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戌时不到,顾云早早找了地方住宿。
客栈开在驿馆附近,往来的人不少。
顾云跟着小二去安置马车,容煜先带着几人进客栈。
柜台后是个三十来岁的女人,模样破为貌美,刚放下算盘,原本蹙着的柳叶眉在看见容煜一行人后即刻舒展开来。
几位公子打尖还是住店?女人问了一句,一双红唇微弯。
这几人穿得衣裳虽不过分华贵,但这气质一看就是盛京那位大人府上的贵公子。
女人是客栈的老板娘的样貌十分好,年纪虽然不小,但眉眼间的风情不是年轻小姑娘所能比得的。即便容煜在盛京见到过不少样貌非凡的官家小姐。第一眼见到这个这个女人,还是会被她的模样和风韵所吸引。
要几间上好的客房。
如玉的声音,雪一般干净,叫人心里头痒痒的。
老板娘笑了笑,道:这可难为奴家了,往来的客人太多,唯余下两间,几位公子不妨商量商量,在这两间客房挤一挤如何?
楼下不少客人正在用饭,顾云正巧进来,听见方才话,对容煜道:除了这里便只有驿馆驿馆,再没有其他合适的地方,玉兄就委屈委屈,与白公子在一处罢。
容煜听顾云如此说,对老板娘道:便就要这两间,只是
他言罢看了江逸白一眼,道:我想与阿音住在一处。
江逸白闻言,眉毛轻轻挑了一挑,没有说话。
作者有话要说:来了~
感谢大魔王冲冲冲鸭!的营养液~
第68章
老板娘见他们几人正在商量,从柜台后头走出来柔声道:奴家先带几位公子去二楼看看罢。
这几个男人,看着就像是没吃过苦的,出门在外五个人两间房难道不是理所应当的事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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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楼的陈设有些旧,墙角处几个花瓶摆在粗糙的木架子上。
容煜跟着老板娘来到走廊尽头的两间屋子。
有什么事几位叫伙计们安排就是,天色已晚可要点些东西?老板娘问了一句,将肩头颜色有些发旧的赤色披帛拢了一拢。
容煜转头看了顾云一眼,顾云上前一步与老板娘说话。
有顾云处理这些,容煜便先带着东西进了房间。
很干净的一间客房,与上好这两个字几乎不搭边,但也勉强凑活。
不多时,有伙计抱了炭火盆进来,不是好碳,才一会儿的功夫味道便已经十分呛人。
容煜将碳盆挪远了一些,开窗户透了透气。
顾云点了几个小菜,寻常的菜品,是个酒馆就能做出味儿来的东西。
等太阳完全落下去,才有伙计送了饭菜来。
容煜与苏音在一间屋子,张翎、顾云与江逸白一间。
饭菜送到两个屋子,几个人便各自吃各自的。
没有江逸白在身边,容煜这也算是难得的清净。
面前的蛋花汤还冒着热气,容煜刚拿了筷子,看见苏音还在整理包袱,对他道:不必收拾了,先过来吃饭罢。
苏音闻言,放下手上的东西道:宫里头的规矩,是不可以与陛下同桌吃饭的。
容煜将桌上扣着的茶杯翻正,道:你我是兄弟,更何况又在宫外。
苏音听见容煜这么说,这才走近几步坐在对面。
桌上的是四菜一汤,碟子里的分量并不多,苏音看着容煜一直没有动筷子。
容煜夹了些菜,苏音这才开始吃东西。
如此拘束,容煜有些不大习惯。
他经常同别人一起吃饭,江逸白,顾云,甚至是明丫头和阿四,大家都很守规矩,但没有哪个像苏音一般小心翼翼到了极致。
原是不必如此谨慎的。容煜道了一句。
苏音愣了一愣,放下碗筷问容煜道:臣有什么地方做错了么?
