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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相关 (4)(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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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立。娘亲直冲盼晴摇头,示意她赶紧走,一个男子却已转过身似要将剑刃对准她。

身边的公子冲上去,手中杏枝从空中劈开,直指那人后颈,那人脚下的步子未停,后颈被戳中,踉踉跄跄跪倒在地。

这边想拦着盼晴的人转身就想偷袭公子,她操起一个花瓶向他后脑砸去,顷刻间,“砰”一声,青花瓷碎满地,他也应声而倒。

盼晴转身才发现屋子帷幔里还藏着一个黑衣男子,此时和公子对上了剑,公子剑法固然好,却没有一把好剑,几下过招,那人每次都将杏枝劈掉一截,几下过招,他就要砍到公子了。只见公子将剩下的一截树枝直向那人脸上一掷,抢过他的剑,直戳右胸。

盼晴这边将娘亲嘴里的帕子拿开。

“快快快,去寺里通告,来者众多。”

公子用剑尖轻挑,将丫鬟们全部都放开,最快的一个已经跑出去放下绳索,向着禅房大喊“有贼人!”

漆黑的禅房瞬间透亮,寺里的武僧操起法杖从僧房跑出,几个素色僧袍的已一跃而上周遭浮岛,一时喊杀声四起。

公子道一声“还要看看家中仆人”跑出去纵身一跃,向他住的那一方竹林飞去。

盼晴和娘亲抱在一起,幸亏来者似乎只谋财,不害命,家中没有人受伤。那边屋子里睡着的小厮听着厮打声,才朦胧着眼跑出来看,原来贼人连他们都没惊动。

一直斗到东方泛起鱼肚白,寺里的僧人将刺死的、打伤的以及慌不择路落入僧人抑或住客手中的贼人,全部赶到禅房前,点点人数,居然有五六十人居多,没有人死于他们之手真是万幸。

饶是发生这样重大的事情,寺里的住持也终究没有出来。

住持的大弟子,捋了捋胡须,道师父正在闭关,此时他可全权处理。

审过这些贼人,来自位于白芦国西北的紫竹国,讲来还有一段辛酸事。

现今的紫竹国国君原先是一国大将军,趁着国君病危、太子年弱之际,调兵遣将,直攻入皇城逼宫,病榻之上的国君听闻手下信任至极的将军,居然叛变,直接驾崩,留下太子与一干手无缚鸡之力的后宫。

太子孱弱,连登基大典都没有,临危称了帝,权衡半日,便下诏退位,以期大将军兑现承诺,不杀一兵一卒,平稳修改年号。

然而大将军干得出逼宫这种事,就必不是信守诺言的人。他知晓后宫外戚大多握有兵权,无奈边疆戍边,只是此一时赶不回来,若是缓过劲来再拥立太子,他就无法收拾残局。登基头一天宴请退位皇帝,命手下人给他灌了毒酒,弱冠少年便七窍流血而亡。

他又命后宫全部殉葬,一时偌大皇城只闻哭声哀嚎一片。

新国君听了满城的哭声,又疑心外戚不会放过他,一不做二不休,连夜鸿雁传书,命各戍边jūn_duì的副将军,当夜弑杀将军。多少嫔妃父兄夜半枉死军营之中,还有识破危机仓皇出逃的,成了举国通缉的谋逆者,带着亲信家眷,只得落草为寇。

眼下来抢夺如是寺的这帮贼人,便是不得不为贼人的昔日戍边将领,爱女入主东宫没一年,就被人三尺白绫缢死,自己的儿子也被乱刀屠戮在自己几步开外的营帐里,他又气又悲,走投无路,躲在紫竹国与白芦国交界的山林之中。

经历如此坎坷,四周香客无一不低头无言,山中众僧也缓和了面容,将他们拘在一处禅房,也好茶好饭的待他们。但犯法之人,终究是要等官府发落的。

日落时分,爬了大半天山的官差一个个气喘吁吁地上了山,给他们带上枷锁,一个挨着一个走下山去。

他们褴褛的衣衫、佝偻的身躯,在夕阳下显得格外凄凉,昔日的皇亲国戚、守边重将,不得不为贼,终究沦为阶下囚,似乎错真的不在他们,却也搞不清楚错究竟在谁,国君吗?国君是不会错的。这样的惨境让人唏嘘。

盼晴留意到,那群官差中似乎还混着上来办私事的,比如说她就看到有一个四下张望下,给娘亲的丫鬟递了封书信;又比如说,她又看到有一个官差,也是四下张望下,给那子煦变的,不肯说是谁家的公子,也递了封书信。

想来都是京畿人士,如是寺出了这么大一桩变故,本来求佛问平安的,别反而把命搭进来,家里担心遣人送信也是正常的。只不过,京畿官差行的端做得正是出了名的,能动用个官差送信,少之又少,譬如肃亲王可以,那么这位公子又是谁家的呢?

娘接了信扫一眼,便丢在一旁,只淡淡吩咐那丫鬟几句,一定是爹的信,所以她才淡漠得自己都不想执笔回一封。

而那边,公子看了信,脸色却起了波澜,吩咐下人几句,便行色匆匆地回了自己的浮岛。

是夜,盼晴坐在石崖上看星星,却见他带着家仆一行十数人,趁着夜色匆忙赶下山,连个招呼也没想着要同她打,心里又凉凉的。

重回山下时,又到绣球丰盈、合欢轻盈的初夏。

几个月光景,学了对诗,会了弹奏,最奇的还能绣个大白玩一玩。虽然给子婵看,她说是乌云,娘亲说是黑夜,似乎太意识流了些,却依旧觉得自己很聪明,这一趟没有白来。

回府的时候,爹爹刚下了早朝,朝服都未褪,立在前厅,见着他们的车马停下,快步走出几步来迎,却忽然停住不动,只立在那里静静看他们走下轿。见着娘亲,热切地伸出手,想要握握。

娘亲却眼也不抬,行个礼,“王爷。”转身朝自己的院子走去。

盼晴觉得爹爹当时定是讪讪的。

同爹爹一样讪讪的,还有二哥,简直如出一辙,那丫鬟同娘亲简直一样的冷漠,头也不回跟在娘亲背后。

盼晴就不明白了,她一点念想也不留给二哥,二哥怎的就如此痴呢?

一回来,气氛就这样不友好,她只能同他们一样热切地走上前,“爹爹,二哥。”

爹爹强挤出欢颜,“才女夺魁赛定在端午,你们回来得刚刚好。”

子婵替盼晴擦了擦额角渗出的汗珠,她嘴里喃喃道,“果然是等我回来才比,这真是真是……”

爹爹笑而不语,拍拍她的肩膀,一副尽在掌握之中的笑容。

夺魁赛定在珞珈山上,因是皇家与民同乐的活动,观众众多,皇上亲自观赛,肃亲王自然作陪,朝中文臣武将一字排开,寻常百姓也能寻到一处座位,场面盛大。

比的是琴棋书画中间四选二。

盼晴觉得这规则定得奇了,除了棋,旁的怎么分胜负?当然了,两笔涂只四不像,与挥毫洒墨的山水画,好坏分得清,可若是两个高人或两个新手过招呢?

