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了薛姗姗藏好尸体之后,她倒是有选择的。
第一,她可以假装无事发生,若无其事地回到皇后的棺椁前继续跪着, 直到多日后顺妃的尸体被发现, 但到了那个时候,进出偏殿的人很多,谁也不知道顺妃到底是谁杀的。
第二, 她也可以求助魏贵妃, 魏贵妃执掌后宫, 处理一个尸体不是难事。而且魏贵妃跟顺妃品阶相等, 两人应该天然敌对,更何况她杀薛姗姗还是为了裴琅,只要她开口,魏贵妃肯定会帮她。但是,她下意识地不想让裴琅知道自己杀了人。
除此之外, 她还有另外一个选择,把这件事栽给别人。
只是这样一来,她自己也会暴露,比起无声无息地就这么离开,风险更大。
华秀桐换到另外一个房间,犹豫了很久,本来已经想好了若无其事地回去,可在她看到偏殿大门处进来的安王妃的时候,突然又改了主意。
裴琅对安王妃那隐秘的心思……不不,她不是因为这个原因,而是因为安王和裴琅的敌对!对,她是因为皇子们夺嫡险恶才对安王妃下手的,绝对不是出于女人的嫉妒。
这样安慰着自己,华秀桐在薛筱筱走过的时候,对着空气说话假装屋里有人,等薛筱筱去了另外一个房间,她飞快地溜出偏殿去喊人。
因为是给哭灵的女眷准备的休息处,这个偏殿离灵堂十分近,华秀桐确信这一个来回薛筱筱什么也来不及做,更何况她根本不知道八仙桌下的秘密。
原本以为是人账并获,可现在应该好好待在八仙桌下的尸体却不翼而飞。
“这、这怎么可能呢?”华秀桐震惊得盯着空空的桌下,“顺妃不是应该——”
“应该什么?应该在桌子下面?华姑娘怎么如此肯定呢?”薛筱筱被裴无咎抱在腿上,脑袋靠着他的肩膀,闻着熟悉的雪松冷冽味道,她的精神终于恢复了一些,虽然头还是很疼,但好歹呼吸能顺畅了。她的眼尾微微上挑,平时看起来带着一抹不易察觉的娇媚,此时盯着华秀桐,却带上了几分凌厉。
意识到自己差点说漏嘴,华秀桐脸色一白,“不不,我是说顺妃应该在这个屋里才对。”
薛筱筱笑了一声,“哦。”
她这样意味不明地一笑,屋里的气氛顿时尴尬了。
魏贵妃在宫里二十年,争风吃醋相互陷害的事情见多了,根本不用问她能猜出个大概来,唯一想不通的是顺妃到底怎么了。
裴琅脸色阴沉得厉害,俊逸温和的笑容已经消失了,桃花眼也垂了下来。
顺妃,华秀桐,还有……她。
这件事涉及到的三个人,他一个都不想伤,可显然她已经伤了,刚才她站在那里脸色惨白摇摇欲坠,他差点没控制住自己想要上前扶住她。
现在她窝在裴无咎的怀里,脸色倒是好了几分,可他的心却更痛了,就像被人用刀子狠狠戳了几下似的。
建昭帝已经不耐烦了,魏贵妃察言观色,笑道:“顺妃那么一个大活人,怎么可能说不见就不见了,兴许跟安王妃一样,身体有些不舒服去哪里歇息一下,过一会儿自己也该出来了。”
众人离开偏殿,华秀桐额头上冒出了一层的冷汗,脸上更是毫无血色。她不知道顺妃到底去了哪里,是薛筱筱藏起来了,还是顺妃没死,自己离开了?
不管是那种,都是她不能承受的结果。
如果人赃并获,薛筱筱自身难保,顺妃已死,谁也不能把她怎么样。
可现在,如果顺妃没死,必然要跟建昭帝告状,到时候她伤了顺妃,再加上诬陷安王妃——
几乎是死路一条。
好好的一盘稳赢的棋,分明已经将对方逼到绝路,怎么就被对方绝地翻盘了呢?
好好的一个绞杀大阵,做为阵眼的顺妃尸体,怎么就不翼而飞了呢?
