厥过去。
不,不能晕!
他用力地咬了下舌尖,疼痛换来片刻清明,眠眠姑娘还独自在外面呢!他绝对不能就这样昏倒过去!
蔺海程尝试着将耳朵贴在缸壁上,去听外面的动静。
提灯的火苗被莲生掐灭,全然的黑暗中,宴屿眠悄无声息地一脚登上缸顶。
她双手持握菜刀,似轻轻往洞顶一砍,刀刃就没入其中,将她全身重量都支撑了起来。
宴屿眠就这样倒趴在洞顶,屏息凝神。
蠕动的声音很快就近了,在熟悉的洞穴中,咾病鬼的移动远比村子里快上许多。
很快它就到了宴屿眠的下方,莲生悄然靠近过去,凭借着自己作为鬼魂的优势,尽可能获知一些情报。
洞里实在太暗,饶是宴屿眠也难以视物,只能看到远处死水塘里荧蓝色的点点光芒。
正因为视力被剥夺,听觉才更加敏锐,她根据挪动的动静估算咾病鬼的身形,感觉它似乎比昨夜的体型稍小些许。
是发生了一些变化,还是这其实是另一只?
咾病鬼是根据听觉和味道进行判断的,如今她身上也沾染了洞穴里的臭气,不发出动静的情况下,应该不会被注意到。
宴屿眠听到咾病鬼在用身体摩擦那一个个大缸,发出窸窸窣窣的诡异声响,它偶尔会掀开缸子,很快又盖上,像是在寻找什么。
宴屿眠听着它靠近蔺海程藏身位置,不由得有些担心。
她默默想好了,如果蔺海程被发现,自己就出手宰了这玩意,总不能真看着那傻小子出事。
好在咾病鬼在距离蔺海程还剩三五个缸时停下了。
它掀开石头和木板,终于找到了想要之物,将其拎起。水声哗啦,掺杂着某些轻微的痛苦挣扎,某个浸泡在缸里的“人”被捞起来了。
之后咾病鬼扭身回去深处,宴屿眠收刀稳稳落地,轻盈得半点响动都没发出。
她跟在咾病鬼身后,落脚之处已然留下一层属于怪物的粘液。
转过狭窄的通道转角,竟是有豁然开朗之感,洞壁自然生长的水晶提供了些微光亮,也让宴屿眠终于能够看清这玩意的原貌。
眼前的生物像是某种大鲵,高耸的身躯呈现出黄黑色,覆盖着光滑表皮,短短的四肢相较起来比例极其失衡,让它只能依靠腹肚和尾巴蠕动,四肢主要用来保持平衡。
但它的总体形状并没有那么规则,非要形容的话,宛若一滩烂泥成精。
它又短又细的前肢此时抓着个骨瘦如柴的人,那人皮肤呈现出窒息的蓝,从外表已然看不出性别,抽动的脚趾告诉宴屿眠,他还没死。
咾病鬼将它放在了石台上。
莲生大着胆子上前,在咾病鬼面前飘了一圈。
咾病鬼有所感应般抬起头,最终却什么都没能发现,继续专注石板的人。
它蠕动着上前,很快厚实的腹部就压在了那人身上,柔软的皮肤和脂肪立刻将其包裹起来,咾病鬼整个身躯也随之扭动。
很快,它就滑下石台,只是再也不见那窒息病人的身影,只余下几根孤零零的骨头散落。
咾病鬼将那人吃掉了。
它心满意足地摆动着两腿畸形后肢,朝着更深处爬去。
随着它的动作,咾病鬼的后背突然缓慢开裂,宴屿眠清楚地看到,在缝隙当中,正躺着一道熟悉的身影。
“咦?”莲生的反应也印证了宴屿眠的猜想。
那道身影正是湘娘昨晚被带走的婆婆!
