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西山。
辛继荣包揽大多东西, 路边拦上两辆三轮车，连人带东西一起先送回小区。
自打知道环境不同后，辛继荣就喜欢上观察。
回程的路上还掏了两根带滤嘴的大前门, 递给两个骑三轮车的车夫。
有了烟的交情, 一路上边骑边同辛继荣聊天。
辛继荣笑着夸，“要不说城里好呢, 交通局除了公交，街上还让跑三轮。”
车夫摆摆手, “我们就赚点小钱, 市里头比地区规划好, 今年又是盖房子, 又是扩工厂的，说是有外商投钱, 要我说就该多来点这样的人，花他们的钱把房子盖咱们自己地上。”
“就是说，肥水往自家田里流。”辛继荣附和着, 又问了跑的地区, “我隔壁市里头来的，罐头厂业务要到处跑单子，大哥要是跑的地方大, 我直接包车。”
林雪柔看他一眼，说的跟真的一样。
“真的！”
也不知道是在跟车夫确定, 还是在同林雪柔确定。
林雪柔只听, 没插手。
辛继荣笑着, 反正车夫背对着, 又偷摸想去拉她小手, 就是坐着动作不能太大, 一时半会没摸到。
前头车夫兴奋了，“市中心咱都行，你要是往地区跑，我地区也有认识的兄弟。”
听意思是愿意，话头一起，双方说的就更多了。
车夫是本地人，原先在厂里头也是车间工人，儿子高中没考上，街道办不分工作，思前想后就接了他的班，他办理了退休。
四十多的人，正精神，成天在家带着也是无聊。
“我们家属院的老帽胆子大，买了这批三轮借我们跑，租车压十块钱，赚的钱在不损坏三轮的情况下，五五分。”
辛继荣挑眉，“那这老帽有本事呀。”
“谁说不是，人也年轻，我跟我儿子都商量好了，等干一段时间后，就攒点钱把三轮给买下来，到时候三轮是自己的，再跑车就不用交给老帽钱。”
说话期间，脸上是对未来的憧憬。
正巧，车子也到了小区侧门，车夫自觉双方有了递烟的交情，主动给送到单元楼门口，一路上瞧见干干净净的水泥地，配着围起来的漂亮花坛，羡慕到不行。
“都说电灯电话，楼上楼下，兄弟你真有本事。”??g
辛继荣顺势先包了他一周，按照他报上来日收最多的一天算，中午再包顿饭，带着在市里头转转。
于是，交了定金祝福他早日买车，正正好说到心坎里。
车夫想着，也是，家里房子是工厂分配，他就一儿一女，女儿出嫁，老两口带着儿子一家住那四十片的筒子楼，比其他十几口的人家舒坦多了，还是早日买车的好，趁着孙子小多挣点。
“那我明天几点来？”
辛继荣想，“在师范大学等我吧，我明儿顺便送我闺女去上学，你九点在学校门口等我。”
“好嘞。”
……
辛甜抱着东西凑近，就听见爸爸要送她，仿佛又回到复学那一年。
“我又不是小孩子了还要让人送。”
“再大也是我闺女，走，回家，放下东西咱们去外头吃饭。”
“家里买的还有菜。”辛甜之前有段日子见不到人，“我下厨咱们自己在家做，便宜还好吃。”
“我……”
“爸爸，我来我来，你今天付钱的姿势特别帅，我做顿好的感谢你！”
这说法新鲜，也就没再推辞小闺女的好意，连带着抱东西上楼的动作都迅速几分。
小闺女忙，也不全让她自己干，一些费事的食材，如山药削皮，杀鱼切肉这些，他手上麻利地帮忙处理好，就被小闺女以占地方给赶出厨房，闭上门，自己在里头捣鼓。
他坐回沙发上，见便宜媳妇正在那观察新买回来的衣服，挨个检查线头，拉链。