没有。容煜看着面前的饭菜,道,做错了又能怎么样,朕说过,现在是在宫外。
如此小心翼翼讨好,倒叫容煜觉得自己像是个不通情理的暴君。
苏音想了片刻道:臣只是习惯了
习惯了讨好,烟花之地的人,哪个不是这样。只有哄客人高兴,才能让自己今后的日子也好受一些。
事事小心,顺着贵人们的心意,苏音已经改不过来了。
既已经离了那地方,就做一回自己罢,不为旁人活着,简简单单的。容煜看着苏音,略略弯了弯唇角。
他明白苏音从前种种的难处,可是如今一切难处都不复存在,那些心底下的挥之不去的烙印,终有一天也会随着光阴散去。
苏音闻言,略略滞了一滞。从来没有人对他说过这样的话。
臣也想,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不知该如何去做了。
曲意逢迎,这样的事几乎已经刻进骨髓之中,仿若他天生就是为了什么人而活着。
容煜将碟子中的菜夹进苏音的碗中,缓声道:朕知道这么多年来你受尽苦楚,可是你要明白一件事,能活着已经是最大的幸事。朕自幼在宫中,皇城出生的孩子不少,可是活下来的却寥寥可数。端王世子容巡曾经一直作为婢女的孩子养在乡下,是朕继位多年之后才有了名姓得以回到盛京。再此之前,他的两个兄长都不曾活下来。
苏音尚且有可以回来的机会,那些死去的孩子连这一个机会都不曾有。
陛下,臣从来不曾有过抱怨。苏音道了一句,他不想让容煜误会。
容煜闻言轻笑一声,道:朕不是这个意思,只想让你明白既然能活下来,还有回来再相见的机会,不妨再今后的日子为自己活一遭。就好似西云王,他不喜欢你,你也没有必要讨他的欢心,没有谁活着就是为了讨好谁。
臣
苏音看向容煜的眸子带了些光,为了自己活着,他还有这个机会么。
你先吃着,朕出去一趟。容煜道了一句,放下筷子起身出了客房。
桌上的烛火跳了一跳,苏音看着烛焰微微愣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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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是容煜多话了,他原是不该说这许多的,可每每看到苏音对人毕恭毕敬,含笑言语,总觉在其中看不到半分真心。
他的谢恩,他的关怀,甚至他对一个人赞赏,在容煜眼中皆是一模一样的感情。
容煜这一生见过不少人,哪怕是平日里很少说话的柳暮雨,在与他交谈时,都让人感知到一丝真心所在。
唯独苏音,容煜与他相处,就仿佛看到一个永远跪在地上的人。
明明与他坐在一处,可怎么看,都觉得这个人是跪着的。
人行到走廊的拐角处,容煜长舒了一口气,正打算继续走,蓦地腰被人一把揽住。
那人的力气不小,等容煜反应过来,已经靠在他身上。
眼下这地方烛火照不到,容煜看不清眼前的人。
两个人在昏暗之处,皆不曾开口说话。
容煜定了定身,低声唤了一声江逸白。
身前的人并没有回应,只静静揽着他。
容煜不知他什么意思,正要把人推开,揽着他的人终于开了口。
陛下的晚膳用了很久了。
耳畔传来低低的一声,果然是江逸白。
容煜心底下松了一松,道:你装神弄鬼的做什么,旁边就是梯子,会叫人看到的。
此处虽无烛光但也是人通行之处,也不知江逸白黑灯瞎火的找他做什么。
江逸白闻言,转了个圈,让容煜靠在墙上,对他道:不做什么,找陛下说说话。
说话客房里不能说么,非要在这里。
就在这儿说。江逸白说着贴近了几分。
容煜被江逸白这小性子弄得有些无奈,多大的人了,还做这样三岁小孩儿才做的事。
有话就快说。容煜催促了一句。
这样昏暗的地方,容煜总觉得不安全。
江逸白看了容煜许久,片刻之后把脑袋低了一低,抵在容煜的肩头,道:陛下今日,不要跟苏公子睡在一处好不好?
音声低低的,带着几分委屈。
再大的火气,也被这一声弄得心下软软的。
容煜用手拿开江逸白的脑袋,问他道:不跟他睡,跟你睡么?
嗯
江逸白应了一声,一双眼睛在昏暗的走廊中带着微弱的光。
作者有话要说:容煜:三天不打
第69章
容煜听见这一声,轻笑道:天还黑着就开始做白日梦了?
夜黑风高正是做梦的好时候。江逸白道了一句,几乎粘在容煜身上。
容煜试图推了推江逸白的胳膊,好生回去歇息,你再这样朕要打人了。
打罢。
这样没皮没脸的话,近来江逸白说的越来越多。
仗着容煜夜里没什么几日,江逸白又把怀里的人揽紧了些。
容煜是不大想跟这人有什么身体接触的,一来那天晚上的回忆不大好,二来江逸白身上带着伤,一不留神就强势容易更重。
伤残人士,不快些回去养伤么?容煜道了一句。
江逸白静了静,低声道:见到煜哥哥就好了。
朕是什么,你的伤药?容煜小声问了一句。
江逸白低笑道:是是一剂良药。
越说越混,这小兔崽子该打。
容煜往后仰了仰脑袋,后脑勺靠在墙上,对他道:回去罢,天色不早了。
语气尚算平和,比才和气了不少。
江逸白问他道:陛下非要和苏公子一起么?