没想到咾病鬼竟然是把人装在后背里带走的,只不过婆婆看起来状态还行,大概是时间太短,咾病鬼还没来得及做其它事情。
宴屿眠耐心等待,目送咾病鬼移动向深处,迅速迅速回到大缸摆放处,打开蔺海程所在的缸,把他一把拎起。
“我找到婆婆了。”
“真的吗!”蔺海程还没来记得呼吸稍微新鲜点的空气,就被这一好消息振奋,“在哪里?”
“在咾病鬼后背上。”宴屿眠轻声描述了方才看到的景象。
听到咾病鬼几下就把人吃的只剩下骨头,蔺海程又开始发抖了。
蔺海程深呼吸了几次,才低声道:“我们能把婆婆救回来吗?”
宴屿眠清楚他的想法,既然婆婆还没惨遭毒手,他们能救当然要救,在蔺海程看来,她专门找上咾病鬼的老巢,不就是为了救人么?
“他说的倒是轻巧。”一旁的莲生评价道。
蔺海程也知道这是个很难实现的愿望,深吸口气,又道:“如果做不到的话,我们能不能让婆婆……免掉之后可能的痛苦?”
免除痛苦?
莲生疑惑于这般含蓄的说辞,提问道:“是指杀掉那个婆婆吗?”
宴屿眠什么也没答应,只是道:“再过去看看吧。”
她带着蔺海程去到通道另一端,蔺海程两眼摸黑,只能拽着宴屿眠的衣带往前走。
宴屿眠步调放缓,速度却是正好,偶尔调整一下衣带的高度,用不出声的方法让蔺海程明白前方道路有凸起或者凹陷。
这些事她做的很熟练,很多年以前,在林凰羽还是小孩子时,她就是这样一点点引导自己眼盲的五徒弟的。
林凤翎和林凰羽兄妹天生残疾,哥哥失聪,妹妹眼盲。
失聪的哥哥好歹生活所受影响不大,能出去下地干活。眼盲的妹妹就惨了,为了防止她在无人看管时出事,她整日被锁链缩在床角,哪里也不许去。
宴屿眠发现她时,她都已经不会走路了,需要从头开始学。
如今宴屿眠所掌握的方法,都是从林凰羽身上摸索出来的。
突然就念到了徒弟们,宴屿眠颇为感慨,那群家伙们如今过得肯定还不错吧?
毕竟距离自己死遁,已经过去了一周时间,再怎么悲痛,多少也该缓过劲来了,澜清宗的重担还等着他们挑起来呢。
默默想着,宴屿眠就带领蔺海程来到石台处。
残留的骨骼还在,地上的粘液未干,借着周围水晶的微光,蔺海程全然说不出话来。
真正看到情况,他才知道自己方才提的两个要求有多异想天开。
“它又回来了。”莲生在这时轻声道。
宴屿眠当然也听见了,她朝着蔺海程打了个手势,立刻带着他往之前就看好的藏身之处躲去。
淤泥般的身体出现在黑暗当中,它上半身微微抬起,短小的前臂正抱着一口缸,缸上破旧的红纸上是新鲜笔迹,黑色墨迹似乎都要流淌下来。
不,那并非墨迹。
宴屿眠眉头微皱,更像是一群蠕动的黑色虫豸,组成了字的形状。
字还在不断扭动,想必等到蠕虫死亡干枯之后,就会成为他们在外面看到的情况。
咾病鬼将缸放在了石板旁,听声音里面已经灌上了水。
然后它身躯扭动,层层叠叠的皮肉将背上的婆婆推搡下来,落在石板上。
“哎呦!”
婆婆似乎还醒着,摔得发出声本能的痛呼。
咾病鬼置若罔闻,将两条前肢伸向婆婆,抓住了她的小腿。
“它要把她装进缸里!”
莲生话音刚出的瞬间,一把菜刀就嗖然飞了出去。
菜刀准确无误地从根部起切断了咾病鬼两条前肢,本要将婆婆小腿折断的力道瞬间失去。
没人能看清那一瞬间究竟都发生了什么,咾病鬼发出凄厉的痛呼,紧接着朝他们的藏身之处扭身而来!
