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臻死死盯着这已经断了的血沁玉手镯,脑海里倏地浮现出她新得了这手镯时的场景。
那时她兴致极高,举起手腕在灯下轻轻晃动,还问他:“好看么?好看么?”
他那会儿慢悠悠地回答她:“镯子是挺好看的。”
思及旧事,赵臻心头气血翻滚,猛地后退一步,眼前一黑,意识全无。
————
“从脉象上看,皇上身体本就受了亏损。如今又大恸于心,这才会陷入昏迷。过一段时日,应该就能康复……”
赵臻迷迷糊糊间,听到一个有点耳熟的声音。隐隐约约,听不甚清楚。他睁开眼,看见明黄色的床帐,心内有短暂的迷惘。
汤泉宫里什么时候有这么多明黄色?
他刚一睁眼,就听到韩德宝带着惊喜的声音:“皇上,您醒了?”
坐起身的那一瞬,关于上元节的记忆刹那间涌入赵臻的脑海。他神情急变:“阿玉呢?”
这不是汤泉宫,这是他先时所住的玉章宫。而且,这里也没有阿玉。
韩德宝的脸立时垮了下来:“还,还没找到。”他像是做保证一般,连忙道:“不过,皇上,娘娘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没事的。这个时候,没消息就是好消息啊。那晚人那么多,也许有人慌乱中认错了人,把娘娘带走了呢。”
赵臻眼眸黑沉沉的,像是化不开的墨:“你说的对,阿玉不会有事。”
一个在危急关头,能直接将两个人扔出去的人,肯定有本事自己逃脱险境的。
他的阿玉,绝不会有事。他还没有封她做皇后,他们还没有成为真正的夫妻……
赵家先祖一向保佑他,一定不会夺去他的阿玉。
赵臻定了定神,沉声问:“那火.药是什么人安排的?可查出来了吗?死伤人员家属,可有抚恤?”
韩德宝道:“京兆尹和巡城御史,已经去查了。”
“好。”赵臻缓缓点一点头,“韩德宝,帮朕更衣,朕要出宫。”
他要去小月河,他一定要找到阿玉。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韩德宝没有办法,他知道自己拗不过主子,只能随着皇帝一起去。
————
姜漱玉觉得胸前后背都疼。
胸前是闷闷的疼,而背后则是灼热的疼。
她睁开眼睛时,映入眼帘的是大片的牡丹花样。她眨了眨眼睛,认出是身下的床单。而她自己,则是在床上趴着。
她试着动了动身体,背后的疼痛让她忍不住抽气。她重重叹了一口气,四下张望,狐疑地打量四周。
这是哪里?
她记得她拼力救人时,听到了“砰”的声响,她下意识往下跳。那时候,她脑海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居然是:武功再高,不敌炸.药。
再后来,她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喂,你醒啦?”
一个颇为粗犷的声音响起。
姜漱玉微惊,心想,这人何时来的,她居然没有发觉。“是你救了我吗?”她一面说着,一面要下床致谢。
然而,紧接着她却听到了一个异常熟悉的声音:“好好待着吧你,还嫌伤不够重啊!”
不知道是因为行动间碰到了背上的伤口,还是因为听到了太过熟悉的声音。姜漱玉的眼泪直接就掉了下来:“师兄啊……”
她肩膀被人按住,她顺着对方的力气,也不挣扎,直接伸臂抱住了对方,眼泪哗哗直流:“我好疼啊,我是不是废了?”
被她抱住的,不是别人,正是她的师兄,彤云山岳剑南。他此时脸上也没做任何掩饰,神情无奈而又心疼。他重重叹了一口气:“知道疼还去逞能?你救人的时候,我可都看见了。”
“什么?”姜漱玉有点懵。
岳剑南伸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你先趴好,我慢慢跟你说。你小心一点,伤口在背上,别碰到了。”
姜漱玉“哦”了一声,乖乖趴好,不过趴着时,压着胸口,让她觉得很不舒服。
“那天进宫看了你以后,我回彤云山去了。没待多久,就因为一点事又来京城了。正好上元节,我在那边船上看人喷火。谁知道,一扭头,看见你威风凛凛直接把两个人给扔下来了。要不是这样,我也不会注意到你。我想跟你打招呼呢,那边炸了,你差点掉到水里,又昏迷不醒,我就把你带过来了……”
师兄说的简单,可姜漱玉听了却不免心有余悸。她心说,还好她福大命大,不然真有可能小命交代在那里了。不过,她说出口的却是:“师兄,你因为什么事来京城啊?”