你非要纠结这个么?容煜反问他。
男子汉大丈夫,一天到晚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东西。
江逸白看了他许久,手上的力气才小了一些,道:臣不习惯跟旁人睡,既然非要有三个人在一处,那臣来跟您挤一挤罢,有苏公子在臣不会做逾矩之事。
这是江逸白最后的妥协。
容煜沉默许久,才稍显轻松道:好罢,朕答应你。
真的?
真的,放开朕罢。这人实在难缠。
江逸白这才放开容煜。
容煜转了身,即刻往楼梯下去。
江逸白追上他,问道:陛下去哪儿?
茅房。容煜道了一句,也没转头。
一直下到楼底下,容煜问了问伙计茅房的方向,才又匆匆往后院去。
夜里有些冷,一呼一吸间尽是白气,容煜搓了搓手正要进茅房去,忽反应过来江逸白还在后头跟着。
你也要去么?容煜回头问了一句。
江逸白摇了摇头,站在远处的树下等着。
容煜处理完自己的个人问题,又在茅房里站了一会儿才出来。
也没跟江逸白打招呼,但江逸白反应快,容煜一经过立马就跟了上去。寸步不离,生怕容煜反悔一般。
容煜边走边道:你是知道的,朕是个实在人,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说了让你睡在哪儿就不会反悔的。
臣知道。江逸白闻言,浅浅勾了勾唇,心底下也有几分欢喜。
容煜边走边道:咱们不能在客栈里耽搁太久,明儿一早就得出发,你还在养伤自然要睡得多一些,睡够了身子才撑得住。
好容煜对江逸白的关怀,江逸白一向很受用。
人到了二楼,离客房还有几步路。
容煜忽停下来,问江逸白道:你去西云的时候,召见了多少亲信来着?
江逸白闻言,沉默了片刻,正要回答,面前的人已经在门后了。
两人之间的门缝只剩下一点点,容煜看着江逸白弯了弯唇角,低声道:祝西云王,好梦到天明。
十分温和的语气,言罢便紧闭了大门。
江逸白的手落在门上,一双眉略略蹙了一蹙。
头一次,容煜摆了江逸白一道。
心底下的喜气溢于言表,就连坐着的苏音也察觉到了。
陛下方才见到什么人了?苏音问了一句。
容煜坐在榻上,脱了靴子,笑道:没什么,一个讨厌鬼。
言罢卸了头冠,直接躺在了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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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梦到天明。
容煜确确实实做到了这五个字。
早上日头刚出来,容煜便神清气爽地下了床。
几人用了些早点,收拾好东西往楼下去。
顾云几人正在楼下结账,容煜看到江逸白,问候道:白公子睡得可好?
江逸白面上没什么表情,只淡淡道:托您的福,好梦到天明。
就怪了。
容煜和别的男人在同一间客房睡觉,他能睡着就有鬼了。
昨儿晚上顾云打了一晚上的鼾,江逸白本来就睡得浅,加上心底下有事,到天明才阖了会儿眼。
从前在宣华殿与容煜一起睡,他也睡不了多久。但看着容煜的睡颜与听一夜的鼾声还是有很大的差别的。
因为这个,江逸白看顾云也不大顺眼了。
江逸白神色一如往常从容,但容煜能感觉到他心底下不大痛快。因着从不爱逞嘴上的威风,容煜便也没在说话。
几人该上马的上那,该上马车的上马车。
苏音心底下是知道昨儿江逸白吃了闭门羹的,江逸白不痛快,他心底下便舒坦一些。
待容煜上马车时,苏音特地放大了些声音问道:我一向睡的不安稳,客房里地方小,昨儿在一张榻上不知有没有冒犯您。
江逸白闻言,看向苏音的瞳子缩了一缩。
容煜听见苏音问这个,只道了一声不曾。
苏音做事一向本分,便是与他同榻而眠也是睡在一角,一动不动。容煜昨儿晚上,甚至没察觉出房间里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