迎接它的是第二把刀。
这一把刀直接如切豆腐般,没入了咾病鬼身躯,从前胸进去,后胸出来,刀刃上沾染着些许黄色脓液。
咾病鬼仍在愤怒地扑来,可扑到一半,它的上半身突然诡异地和下半身错开,然后两节身躯沉重地接连坠地。
噗呲——
黄黄白白的脓水从断躯中喷出,溅得洞顶洞壁上全都是,石台上的婆婆发出惊恐呜呜声响,而蔺海程看呆了,莲生也看呆了。
那两把菜刀……确实是平日里湘娘用来做饭的菜刀啊!
可怎会如此锋利?!
随着脓水的流淌,咾病鬼肿胀的身躯逐渐瘪缩下去,它像是一张皮囊裹着大量脓液和腐烂组织组成的,散发出的强烈腐臭让所有人都捂住口鼻,蔺海程更是差点晕厥过去。
什、什么情况?
那么恐怖的东西,直接被眠眠姑娘一刀砍死了?!?!?!
他是在做梦吗?
蔺海程用仅有的力气扇了自己一耳光。
作者有话说:
本章发点小红包~
第 8 章
宴屿眠作为曾经的现代人,知晓脓液里肯定蕴含着各种细菌、真菌和病毒。
在没有抗生素使用的时代,很多病菌难以消灭,带来诸如麻风病,霍乱,鼠疫、天花、肺结核这些不治之症,随便哪个放出去,都会给村子带去灭顶之灾。
宴屿眠立刻从藏身之处走出,把石板上吓得晕厥过去的婆婆抱起,放进缸里,用里面的绿水清洗她身上的污物。
如果她没想错,这绿水有维持性命的功效,缸里的那些人病得诡奇,却都苟延残喘地活着,先让婆婆泡一泡,好歹能多撑些时间。
跟蔺海程双腿软到走不了路不同,莲生早就飘出来探查周围,他兴致缺缺地看了几眼咾病鬼段成两截的躯体,就转向石台那边。
菜刀很小,但飞出去时似乎带着凌厉刀意,否则也不至于把如此庞大的咾病鬼劈成两半,因此在切断咾病鬼前肢时,刀意也砍断了石板。
除却宴屿眠出手的那一瞬,莲生被她的果决惊到了,之后目睹切菜砍瓜般的战况,莲生却异常平静。
就好像他本就知晓自称是他主人的少女拥有超越凡人的力量。
用来放置病人的石板裂开,其中似乎藏着块小型玉屏风。
莲生眉头皱起,尝试着凝时身体,将玉屏风搬出来。
蔺海程好不容易恢复了些许神志,就要哆哆嗦嗦地上去帮宴屿眠的忙,就看到一架微型玉屏风兀自飞起,悬在半空当中。
蔺海程两眼一黑,又差点晕过去。
“主人,看看这个。”莲生道。
宴屿眠让婆婆在缸里泡着,一扭头就看到莲生举着玉屏风,那屏风上显露出一条条纷乱的七彩线条,如同经脉纠结在莲生体内。
这是……
宴屿眠眼眸微凝,她走近莲生,将玉屏风抬起,对准他头顶的位置。
只见那些纠缠的彩线聚拢在莲生头顶,然后朝着上方飘散出去,突破一切阻值,径直地连向穹顶。
宴屿眠又对准蔺海程找了找,同样有七条彩线,从身体连缀到天空,只不过蔺海程的线很清晰,条条分明,不像莲生的扭结纠缠成一团。
“这是药王谷的东西。”宴屿眠轻声道,“明魂镜,能够探知人的七情八苦,药王谷用它来做药人的检查。”
宴屿眠对药王谷没有半点好感。
每每看到和药王谷有关的东西,她就会想起当年老二孔蕴乔的惨状。
少年被取血到几近人干,苍白面容上用朱砂写着“人药三盅”,他的双眼用黑布蒙住,耳朵用蜜蜡封死,嘴巴用玉石塞着,坐在半透明的白玉瓷里,被装上药架。