岳剑南一噎,他比师妹年长,但有时候感觉他跟师弟一般,她反倒像师姐。他下山两次,自觉成熟不少,可师妹竟还是老样子,没一点长进。
他没好气道:“你先回答我,那个时候,你是不是已经发现有火.药了?所以才把别人丢下去?你既然发现了,怎么自己不逃?”
“师父说,习武之人要惩恶扬善,要扶危济困。我看见大家有难,不能袖手旁观……”
岳剑南睁圆了一双眼:“师父还说有多大本事,使多大力呢?那是坏人吗?那是火.药啊!要是你真的丢了一条胳膊一条腿,看你到哪儿哭去!”
姜漱玉颇为心虚:“我也没想到炸的那么快,我以为我轻功好,轻轻松松就能逃了呢。想在逃之前,能多救几个,就多救几个。”
她身上有伤,又面色苍白,岳剑南到底还是不忍心指责她。其实如果是他自己,在得知有危险的情况下,肯定也会尽力去救。
姜漱玉嘻嘻一笑:“不过我这不是没事么?有师兄呢!”她说着就去拉他的手,像小时候那样。
岳剑南却向后躲了一下:“好好说话,别动手动脚啊。”
“哦。”姜漱玉倒也不以为意,她继续问,“死伤怎么样?严重吗?”
“听说三死十一伤。”岳剑南道,“可能死亡人数还会增加。这是要刺杀皇帝的吧?我看见皇帝了,皇帝倒是没事,一直在找你。你什么时候……”
“不是刺杀皇帝的。”姜漱玉摇了摇头,“这不是冲皇帝来的。”
她依稀记得,原著里这一天,皇帝并没有出宫,但依然发生了爆炸事件。一想到仍有死伤,她心中一沉,见到师兄的惊喜瞬间消散了大半。
她心里有些自责,也有些遗憾。如果她能熟记原著中每一个细节,早点发现,那么可能一点死伤也没有。或者她当时手速再快一点,那死伤人数可能会少一些……
不过她当时确实已经尽力了。
“怎么了?”岳剑南察觉到师妹情绪低落。
“我要是能再多救点人就好了……”姜漱玉叹了口气。
岳剑南沉默了一会儿:“你已经帮了不少了,而且你自己都还受伤了。不说这个了。”他迅速转了话题:“皇帝的人在找你,你是打算养好了伤回宫,还是现在就回去?”
“啊?”姜漱玉眨了眨眼睛,她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回宫?我不回宫了啊。”
她轻轻拍了一下脑袋,她本来不就是想着借机逃跑的吗?不过一直没找到机会。现在既然都出来了,那还回去做什么?
“你说什么?”岳剑南瞪大了眼睛,“你,你是因为皇帝在危急关头没有保护你,所以你对他死心了?”
姜漱玉:“……”她嘴角抽了一下,才道:“我也没指望他保护我,主要是,我不想待在宫里了,我想回彤云山。我要跟你和师父在一起。”
岳剑南眼皮颤了颤,慢吞吞道:“什么?你,你不是对皇帝一往情深,为他甘愿留在宫里吗?他伤了你的心?”
姜漱玉神情复杂,她跟狗皇帝的过往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此事说来话长,一言难尽……”
“那就长话长说,慢慢道来。”
“师兄,你不觉得我应该先上药么?”姜漱玉心中感慨,数月不见,师兄段位上涨。
岳剑南瞧了她一眼:“你昏迷的时候,我点了你的睡穴,已经给你上过药了。”
姜漱玉双目圆睁:“你给我上的?”