作者有话要说: 嗯,提一下,一般留言我都会回复的哈~~么么哒

☆、才女夺魁赛(二)

幸而盼晴自己正是一个要垫底的人,评判越是模糊越是好,正所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这种含糊的比赛,只可能她占了别人的便宜,断断不可能别人占了她的便宜去,不觉心中畅快。只一点记住就好,棋定是不选的,那个真刀实枪,输赢太明显,输得太惨也是太丢人。便挑了琴与画。

恰巧,公主也挑了这两样,当名单与项目公布的时候,座上一片惊叹,都是偷偷的小声的,可观众众多,一齐惊叹,反倒像是嘘声。

赛事从端午的中午一直持续到夜间,整场赛事既是比赛,又是场表演,正好丰富了京畿百姓的端午节日。

除了公主与郡主二人,旁的才女们都是经过三轮筛选的,原本的意图大概是又保证决赛的质量、又体现皇家的高贵。盼晴私下倒认为,这是同她们两人过不去呢,拿一个个几经专业的才女同她们两个半吊子放在一起比,还一定让她俩压轴,真真是丢人丢大了。这样变着法子折煞皇家风范的人,真该拖出去斩了。

下午,好酒好糕点招待着,眼前一副歌舞盛世,本是个好好享受的机会,盼晴却如坐针毡,一想到眼前这些都能把晚上的她比下去,就觉得尊严有了前所未有的危机。

表演的台子设在第二峰顶的平台上,池水娟娟,莲花款款,观众则有端坐莲花池前的皇亲贵胄,也有远远坐在去往第一峰山阶上的寻常百姓。回望一眼反倒显冷清的京畿城内,今天这大概算得上万人空巷吧?

把前排当朝人家一一打量过去,没有那个奇怪的公子,照理说,他定是朝中之人,否则不能动用得了官差送信。看他那日杏枝当剑舞的飒爽英姿,潇洒剑法,比御林军还要威武许多,定定不是普通人。但既是皇亲贵戚或是朝中臣子,凡在京畿的,今天应当都在这里了。她的心中有些小小失落,继而又小小高兴,他若是在这儿,他就知道盼晴是谁家千金了,然而她依旧不知他是哪家的公子,岂不是让他占了便宜?这样刚刚好。

傍晚,霞光飞照,盼晴已经在座位上描了一个时辰,画了一幅画,就要同公主一齐被呈上了,心口砰砰直跳,劫还没渡完,兴许脸都被丢完了。

为显谦卑,让公主的先呈,两个婢女先是把画递给皇上看了看,看得出皇上很满意,捋了捋胡子,挥挥手,“让大家伙儿一起看看。”

婢女一个转身,座下惊叹,熠熠生辉,瑰丽无比。

盼晴不安地攥了攥拳头。

这是那日争执后头一次见公主,她仍如那天一般,见盼晴的脸苍白,嘴唇咬得发紫,眼眶中竟泪光涟涟,仿佛她们是生死大敌。

两个婢女拿着公主的画,在峰顶绕了一周,才绕到盼晴跟前,第一眼看那画的时候被震住了。一个下午,看见臣子家或是百姓家女子的画儿,要么是青山绿水、要么小桥人家、要么红梅黄/菊,心旷神怡、清新脱俗、精致雅丽,而公主的竟是百鸟朝凤,其间的丹青朱砂闪耀,靛蓝金黄镶嵌,百鸟之王的凤独立群鸟之中,傲视天下。

“再看看盼晴郡主的。”皇上亲切地吩咐,冲她笑笑,像全然不知公主对她的敌视。

盼晴下意识地按住那画纸,却是螳臂当车,终究还是让公主的两个婢女带着戏谑的笑容抽走。

她们给皇上一呈,皇上微微一惊,看画的眼神有些迟疑、有些疑惑、有些惊惧。

婢女又让在场的人观赏,场上是长久的沉默。

有低低的声音传开,“女子甚是美丽。”

“画面有些惊悚。”

“诡异!”

“可是美艳!”

“你们不觉得有妖气?”

“也许是山神也不一定呀?”

“分明就是妖。”

“是妖也无妨,只要是只美妖。”

……

皇上偏过头来,问道,“给这画取什么名啊?”

盼晴嗓音有些发抖,颤了颤,“山魅。”

皇上笑着捋了捋胡须,“侄女想象力丰富,天马行空。”

那幅画绕了一圈,又回到她的跟前,画上,茂林深处,一名二八女子侧骑在一只虎背上,吹一支箫,怡然自得,林中鸟兽驻足,身后浩瀚星河。

也不管胜负,只是突然冒出的冲动,她抚了抚那女子。她想回去,好容易找着了子煦,可他变成了不知谁家的公子,一眨眼又不见了踪影,这儿一丁点意思也没有,她想回去了,想回去继续做山神。

这次比赛的评判,不是皇上或是什么司乐官说了算,而是爹爹提议的,朝中臣子五名,百姓中选五名,一同评分。

皇上认为这样甚是公平,最能体现与民同乐的宗旨,便允了。

只是,大家都心知肚明,恁先前的比赛再是激烈、表演再是精彩、才女再是多才,她们都是夺不了魁的,非但夺不了魁,连第二名也是夺不了的,因为第一第二必在公主与郡主之间。

再说说那些参赛的,因为知道这一层,也没真想夺个魁,一些因为陪着公主郡主乐乐,还有些只盼着能有点名气,回头找个好夫婿嫁了,于是场上也甚是和睦,只到了最后,公主对盼晴剑拔弩张,也不知道是吃坏什么东西了,这气生了三个月都没消。

画比过了,虽然下头的评委们还没给个决定,但场面已变得紧张起来,接下来便是琴了。

公主不等盼晴让,直接走到莲池旁已架好的琴边坐下,伸手抚琴,高山流水、一泻千里,流畅灵动,敢情她一直藏着一手、亦或是被这没来由的气憋坏了,琴艺上精进了得,将一曲《金枝玉叶》奏得满堂喝彩。

观众直叫“好一个金枝玉叶,正是金枝玉叶弹《金枝玉叶》。”

“曲如其人,人如其曲!”

她从琴边回位置的时候,还气鼓鼓地看着盼晴。

盼晴顿了顿,从座位上起身,轻轻走到琴边,定了定神,安然坐下,像没看到她的怒目而视似的。

场边叽叽喳喳的声响不绝传入耳中。

“郡主也挺像公主。”

“郡主比公主还好看。”

“不不不,公主毕竟是公主,哪儿是郡主能比的。”

“傻了吧,名号而已,等皇上……”

突然惊觉这不是一般场合,这些议论一时全断了。

又不知哪个不识相的,却又有点嘴拙,“我觉得吧,还是那个山魅最好看……”

座下只剩下嗤笑一片。

“叮”一声抚琴,山上山下都没了声响,众人都屏气凝神,不知不觉中,盼晴这首曲子居然是真正压轴的节目,担当如此重任,并非她所想。

东海波浪滔滔,南天华光熠熠,东海鲛人颜姣好,南天上神姿勃发……

她只看着眼前那两三朵莲,此刻合了花瓣歪在莲叶上休整。

东海的惊涛骇浪她没见过,南天的紫霞青天她也没见过,曾经那对爱恨交织、相爱相杀的鲛人与上神她也无缘得见,但她知晓那鲛人的泪珠,滚滚滴落,那上神的背弃,字字戳心。那是深入人心的传说。

琴声呜咽,在场的女子眼噙泪珠,男子默默低头。

第一段孤单寂寥,到了第二段时,远远的,从遥遥的京畿西北面,传来悠悠箫声,与盼晴的琴声相闻,一唱一和,非但没有化解悲伤,反倒如隔空不见的恋人,更显断肠。

当最后一个音符从琴上跳出,那箫声也断在西北面,空中飘下余音,缭绕数里。山谷间一片寂静。

盼晴站起身,向皇上行了个礼,安然地坐回座位上,这首《鲛人曲》,似乎能够打动所有的人,却没能打动公主,她愈发生气,那张号称全京畿最美的脸此刻却因生气而扭曲了。她恨恨地盯着刚从琴声中惊醒,正在交头接耳的评委们。

