿远说的是实话,以他的身份来说这话,更加难得——宁铮道隐忍这么久,终于等到能够拿捏皇上的时机了,他卯足了劲要谈条件。子煦不是没有向他提出过这样的要求,他总支支吾吾搪塞过去。“可当下,就是难……”

“我父亲一直想把西南侯王的势力扩展到梅岭山北,这次更是要等你去求他赈济,将所有条件一并提出来,你可做好准备。”

凡受了西南侯王恩惠的城池,都要归顺西南侯王,成为西南封地的一部分,能做的、能要的,连接起来,一气呵成。子煦点点头,心里有数了。

冷雨吟听说了喜讯,哪怕独自一人时失声痛哭,人前却也维持了皇后的端庄大度,亲自前往昭阳殿探望。见到望霁病恹恹卧在床上的样子,倒很怜惜,主动免去她此后的早晚问安。

望霁打从心底里感激她,不知她是对自己善良,还是因为爱极了子煦,哪一点却都让她不太好受。

她知道怀孕辛苦,却没料到这样的辛苦。几乎每天都在呕吐,吃进去的简直要双倍吐出来,太医看过,都说不出个名堂来,她依旧日渐消瘦。

要有孩子的喜悦转瞬就成了担忧,子煦担心着雪灾,又担心着被呕吐折磨得死去活来的望霁,那一头,宁铮道果真提出了严苛的条件,和卿远说的分毫不差,他自然不能答应。然而,北地的粮仓全部打开,也只能解眼前的急,就要眼睁睁看着南地的百姓饿死吗?

卿远请来法严寺十三位高僧,设坛连做半个月的法事,雪终于转小。

子煦急急下令嘉奖高僧,并邀卿远入宫,本想重赏,却没想到卿远还带了个侍卫,直到她掀开厚重的兜鍪,子煦才发觉是一个女人假扮的侍卫。

“这是卿远最小的妹妹,青莲。”

经他这么一说,子煦倒记起来了。当年初到西南侯王府,只觉得府上热热闹闹脂粉气一团,舅舅的妾们生了许多女儿,都笑盈盈地侍奉在老妇人跟前。他没有来得及细看就进了钟山,眼前这位瓜子脸瘦削肩的女子,果然眼熟。

“这是父亲最喜欢的小妹妹,也是如今唯一没有出嫁的妹妹,我特特把她从西南召来,是为了帮皇上劝说父亲,大开粮仓赈灾。”

青莲只在方才介绍时抬眼看一眼子煦,之后一直低头垂眼,脸上却笼了一层红云。

子煦立在她跟前,隐约觉察些什么,执意没有再同她多说一句话。她低垂的眼帘一直落在他的靴子上,因为他的走近而剧烈呼吸。

外头通传,说晴妃的贴身侍女初雪求见,急忙召进来。初雪匆匆跑进御书房,瞥见地上穿着侍卫服饰、却盘着一头精美发髻的青莲,狐疑地多看了两眼,然后跪倒在子煦跟前,“皇上,晴妃娘娘,不大好,您去看看吧。”

子煦二话不说,示意卿远带着青莲退下,自己径自往昭阳殿跑去。

两排宫人执着灯笼,气喘吁吁地在前面开道,子煦觉着那艳红的光乱晃,简直头疼欲裂。刚踏进昭阳殿,就听到撕心裂肺的叫喊声,里头有宫女端着铜盆出来,又是血红血红的。

“皇上,晴妃娘娘的孩子,保不住了。”太医诚惶诚恐地在他跟前跪了一地。

“晴妃呢?怎么样?”边问着边闯进寝殿。

床上、地上,红红一片,望霁已经晕过去,苍白的脸上,满是汗水。

“死胎已经……”一位宫女犹豫地将一个铜盆端到子煦跟前。

他瞟一眼,小小的身躯,明明已经成型,怎么保不住。摆摆手,让宫女拿走,心疼地坐在床头,将望霁搂在怀里,罢了罢了,留不住的随它去。

望霁感到自己躺在温暖的怀里,她很想哭,可是哭不出来,于是心头更堵得慌。她知道子煦在身边,却不敢睁眼看他,因为她早有预感,这个孩子多半是生不下来的,她是妖狐,子煦是人,怎么可能生下完好的孩子来呢?这的确在她的料想之中,只是没法和子煦说而已,于是让他平白空欢喜一场,现在又担惊受怕,她难以面对。

头发被手指顺过,然后轻轻抚摸额头脸颊,耳朵被舔过,“没事了,望霁,我在这儿,没事了,别怕。”

望霁闭着眼抱紧他,他真好。她明白,自己大概不会有孩子了,这一生,只有他。睁开双眼,对上一双忧伤的眼睛。他很想要这个孩子,很难过,却还在安慰她。

几个宫女搬来一张椅子,想要将望霁挪到椅子上,换上一床洁净的床褥,眼下血腥一片,无法安睡。

子煦忙将她抱在怀里,坐到一旁角落的软塌上,仿佛天地变得这样小,只有他们二人,低声道:“疼不疼?”