岳剑南面皮抽了抽:“你别打岔。说,你跟皇帝到底怎么一回事?他要是欺负了你,我……”
“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就是相互合作,互利互惠。”姜漱玉试探着道,“我说之前我们俩的魂儿在一个身体里你信吗?”
岳剑南眼皮抬了抬:“编,你继续给我编。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子吗?”
他都下山两次了,她居然还像以前那样对他,以为他跟她一样没半点长进吗?
姜漱玉心说,我没说谎啊。她重重哼了一声,小声哼唧:“师兄,我背疼。啊,真疼啊,我是不是废了啊……”
岳剑南固然想知道事情真相,但更担心她的身体:“你先趴着,我让苏姑娘过来给你看看。”
“苏姑娘?”
“嗯。”岳剑南脸上罕见地露出一些赧然之色来,“嗯,她也在京城。”
“啊,是那个叫苏雪凝的姑娘吗?”姜漱玉略一恍惚,想起那个楚楚动人的苏姑娘。
在彤云山时,她见过那个姑娘。不过刚见到苏姑娘,她就意识到自己要死了,并且很快下山,所以跟苏姑娘没有太多来往。
现在看来,师兄和苏姑娘关系不错?
“对,就是她。”岳剑南点头,“你不是伤口疼么?我让她来帮你上药。”
师妹受伤昏迷时,事情紧急,他能看她伤口,给她上药。但现在她已清醒,同行的又有姑娘,他再给她上药,就有点不太恰当了。他们虽然在山上长大,但该守的规矩,还是要守的。
“别别别,师兄,这件事先不急。”姜漱玉神情恳切,“我忍一忍就好。我现在有件十分重要的事,拜托你去做。”
岳剑南当下也肃了神色:“你说。”
“从过年到现在,我一直在想着假死离开皇宫。这次虽然受伤,不过也不失为一个机会。”姜漱玉轻声道,“我是不是得弄个假尸体出来?或者对人说我被炸成灰了?”
“你真要离开皇宫?”岳剑南意识到师妹不是在说笑,“你当真狠得下心?”
姜漱玉微微一笑:“嗯,皇宫虽好,不是我的家。我,我厌倦那里了,我不会再回去了。”
“我明白了,你放心,此事包在我身上。”岳剑南郑重点了点头,“你先趴着歇一会儿。”
虽然不知道师妹在皇宫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既然她决意离开皇宫,他肯定会帮她。
—— ——
正月十八。
“皇上,现在已经查明,看台火.药是凌天阳安排的。”
赵臻神色骤冷:“凌天阳?凌江的小儿子?他不是被他母亲烧死了么?”
国师钟离无忧低声道:“他没死成,一路逃回京中。本想行刺皇上,但无法靠近陛下,就,就想杀人泄愤……”
“杀人泄愤?”
“是。”钟离无忧低头。他最不能理解的就是这一点。
那凌天阳如果是想行刺皇帝,虽然不该,但别人或许也会称赞他有血性。但事实上,这个凌天阳的报复对象并不是皇帝,而是京城手无寸铁的无辜百姓。那些百姓又做错什么了?