华秀桐绊了一下,胳膊被拉住,她以为是裴琅,扭头一看却是自己的父亲。
华阁老目光阴鸷,盯着她低声道:“走稳点。”
回到偏殿,薛筱筱拒绝了建昭帝给她请太医的好意,继续跪在皇后的棺椁前。
身前是太子妃,身后是众命妇,跟她平齐的顺妃已经死了。薛筱筱垂下眼眸,无人打扰,这点时间已经足够她整理好思路。
她大概猜出了华秀桐杀人、藏尸、换房间、假装与人对话、出来喊人的整个过程,华秀桐为什么要杀薛姗姗,她并不想知道。
她只知道,在这个花团锦簇的世界,虽然没有变异的生物袭击人类,但有些人,画着精致的妆容,戴着璀璨的首饰,穿着华美的衣衫,看起来娇弱,笑起来温和,却比那变异的生物更要可怕。
如果她今天没有空间,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子,又该是什么结局?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她从未想过与人为恶,却屡屡遇到危险。
她躲在裴无咎的羽翼之下尚且如此,那为她遮风挡雨的裴无咎,他又遇到了什么呢?
想到裴无咎经历的一切,薛筱筱的心尖仿佛扎满了钢针,密密麻麻的疼痛,几乎让她不能呼吸。
不能见光的真实身份,有没有让他难过?战场上的刀光剑影,有没有让他害怕?那一杯差点要了性命的毒酒,有没有让他绝望?
他又是为了什么,选择了只要三年寿命?
薛筱筱侧过头,看向另外一侧的裴无咎。
他似有所感,朝她遥遥看了过来,黑眸中是不容错认的担忧和怜惜。
薛筱筱抿唇一笑。
殿下,这一趟刀尖旅程,就让我牵着你的手,一起走吧。
……
正午,哭灵结束。
裴无咎不肯让薛筱筱推他的轮椅,他的小王妃今天肯定是遇到了磨难,他恨不得一直抱着她,又怎么舍得劳动她来推轮椅呢。
薛筱筱却不听话,从内侍的手中抢过轮椅,指尖虽然泛白,却稳稳地推着他向前,“殿下,有我在,是不会让别人来推你的。”
“安王和安王妃真是恩爱,安王妃脸色不太好,是不是身体不舒服,要不明天就歇了吧?”在皇后的灵前,太子妃不能笑,不过目光很是温和。
薛筱筱福了一礼,“多谢太子妃体恤,不过我没有大碍,明日还会来的。”
东宫和出宫不是一个方向,两人寒暄两句,各自离开。
裴琅走了过来,“安王妃,我来推无咎吧,你看起来……需要休息。”
薛筱筱淡淡一笑,“不敢劳烦宁王,我也不需要休息。”
裴琅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不知在想些什么,竟然一句话都没有再说,默默地走到了一边。
华阁老快步上前,“安王,安王妃,小女鲁莽,给王爷和王妃添麻烦了。等过了明日,微臣自当带着小女登门道歉。”
“明日啊……”薛筱筱笑容浅浅,“登门道歉就不必了,毕竟华姑娘只是说出了自己听到的看到的,并没有做错什么,要怪也只能怪那顺妃,她怎么就不老老实实地待在八仙桌下,你说呢,华阁老?”
“……”华阁老明显被她噎了一下,神情很是不自在,“安王妃说笑了。”
不知道别人有没有感觉,但裴无咎的感觉很强烈——
他的小王妃,变了。
她的性子原本是带着几分娇憨和天真的,她没有学会虚与委蛇,不喜欢的人她向来都懒得搭理。
可是现在,她跟太子妃说话时谦逊有礼,面对裴琅又是礼貌疏离,对华阁老更是暗藏锋芒。
她变得……更像一个在京都名流中游刃有余的女子。
“筱筱,对不起。”
上了马车,放下车帘,裴无咎终于将她紧紧地抱在怀里。他亲吻着她苍白的脸颊,喃喃道:“对不起,是我没有保护好你。”
“说什么呢。”薛筱筱轻轻捶了一下他的胸膛,他又不是神仙,怎么可能连华秀桐突然起意的陷害都能提前预知。他撑着安王府,已经给了她遮风避雨的华屋、炊金馔玉的美食,反倒是她,安然地享受着这一切,却什么都没有为他做过。
裴无咎轻柔地帮她按着额头,“还疼吗?”在偏殿的时候他就看出来了,她疼得额角都一跳一跳的。
“唔……虽然不怎么疼了,但殿下按得好舒服。”薛筱筱笑得眉眼弯弯,窝在他怀里撒娇,“殿下,再多揉一会儿嘛。”
裴无咎恨不得把命给她,又怎么会吝啬这一点点力气,指腹按揉着她头上的各处穴道,低声问:“在偏殿里,到底反生了什么?”