这首曲子算得了什么呢?从前,几万年的时间,盼晴时常听着娘亲弹起《鲛人曲》,如泣如诉,今天的,连她半分都赶不上,盼晴的娘亲,不是这个吃斋念佛的娘亲,她真正的娘亲。

皇上催促了三回,让那些评委拟个今天比赛的排名出来,直到第三遍,作为发起人又是评委之首的司乐官才走上前,将一张长长的单子递给皇上。

皇上捻着胡须,笑看单子一遍,脸上一片君主的慈祥笑容。见状,盼晴心想,公主夺魁也是众望所归。

他召来司乐官,这赛事既是他的主意,这宣告结果的殊荣也应当他来,谁让他忙前忙后险些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了呢。

司乐官便禀了那吊人胃口的原则,从后到前地宣了一遍结果。

虽说不过一场给人们茶余饭后谈资的赛事,无关前途,不知怎的,单子越往上,盼晴越紧张,大概是山神不容玷污的自尊在作怪吧。

第三名都宣完了,正是缠着大哥不放的右侍郎长女。还剩下全场的焦点。

这司乐官倒真是吊人胃口的一把好手,他做出要读的样子,又顿了顿,恭恭敬敬地走上御前,将名单献给了皇上,“请皇上来揭晓花魁花落谁家。”

皇上仍旧带着节日乐呵呵的喜庆,接过名单,跳过了第二名,“花魁是——”怎的他也学会这吊胃口的恶习?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天使 白江南 投雷 么么哒

☆、才女夺魁赛(三)

“盼晴郡主!”

盼晴听见耳边一片喝彩,四周似乎都亮了,居然是她,居然是她自己,虽知道不是第一也是个第二,却怎么都有些意外。

那头,公主气白了脸,再也坐不下去,带着一群婢女和侍卫,分开将山路堵得严严实实的人群,直奔山脚而去。

被侍卫排开的人面面相觑,场面又是一片尴尬的沉寂。

皇上却似乎没什么不高兴的地方,挥挥手,“花魁大赛就此落幕,寡人这个端午过得很开心。”

四周百姓纷纷谢恩,也道自己无上荣幸。

皇上看着这些心怀感恩的子民,甚是满意地摆驾回宫。

爹爹走到盼晴跟前,也没夸什么,只摸了摸她的头,道一声“回府,告诉你娘亲,也让她乐一乐。”

一旁观战的大哥二哥喜气洋洋走了过来,冲她竖起大拇指,“本以为从此肃亲王府英明扫地,没想到你个小丫头还挺争气的。”这话说得,打他们也不是,不打也不是,真是太坏了。

才刚回府,一道圣谕下来,明晚皇上在延年殿设家宴,邀请肃亲王全家入宫,算是补端午的家宴。

盼晴看见爹爹绷了绷脸,接下旨,大哥脸色阴沉环视四周,却终也没有落到什么焦点上。二哥和她只是觉着气氛诡谲,却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稍稍显出不安。

“爹,不能去,定是鸿门宴,有去无回。”

爹爹拍了拍桌子,“去!有去有回的才叫鸿门宴。”

大哥愣在那里,咬了咬牙,“好!去就去!我这就去准备准备。”

盼晴和二哥面面相觑,这怎么准备?左手一只鸡右手一只鸭地带着礼去?

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平静,弹琴时传来的悠扬箫声,深沉婉转,定是那位公子,是子煦没错。

他既是人在京畿,今天怎么没来呢?

箫声从城西北传来,似乎在京畿城外,可他明明匆匆下了如是山走掉了的,怎么这会儿又从城西北回来呢?

他和她的曲子,说明他知道是盼晴?也未必,头一次吹号角的时候,他就和了和,兴许他只是心血来潮,只是喜欢和呢?

一夜辗转,睡着是已过五更,醒时已日上三更。

盼晴昏昏沉沉地让子婵将她梳妆打扮好,便匆匆往书房赶,这下让那教书先生等了得有半个时辰,若是向娘亲告状就不好了。

她匆匆在花园的卵石小道上飞奔,转过一棵女贞,却没想到这个点儿花园还有人在逛,而且是大摇大摆地在逛,还是个男子,若不是子婵扶着,早就撞上了他。

“公子?”子婵倒是眼尖。

盼晴抬头,这可不是那个让她一夜没能睡好觉的公子吗?他先是一脸惊喜,继而变青、变白,倒退一步,“小姐,是肃亲王府的千金?”

回头看一眼子婵,无奈地耸耸肩,在肃亲王府的园子和他撞上,似乎辩无可辩,再瞒下去也没什么意思,更何况不是有意瞒着的,只是赌口气而已。盼晴只好点点头,“这下公子知道我是哪家小姐了,公子也可以说自己是哪家公子了?”

他脸色煞白,以前在山林里,他们道忽然这样的人是鬼上了身,是要作法驱鬼的,现在盼晴摆不了祭台,帮不了他。他抚了抚额头,而后镇定下来,长吁一口气,“我?我是右侍郎的长子。”

右侍郎?盼晴皱了皱眉看看子婵,这下坏了,右侍郎的长女缠着大哥,看那架势,是非大哥不嫁的了,若是他们当真成了亲,那她和这公子?一时飞红了脸,呸呸呸,在想什么呢?

“公子今天来府里是?”盼晴看他满腹心事地走在自家园子里,行迹很可疑。

☆、惟盼良人(一)

宫中一片肃杀,高高的宫门上,几只乌鸦“嘎嘎”直叫,甚是喧闹,几个宫人们敲锣打鼓要将这带来厄运的鸟儿驱赶走。

盼晴只能苦笑,哪里是这鸟儿带来厄运,它们只是逐着厄运而来。

延年殿里已张灯结彩,皇上抱病,能出席已是不错,远远看见他坐在主座上,一旁公主陪着,太子殿下居然立在高大屋檐下,向着他们的方向候着。

轿子一停,盼晴赶忙下轿,怎么有让太子殿下迎着的道理。可是爹爹和大哥走在她跟二哥的前头,她还扶着娘亲,也走不太快,只能慢慢挪到跟前,已经花去不少时间。

太子殿下直直立在屋檐下,毫无不耐烦之意,见着了,很是客气地问肃亲王一声好:“皇叔。”引着大家伙儿入座。

昨日还精神气甚好的皇上,此时如换了个人,老了十岁,嘴唇干裂发白,面容浮肿,勉强坐正在桌边,一咳嗽起来还有公主给他抚前胸后背顺气。

皇后娘娘早些年驾鹤西去,此时他一个体病老父带一个孱弱儿子和一哭红了眼的女儿,再看桌子这边,娘亲虽和爹爹素来无话可说,这会儿却一齐端坐着,大哥二哥已二十来岁,尤其是大哥,饱读圣贤诗书、久经校场风霜,已是个顶天立地的大人了,一旁的盼晴,平时也就跟公主打个平手吧,这会儿不知道她怎么像哭得要断气似的,难不成还为昨天输了夺魁赛在生气?反正这一哭,气势上还不如盼晴。

“我们举杯!”皇上吃力地拿起小酒杯,声音嘶哑,“难得家宴,为我们的孩子举杯!”手刚伸出来,一抖,酒杯落在桌上,碎了,溅了一堆瓷渣子。

公主一反平常的娇惯模样,急急帮她父皇扫去身上的瓷片,生怕割了他。

那一声脆响,惊得大哥从位置上站起,双眼圆瞪,被爹爹硬是一把拉下,速度快得对面的一家子似乎都没留意到。

“我这身体哟。”他苦笑,让太子给他又斟了一杯酒,定要将这个碰杯完成,才安心地放下,自己并不动筷子,只一个劲吩咐他们别拘谨。

他夹了一块野鹌鹑腿放在爹爹的碗里,“寡人记得,小时候,你顶顶爱吃这个,不知道大了如何?”