赵臻咬了咬牙,正欲开口,却见韩德宝匆忙而至。
韩德宝小声道:“皇上,在小月河下游发现了淑妃娘娘的……尸首……”
“什么?”赵臻涩然问,喉中一阵腥甜。
他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升起,蹭的窜至全身,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冻住了一般。
※※※※※※※※※※※※※※※※※※※※
么么哒么么哒么么哒
明天元宵节。
大家节日快乐
不会虐的。
满屏都是口口
第44章 拒绝
赵臻不相信阿玉没了性命, 甚至在看到尸首的那一刻,他仍然拒绝相信。
“这不是阿玉……”他死死盯着残破不堪的尸体,“阿玉肯定还活着。”
韩德宝的眼泪大滴大滴往下掉:“皇上,这衣裳是娘娘的衣裳,鞋子也是娘娘的鞋子。手腕的镯子、头上的发簪都是娘娘……”
只不过这尸体实在是太不像样子。背后衣衫破烂、露出大片血肉, 手足都被水泡得发胀, 脸上也血肉模糊,丝毫看不出原本的模样……
韩德宝也不愿意相信,这具冰冷的、丑陋的尸体就是温暖大方的淑妃娘娘。
明明上元节的时候, 娘娘还把花灯递到他手里让他帮忙拿呢。
赵臻狠狠瞪了他一眼, 一字一字道:“这不是阿玉,不是……”
他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 仿佛这样这具尸体就真的不是阿玉一样。
这怎么可能是阿玉呢?她爱干净又爱美, 每天都把自己收拾得清爽漂亮。她才不会允许自己这般狼狈。
但不管他内心深处怎么否认,可他都抵抗不了那种铺天盖地的难受。
之前他一直觉得,其实他对淑妃没什么情意。不过是因为她对他一往情深,又不求回报。而且太后也喜欢她,那么他就试着对她好一些,再好一些。反正这世间所有女子当中,她是他最中意的那一个。
然而此刻他发觉, 她对他而言,真的很重要。尤其是她在他面前, 被火光吞噬, 更成了他的噩梦。
他想, 如果不是伸手把他和韩德宝先丢了下去,她应该能逃开的。不,她肯定能逃开的。就算不是这样,那个凌天阳之所以要报复无辜百姓,源头也是因为他。而且,是他建议他们上元节出去看灯的……
年纪不大的皇帝生平头一次内心被浓浓的懊悔所笼罩,这种无力感远比当初皇姐被迫嫁到漠北时更重。
方太后与宁阳公主结伴而来,一看见淑妃娘娘的尸首,两人齐齐掉下泪来。方太后不忍再看,只低低地道:“淑妃命苦……”
眼看着再过不久就要封后,怎么就出去看了一场灯就没了呢?她已经从韩德宝那里得知淑妃身亡的经过,觉得自己没有看错人的同时,对淑妃愈发惋惜。
赵臻紧抿着唇,没有说话。
宁阳公主暗暗叹一口气,上前安慰弟弟:“皇帝,人死不能复生,你节哀……”
赵臻默然,先时他还带着侥幸心理,但是尸体的被发现,让他的那些侥幸荡然无存。
他死死盯着这尸体,试图找出破绽。可惜他清楚地记得阿玉的打扮,记得阿玉手肘内侧的一颗痣。他甚至无法反驳说这只是衣裳相似而已。
母后、皇姐和韩德宝,他们都知道并且试图告诉他,阿玉已经不在了。
方太后心中悲苦,宁阳公主随她先行离去。
韩德宝在旁边陪着皇帝,直到天色微黑,皇帝的身躯都没移动分毫。他有些怕了,他很少见到皇帝这般模样。
他掌了灯,小心道:“皇上,小的知道您难过,可是,该给淑妃娘娘梳洗入殓了,不能让淑妃娘娘这么狼狈。”
“不是淑妃。”赵臻终于抬头,眸色沉沉,“是皇后。”
韩德宝一惊,瞬间明白了皇帝的意思。皇上这是要追封淑妃娘娘为后,不过他并不觉得意外,只觉得遗憾而难过。可惜淑妃娘娘活着的时候,不能被人尊称一声“皇后”。
这么一想,韩德宝的眼泪瞬间掉了下来。多好的娘娘啊。
————
“我办事,你放心。尸首已经被皇帝的人认领回去了。”岳剑南有些得意。
姜漱玉不太放心:“没有破绽吗?”
“怎么可能留有破绽?你都不想想,我花了多大的功夫,就是亲爹亲妈也看不出破绽来。”岳剑南挑了一下眉头,“听说皇帝还要封郑淑妃当皇后呢。”
“追封郑淑妃为皇后?”姜漱玉颇为吃惊。她蹭的爬了起来,也没留意背后的伤。还好养了数日,已经好多了。
岳剑南闲闲看了她一眼:“是啊,死后追封不是很正常的事情么?我没进过宫都知道。你要是后悔,现在回宫里去,说不定还能捞个皇后当当。”
姜漱玉拥着被子缓缓坐下:“不是,我只是很意外。我不回宫了,我准备回彤云山呢。”
她听说当初方太后想直接立郑握瑜为皇后,然而小皇帝不同意,只能各退一步,先封成淑妃。如今人死了,地位倒上升了。可能这就是传说中的死后哀荣吧?