望霁点点头,见他眉头紧蹙,又摇摇头。

她这样为了他好受些,他看在眼里更加痛心,低头吻她的额头。

换好的被褥,蓬松绵软,子煦将望霁团在怀中,一齐躺在被子里,一边亲着她的头发一边劝慰,“睡吧,睡吧,睡一觉就好。”

望霁在他低沉的声音里,沉入一片梦境。

子煦的双眼也逐渐合上,突然闪过一个香囊,上头绣着并蒂莲花,当初往他怀里一塞,又软软地捏了捏他的手,原来是她。他猛地睁开眼,黑夜中,望霁安然地蜷缩在他怀里,吃了这样大的苦,这会儿在微明的光中,仍然像少女般安然。这是救过他的人,他爱的人,他要独宠一生的人,抱着她,安心得很。

宫人早早地在床边叫他,到上朝的时间了。他看一眼疲惫的望霁,蹑手蹑脚地走进偏房,让宫女们帮他梳洗穿戴。

窗棂的影子映在他的朝靴边,缓慢地游移。他突然思量过来,外面有太阳了。抬头望出去,久违的万丈金光,洒在巍峨的皇城内,四周的白雪再没有之前那样面目可憎。

昭阳殿外,紫鸢扶着咳嗽不止的雨吟,在外头守了好一会儿,说想进去看看望霁。

子煦看着雨吟羸弱的样子,实在经不起这大冷天的在院子里站着,吩咐进去昭阳殿主殿坐会儿,这才朝外走去。

打从宫人叫醒子煦开始,望霁就在半梦半醒间,又听说皇后在外头等她,也不能再睡,吩咐初雪帮她简单梳妆,身后多堆了几个枕头,坐在床头迎雨吟。

之前贺喜时,雨吟高兴着子煦与望霁的高兴;这会儿探望时,雨吟悲伤着子煦与望霁的悲伤。望霁看着她出神,她就没有一点自己的情感,没有一点自己的自私?她觉得雨吟太可怕。

朝堂上,群臣一片喜庆,这么多天雪停了。子煦饶有兴致地望向宁铮道,他仍然握着重要的筹码,但随着雪停,他的优势就开始逐渐减少。

☆、充盈后宫(二)

群臣散朝,踏着厚厚的积雪向宫外走去。子煦也从大殿上走下,望向廊檐下长长的冰凌,要不了多久,就会全部化在阳光下。

“皇上,大灾之后往往有大疫,西南虽然粮食草药有限,但一定竭尽全力帮皇上分忧解难。”宁铮道候在阴冷的长廊上,屏退左右,跪倒在子煦跟前。

子煦嘴角上扬,这个老狐狸总算被他逼到这一步了,但要解南地灾情,靠朝廷的力量肯定不够,仍然有求于西南,这种时候他选择先降下身段来,很识时务,却一定不会无所求,广阔的封地要不到了,他这狡猾的脑袋里又在盘算别的什么东西。

“老臣仅一个嫡子卿远,蒙皇上垂爱,留在钦天监;身边就只剩一个最小的女儿,青莲,为人父,盼着女儿有个好归宿。”

子煦懒懒地“嗯”一声,微仰着头,“挑了哪家的儿子,我看看合不合适指婚。”

“不瞒皇上,青莲是庶出,老臣没有非分之想,可偏偏这丫头十来岁时开始就心有所属,此生只求陪在皇上身边,哪怕端茶倒水,做个侍奉宫女,她也心甘情愿。”宁铮道的头重重磕在冰凉的地面上。

头一直仰着,子煦一手背在身后,“让她再好好挑挑。”扬长而去。

昭阳殿上,望霁昏睡了一个早上,梦见她的儿子,长着赤色的毛,像只老鼠被扔进皇城背后的护城河里,所有的人都在冲她唾弃,“妖!妖!妖!”