盼晴看到爹爹放在桌下的手握了握拳,笑着接道,“劳皇上费心,这么些年还记着,臣弟依然爱吃。”

皇上满意地点点头,“寡人近来身体不如从前了,没记错就好,都是皇亲国戚,你是寡人最亲的弟弟,难怪寡人不会记错。”他顿了顿,“这白芦国上下,别说是鹌鹑腿,就是天鹅腿,你想要,也尽是你的。”

“臣弟不敢。”爹爹忙抱拳,“普天之下,皆是皇上的。”

“诶。”皇上忙摆手,“我时常教导我这个不成器的儿子。”太子应景地低了低头,“这个国家能够国泰民安,都是因为贤弟辅佐,从前先皇在的时候,贤弟就时常给先皇好的意见;现在我在位这么多年,贤弟为平定边疆、安抚百姓、休养生息立下了汗马功劳,我这个身体哟,是不行了;有朝一日,若是不成器的儿子当了皇上,一定要让贤弟做摄政王,好好辅佐,不能让祖宗的基业断送在孽儿手里。”他好不容易说完这一大通话,咳了好几咳,看着真揪心。

公主边替他捶着,边落泪。

盼晴终于看明白了,皇伯伯这个状况,她现在肯定没心思为夺魁的事情哭。

皇上拍拍太子的手臂,“还不敬皇叔一杯。”

太子连忙听话地给爹爹斟酒,恭恭敬敬地仰头喝下满满一杯。

说是家宴,却客气极了,皇上一副活不过明天的虚弱态势,太子唯唯诺诺,公主哭得泣不成声,这家宴吃得盼晴心里闷闷的,难受。

再看肃亲王这边,娘亲一言不发,爹爹对着皇上的临终托孤般的长篇大论,面色凝重,唯独二哥酒过三巡有些迷迷糊糊,行事大大咧咧,一直吵着要和皇上喝酒,被大哥从背后劈了一掌,直接趴在了桌上,被爹爹直骂,这才是不成器的儿子,太子明明是个好国君的苗子。

这场诡异而艰难的家宴进行了一个时辰,皇上脸上是掩不住的倦意,爹爹主动提出告辞,太子如释重负,将肃亲王一家送出门外,目送他们上轿上马。

盼晴从窗户里探头回望,宫墙上的乌鸦越聚越多,皇上坐在位置上咳得上气不接下气,她有些担心,这也许是最后一次见他?这个皇伯伯待人是很不错的,心里觉得很可怜。但是,各人有各人的命数吧。

摇摇头,这便是天神觉得凡人可怜的地方,生老病死,须臾的生命,全都听天由命。

刚出宫门,到了正元街上,宫墙上几个黑影从轿后翻了几个筋斗,消失在京畿鳞次栉比的房屋中。骑在马上的爹爹捋了捋胡子,眼神中先是一些闪烁,继而坚定无比。

回府的路上,盼晴看到宫外的河中浮了一层莲花灯,弱小的火焰在沉静的河面上汇成跳动的光芒。

“子婵?”盼晴头一次见这个情形,有些不解。

“今夜红鸾星动,未婚配的女孩子都在放花灯祈求良缘。”子婵果真什么都知道,也很善解人意,低声道:“也帮郡主放一盏?”就吩咐将轿子停在河边一棵宛如华盖的香樟树之下,抬手招呼一个小厮去选花灯,一边递给盼晴纸笔,“郡主将心愿写上即可。”

提起笔,手微微发抖,心跳居然很快,可是,可是,该写什么呢?

思考片刻,只淡淡写下“惟盼良人”四字。坐在轿子里,从掀起的帘子边,看子婵将字条放入花灯,点上蜡烛,小心翼翼地推入河中,再往河里看,那大片大片的花灯聚集成了流动的火光,这么多的女孩子,月老怎么可能给她们一一安排良配呢?

正在出神,意外地看到,对河的石桥边,许久未见,颀长身姿的右侍郎长子,默默地看着盼晴,而后沿着青色的台阶而下,河水没过他的长衫。他涉水到河中,捞起子婵替盼晴放下的花灯。

远远地,盼晴看着他湿淋淋地回到岸边,抽出字条,端看良久,抬头。

二人隔着河水、月华、火光、和从他们之间缓缓淌过的那么多热烈的愿望,淡绿色的流萤笼在树下、桥边,静谧得仿佛时间停下。

盼晴转头坐正,轿子轻轻颠起来,河对面马蹄踏在石板小路上,发出“哒哒”声,无言地在河岸两端走出去良久,终究要背离。

盼晴莫名地被一种忧伤的情愫笼罩。

没有被封印住的法力确实是准确的,家宴结束的回头一瞥,的确是见皇伯伯的最后一面。

后半夜,盼晴正梦见公主哭得撕心裂肺,宫里就传来消息,皇上驾崩了。

子婵把睡得迷迷糊糊的她从床上拉起来,只为告诉她这个消息,她慌乱着要找鞋子穿,以为定是要出大乱子,却不知能起来干什么,子婵却又把她放倒继续睡。

意识朦胧时,似乎听见外间有人在哭,好像是子婵,她和皇伯伯也没见过几面,应该也不至于,许是自己的耳朵不那么灵光,听错了罢。

一觉醒来,太阳遍洒庭院,民间传闻今年的太阳特别毒辣,毒辣得连天子都没有抗住;于是便又有流言,说当今太子孱弱,看起来也是个经不起这太阳炙烤的;还有流言接着,更加夸张,道,经不起太阳炙烤的,还是什么天子。?

府里府外到处是白幡,几步便是一朵大白花,被太阳一照分外晃眼。

家中丫鬟小厮都套上麻衣,盼晴也不能幸免。

正午时分,全府徒步走出府门,沿着正元街,和着群臣的队伍一齐进入宫殿,皇帝伯伯的灵柩就那样停放在延年殿上,昨夜还有说有笑的家宴之地,今天成了守灵的空殿。

公主靠着灵柩,已哭不出声,年少的太子站在灵柩一边,一手搭着棺椁,两眼茫然,既不忍看灵柩,又不敢看列成长队、从延年殿排到勤政殿的大臣们,手足无措,只能看看自己的脚尖,再看看公主。

太子见了领头的肃亲王,眼中没有昨夜的依赖,取而代之的是一点点安心、一点点惊惧、一点点疑问与一点点防备。

肃亲王带着众人对着灵柩拜了三拜,又拜了太子。

太子殿下仍旧没能找到合适的言辞,反倒是二哥走上前去,一把揽住太子的肩头,“太子殿下,我们都在这儿呢……”

这话一出,太子如散了架般倒在二哥身上嚎啕大哭,什么国君,什么太子,什么社稷,压在他身上似乎都太沉重。

外头一传令官闯入大殿,“太子殿下,今晨一批紫竹国游兵闯入西北边境,烧杀抢掠,占领西北五军镇,请速派大军支援。”

这些散兵不知是不是也得了风声才这样干的,真真是挑了个好时机,打得懵懂的太子一个措手不及。

☆、惟盼良人(二)