“嗯。”岳剑南点了点头,“那等你伤好,咱们就回去,反正苏姑娘的事情也办好了。”
这次他离开彤云山,其实主要是为了陪苏姑娘回京城。苏雪凝虽是大家千金,可她生母身份低微,死后也没能好好安葬。家中遭难后,她辗转到了彤云山寻求庇护,安安静静过日子,但每每想起母亲,夜不能寐,就求姜大年准她下山好好安葬母亲。
姜大年当然不会拦着她尽孝,但也不放心她独自下山,就大手一挥,令徒弟护送她一程。所以,岳剑南刚回彤云山,就又陪着她回京城了。
岳剑南笑了笑:“也不知道师父看见你,是高兴多一点,还是生气多一点。”
姜漱玉想也不想:“那还用说?肯定是高兴!师父最疼我了。”
岳剑南哈哈一笑,温声道:“是是是,最疼你了。你先歇着,我去看看苏姑娘。”
姜漱玉“嗯”了一声,目送师兄出去。她回想着方才师兄说的好,还有点回不过神。
她在皇宫待了半年,宫里的一些事情她也略略知晓。一般情况下,妃嫔去世,加封一级属于正常现象。直接从淑妃升到皇后,这跨度略微有一点大了。看来小皇帝很有可能真的把她当成自己人了,所以才破了例。
一想到自己不打招呼就撤,她不免有些心虚,感觉这事做的不太地道。但转念一想,她不可能把一辈子都搭在皇宫里。跟皇帝说了,估计就不好走了。而且当时有火.药,又遇师兄,也可以说是天意,那就不要违背天意了。
她阖上双目,暗暗祈祷,希望小皇帝以后顺风顺水,而她也要去回归自己的生活了。
到了傍晚,给姜漱玉送晚饭的不是师兄岳剑南,而是苏雪凝苏姑娘。
姜漱玉有点不好意思,她连忙道谢:“辛苦苏姑娘了,我师兄呢?”
苏雪凝柔柔一笑:“不过是举手之劳,有什么可辛苦的?说起来,我还要感谢姜姑娘你们呢。”停顿了一下,她又道:“岳大哥上街了,很快就回来。姜姑娘先吃吧,饭菜凉了就不好吃了。用我喂你么?”
“不用,不用。”姜漱玉小心翼翼披了外衫下床,就着铜盆里的水洗了手,慢慢坐下,“苏姑娘一起吃吧。”
苏雪凝犹豫了一下,从善如流坐下。她看一眼姜漱玉,皱眉问:“你这样,不痛么?”
“我么?”姜漱玉笑笑,“痛,不过我勉强能下床,其实也能自己下去吃饭,不用特意帮我送过来。”
让苏姑娘帮她送饭,感觉跟欺负人一样。
苏雪凝面露疑惑:“可是岳大哥说……”
“我师兄这个人,做事比较小心。”
他们如今住在客栈,客栈里的食物跟皇宫里的自然不能比。不过吃惯了山珍海味,吃一些清淡的饼子,姜漱玉也觉得挺新鲜。
苏雪凝看了看她,忽的一笑。
姜漱玉将口中饼子咽下,狐疑地问:“你笑什么?”
“我觉得你用膳时比你师父和师兄斯文多了。”
姜漱玉沉默了一瞬:“我是女孩子嘛。”难道论斯文,她还比不过师父和师兄?而且,她在皇宫待了半年,不知不觉也沾染了一点儿宫里的习惯。
“嗯。”苏雪凝低头用膳,又忍不住抬眼偷偷看了几眼姜姑娘。这个姜姑娘真的太像郑握瑜了,她第一次见到时,就觉得像。时隔半年多再看见,依然觉得像。
两人不算太熟,用过晚饭之后,苏雪凝便收拾了碗筷端走。她以前是千金小姐,十指不沾阳春水。家中遭难以后,这些活计,她也渐渐学会了。
下楼之际,正好遇上归来的岳剑南。
苏雪凝福身:“岳大哥。”
岳剑南立刻敛衽还礼:“苏姑娘,你是去给阿玉送饭了?”