辛继荣这才抓住机会，“看来大环境是真的变了，老汉嘴巴里提的那老帽，百分之百是私人经营。”
顿一下，不禁又感叹，“是真的胆子大。”
林雪柔出神镇国府，比旁人也能多看出两分门道来。
“不单纯是胆子大，还要背后有人，以前没注意，回来路上听你们说过之后，我细看了路上，三轮车不少。”
比不上人来人往的自行车，可隔几分钟就能瞧见一辆骑三轮的人，她回家半个小时的路程，瞧见了十几辆，这就足以证明了某些问题。
数量多了，就不是胆大能控场的。
她抬眸，“你做事我不过问，但不准踩线，被我发现立马离婚，孩子全归我。”
两年时间，她也算是慢慢和辛立烨和辛蜜熬出感情来，两孩子现在都算前途坦荡，更不说小女儿，必不能让昏了脑子的人耽误。
“说什么呢，我是那种人！”辛继荣感觉不被信任，捂着心口歪头朝便宜媳妇身上靠。
“是吗？”林雪柔继续检查线头，“我未雨绸缪，如今进了厂子还是销售员，未来为了谈生意，上酒桌进舞厅，见识多了谁知道ui不会暴露出花花肠子。”
“又不是没见过。”
“哦，你土生土长的建方人，你哪见的？建方有饭馆可没舞厅。”
“……”
辛继荣靠在她肩膀上，对方瘦瘦的肩骨戳在他太阳穴附近，仿佛在等待机会，一个回答不好就戳死他。
愣有两秒，又意识到不对，仰头看着她侧脸，黄昏柔和的光线下，连带着侧脸轮廓都温柔起来。
这是要摊牌？
“那你呢？嫁给我之前一直没出过你娘家生产队，怎么猜出老帽背后有人的？”
还有她那一手毛笔字，写得比铅笔字都漂亮，更不提教小闺女的那身拳脚功夫。
俩人之前还隔着层窗户纸。
辛继荣今天想戳破。
……
辛蜜逛了一天，回家就回屋躺下，舒舒服服的发呆。
直到听见隔壁动静，听到爸爸被赶出厨房，磨蹭地起身想去帮帮妹妹。
妹妹都说要谢谢爸爸，她肯定也要意思意思。
哪知道，开门就听到客厅夫妻俩讨论的事，脑海中警报瞬间响起，一把拉开房门，伸手阻止。
“别说了！”
沙发上，正相互试探的两人被吓一跳，辛继荣直接弹坐起来。
林雪柔也顺着声音看过去，瞧见辛蜜站那，奇奇怪怪。
“什么别说了？”
“一惊一乍，吓死个人。”辛继荣瞪一眼辛蜜，刚刚多好的机会，错过下次还怎么还找机会，“大人说话你小孩子别插嘴，回屋睡你的去。”
“不行……”
这时，厨房的门被打开。
辛甜也听到了刚刚那一声，只是炒菜爆油声音太大，没听清楚是什么。
往锅里点了水后，伸头看向歪头。
“你们在说什么？”
辛继荣张嘴要开口，辛蜜蹭到厨房门口，大声提起老问题。
“没什么，就是妈妈打算写信的样板戏，里头女主角的爸爸妈妈身体里的魂魄换成了别的人，继续代替父母对女主角好，这样算不算父母。”
辛甜恍惚觉得这个事情以前好像提过，半点不犹豫地发表出自己的意见。
“当然不算呀，妈妈。”辛甜看向妈妈，“虽然说迷信不好，可一个人就一个灵魂，存着从小到大的记忆，换了个人，就算还是那个身体也不是那个人了呀，肯定不能算。”
辛继荣和林雪柔愣在原地，同步地抿起唇，意识到辛蜜询问这个问题的目的，就是提醒他们。
林雪柔借着剧本说：“那要是新灵魂也有原本灵魂的记忆呢？又或者说，只是女主角的爸爸妈妈多了一辈子的记忆。”
辛甜认真地皱起眉头，“妈妈，还是不要了吧。”
林雪柔紧张跳动的那颗心脏，一寸一寸往下坠落。
这时，就听见小女儿说：“提及灵魂太迷信啦，要是被人举报肯定要被抓，虽然现在那什么没了，可万一呢……破四旧的规矩还在，要想马克思学习新思想，妈妈你要不要换个新剧本写。”