薛筱筱懒洋洋地抱着他的腰,把事情讲了一遍,目光闪了闪,“那个……顺妃的尸体,被我……藏起来了。”
裴无咎诧异地挑了下眉头,他的小王妃那个隐形的包袱到底有多大,竟然还能藏个人进去?
薛筱筱在偏殿的时候并没有顾上检视自己的空间,她也不知道在那危急时刻突然扩充的空间长到了多大,直到跪在皇后的灵前,有了安静的时间,她才趁机扫了一眼,差点把自己吓到失态。
那个一直没有动静,怎么都不能升级的空间,竟然长到了她住的院子那么大,长度大概是明间和东西次间加东西梢间一共五个房间,宽高和长度一样。
薛筱筱颇为无语,不过是藏个人,至于暴涨成这样吗?怪不得她头疼得差点晕过去。
裴无咎显然也想到了她头疼跟往包袱里藏尸体有关,心疼得揉着她的额头,“明日歇了别去皇宫了。”
薛筱筱纤长的睫毛眨了眨,“不行啊,我从华秀桐那里得到的东西,要还给人家的。”
作者有话要说:华秀桐:你们看到我藏的尸体了吗?那么大一个尸体,怎么就不见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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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8章
哭灵第三日, 也是最后一日,薛筱筱和裴无咎坐着马车来到皇宫。
她的脸色还有些发白, 因为精神力严重透支,脑袋里感觉像是一根绷紧的弦,一扯一扯得疼。不过睡了一晚总算是好了些, 至少她不用扶着裴无咎的轮椅,自己也能稳稳地站着。
宫门处戒备森严,比平时多了一倍的侍卫不止, 薛筱筱和裴无咎对视一眼,眨了眨眼睛,两人都明白这是为什么——
宫里的顺妃失踪了。
距离昨日华秀桐说顺妃与人争吵已经过去了快要一整天,建昭帝本以为顺妃跪得难受跑到哪里去躲懒了, 可是一直到正午哭灵结束顺妃也没有出现。他本来还不是很在意, 到了天黑还没见到顺妃的人,这才警惕起来。
派了金吾卫带着侍卫、司礼监带着内侍宫女在皇宫中大肆寻找了一番,竟然毫无所获。
众人百思不得其解, 顺妃一个大活人, 怎么就突然不见了呢?
建昭帝本就多疑, 此时不由得开始怀疑华阁老或者安王是在搞什么鬼。
华阁老的独女话里暗示安王妃伤了顺妃, 如果真是这样,那顺妃就应该已经死了。因为宫门处是有守卫的,除非顺妃自愿伪装好跟着人离开,否则安王就算本事再大,也不可能强迫一个受伤的人离开, 顺妃显然还在宫里。可他派了人大肆搜寻,顺妃如果还活着应该早就被发现,除非是尸体被安王藏在宫中某处。一想到安王在自己的皇宫里还能安插人做手脚,建昭帝心里就很不舒服。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华阁老的独女在说谎。她预先知道顺妃会失踪,想把这件事栽到安王妃的头上。想到华阁老和魏贵妃三番五次地暗示想要结亲,建昭帝不由得开始怀疑此事跟宁王也有关系。
宁王狼子野心,因为觊觎皇位而害了太子。现在他把安王过继,宁王肯定也想害安王,没准这就是宁王和华阁老联手搞出来的。
关键是,顺妃为什么会失踪呢?是被宁王和华阁老杀了,还是被安王妃杀了?
