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寅三伸两指, 从男人脸上揩下血渍, 轻嗅一阵后, 拇指缓缓搓揉开。
男人不说话,嘴唇咝咝吐凉气, 眼皮都有些翻不起,徐寅□□远半步, 抱胳膊端详他:“你该感谢我, 让你报仇, 还让你有了活人的体验。”
男人猛抬头,鼻根狠狠发皱:“放屁!别以为我不知道, 你在打钟冉的注意!”
声音是女人的凄厉,在暗室来回撞击,徐寅三耸肩:“我也没瞒你,刘小蕊…是刘小蕊吧?还挺知恩图报的,她没白帮你, 我也不喜欢白帮人,你……”
“让我跟这具身体捆绑, 还指望我帮你?!”身体没有呼吸, 即使气极,她胸口依旧毫无起伏, 只眼睛瞪大, 微突的眼球几乎裂出。
徐寅三歪头:“哦,但谁让你不找别人非找他报仇呢,只有他, 才能引你出现困入体内,要怪就怪你自己,找了这么个…容器。”
刘小蕊后槽牙磨得下颌抽动,徐寅三满不在乎她吃人的眼神:“放心,我会给你换个容器。”
他从内兜抽出木盒,巴掌大小,柳木色彩晦暗,是死人皮的惨灰,刨光后泛的亮泽也是莹白。
他拇指推开小缝:“知道里头是什么吗?”
刘小蕊不答话,徐寅三也不生气:“蚕魂蛊的蛊虫。”
名字浅显易懂,刘小蕊倏忽抬眼,徐寅三看她眼神颤抖,手指搭上盒盖:“放心,别的存命人能用,钟冉可用不上。”
徐寅三弯腰凑近她:“她现在,还挺强,所以我要用更强的东西…”他直腰,手往水泥墙一指,“这两天,有没有听到那边的动静?”
刘小蕊与他视线交汇,那是比恶鬼还阴暗的眼珠,头顶吊灯照不入一丝,暗得能把光吞没,即使对上连建丰这副尊容,也豪无惊惧波澜。
徐寅三缓缓开口:“再毒的蛊,也毒不过死人的怨。”
卫舜在客厅徘徊许久,徘徊到保姆都吊高了心脏,手往水槽瞎摸,摸掉了一摞瓷碗。
保姆紧张兮兮地收拾碎渣,卫舜半点反应也无。
他觉得自己眼前被钟冉蒙了层雾,又被卫巍松蒙了层雾,思及平措的遗言,又是雾上加雾,整个人颇为混乱。
思绪就在云蒸雾绕里扑腾到深夜,卫巍松终于回家:“还没睡?”
睡不着也都是给你惹的!
卫舜无言以对,卫巍松倒很有话说:“那正好,明天你跟瑶瑶吃个晚饭。”
“哪个瑶瑶?”
卫舜不是装傻,他是真一时想不起来,眼看他爹就要误会,他终于顿悟:“哦,闻瑶啊?”
卫巍松点头:“瑶瑶听说你回北京了,想跟你见面。”
卫舜皱眉:“你什么意思?是让我跟她相亲?爸,我有女朋友的,虽然我不是啥正经人,但劈腿这事我绝不做。”
“你不是分手了吗?”
卫舜一愣,顿时哑口无言。
当时为了把钟冉摘清,他胡乱搞了条说辞,那晓得他爹居然天真到他说啥就信啥,而且还下手挺快,不等他想办法开溜,就先拿闻瑶堵路了。
卫舜嘴角抽.搐:“哦,好像是哦。”
卫巍松朝他靠近,拍拍他肩膀:“你以后不能回西南,就留北京发展。闻瑶她爸你知道,跟我数十年交情,家族企业有个部门需要人才,你大学肄业,这职位很难得。”
人生二十多载,卫舜从没在人前做低伏小的梦想,宁愿荒野里挨枪,也不愿格子间挨批,让他当凤凰男,不等于把鹰扔鸡群互啄么?
卫舜点头:“好。”
这么好的跑路机会,他怎么能错过?
钟义从床头爬起的第一件事,就是拿定位再三判断,以确定钟冉搭乘的的确是k107。
即使晚点半小时,晚上也铁定能回成都。
钟义发憷,存命人他不是没见过,周子强知道他掺和其中便发狂杀人。他躲得远,但那一道道自墙面下爬的血水,像冬日垂檐的冰棱,冷冷锥他心跳。
那些人可都是拦腰斩的,要不是恰好有蛊压制,只怕会更狠。
钟义不知周子强如何染了蚕魂蛊,也不知钟冉如何染了子午蛊,这种蛊不像蚕魂蛊能慢慢吞噬性命,只能追人踪迹。
他深以为,老天那杆秤绝对是朝他倾斜,他害死至亲,没见得有报应。
命悬她手?开玩笑,她的命才是攥人手里。
钟义恐惧转为怨怒,一脚踢翻茶几,看玻璃杯砸得七零八落,就像看钟冉支离破碎,一种报复的舒爽弥漫四肢。
爽完了,他终于有力气办正事。
刘丽华的尸体还停殡仪馆,做诱饵也得真有东西,何况她算陪了自己近三十载,说半点情分没有也是假的,他又不是徐寅三。
钟义穿好衣裤,电话拨给了徐寅三:“今晚之前,你这人员可得布置清了,别把我的命当诱饵,我不是那个倒霉男人。”
徐寅三笑容很轻:“放心,我给她围成铁桶,你们这小高层,她遁地也只能往楼下遁。倒是你,别忘了穿上尿不湿,省得到时丢人。”
钟义骂:“放你娘的屁!”