林雪柔的心掉了，却在听懂女儿关心的言论后，没摔成八瓣。
辛继荣反应最快，“小闺女说的对，这本不写了，你刚进话剧组，虽然说是上头给你布置的任务，但东西是你写出来的，到时候对方不认你，你有嘴说不清。”
林雪柔听到不认她，难得逃避了一件事。
“好吧。”
辛蜜松下一口气，嗅着空气中的油烟味道，“妹妹妹，锅里头！”
“哎呀！”
辛甜手忙脚乱，“差点粘锅。”
辛蜜跟进去，“还要干什么我帮忙。”
对比拒绝爸爸，辛甜接受了姐姐的帮忙。
毕竟这顿饭的目的，是感谢爸爸掏钱！
……
厨房门再一次被关上。
辛继荣和林雪柔相视，辛继荣压着声音先开口。
“看样老二是最先知道的。”
“你认可甜甜刚刚的想法吗？”林雪柔心虚的厉害。
她是千百年前来的游魂，正正符合小女儿所不认的范围。
即便她知道戏折子里的剧情，即便她是真的想要照顾她。
垂眸时，手再一次被攥住，没了多余的其他动作，就简单的紧紧攥着，干燥掌心传来的温度，烫了下她有些发凉的指头。
耳边是辛继荣在小声说：“我更认可自己的想法，辛甜是我闺女，那就一辈子是我闺女。”
刚变成辛继荣的那几天，躺在床上的他几度绝望。
对父亲的愤怒，对母亲的担忧，成为个无赖混混，未来有大好前途的年轻人，一下子就变成有妻有儿的四十老男人。
不是小闺女整天进进出出照顾着，打断他胡思乱想的时间，谁知道还有没有今天。
察觉林雪柔是真的怕，拉着手将人顺便带进怀里，胳膊箍住她的腰。
“我们就是辛甜父母。”
话本上的三言两句描写，在辛继荣眼里从来不觉得那是真的。
他才是活生生的那个人。
陌生又熟悉的男性气息萦绕在身边，混着她的呼吸，完完全全将她包裹在其中。
辛继荣的话给了她有点安定，“我……”???
辛继荣打断她，“我们不提其他，我就认你是我媳妇，我们以前过的不好，现在为了三个孩子，也要拼一把。”
林雪柔垂眸，睫毛颤抖，最后轻嗯一声。
她会忘掉上辈子。
就像辛继荣说得那样，她是三个孩子的妈妈。
辛甜是孩子之一。
稳住心情，就觉得怀抱太热，伸手扶着肩膀想推开。
辛继荣不干，像块牛皮糖一样粘着，下巴蹭了蹭媳妇头发说：“你不能用完就丢，你刚刚应了，以后就是我媳妇。”
“……”
这能是一件事？
沉默使空气尴尬。
辛继荣没得到回复，不干了，主动扶起怀里头的人，四目相对。
“不吭声是几个意思？”
两辈子，林雪柔都没正经谈过对象，只在年幼的时候幻想过未来相公。
应该是英俊高大，同父王那般能上阵杀敌的英勇将军，文能提笔，武能降敌。
辛继荣这弱弱的小身板，该是第一个被淘汰的。
“我在考虑。”
再次想到这个问题，她脑海中刚刚将辛继荣列为淘汰对象，心里头下意识的反应，是在数他的有点。
身子弱没关系，他会做饭，会电工，会木工，还会少许钳工锻工，人活络嘴甜，还会尊重人……
她甚至还能找出许多优点来，仿佛只是为了辩驳自己，慧极必伤，聪明人身体弱点怎么了？
朝廷首辅二十五岁入阁，那般聪明至妖的人，不一样是个药罐子。
对比起来，辛继荣只是腰不好而已。
想到这，什么想法已经很明了。
辛继荣等不到答案，已经开始耍无赖了，四肢缠上人，把人死死锁怀里头。
“我不管，你占了我便宜还考虑，考虑什么考虑，不准考虑，想我！”辛继荣鼻孔出气，显然有被气到。
“……”
林雪柔动了动手，稍微用点力气就能挣脱开的，想到他身子弱，莫名收了力气，后果就是，彻底被缠上要个答案。