“朝中大臣,恳请肃亲王速速接任摄政王一职。”忽然如排山如蹈海,长约一里的队伍匍匐在地,爹爹露出难色,而盼晴却看见他眼中希望的光芒。

先前一直脸朝棺木的公主此刻转过脸,原本就娇小的脸又瘦削几分,含泪的双眼露出恨恨的凶光,然而她却毫无计策。

这匍匐的众人中,还有一大拨站着,在队伍中间也行成一片势头。当头的一个就立在盼晴身后,便是颜太师。他非但不跪,还大声说道:“太子饱读诗书兵法,已可独挡一面,应成立由一品大将军、一品大学士、一品国库大臣组成的内阁,辅佐太子。”

此话一出,这帮立着的也跪拜在地,恳请太子手谕,速速成立内阁,举办登基大典,让举国事务回到正轨。

站着的太子还靠在二哥身上嚎啕大哭,被群臣的跪拜惊得满眼惊讶,惶惶然,二哥也不说什么,只用右手抚着他的脊背,让他好受一些。

大哥跪在爹爹脚边,抬头与他眼神交流些什么。

公主伸手抱住太子双腿,“太子殿下,太子殿下,您要决断,您要果断啊!”

这一声,惊醒梦中人,太子将二哥推了一把,立在殿上,眼神凝重看着爹爹,爹爹正欲抱拳说什么,只见他眼神一转,望向颜太师,“一品大将军何在?”

跪着的人当中,一人站起身,声量似有八尺,走上前如一面铜墙铁壁,“太子殿下,臣在。”

“速速调兵支援。”说着,还从自己身上取下一件挂配,“这是调兵虎符。”传说中能调千军万马的虎符,虽然其实这一个虎符一次也只能调五千人,却也是信任与兵权的象征,他就这样轻易给了一品将军

盼晴看见大哥愤愤地把头低下,爹爹捏紧双拳,一言不发。

“众卿家先行退下,我,我和颜太师有事商量。”

肃亲王一家子一直等到群臣都退光了,才退下。爹爹始终铁青着脸;大哥跟在他身边,脸色难看;二哥倒是一身轻松,在他们身后晃着,口中喃喃道:“蠢,真是太蠢了。”

昨夜皇上已经说了让肃亲王做摄政王,怎么太子临阵没听从皇上最后的吩咐呢?

大哥只道一句:“敬酒不吃吃罚酒。”出了宫门,翻身上马,“先去校场。”马蹄扬起一阵尘土,他已消失在滚滚尘土之后。这样英明神武的大哥,居然心不在女子身上?关键时刻,盼晴觉得自己还是挺能开小差的。

爹爹站在宫门外,对着满街熙熙攘攘的人,捋了捋胡须,突然露出个宽厚的笑,“太子殿下这是照顾我这当叔叔的,不要太操劳。他若是不照顾我,我还真分不出心办别的事情;我本是受了先帝的托的,现在好了!”

盼晴听得心惊胆战,却也觉得太子被颜太师撺掇得,这一招棋走得似乎不大对。

“公主也已成年,是该找个好驸马咯。”爹爹展开扇子,和二哥一同大摇大摆的,这是要踱回府去。

瞥一眼,府里派来的轿子在一旁,盼晴只当没看见,跟在他身边。他也没让她上轿子,而是一手搭着她的肩头,于是他们三便在侍卫的开道下,走回府里。

“爹爹,皇上,不,先帝在位时一直认定颜太师长子为乘龙快婿,您是要,让颜翰林做驸马?”二哥小声试探。

爹爹“哼”冷笑一声,“颜翰林?这小子不识抬举,别说做驸马,让他活不到成亲这一天。”他摇了摇扇子,似在脑中搜寻却也总找不到一个合适的,直摇头,看来找驸马这件事也还是难办的。

他突然轻笑一声,“就让右侍郎的长子做驸马。”

今年的太阳真的毒,毒得盼晴的头有些晕,眼有些花,脚有些站不稳。

右侍郎的长子?要让他做驸马了?

二哥偏过头看看她,正要开口说什么,她忙摇了摇头。爹爹是在下一大盘棋,做一件大事,会为了她这个小女儿而改主意?再说在这尘世里,她和准驸马不过几面之缘,点头之交,他知道盼晴是肃亲王的女儿,盼晴知道他是右侍郎的长子,仅此而已,连名字都没有问,和爹爹说什么呢?

可她还是很难过,招了招手,一旁跟着的轿子凑了上来。道一句,“晒得眼睛睁不开了。”直接躲上了轿子。

隐隐约约听到,爹爹一声,“明天就办。”心里惊惶了一下,却又回归了平静。

这种心情又不是头一次,盼晴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想当年差点没被业火烧死,爬出来幻化了人形便在合虚、太言、堂庭山下流浪,当然了,她跟那帮小兽们是说自己纵横八方、采撷天地之灵气、修炼宇宙之精神,其实不过没头的苍蝇到处乱窜而已。

想这一万年里,也曾有过几段短暂的情史啊。

她的第一段情史开始得若有若无,自然而然——有一天,盼晴在太言山下隔江看到过一个猎户,他俊秀而健美,每日在渭江边奔跑,在太言山隔江的镜像山脉中上下求索。他打起虎来专注而果断、敏捷而有力,他采起花来却细致又仔细、专注而又温柔。

她能够坐在江边,待尘世转过几个昼夜,只想看到他专注时紧锁的眉眼,时不时地感叹,为何隔条江,日月便这样勤快了,他那儿忙活了一个月,她这儿日头都没有斜几寸。

后来,山间有些异动,她那时不过三万岁出头的小神,无依无靠,听见山林间鸟雀飞跃,走兽奔跑,定是出什么大事,万万不敢在江边浅滩这种暴露无遗之地久留,便躲到林子里避一避。

择一棵参天古树,如爬石阶般沿着盘错的藤蔓爬上了中段,树冠如巨大的屋顶,下面庇护着诸多生灵。选了一处几根树枝交错的地方打了个瞌睡,想来是眼睛眨也不眨看这猎户看累了,醒来时竟已过了一天一夜。

低头看看,几十丈远的地面,乌黑瘴气满眼,跑得慢的被裹挟住的动物面消失在这瘴气当中,而柔弱花草在瘴气将至未至之时早已蔫了。

所幸那棵老树聚了天地的灵气,才抗过了该灾,却也损了精气。从树上爬下的时候,发现底部树干如被千鞭抽过似的,泛出内里来,看着好不心疼。

盼晴在树上不过睡了一天一夜,又瞪着瘴气无所事事一天一夜,再回到江边时,发现对面出现了两个猎户,一个比他稍年长些,也是个俊秀挺拔的美少年,手脚身姿却与往日不同;另一个已然中年,手脚身姿有些眼熟,可古怪的肥硕着。

她见这到一老一少两个,都有些两天前他的身影的猎户,心中甚是疑惑。又坐着两天两夜,寻思心中的美少年去了哪里时,就眼睁睁地看着那中年猎户佝偻了背、花白了头发而后再也没有来过江边;那年轻的又古怪地肥硕了起来,带了了另一个俊秀挺拔的美少年。

那一天,她心中的怅然如渭江之水一样泛滥,原来不过四个一天一夜,那俊秀挺拔的美少年便成了老翁而后入了土。

他们的生命如此须臾,盼晴怎能牵挂?这便是她匆匆忙忙带些懵懂的第一段情史,悟出了个道理,人神殊途。

那是盼晴头一次见凡尘里的人,原来,他们的长相与自己一万年好不容易修出的样子是一样的,比飞鸟走兽都要好看得多。既然隔着渭江南北相望,只能是眼睁睁看着他们老去的结局,为何不索性去尘世走走?