之后小药人被药王谷送给她当做礼品,宴屿眠费劲巴拉地教育数年,才勉强让孔蕴乔拥有正常人的思维。
药王谷在外世看来,救死扶伤,妙手神医,可于宴屿眠而言,她知晓背后太多秘密,完全不觉得那帮家伙算是好人。
既然此处出现了药王谷的明魂镜,那咾病鬼跟他们肯定也脱不开干系了,这种以人养病的手段,倒是挺符合他们的风格。
莲生举着明魂镜,对准自己胸口,低头看着,经过宴屿眠的解释,他已经知晓这些彩线都代表着什么了。
喜、怒、忧、惧、爱、憎、欲,为人之七情,每一味皆可入药。
正是这七情的存在,才让人得以鲜活,缺了哪个都意味着魂魄不稳,即将变成丧失心智的疯人。
宴屿眠和蔺海程的七情都很正常,可他的……
只有一条红线和一条黑线最为明显,其它五条线都被纠缠在其扆崋中,要不就是浅淡到几近消失。
是因为这个,他才成为如今形态吗?
莲生低头看着自己空荡荡的下半身,只有一团雾气,他觉得自己本应是个人的。
“主人。”莲生轻声问道,“红和黑是什么?”
“怒和憎吧。”宴屿眠回答,她倒也挺惊奇于莲生的状况,要知道老二被药王谷关在净身瓶里养了十年,也才只有欲线几近消散。
可他在愤怒什么?憎恨什么?
莲生不知道。
他心中充斥的只有茫然。
这时宴屿眠已经清理掉了洞穴内她留下的所有痕迹,包括咾病鬼的尸体,也伪装成了遭受撕咬才断裂的模样。
至于石床,只要弄得够碎,就没人知道其实最开始是被她一刀劈开的。
宴屿眠把婆婆在绿水里清洗干净,咾病鬼被分尸后,洞穴内恶臭到鼻子根本无法适应,既然人都救到,她打算快撤。
因为宴屿眠确定,被她斩杀的咾病鬼,并非昨晚出现的那一只。
相比起来,它的体型确实小了些,而且被斩断的前肢要更加发达。
她猜测这里居住的咾病鬼有至少两只,拥有不同的分工,有的负责种病和抓人,有的负责将抓来的病人放进缸里养着。
宴屿眠低声给蔺海程说了猜测,蔺海程点头,他也觉得还是快走为好。
“如果真有其它咾病鬼在,就得尝试着让村子搬走了。”
蔺海程颇有些忧伤,他觉得搬走大概也不是个特别好的办法,从洞穴里大缸的数量来看,不光是他们村正在被造访。
蔺海程背起还在昏迷当中的婆婆,用衣袋把她固定结实。
婆婆虽瘫痪多年,但湘娘把她照顾的白胖,蔺海程就是个书生,整天坐在桌前读书写字,身体素质一般,走了两步,还满费劲的。
正当三人一鬼要原路返回之时,宴屿眠骤然色变。
“往里面走!”她低声喝道,“有东西从外面进来了!”
莲生迅速飘过去,又飘回来,神情凝重地带来了第一手消息:
“是咾病鬼,还带着两个病人。”
宴屿眠明白了,在大家进入洞穴之前,就有一只咾病鬼前去其它村子,抓病人去了。
现在那东西回来,必然会发现同伴的尸体。
宴屿眠倒是也可以把这东西也宰掉,但她原本还打算等出去之后,就给问天阁发匿名传讯,让他们前来处理此事。
如果留下太多自己参与的痕迹,那她的死遁计划就要宣布破产了。
她才刚开始享受崭新生活呢!
所以宴屿眠当即做出决定:先尝试着逃跑,实在跑不掉的话,她再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