建昭帝一会儿想想顺妃也算娇媚可人,更是不顾性命地救了他,是这么多年对他最情深意重的女人。一会儿再想想顺妃的尸体还不知道被人藏在哪里,等到明日哭灵结束,掘地三尺,刑讯全宫,也要找出来才行。更要弄清楚这幕后的黑手到底是安王还是华阁老和宁王。
思来想去,建昭帝一夜未眠。及待天亮,感觉身体疲惫地爬不起来,胸口好似压了个大石头,喘气都呼哧呼哧的。让冯德取了道士供奉的丹丸,一连服用了两颗,这才有了精神。
冯德一边服侍着给建昭帝穿衣,一边轻声道:“陛下要是不舒服还是让太医看看吧,奴婢总觉得这丹丸用得太多是不是不太好啊?”道士说这丹丸能固本培元,吃得多了还能长生不老,冯德总觉得很不靠谱。尤其建昭帝最近脸色红得不太正常,乍一看好像红光满面中气十足,但他服侍在身边,却觉得建昭帝的身体大不如前。
毕竟是跟在身边二十年的老人了,建昭帝也没摆脸子,不过他心情烦躁,没理会冯德,只随便摆了摆手。
皇后的棺椁前,跪了白茫茫的一片,薛筱筱中间只起身借着“更衣”来回走了一趟活动膝盖,并没有去那个给女眷准备的偏殿。
回来的时候,她往自己身后的位置扫了一眼。华秀桐的目光“唰——”一下移开,慌乱中带着惊惧。永成侯夫人郭氏则是毫不掩饰自己,眼眶通红,目光愤恨,一副恨不得撕了她的样子,显然是已经知道顺妃失踪的事,怀疑此事跟她有关。
薛筱筱淡然跪下,直到午时,推着裴无咎慢慢出了皇宫。
宫门处的守卫比之刚来的时候更加森严,尤其是离开的女眷,更是盘查仔细。
薛筱筱和裴无咎出了宫门,并没有急着离开,等华阁老上了马车,这才推着裴无咎的轮椅走了过来。
“华阁老。”裴无咎扬声道。
华阁老心头一跳,连忙从马车上下来,躬身行礼,“安王殿下有何吩咐?”
周围的人齐刷刷看了过来,昨日华秀桐带着人去偏殿说安王妃伤了顺妃,当时除了建昭帝、魏贵妃、安王、宁王和华阁老,还有许多的内侍宫女随行,这件事早就悄悄地传开了。此时见安王找上华阁老,都在纷纷猜测安王是不是要为自家的王妃出头,故意要找华阁老的晦气。
众人都不急着走,假装攀谈留在马车外,上了马车的也停车不动,揭开车帘偷看。
永成侯和夫人郭氏更是瞪大了眼睛看着这边,薛筱筱虽然是亲王妃,但和他们不是一条心,好不容易薛姗姗出人头地有了出息,不仅救了皇上还成了宠妃,给永成侯谋了肖想已久的永丰粮仓的差事,郭氏在京都夫人中也终于扬眉吐气,简直是光耀门楣。
结果好日子还没过上几天,顺妃竟然就失踪了,据他们的猜测,一定是薛筱筱存心不想让他们好过,这才对顺妃下了手。此时见安王要找华阁老的麻烦,他们特别期盼着安王一怒之下把华阁老杀了剥皮,这样安王就会被建昭帝重重责罚,最好把他的亲王爵位给撸了。
两人都是位高权重,马车停在最靠近宫门的地方,宫门处的守卫更是紧张,都说安王残暴喜欢活剥人皮,他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对华阁老下手吧,那他们可就太难做了,亲王要做什么他们自然不敢拦着,但拱卫宫门处的安宁又是职责所在。
众目睽睽之下,裴无咎修长的手指在轮椅扶手上轻轻敲了两下。
声音不大,但每一下都好像敲在华阁老的心上。他自然知道自家已经跟安王结了仇,本来他试图跟宁王结亲,就注定了要跟安王和太子不是一路,但爱女跟宁王的婚事尚未定下,这件事还有转圜余地。但经过昨日偏殿一事,两人的关系是不可能再有转机,这仇是结定了。
即便是老谋深算的华阁老,在面对安王的时候,也不由得绷紧了身体。