于是就有了她头一次经历凡尘。

当初走到的是什么国,问过现在家中的丫鬟,没有一个听说过的。想想也是,灵修之境一日,尘世十年,她在那里过了一万年,地上已经换了多少景?不过相隔如此之远来,此行却仍觉着凡尘的变化并不大,便又感叹,如此漫长的岁月,那将是发生过多少琐碎的长河?然而它依旧静静地流淌,吸引着无数的神仙从天界下来细细体会。

那一次,盼晴仿着先前见着的,猎户拿着花敲开的门里少女的模样,打扮了打扮,和她还有些像,不过是个眼更大、唇更红的少女,蜷缩在城门外的一个破庙里。

在这破庙中,她遇着一个躲雨的书生。

他虽是书生,身上的衣服却是滑滑凉凉的,后来才知道是丝绸锦缎。他后头还跟着一个书童两个打手,说是护送公子上下学的。

尘世里有钱人家就是活得不耐烦,自己是城中的大户,明明知道时局不好,许多人觊觎着这家财产,打算绑这公子敲一大笔银子,他不好好在自己家里三层外三层打手的宅子里坐着,非得去郊外一个隐士家听课。于是早晚还得一个书童跟着伺候着,两个打手围着护卫着,这不是找事儿干吗?

尘世间凡人命本来就短,还非得浪费。

公子见着盼晴的时候,是温温和和的,问一句,“谁家的姑娘。”

☆、惟盼良人(三)

面对公子的询问,盼晴却摇摇头,装成哑巴,因为彼时还不知该怎样和凡人交往。

原先她不过想看看就走。不知为何,那位富贵公子,就把她这么个来历不明的陌生人带了回家。许是家里宅子太大,空着也是是空着,他竟辟了个独门独院给她住。

这家他之上,便只有一个老祖母,吃斋念佛,和现在的娘亲一个样。也亏得有那老祖母,现在陪着娘亲问佛才这样得心应手,手到擒来。只是她虽向佛,却不宽厚。费了多少功夫陪她,她却总不待见盼晴,在她孙子面前不待见便罢了,知道她是哑的,背地里总是欺侮她。

服侍盼晴的小丫头偷偷告诉她,当少爷的爷爷,也还是个少爷的时候,也曾在路边捡过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也如现在这般养在宅子里。不同的是,现在的少爷没有婚娶,那时的少爷却是有了这个老祖母的。老祖母年轻时也是个美人,美人落泪却唤不回少爷夜夜在别院中的心。

若只是个喜新厌旧的故事就没什么意思了,最终少爷却被那捡来的孤女害死了。

彼年,少爷捡来的少女,不是真的尘世少女,更不是来见识见识尘世的小神变成的少女,而是山林间妖狐幻化而成的少女。

妖狐幼年时长着一身漂亮洁白的好皮子,却是不甘于守着山林看雪看雨的妖,他们想要无穷的生命与无边的法力。

他们披着白狐的好皮囊,在山林中度过一百年无忧无虑的时光,而后幻化为人形,雌的自然是女子,雄的变成男儿。这是他们一百年来苦苦盼望的,却也是极凶险的。

因为幻化为人形的那一天,他们的考验就开始了,只有挖出一颗真心再吞下去,他们才能保有这幻化出的一身人形,不光如此,他们的真身将长出另外八条尾巴,成为名副其实的妖狐,这便是过了考验的妖狐们的幸福结局。

至于那些过不了考验的,有的被尘世的凡人辨识出来,烧死在熊熊烈火之中;有的骗不到那一颗真心,待到凡人的一生终结,重又变回一只狐狸,却是一只普通的狐狸,又老又丑,苟延残喘过不了一年,便如同普通山林中的走兽一般,消逝在光与土当中。

那年,少爷的爷爷,一个二十岁的文弱书生,于一片皎皎星光中,看见一个墙角瑟瑟发抖的少女,一抬头,泪光盈盈,身后一张卖身葬父的牌子,被少爷的保镖拿了开来。那老父被妥当地安葬,这少女便被带回了府里,住在盼晴住的院子里。

一个落得卖身葬父的少女,琴棋书画样样不通,却难得的善解人意。最最让少奶奶比不上的便是她那悲惨的身世,仿佛少奶奶的书香世家倒是罪过般的。

面对少奶奶的苦苦哀求,少爷却眉头一锁,道,“你没有我,还有我爹娘的疼、你爹娘的怜、儿子的爱;她除了我,什么都没有了。”双手背在身后,在少奶奶一片泪眼模糊中,依旧走到了别院。

虽然先进了府,府里没人愿意搭理,少爷却力排众议,要给她个风风光光的排场,仿佛先前的婚事不作数,这纳妾才是最该庆贺的大事。

一时府里张灯结彩,少女凤冠霞帔;那头东院里,旧人垂泪涟涟。

白日里轰轰烈烈,夜里热热闹闹,而后便是洞房花烛夜。旧人只能埋头做女工,脑中挥之不去的是挑起喜帕的一刻,原先给自己的怜爱眼神现今却全给了旁人。

那边别院却是一声尖叫,惊得她的绣花针戳破自己的食指。

待她匆匆跑到别院,被门槛绊倒,摔倒之处,一片血泊,一声喜服的少爷倒在床边,喜帕落在鲜血当中,变成深红的颜色,黯淡无光。少爷的脸上甜蜜的笑容还未来得及褪去,双眼中已满是惊骇,胸前一个豁口,被利爪划开。

门外一个跑得气喘吁吁的童子,后头跟着一个老道,掐着手指,连叫:“迟了,迟了。”是的,纵使他追妖狐追了许多年,仍旧未能及时赶在这个妖狐修炼圆满之前救下这家少爷。

从此之后,少奶奶褪了花红柳绿,一身玄色,吃斋念佛,对人慈眉善目,只有一点与念佛人的慈悲格格不入:坚决不肯给来历不明的乞讨者半点吃食。

捡盼晴的少爷教了她一点琴棋书画,时至今日,她还能记起他低头时温润如玉的气息。他们一齐畅谈了风花雪月、也信誓旦旦要去塞外驰骋。然而一个眼神流转间,她看到墙角老祖母伛偻的身子,躲在一角窥探他们,眼里是泪花。

后来天色晚了,少爷离开,盼晴看见他走的时候,从刚才老祖母站着的地方揭下什么,揉成一团,丢在一旁。小心翼翼地展开,是一个求来的符,大概是用来镇妖狐的符,她的心被揪了一下。

她不是个图财害命的妖狐,却也不是个能陪他终老的女子,这尘世间须臾的生命却是这样美好,体验过了,便给那老祖母本就不幸的生命留些喘息的余地吧,不要让她再继续在担惊受怕与回忆悲痛往昔中度过。

没有要收拾的行囊,夜里悄悄跃上墙头,待到他们一家醒来时,她一定已经回到渭江边上静静打坐。

这便是她的第二段情史,有点明媚的忧伤,又悟出个换汤不换药的道理,人妖殊途。

盼晴常常在想,妖狐和鲛人,看似截然不同,又何其的相似,一场情是他们躲不过的劫。

如果她真的是个妖狐呢?会用利爪挖开那少爷的胸膛吗?想来就不寒而栗。

这样算算,猎户,少爷,还有和子煦元神在天上勉勉强强的青梅竹马,她也是有过三段情史的人,现在这样一个尘世里的右侍郎长子,怎么能难倒她呢?扇扇扇子,随他去吧,倒是便宜了那公主。

回到府里,家中下人们脸色诡异,有的满脸喜气,有的忧心忡忡。娘亲直接回了自己的院子将院门紧闭,似乎爹爹的喜与悲同她并不想干。

这样的两个人何苦在一起呢?若是感情差到这个地步,拴在一起又有什么乐趣?做儿女的虽是这样想,却也一言不能表。

回到院子里,昨夜里听闻皇伯伯驾崩之后,身子就懒懒的子婵已经一病不起,卧在榻上。

盼晴前去看了看,她闭着双眼,还没有醒来,泪水顺着眼角落在枕头上,已经湿了半个枕头。怎的皇上驾崩,倒像是要带走她似的?