“嗯。”苏雪凝点一点头,“姜姑娘看着精神挺好的。”停顿了一下,她轻声道:“她长的可真像我的那位故人。”
岳剑南却只笑了笑:“人有相似,也很正常。我上次下山,也遇见一个人,长的就跟我的双胞胎似兄弟的。啊呀,看我,你还端着这个呢,我来吧。”
他说着就要上前去接她手里的东西,却不小心碰到了她的手指。他吓了一跳,匆忙收回手,耳根红透:“抱歉,我……”
苏雪凝连忙低头:“我,我先过去了。”
岳剑南目送她离去,轻轻叹了一口气。苏姑娘还不知道,阿玉和她的那个故人是孪生姐妹,所以格外相似,更不知道阿玉曾代替郑五小姐在宫里待了半年。
——此事牵连甚多,整个彤云山也只有他和师父知道。阿玉下山时,他们对外只说阿玉出门游历,其余一概不提。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以后阿玉就是阿玉。
姜漱玉受伤不轻,但她是习武之人,本来身体就好,岳剑南找来的药也灵验。养了将近半个月,她后背的伤就已好了大半。她不想继续窝在床上,就提议回去。
岳剑南略一思忖,就答应下来。要知道他下山时的盘缠,现在也花得差不多了。再待下去,堂堂一代高手,就得为钱财发愁了。
“钱有什么好愁的?我——”姜漱玉那句“我有”默默咽了下去。
她代替郑握瑜进宫时,确实带了些私房钱,在宫里也都没用上。可惜她出逃匆忙,一文钱都没带。连那对价值连城的血沁玉手镯也碎了一只,另一只给师兄撸去伪装尸体了。
她重重叹一口气,一文钱都没留下啊。
—— ——
郑淑妃,不,现在已经该称为郑皇后了。
郑氏忽然离世,皇帝辍朝三日,并选了“贤德”二字作为其谥号,停灵四十九日后才下葬。
郑皇后下葬时,天下着小雨。
钟离无忧心中感慨万千。去年九月时,上官国师曾说,天书上写着一年以内,大齐会出一个皇后。但他怎么也没想到,会是以这种方式多个皇后。
他总觉得是哪里出了问题,可到底是哪里,他一时半会儿也参不透。
郑淑妃死的太突然,也太意外了。
这些日子,他时常想起有关郑淑妃的点滴,他不敢相信,那样一个惊才绝艳的女子,就那么没了。他也算是学识广博之人,可是在郑皇后之前,他从未想过有人可以假扮别人像到那种程度。
“皇上,您说,假如娘娘没死,换了一张脸继续活着,那该有多好。”钟离无忧忍不住感慨。
年轻的皇帝闻言眸光一闪,却又很快黯淡下去。他没有说话,心里却想:朕也希望她还活着,但是怎么可能呢?她对朕一往情深,如果还活着,肯定会回来找朕。
“郑皇后”安葬时,姜漱玉一行人已经在彤云山的路上了。
刚离开京城时,她还化个妆掩饰一下自己的相貌,后来离京城渐远,干脆也不再遮掩。
她与岳剑南都是从小习武,又在师父姜大年的影响下,习惯扶危济困。所以一路行来,倒也不算无聊。
当初下山时,她还想着自己必死无疑。那时潇洒归潇洒,不免感到怅然。现在完全没了心理负担,简直不要太快活。唯一感到遗憾的是,后背的伤疤,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完全消除掉。当然,她会安慰自己,没关系,反正她自己又看不到。
————
郑皇后离世这件事,其实细算起来,不是小事。
先前皇帝后宫只有这一个女人,听说皇帝爱如珍宝。如今人去世了,也没道理让堂堂一国之君做鳏夫。后宫里该添女人,还是要添的。
所以郑皇后刚下葬不久,就有人上书皇帝,表示又到了每三年一次选秀的时候,有理有据,言辞恳切。