华夫人和华秀桐见状,也从后面的马车上下来,走到了华阁老身边,向安王和安王妃行礼。
“起身吧,本王也没什么要紧事,就是问一问沣河支流河堤加固一事进行得如何了?”裴无咎淡淡道。
华阁老暗暗松了口气,这件事确实是他负责的,因为给皇后哭灵,三日未曾上朝,安王特意拦下他过问也算合情合理,“河堤加固已经快要完工,受灾的村民也都安置好了,冲毁的房屋已经重新翻盖,受了伤的也得到了医治。”
“哦。”裴无咎面无表情摆摆手,“那去吧。”
“微臣告退。”华阁老转身,刚迈开步子,就听见安王妃轻声道:“等一下。”
她嗓音柔和,尾音总是拖得略微长一些,听起来有些娇气软糯。但这样的声音,却不由得让华阁老寒毛倒竖。被安王叫下马车的时候还没什么,被安王妃叫住,华阁老无比清晰地认识到,他们两个确实是来找自己的麻烦的。
华夫人和华秀桐相互搀扶,脸色虽然带着笑意,身子却紧张得绷紧了。
周围的朝臣命妇都提着一口气悄悄留意这边,宫门守卫更是眼珠都不错一下。
安王妃并没有跟华阁老说什么,而是慢悠悠朝着华阁老的马车而去,她走得很是端庄,短短几步路也走出了大家闺秀步步生莲的美妙感,声音也是柔润好听,“华阁老的马车里藏了什么吗,怎么味道有些奇怪?”
说着话,她已经到了马车边,一只手揭开车帘,指尖探到了车内。她只揭开了一条缝隙,别人看不到车里有什么,却见安王妃脸色大变,尖叫一声,噔噔噔退了几步,撞到了安王的轮椅上才停了下来,她面色惨白,手指颤抖不已,指着马车,声音也充满了惊惧,“有、有、有——死人!”
“这不可能!”华夫人脸色一变,甩开华秀桐的手,过去一把扯开车帘。
这下离得近的人都看到了,车厢里赫然躺着一个人,看那樱粉色的衣服,显然是个年轻女子。
华夫人眼睛一闭,晕了过去。
有眼尖的人叫了起来,“顺妃!那是顺妃娘娘!”
宫门处的侍卫今日严加盘查,本来就是防止有人将顺妃的尸体带出来,结果竟然出现在众目睽睽之下,侍卫们哗啦一下围了过来,已经有人飞奔向宫里去报信。
没多会儿,建昭帝坐着步辇而来,身后浩浩荡荡地跟着金吾卫、内侍并几个太医。
建昭帝面色阴沉,下了步辇直奔华阁老的马车,往里看了一眼,眼睛痛苦地一闭,沉声道:“太医。”
太医上了马车,片刻下来,摇摇头,“启禀陛下,顺妃娘娘已经薨了。”
建昭帝一双眼睛仿佛浸了冰,冷飕飕地扫向华阁老。
华阁老早已满头大汗,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他已经清醒地意识到,今日恐怕是华家的末日。他根本想不通安王是如何做到在众人眼皮底下把顺妃的尸体塞到了他的马车里,不管如何,这个罪名他是绝对不敢承担,“陛下!臣冤枉!臣刚才从马车里下来的时候,车里只有微臣一人。安王妃也不知道使了什么妖法,竟然将顺妃娘娘的尸身放在微臣马车里。”
薛筱筱脸色发白,惊惧之色尚未散尽,“父皇,这宫门外这么多人看着,侍卫就在身边,儿臣如何能往马车里塞人?那可是个人啊,又不是手帕什么的,能随手扔进车里。”
华阁老脑子已经乱了,胡乱辩道:“那也许是微臣的马车停在此处,中间有人悄悄往微臣的马车上塞了顺妃娘娘的尸身。”
守卫宫门的侍卫道:“陛下,属下在此一刻也未离开,华阁老的马车就停在宫门外不远,如果有人背着顺妃娘娘的尸身往马车里塞,属下绝对不会错过。”他们今日的职责本就是为了找顺妃的尸身,怎么敢认下华阁老言语中暗示的“玩忽职守”。
裴无咎淡淡道:“如果按华阁老所说,中间有人往马车上塞了顺妃娘娘的尸身,那你刚才上了马车,为什么不声张呢?”