这话不是盼晴说的,是一旁小丫头的议论,说得她心里漏了半拍,没了她,自己简直寸步难行,皇伯伯可不能把她带走。

她干裂的嘴唇蠕动着,盼晴忙让一旁的丫鬟给她滴水润润唇,却似乎没有用,她的嘴唇一张一合,像是困在陆地上的鱼儿,凑近了去听,“皓天,皓天……”

盼晴将在这尘世里周遭相熟的人想了一遍,也没有叫作皓天的人,问遍周围丫鬟,没有什么人能解释。

唯一知晓的皓天,就是当年合虚之战姗姗来迟,收起子煦元神的上神皓天,难不成是他?这可不大好啊。

都说天界的花花公子就数天帝最得意的大儿子,上神皓天,如此算来,这痴情于皓天的子婵,真的是天上的神仙。

盼晴不在乎周遭人的议论,亲自守在子婵身边一夜,只听得模模糊糊的“皓天”“哥哥”,便再也没有旁的什么了。

请了大夫,却只诊出受了风寒。分明是胡说,盼晴翻了那些个大夫几个白眼,也不多说什么,挥挥手,送客送客。骗人也是门功夫,明明都快要小暑了,酷热难当,你们说她受了风寒,明摆着诓人呢,还是很挑衅地诓,这样睁着眼睛说瞎话,也亏他们说得出口,直接轰出去。

姜汤参茶一点点地给她灌,只想留着她,与她熟悉了许久,一时没了她,可如何是好?

身坐在子婵的房里,心里却分了一半在外头。今天不是指驸马吗?怎么大半天过去都没有听到敲锣打鼓?甚至半点声响也没有?外头静得可怕。偷偷从前厅探出头去,发现府外也是宁静的,如暴雨前的宁静般,令人窒息。

穿过花园子时,正看见大哥二哥两人在园子里停在莲花塘边说话,认真得没有察觉出身后的她。

正慢慢凑近,大哥右手握拳砸在左手上,“不能让他逃了,你帮着爹好生看着,我这就去追!”一个转身差点把盼晴撞倒在地。他只道:“哟哟,摔坏了没?”连停下来看看的片刻功夫都没有,转眼就出了花园。

倒是二哥好声好气地把盼晴从地上扶起来,说起话来碎碎的,“你说说你,一天到晚没个正形,好端端地躲在人身后干什么?躲在人身后人怎么看得到你?看不到你就会撞到你。想要撞不到,下次……”

一把拿过他的扇子挡在他自己嘴上,这样唠叨下去还得了?“怎么连喜糖都没有?晚上还有没有指驸马的喜宴吃了?”

☆、惟盼良人(四)

他夺过盼晴手中的扇子,啪啪啪连扇十几下,送来阵阵凉意,“什么喜宴?皇上驾崩了,谁家还摆喜宴?”

歪着头,他明明知道的,还要她说?“驸马……”

“哦……”他点点头,拉长了音,突然把扇一收,在她头上连敲三下,“惦记上驸马了,时间紧,指婚就不摆排场了,定下是右侍郎的长子,下个月半,公主出嫁。”

“下个月?公主不是要戴孝一年?”

“不用!”他得意地用扇子在手掌上甩甩,“公主的大事不能耽搁,若是误了这个黄道吉日,下一个可要等到五年之后,金枝玉叶,拖到那时,岂不变成枯枝败叶?”

“这……这似乎不大好,公主要背不孝的骂名。”公主虽然脾气大了些,骄纵了些,好歹是她的堂姐,他的堂妹,这样有违事理的事情,似乎应当提醒提醒,而不是像他这般看笑话。

谁知一向宽厚的二哥一声冷笑,“小皇帝不要摄政王,内阁又弱,定要个驸马帮着他们姐弟料理料理政务,不然他们以为还是在御花园里逗乐?都是太子,不,小皇帝惹来的是非。”他说到皇帝的时候,脸上露出戏谑的笑,“连他父皇的话都不听,不知当真是翅膀硬了,还是耳根子太软,听了颜太师那帮老贼的谗言。”

右侍郎本就是肃亲王手下的人。新登基还没行大典的皇帝,知道不能要肃亲王这个摄政王,怎么就不能替公主挡了这门亲事?“这亲事对他们不利,他们会接受?”这话问得有些心虚,因为混了点私心,更加暴露了她企盼这婚事不成的贼心,怪不好意思的。

“右侍郎的长子就是个榆木疙瘩,你这是着了什么道?”他果然说出来是不留情面的,“他们当然不肯接受,他们恨不得把我们家一锅端了,但也要有这个本事。先帝驾崩前还要宴请我们,他们这是敬酒不吃吃罚酒。掌礼乐司仪的官看过了,公主驸马,当出生名门,既要是现今的名门,祖上又需与太/祖皇帝是一齐打天下的元老,本就没有几家;掌星象占卜的官又夜观星象、日拈龟壳,算得这驸马得是午时出生的,才受得住家迎公主的贵气,只有右侍郎的长子了。”

盼晴心里犯了嘀咕,之前上课的时候,有一日提到生辰,颜翰林也说自己是午时出生的,“公主不是定了和颜大人?”

二哥的回答同昨天爹爹的惊人相似,“他可无福消受,还驸马?我看他都没机会成亲。”

颜翰林,隔着道屏风,也教了她们许多有趣的故事,对了不少美丽的对联。

默默地回了房,看着墙角支着的琴,又想起那几夜的箫声。还想见见右侍郎长子,或者,至少故地重游一下。如是寺太远,珞珈山平日又是猎场,只有京郊的桃林了。

回头看看榻上还昏睡的梓婵,她似堕入一场沉沉的梦里,梦里有山有水,还有她的至亲爱人,她的眉头时皱时松,似经历无穷世事,一时半会儿也是醒不来的。

盼晴揣着鹦鹉螺号角,前脚刚要踏出府门,已经被小厮拦了下来,“王爷说了,没他的吩咐,谁都不可出府。”

“我大哥就出去了!”这小厮可休想拦住她。

“世子是奉了王爷的令出去的,郡主就在府里好生待着吧。”这小厮还挺执着,不光执着,还很讲究策略,就说这几句话的功夫,他吊足了那公鸭嗓门,一嗓子便召来更多的小厮,全堵在了门口,不让出去。

正要大闹府门,娘亲屋子里那丫鬟出面了,一时小厮都没了声响,只看着她。

要说她当个丫鬟,真是可惜了,那美人胚子,说不都还能和公主比比,只可惜了是罪臣之女,更别提不苟言笑。笑可是少女最利的剑,她偏偏不爱用,饶是这样,府里的人都还是遵着她顺着她。

“夫人问外面吵什么,王爷下令,谁都不许出府。”难得连娘都帮着爹爹,盼晴趁早收了手罢,怏怏回了屋,趁着屋子里手忙脚乱,直接翻到屋顶上在屋脊上坐着。

傍晚总算退了些暑气,南面的火烧云却仍旧热烈,她看到那团火似的云朵下面,真的腾起了热浪,火舌直舔天际,城南失火了?远远似乎能听见兵器的声响、男子的嘶叫和女子的哭泣。

坐在屋顶上,周遭腾起白日里的雾气,在黄昏中逐渐消散。不知道那位公子现在是什么心情?被指了当驸马,本就风光无限;更兼公主是个绝代美人,他更应该喜上眉梢。想来,他会忘记鹦鹉螺号角的,会吗?