然而没想到,年轻的皇帝大发雷霆,当众斥责。
郑太傅默默抹了抹手心里的汗,心情颇为复杂。皇帝明显还未从伤痛中走出来,这些人也太急了。
想起早逝的女儿,他心中一阵酸楚。自阿瑜进宫以后,他就没再见过她,原以为她可以好好过日子,兴许将来会生下皇子、公主。不成想,她竟然早早就故去了。一向跟阿瑜亲近的阿瑾,得知此事,也沉默了许久。
※※※※※※※※※※※※※※※※※※※※
元宵节快乐
这属于过渡章,我这么甜,重逢很快的。
皇帝:她对朕一往情深,如果真活着,肯定还会来找朕的啊。
第45章 很像
皇帝因选秀而大发雷霆, 传将开来,自然再无人敢提及此事。不过每个人心里的想法并不相同。
郑太傅酸楚意外之余,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欣慰。——他知道作为臣子,这种想法很不应该。但是作为父亲,他竟然暗暗希望皇帝对阿瑜可以多一点情分, 至少皇帝的悲伤可以稍微长久那么一点点。
而信王却只觉得:果然如此。他在心里想着, 郑淑妃之死固然令皇帝难受,不过也间接地帮了皇帝一个大忙。皇帝可以用郑氏作为借口。不止是这一次选秀,恐怕下一次、下下次, 皇帝都会想办法一并取消。不过这也不是长久之计。
……
别人想法如何, 暂且不论。郑氏下葬以后,皇帝再不曾踏足过汤泉宫。他照常上朝、处理政务, 一切看起来与之前没有太大分别。但是, 在他身边伺候的韩德宝,分明感觉到,皇帝和以前不同了。
至于哪里不同,他也说不上来。
四月初七是皇帝的十七岁生辰,宫中称之为万寿节,按例要庆祝一番。
这天清晨,赵臻刚一起床, 伺候的太监就匆忙行礼:“皇上万寿无疆。”
赵臻微微一怔:“四月初七?”
韩德宝踮了脚帮皇帝整理束发的金冠,同时应道:“是啊, 皇上。”
赵臻双目微敛:“嗯, 知道了, 赏。”
他没将此事放在心上,但自有人替他操持。他年纪不大,自然也不会大肆庆祝。不过照旧要接受朝贺,也要去拜见太后。
在去福寿宫的途中,他不自觉地想起阿玉来。
阿玉的生辰是在七月二十五,去年的七月,他们才刚相识没多久。那时候,他还觉得她烦人。
赵臻想起她那句“你的生日难道不是母亲的受难日?”,不由地微微勾了唇,然而还未凝起笑意,他眸中的光亮便黯淡下来。
阿玉已经离开他将近三个月了。
思及此,他便觉得胸口一阵窒闷。
方太后看见儿子过来,略觉惊讶,忙让人上茶,mǔ_zǐ俩闲谈几句后,方太后低声道:“哀家想让娴娴进宫陪哀家几天,皇儿意下如何?”
“谁?”赵臻略一思忖,有些迟疑,“方家的……表妹?”
方太后闻言,面露喜色:“你还记得她?”
郑氏去世,她也很难过。但人死不能复生,她希望儿子可以早些走出来。当然,提起方娴倒也不是真的要让方娴入主后宫,她不过是想提醒儿子人要往前看。
“当然记得。”赵臻的神情微微有些古怪,眸中不由地闪过怀念之色。
上次见到方娴时,他魂儿还在阿玉身体里,那时候耳聪目明,他们一起听到方太后说他们两人好得蜜里调油一般……
他犹记得阿玉听了这话,很高兴很高兴。
赵臻心口有些发堵,他端起茶杯,默默地喝了一口。明明跟自己说过无数次不要再想起,但是还是经常性地、无意间地、因为一点点小事想起她,想起两人之间的点滴。
见皇帝似是兴致缺缺,方太后便不再谈论此事,而是改了话题。
赵臻略坐一坐,起身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