一句话,华阁老张口结舌,冷汗涔涔。
是呀,他从马车上下来,到安王妃往马车里看了一眼,中间不过短短两句话的时间,又是众目睽睽之下,绝对没有往车里塞尸身的可能性。在别人眼里,定然是他在马车上时,顺妃的尸身已经在车里了。
薛筱筱皱眉道:“也许,那个时候顺妃娘娘还没死?父皇,华阁老下马车之前,儿臣听到车里一声闷响,就像、就像人被什么东西给砸了。”
她这话一说,众人茅塞顿开。对呀,肯定是顺妃和华阁老一起坐马车来了宫门处,华阁老入宫,顺妃坐在马车里等他,而华阁老上车后,两人不知为何起了冲突,华阁老一怒之下砸死了顺妃。
——只有这样才能解释得通。
建昭帝牙关紧咬,眉间的皱纹形成一个深刻的川字,阴鸷的目光在安王和华阁老身上扫来扫去。
薛筱筱好像还没从发现尸身的惊惧中缓过神来,纤长的睫毛不安地眨了眨,饱满的唇瓣发白,抿成了一条直线,嘴角的小梨涡也不再欢快,“父皇,要不……请仵作来验一验,看看顺妃娘娘到底是何时、何时薨的?”
建昭帝目光一缓,扭头看向刚才的太医,“如何?”太医虽然不是专业仵作,但看看死亡的时辰还是差不了多少的。
太医躬身道:“启禀陛下,顺妃娘娘薨逝的时间约莫在……一个时辰之内。”
作者有话要说:咳咳,前面说过,小王妃的空间里,时间是停止的,放进去是什么状态,拿出来还是什么状态。热的鸡腿放进去永远是热的,冰的沙冰放进去永远是冰的,最爱的四喜丸子永不过期。
第089章
一个时辰之内?
众人心中略微估量了一下, 从华阁老下马车,到安王妃发现马车里有顺妃的尸身, 再到内侍飞奔去报信,建昭帝坐着步辇出来,可不就正好在一个时辰之内吗?
这么一算, 众人看向华阁老的眼神顿时微妙起来。
这绝对不是有人把尸体趁着华阁老在哭灵的时候塞到他的马车里,再说,刚才华阁老从马车上下来的时候可是神色镇定, 车里真的被人塞了尸体他还能那么平静?
不管从华阁老的表现、还是宫门处侍卫的森严,更准确地是从时间上来看,这一切只有一个解释——
华阁老和顺妃是一起坐着马车来的,华阁老进宫哭灵, 顺妃在马车上等他。正午, 华阁老回到马车,不知何故弄死了顺妃,只要马车离开这件事就神不知鬼不觉, 没想到刚好安王妃闻到血腥气, 揭开了车帘, 也揭开了华阁老的秘密。
至于顺妃为什么和华阁老一起坐着马车过来, 众人偷偷地觑了一眼建昭帝,谁也不敢说话。
建昭帝脸色很可怕,一会儿铁青,一会儿又通红,仿佛皮肤下的血管都在暴动, 下一刻就要裂开似的。
他死死地盯着华阁老,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杀意。
他已经通过前后华家的表现,将整个事情连贯地想明白了。
不知何时,顺妃和华阁老勾搭在一起,昨日,在华阁老的帮助下,顺妃逃离皇宫,而华阁老的独女故意混淆视听,将众人的注意力转移到安王妃身上,这样就算顺妃失踪,众人也会怀疑是安王做了什么。
顺妃到了华阁老身边,浓情蜜意一刻也不想分开,就连华阁老进宫哭灵,也要跟着过来,宁可在马车上等他一个上午,就只为了早点见到他。
建昭帝阴沉沉的目光好似刀锋,刮在华阁老的脸上。
华阁老年纪与他相仿,但保养得很好,俊眉修目,皮肤白净,儒雅俊逸。
建昭帝心中想的,也正是在场众人猜测的,虽然无人敢说出口,看那些隐晦而了然的目光,让华阁老冷汗如注,他预感华家这次要完了。
“陛下!微臣是冤枉的!”饶是华阁老见多识广老谋深算,也实在猜不出顺妃的尸体为什么在短短两句话的时间里就出现在他的马车上。别人都觉得是顺妃跟他一起坐马车过来,但他是当事人,自然清楚是顺妃的尸体凭空出现的,虽然他也无法解释这种现象。
华阁老生来第一次茫然了,他举目四望,正好看到薛筱筱,“是她!是安王妃使的妖法!”