“好点儿吗?”子煦轻声问宫女,在一盆热水中将手和脸都捂得温热,坐到床头,见望霁懒懒地伸了个懒腰,知道已经醒了,才俯身抱她。

“嗯,天晴了。”望霁挤出个笑容,凑在他的脸颊上轻轻一啄,“南方好些了吗?”

子煦抿抿嘴,只轻抚她的长发,“备了些鸡茸粥,趁精神好,赶紧喝了。”

望霁偎在他怀里,一口一口由着他喂,周身暖融融的,却看到一旁侍奉的初雪打量子煦的目光很是戒备。望霁瞪了她几眼,她却丝毫没有意识到不妥。

“御书房还有些折子要看,晚点再来看你。”子煦抱抱她,又起身离开。

“初雪,皇上那儿有什么特别的动静吗?”望霁侧在床上,微睐双眼,看初雪忙进忙出,终于沉声问。

“没,没什么,娘娘累了吧,再睡会儿,想吃什么,我让小厨房去备。”她淡淡笑着,妥帖地帮望霁掖好被子,“天气放晴,雪灾缓解,听说,皇上心情很好,娘娘把身子养好了,就又可以去御书房陪着了。”

子煦想召宁卿远到御书房,再进行一场推心置腹的谈话,然而卿远却病了,不光病一天,一连三天都抱病不能进宫。子煦琢磨出点儿意思来,让传令官带着太医去。

卿远再也推脱不下去,果然很快跟着进了宫,走进来的身姿矫捷。

“病得重吗?”子煦在主座上幽幽地问,一边吹开手中茶盏里的水汽。

“小的没病。”

“那就是欺君了?”

“一方面是亲妹妹苦苦哀求卿远带她进宫,一方面料想皇上并不愿理睬一介庶女,左右为难,就行了下策,还是皇上英明。”卿远不卑不亢。

“青莲的事情,你早知道了,想说什么?”

连宁铮道对朝廷的拿捏他都直言不讳,这会儿为了个妹妹的心思反倒缄口不言。子煦连问三遍,他才缓缓开口,“青莲不光是父亲最疼爱的女儿,也是小的最喜欢的妹妹,实在无法做个不相干的人,既然做不到旁观者清,索性不说话。”

子煦的手指在杯盏周围划过,发出微颤,沉默良久,“独宠晴妃,是当初我向她许下的承诺,这后宫几乎人人知道。”

卿远连连点头,“这青莲也知道,她早在皇上第一次到西南时就仰慕皇上,如今这么多年过去,皇上早已不是她对于普通丈夫的念想了,只要能够端茶倒水、洗笔研磨,她就心满意足。”

“西南侯王可不满足。”

卿远轻笑两声,“父王当然是不满足,他想当国丈,也想到未来皇上的外公,就让他这么想着,打开粮仓赈灾,青莲愿意,皇上也可以考虑,晴妃那里,没什么说不过去的。”他见子煦并没有因为他的话而释然,脸上的笑反倒变得惨然,便先行告退。

子煦独自在御书房坐到天色将晚,“去皇后那儿坐坐。”

冷雨吟虽然极少出交泰殿,但终归是后宫之主,消息很是灵通,早已猜到他的来意,含笑坐在对面,一直等他开口。

心中苦闷,子煦觉得若是将青莲纳入后宫,也算违誓;可宁铮道好不容易将条件降得这样低,南地的百姓饥寒交迫生死攸关,他这个做皇帝的,是不是太自私了些。

“晴妃若是和皇上心意相通,就不会……”雨吟话没有说完,倒是先咳起来,一旁的紫鸢帮她顺顺气。“皇上,臣妾这儿有一事,现今荣亲王镇守西北五军镇固然是好,但冷姓军将众多,现在又逢南方雪灾,臣妾担心……”

位高权重者的敏感,使得子煦警觉地打量雨吟,她说话总是只说一半,藏着另一半,她担心,也许是听说了什么罢。确实,近来所有的心思都在南地上,关于西北,若是看不到子昊的亲笔信,他甚至都忘了西北军将们有多骁勇,他们仍然听从越阳王的调令。

从交泰殿出来,他到昭阳殿旁踱步了一圈,却转身走进飞霜殿,在空旷的大殿上,他终于提笔写下诏书。敦促宁铮道命西南即刻打开粮仓,赈济梅岭山以北的百姓,八天之内他要收到至少十座城关于饥荒解除的上书,算作他作为娘家送给八天后要正式册封为青嫔的女儿的一份嫁妆。

诏书写好,交到瞿福手上时,瞿福表情有些惶恐不定,“不知,青嫔的规格?”