这两秒，是有过后悔念头的。
是不是男人？
……
这事，在辛甜面前就算过去。
等她做好饭，瞧见父母亲密的样子，简直是没眼看，大姑娘已经懂了点事，红着脸说爸爸不知羞。
心里却开心，爸爸妈妈感情真好。
新剧本那事就这么被揭过去。
辛蜜以为，爸妈会挑时间找她认真谈一谈。
好嘛，隔天把她和妹妹送进学校，就去找三轮车车夫去在市里头兜圈子去了，妈妈更是一早买好早餐就出门。
就她一个提心吊胆？
摆烂摆烂。
辛蜜叮嘱妹妹脾气硬点后，便分道扬镳回了她自己专业。
辛甜也抱着书本前进，今天就要正式分课表，上大课了呢。
她一进班级，就被周慧给迎上来，手里拿着张小纸条，笑着递过来。
“这是我们这个学期的课表，我抄完回来，顺便帮你也誊了一份，不过我字不好看，你看看有没有看不懂的？”
横比竖那结构清晰，周慧的字算得上是正楷，怎么可能看不清楚。
辛甜收起来，“谢谢你。”她看着黑板周边围着抄课表的人，“不是你我肯定挤不进去，还没上课，我请你喝汽水呀。”
三月下旬，温度已经开始在慢慢升高。
学校小卖部里头买了两瓶常温的橘子汽水，让老板帮忙开了瓶盖，抱着在旁边的花坛边坐下。
带着浓郁橘子味道的汽水，带着晚春独有的凉意，喝进嘴巴里咕噜噜地冒着小泡泡，刺激着味蕾，辛甜忍不住舒坦地眯起眼睛，笑呵呵地看向身边人。???
周慧还没动，一直在盯着她。
“我脸上有脏东西？”
“没，就是越看你越漂亮。”周慧红着脸，想着辛甜请她和汽水，等助工名额下来，她攒点钱请辛甜吃饭好了。
有了这个想法，再看辛甜当真觉得她好漂亮，偷偷勾头跟她说：“是真的，军训第一天你上最前排领队的时候，就已经是咱们专业的班花了。”
不过那时候辛甜姐姐生病，这事就没人说到她面前。
他们七七届的学生，有不少三十岁的老三届呢，大家都识趣。
“后来班里齐正军去系里头其他专业打听，发现都没有你漂亮，你班花已经变成系花啦，他现在正在全校打听呢，见到个美女就要去对比一番。”
“啊？”
这超出辛甜的认知了。
齐正军她有印象，班里头特别活泛的一个年轻人，今年二十岁，家里头好像是北方人，为了躲家里人才报的南方大学。
军训那半个月，班里头的人经常围在一起说说笑笑，齐正军是最热闹的那个，只要有他在，就不会冷场子。
不过……想到军训请假去挤图书馆的那群人。
“他们不觉得这种事情耽误学习嘛？”
周慧摇头，“才不会，男的就喜欢盯着漂亮的女孩子看，照齐正军的话说，就是看完有动力。”
“？”
“奔着娶漂亮妻子的动力，要要努力学习不是？没准再大学里面就把人生大事给解决了呢。”
“……”
辛甜沉默两秒，“还真是独特的激励方式。”
周慧挤眉弄眼，“你没听懂他放这话的意思呀？”
辛甜继续沉默。
周慧见此，及时止住了这个话题，看辛甜态度，她觉得齐正军没戏了。
“哎呀，不说这个，反正你还小呢，跟他们那些上了年纪的同学说不到一块去的，先成年再说。”
辛甜这才恢复笑容，继续喝起汽水。
周慧又提出一个问题，“不过，齐正军最近在愁另一件事情。”
“什么？”
“你和你姐姐都长得好漂亮，最后要是只剩下你们两个比赛，办理不少男同学都在纠结到底投谁。”
“……”j??
啊……这算哪门子比赛呀。
“我选我姐姐，嗯。”
作者有话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