他使劲摁屏,看通话界面退出才勉强咽下口怒气。
钟义下楼开车,银色宝马,他一没技术没文凭的打工仔,要是就埋头扎公司里,一辈子都别指望名牌车。
钟义满意摸摸流线车型,树影倒映在引擎盖,黑乎乎一团阴,只末梢延伸出晃荡叶片。他寻思着,是不是可以像那群有钱人一样,把车重新漆装,啥图案拉风就刷啥。
钟义心头美滋滋,很快冲淡了恐惧。
徐寅三这小子,怕不是真想把他当连建丰使,他可不蠢,白天把吊唁场布置好,晚上说什么也躲徐寅三那大宅子,谁敢跟钟冉硬来谁就是二逼。
钟义车开极快,颇有当年拉货车的激情,几个飒爽摆尾就到了殡仪馆。
殡仪馆和精神院,一个躺死人一个关疯子,都是寻常人避之不及的玩意,故而选址都很郊区。
钟义到地方,四周樟树高围人员稀疏,两旁贴红砖的门柱笔直伫立,银色大铁门半开半闭,大楼的阶梯倒是摆满盆栽,一派花团锦簇。
他按程序领走骨灰,漆棕的四方木盒,掂起来沉手,但远不及活人重,原先蛇皮袋都团不下的身体,此时缩在手心,活了四五十年也就今天最轻。
钟义站门口抽了根烟,觉得自己愧疚劲儿有点上头,摸摸盒面说:“你别恨我,我承认我是个垃圾,但你自己也太蠢,睡了二十多年,连我干啥勾当都不知道,还掏心掏肺对个没血缘的贼丫头。现在贼丫头想杀我,等她下去了,你教训教训她长幼尊卑。”
一根抽完又续一根,钟义愧疚没了,脚步也松快许多,钥匙晃晃悠悠跟他跨进驾驶座。
他将盒子放上副驾,刚抬头,后视镜闪过一片影子。
影子闪太快,他睁眼去瞧,冷刃就贴上了脖颈。
钟义没仔细打量过自己侄女,但他记得她有双杏眼,和他哥一样眼褶很深,看人时,眼睛陷入深眶,黑洞洞的能穿透人心。
此时,这双眼睛,就从他肩头探出。
钟义意识掏空半秒,他想不起钟冉,但钟诚的模样一直在脑海打转,这让他感觉眩晕。
刀口又深毫厘,他明显觉察到刺痛,放空的意识瞬间收回:“冉,冉…”
“钟冉。”她开口了,“别叫得这么亲热。”
钟义呼吸愈渐沉重:“钟…钟…钟冉,我是你叔叔…”
“那我就是你祖宗。”钟冉嘴角扬起,眼睛却未弯曲,“很久以前,我叔叔就没了。”
见钟义不敢吭声,她继续说:“是不是很惊讶,我本该下午五点多到成都,对吗?”
钟义光顾着怕,哪顾得上好奇,钟冉这么说,无非是想嘲笑他,他也就这么听:“你以为那通电话就是给你宣战?钟义,我从不做无用功。”
钟冉把名字咬得极重,仿佛是她恨了八百辈子的仇人:“我提醒过你,你怕死,必然会想尽办法掌握我的行踪,我给你行踪,你就这么信了…”
钟冉贴他耳边,“你,真蠢。”她远离半寸,“…往南开车。”
钟义两手发抖,别提开车,抬根指头都费力。
钟冉干脆刀刃划深,血顿时渗入衣领:“开车!”
钟义开始后悔了,也许徐寅三说得对,他该穿尿不湿等钟冉。
他满脑子都是糊墙的鲜血,周子强被摁在地上:“钟义!你跟那群人苟合,他妈不是人!你他妈畜牲都不如!”
他质问他,“你说!到底谁给老子下的蛊!老子把你们统统杀干净!”
钟义说:“我不知道,我、我也是刚刚加入…”
他说得也没错,跟徐寅三合作时,周子强已经被下蛊操纵,他是自己察觉周子强的异样,才顺滕找到他们。
徐寅三说,他地震没死,成不了存命人。自己怕他认识其他存命人而去通风报信,才尽力没让他知晓。
现在他既然知道了,只要乖乖合作找家族旧人,就给他荣华富贵。
徐寅三问他:“你还知道有谁吗?”
那时钟冉刚高中毕业,一切与常人无异,钟义摇了头:“不知道。”
如今命被钟冉悬着,他恨极了。
当年他要是知道存命人岁逢暗九才契约生效,他肯定把钟冉监视得死死,不会等毛丫头长成大刺头,像现在这样,拿刀架他脖子。
钟冉再次出声:“开车!”
钟义控制抖动不已的手,踩深油门,车往郊区更深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