但细细想来,他不过是爹爹的一枚棋子,未来,倘若真如爹爹所愿,小皇帝被架空,甚至……那场面想也不敢想,到时候驸马何去何从?

府门前,大哥驰马归来,手握一把佩刀,刀口潺潺流淌的全是鲜血,一滴滴落下,指出他归来的路,他也是从城南回来的。跳下马时,气势汹汹、怒气冲冲,似乎想办的事情没有办成。

回望一眼远远的皇宫禁苑,高大巍峨,在晚霞的照耀下紫气冲天,却煞气重重。

掏出号角,呜呜咽咽吹了好一阵,天边从晚霞变为圆月,海涛的声响传遍了整个京畿,城南的火光耀眼,照亮了整个京畿,她在等的箫声却始终没有响起。不知他是不是和她一起在看这一片火海,在听这东海涛声。

又等了等,等到屋子里乱作一团,都在找郡主,鲛人曲再也没有响起,他果然是会忘了她的,幸福来得如此突然,他哪还有时间顾得上这些?

不过一个时辰的光景,子婵居然好了,不知是那姜汤参茶的效用,还是她自身神力本就了得,虽然脸色苍白,但总算是回过气来,喂她东西也吃得下去,可却一直在找皓天,嚷着让大家都去找皓天,满屋子的丫鬟束手无策,哪来的皓天呢?可病中的她倒还很固执,一定要说刚刚皓天还在身边,她醒来就是找他来的,怎么一转眼就不见了呢?

盼晴又有点后悔当初没从了司命和月老,在那盆里泡一泡,错过了多少背景知识,否则这会儿定能明白她心心念念的是怎样的男子、可又是如何情深缘浅的,找不着皓天,劝劝她也好,也好过现在,只能坐在边上干着急。

拉着另一个年长的丫鬟,低声询问,这皓天到底在哪儿。

谁知这自幼同子婵一同在府里长大的丫鬟也一脸茫然,“子婵姐姐说梦话或者病了的时候就找皓天,平时从来没提过。”她一脸神秘地拉着盼晴的袖子,“我从前还问过她,她矢口否认,那神情,若不是真不知道,就是太会演。”

这就更加证实了她的猜想,找的一定是上神皓天没错了。

上神皓天一定是自远古洪荒以来最为多情的天神了,没有之一。

传说他往王母娘娘的十里桃林里一立,那十里桃林就都折了腰。为什么呢?一则是因为王母娘娘的桃树本就有灵力,感受到这样一位风度翩翩的上神,自然是要折腰的,当然这个原因在一向理性看待问题的人眼里,是有点邪乎的;二则,也是最主要的原因,就是那些追随他的仙娥们,既是追了他,又缺那么点点勇气,或者说还是有那么点点的羞耻心的,总不能告诉他,上神啊,我追了你十万八千里,我天天跟着你啊,肯定需要找个地方躲躲,繁花似锦的桃花树自然是最好的躲藏地点。躲个一个两个是不成问题,树本来是不折的,可躲的人多了,便折了。

于是这皓天一走,满地都是仙娥们踩断的树枝树叶桃花,王母娘娘看了心疼得捶胸顿足,从此往后一律谢客,统统请出门去,仙娥不许来,上神皓天也不许来,这才保留了这片桃花林。由此看来,王母娘娘毕竟是王母娘娘,还是一个很有节操的人。

然而天上那么多的女神、女仙,像王母娘娘这么有节操的人不太多,仰慕皓天的人数众多,撇去那些只敢躲在桃花树上的不说,敢光明正大站出来,同天尊公然卿卿我我的也是有的。只是名字太多,盼晴也都是东一句西一句听来的,都记不得了,只知道凤族有一位公主,叫什么来着的,同皓天眉来眼去、左顾右盼、琴瑟相和,这些词都是这么用的?不管了,总之时常在星汉边谈诗词歌赋人生理想。

当然这些她都只是听说过,上天的次数少之又少,一直以为不过是越传越离谱而已,不过现在看不知哪里冒出来的子婵也为他如此痴情,其情种程度可见一斑。

盼晴对这位传说中的情圣并不认同,单看皓天和凤族公主数星汉里的星星这一段,似是无比美好,然而他也和旁的女神仙坐在星汉边数星星,今天和你数星星,明天和她数星星,于是每个数过星星的女神仙都觉得自己得了皓天的青睐,更加如痴如狂地追随他。

作者有话要说: 嗯,一万五的榜单,今天开始五天每天更,然后休息到下周四哈~

☆、京畿大变(一)

这事情当然不是这个上神自己说的,更不会被数星星的女神仙知道,上神是个聪明人,乐在其中,也不会把和大家数星星的日子弄混,几万年间相安无事,却被百年一次上天的青文鸟看得一清二楚。

青文鸟当真是神兽,回到巫山,同巫山女神逗乐之时,用那张大嘴在沙地上画了图,每一百年上天看到的上神都是同一个,每一百年上去看到的女神仙却是不同的。

巫山女神何等聪明,加上青文鸟画工了得,瞧一眼,就知道皓天约的是何方神圣。自此,皓天从一个风流绝代的情圣变成了三心二意的花花公子,然而并不有损那些仰慕者的热情,他依旧是花群簇拥、蜂飞蝶绕,日日过着逍遥生活,直到几万年前,突然就改了心性,不知跑到哪里清修去了,任哪位娇艳的仙娥都找寻不到。

但情圣毕竟是情圣,他愈是清心寡欲,上界对他的思念反而愈深,那些昔日见面眼红的情敌反倒不再相互憎恶,时常三五成群团团坐在当年她们和他数过星星的星汉边,又或是择一处凉亭围个圈,一起忆一忆各自与皓天在一起快乐的时光,打发她们漫长没有尽头的生命、告慰那些思而不得的苦情。

病榻上,子婵很罕见地耍起了脾气,打翻丫鬟手里的杯碗,“我要找皓天!去帮我找皓天!”

身后一扇门外,一个前厅的丫鬟与海棠轩丫鬟偷偷闲聊,却逃不过盼晴耳朵,“颜太师被查出私通紫竹国叛军,已被满门抄斩。”

盼晴的心跳漏了一拍,教了她许多诗词歌赋的颜大人,就这样被斩了?昨天在灵堂里还气贯山河的颜太师就这样被斩了?

这些对爹爹来说是求之不得的,可此时此刻,盼晴却无法同丫鬟们一样露出舒心的微笑。

一夜之间,王府外多了层层护卫,都是大哥手下的左营三护卫。跳上屋脊,皇城外也是层层的护卫,在正元门外如泾渭分明般的,两侧兵士着不同铠甲,一边是同王府外相同的左营三护卫,另一边是一品大将军麾下的御林军。

关于皇城外对峙的jūn_duì,明眼人都知道,不过是肃亲王与内阁的对峙,一个皇城哪里要这么多人守卫。先帝驾崩,年轻皇帝登基,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肃亲王声称皇帝年轻,内阁有凌驾皇权至上的趋势;内阁指责肃亲王觊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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