薛筱筱被他吓得退了一步,抬头看着建昭帝,杏眸中满是惊讶和委屈,“父皇,儿臣不知怎么惹了华家,昨日说儿臣伤了顺妃藏起来,今日又说儿臣会什么妖法。要不是顺妃确实是在一个时辰之内薨逝的,儿臣、儿臣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她说着话,乌黑圆润的眸中漫上水色,一颗晶莹的泪珠挂在长睫上,颤抖两下,终于承受不住,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留下浅浅的一道泪痕。
美人垂泪,那一颗泪珠仿佛落在众人的心尖上。
没人敢在建昭帝面前高声,但忍不住窃窃私语。
“分明是华阁老藏的人,想要栽在安王妃身上,我刚才可是一直看着那边呢,安王妃就是揭开车帘看了一眼而已,什么都没做。”
“可不是嘛,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呢,铁证如山,华阁老知道自己脱不了干系,就想扯什么妖法,妄图为自己开罪!”
“照这么说,刑部大牢里的每一个囚犯都可以说自己什么都没干,是别人用妖法害得了?”
“子不语怪力乱神,亏他还是读书人呢。”
“啧啧,就这还做阁老呢,到底办了多少糊涂差事。”
墙倒众人推,明眼人都清楚华阁老这次得罪的可是皇上,平时亲近的得赶紧撇清关系,交恶的倒是趁机落井下石。
永成侯夫人郭氏尖叫一声,扑过来朝着华阁老捶了两下,“老贼,你赔我的女儿!皇上,请您为顺妃娘娘做主啊。”
华阁老汗如雨下,乞求地看着建昭帝:“陛下,微臣真的什么都没做。”
建昭帝冷笑一声,好一个顺妃!好一个华阁老!
他还以为顺妃是真心爱慕自己,结果她早就跟华阁老暗渡陈仓,所谓的真心不过都是演戏,想必以身挡刀也不过是一场苦肉计。
可笑他身边来来去去那么多女人,自以为早已看透那些虚情假意,却没想到被一个小姑娘给骗得团团转,破例封了她顺妃,还担心她太过单纯被后宫的女子所害,让她住到自己的龙极宫。这中间,她又为华阁老窃取了多少消息?
“将华阁老三人关进刑部大牢,朕要亲自审问。”
建昭帝说完,拂袖离去。
华阁老瘫倒在地,华夫人早已晕死过去,华秀桐整个人陷入呆滞状态,她茫然地看着薛筱筱,眼神无法聚焦,眼前的人美得虚幻,看不真切。在被人带走之前,华秀桐心里冒出一个念头——
她到底招惹了什么人?
众人纷纷散去,相熟的夫人过来安慰了薛筱筱几句,薛筱筱脸色苍白,勉强笑着谢过大家。
宫墙拐角,裴琅呆呆地站着。
他完全想不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顺妃……真的有可能跟华阁老勾结?
可是顺妃看着他时那爱慕的眼神绝对不会有假,更何况还将遗诏殉葬的事情告诉了他。
按理说,顺妃是他的人,华阁老也算是他的人,今日一事,他同时失去了后宫和前朝两大臂膀。
裴琅半晌没有回过神来,宫门处众人的马车渐次离开。
薛筱筱窝在裴无咎的怀里,闭着眼睛,享受着他不轻不重地按揉,他似乎很了解头部的穴位,每一下都按得十分到位,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她的头疼就缓解了很多。
“殿下,你说华阁老和华秀桐可怎么处置呀?”薛筱筱有些发愁,旁观的众人不知道,但华秀桐可是知道顺妃是死在昨日,华阁老更是清楚他的马车里没有顺妃,这两个人相当于知道了她最大的秘密,只不过说出去也无人相信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