“低调些办,后宫里不要听到任何声响,尤其是——”

“是,小的明白。”

目送瞿福出去,子煦扶额坐在座椅上,急促地喘息不能自已,片刻之后,恢复先前冷静的神色,像往常一样,从竹林小径走进昭阳殿。

近来有许多传闻,说雪灾是因为君王无德,而痛失皇子更是佐证,子煦听说之后让人找到传谣的宫人,杖刑五十,打到不再乱嚼舌根为止。君王无德?他冷笑一声,行端坐正,他才不会为了这些莫须有的指责耿耿于怀。

但痛失皇子,却是他所不愿的。望霁对这桩事情,虽然悲痛,态度却很坦然,就那么接受了事实,反倒是经历过、听说过太多后宫争斗的子煦无法释怀。他背地里让人查过望霁的饮食作息,甚至是接触过的太医药方,毫无猫腻。好端端的,怎么就没了呢。

半夜,他抱着望霁,轻声道:“我们还会有孩子的。”

望霁反而一抖,然后细声细气地问:“如果我们永远没有呢?”

这在他的意料之外,娶妻生子,总是连在一起的,若是他们这样相爱,却不能有个能继承江山的儿子,他无法带着自己的儿子骑射蹴鞠,无法带着自己的儿子巡视无边疆土,他觉得自己作为一个男人、一个拥有皇位的君王,不完整。

等了一会儿,却没有等来任何回答,望霁的心冰凉一片,只维持着背对着他的姿态,悲哀地睡过去。她以为自己牺牲掉无边的生命,忘掉自己是妖的身份,当自己是平常的女子,就能够维系和他的快乐一生,现在看来,太天真。

他们之间似乎隔了一层。望霁的身体缓慢恢复,早晚能盼到子煦,心情短暂地晴片刻,之后又掉回妖人之别的漩涡。

少有的听话,大约真因为有个做未来皇上外公的幻想,宁铮道执行皇上的命令特别用心。只六天的功夫,子煦手中得以赈济的城就已经超过十个,他欣喜极了。而另一头,青莲也是个神通广大的女人,人还未入宫,讨好子煦的小物件倒准备了不少,变着花样央着各式各样的人往他跟前递,就连瞿福,也在午后带着一脸愧色地将一碗玫瑰苏酪奉到子煦跟前。

是时候好好和她讲讲规矩了,子煦索性在册封之前召她到御书房来。

她带着个唤作念儿的丫鬟兴高采烈的进了宫,念儿被侍卫拦在门口,只叫她一个人进去。她仍然面带羞色,却不掩得意之情进了御书房。迎面见着的是面不带笑的子煦,和冰冷刺骨的一声:“跪下!”

因为望霁病倒的缘故,子煦已经许久没和她好好吃一顿晚饭了,现在她养好了些,让初雪吩咐过厨子之后,到御书房请子煦晚些时候不必回飞霜殿,直接到昭阳殿。看着晴妃的脸上又有了光泽,初雪的心情也大好,到了御书房门口连礼都只草草的一行,便要进去——贯来是这样的,这次居然被拦下。

“皇上在见客。”

初雪还没来得及细问,身后传来骄横地一声:“皇上在见我们的青嫔娘娘。”

☆、充盈后宫(三)

“青嫔娘娘?什么青嫔娘娘?”初雪一脸震惊,望着得意至极的念儿,环顾四周,见御书房外的宫人们在向她使眼色,她从来也不是个狐假虎威的主顾,见情形出乎意料,索性吩咐,“不必通报了。”就要转身走。

御书房的门突然开了,走出来一个脸色铁青的女子。初雪往边上让了让,立在廊檐的阴影里,上下打量,想起之前见过一次,扯过平日相熟的一个宫人,转到御书房的侧面。

“初雪姐姐,你可别把我往火坑里推,不能说,就是不能说。”

“你别说,你就摇头或者点头。刚才走出来的是青嫔?”

充满稚气的脸上,一双眼睛视死如归地闭上,然后重重点头。

“是钦天监宁大人带来的?”

又是一阵点头。

“她也姓宁?”

连连点头。

“那么,是西南侯王送进宫的女儿?”

艰难地点头,“我要去门口守着了,你可仔细着,皇上不许任何人跟你家主子说。”

初雪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进了昭阳殿的寝殿,扑通一下跪在床跟前,“晴妃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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