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清州时。
他曾给她一个选择的机会。只要她愿意跟他入京, 他会给她相应的帮助。
但她拒绝了。
愿意很简单。
不一样的……
他当日提出来的不是机会, 而是施舍, 不对等的位置,不对等的态度, 所谓的帮助,需要求取……只因为想确认她的身份与价值,就强行将她带走。
他未曾将她放在眼里。
但现在,就算这个同盟只是个幌子, 它也有一定的约束力,平等的位置与关系。
她还是她。
不接受任何威胁与胁迫,不会屈居于他之下, 不会屈居于任何人之下,就算是需要助力,选择也并非只有他一个人。
元华对上他的目光, “大概……就与我最初提出交易时先生没有立刻答应一样。”
他现在的模样比那一夜所见时似更为年轻一些。除了那头白发外还有一些其它细微区别……
九君恒脸脸色微微一黑。是真有些想堵住她那张嘴。不过在看了她片刻后, 终化作心底一念轻叹……来日方长。
以后, 有的是时间。
下意识想把玩那串捻珠才又反应过来, 当日坠崖,身上的东西自丢失不少。
口中的腥辣味好似更浓烈了一些。他端起来一杯茶,又放了回去,叫了无月。于是, 没多久, 白衣少年就又送了一趟水进来。他看着自家主子又是要漱口, 又是要甜品蜜钱, 心里有些纳闷也有些意外,主子心情似好了不少。
先前那种压抑不快的怒气好似都转移到了角落里那位一言不发的关二小姐身上。
……
整个过程。
元华都没什么表情的淡淡看着,似在看他、又似在看他的同时分心想另的事。又或者是在耐着性子等他忙腾完。
无月退出去后。
马车里又恢复了静谧。明明车上有两个大活人,但氛围就是诡异的安静着。
九君恒似知道她在看他,唇角微微上扬,带着几分慵懒而愉悦的迷人笑容。但他却不看她,懒懒散散的靠在那里,捏了枚蜜饯含在嘴里才闭上眼。
方才一番折腾。
让本就受过重创虚耗的他有些疲惫不堪,透支了心神体力。合该好好休息。
元华见他打算就这么就完事了,眸光微暗,“照先生先前所言,尚差敷三日的药。”
卧在榻上的人毫无反应。黑发如墨如绸,柔顺的披散在身前,顺着铺散开来。几缕黑亮的发丝贴着他俊美的面庞,弧度优美,勾勒出一抹雅致的轮廓。
似已睡着了。
但前后不过短短数息而已……
“先生这是何意?”
还是没反应。
“夜九!”
也没有。
……
那怕明知道对方在装睡,元华也没有办法,心有薄怒,却也只能微微忍下,她觉得自己心还不够沉、还不够静,才会屡屡被这个人轻而易举的激怒、撩拨起情绪。在心底深吸了一口气后,只能暂时将余毒一事排除在外。
她眼睛已无大碍。
他口中的‘余毒’不知真假。
她不想浪费时间与他纠缠下去,找个机会,先离开……若真有什么问题,又再说。
车轮声中。
微微摇晃的马车里,光线微暗,氛围静谧,元华在若有所思的过程中渐渐睡去。
而原本‘睡着’的九君恒,睁开了眼睛。幽深而又带着几分妖冶蛊惑的双眸,就这么饶有趣味的看着角落里的清影……
心之所念。
素履以往。
……
当九君恒醒来后发现人不见了。坐在光线昏暗的马车里神情倦怠而若有所思。
“主子、还是没找到。”
无月脸色发苦的立在马车外心情忐忑。没找到的不仅有那位悄然溜走的关家小姐,还有主子坠崖时丢失的随身物。其中有串价值连城的伽罗木佛珠,犹为主子所喜,时常绕在手中把玩,如今找是找着了却只剩几颗珠子,不过……这还是不要说了。
马车里九君恒“嗯”了一声。
也不说话,让无月有些猜不透他的心思。小心翼翼问了一句:“要继续找吗?”
“不用了。”
“让她这样回去岂不坏了主子的计划?”
九君恒揉揉眉心道,“无妨,也不差这一步棋……”他最初的计划,是想将直接人留在身边,无论何种手段与办法。
但现在他改变主意了。
只是虽在预料之中,但真当人离开了,心底还是有一些说不上来的味道……
似乎一切都变得有些索然无味了。
在与驻扎在中途的金吾卫jūn_duì汇合后,加快了速度一路浩荡往京城而去。
……
长安城。
天成皇朝之所在。
历经两代王朝衰盛之地。十里长街,华灯璀璨,入不得顾,车不得旋,阗城溢郭,旁流百廛,红尘四合,烟云相连,最是繁荣富饶之所!
天成王朝现令台面上最炙手可热的权贵,除了深不可测的国师九君恒之外,便是最受皇帝明崇帝喜欢的两位皇子。
一者三皇子姬文轩,其母为汉族女子。明崇帝虽是九黎人,但性情温和,没有寻常九黎人骨子里的杀戮血性。也因性情使然让其推广颁发的一系列政令看起来都是极为为民着想的。
比如推行儒家思想,提倡与汉亲和……等等。他自己的后宫里也充盈着不少汉族妃嫔,也犹为喜欢这类性情温婉的女子。爱乌及屋,对三皇子的喜爱,便源对于其母洛妃的宠爱。
二者五皇子姬云煜,其母为九黎贵女。虞妃,性情与恪妃相似,是明崇帝喜欢的类型却又有着自己的风格情韵。加上她自身的手段与家族在朝中势力,也牢牢握住了明崇帝一半的心。
二妃皆是明崇帝所爱,膝下二子也皆为明崇帝所喜。对此,明崇帝本人未觉有何不妥,二妃表面也一片平和,然而私下里却斗得风生水起,你死我活。
毕竟,那个位置上只能容得下一个人。
……
繁华热闹的集市上。
某个四通八达人流熙熙攘攘的茶楼里。一名带着白纱斗笠的少女坐在角落,靠着窗边,听着眼前说书人的侃侃而谈,心中对京城有了大致的轮廓了解。
微风扬起白纱,露出一张苍白而秀丽的小脸。眼角一滴浅浅泪痣神情淡然。
——元华。
她比君九恒要早到京城。毕竟一个人轻车便行,虽然也沿路停留搜集药材,却也比大部分兵马的推进速度快。
在乔装打扮入京后。
她打听了不少消息,也仍在暗中收集着需要的药材,但沿路所来,未有多少收获,那些药,比想象的更为难寻。
而体内的百蕴香已在散发,她已能闻到淡淡味道,再这样下去,只能换回寅良的身份。而换回寅良的身份,她就必需先离开京城,直到解决此香再回来。
若有所思间她轻扣着手中的紫色珠子。又与说书人说了几句话后,给了钱两,说书人便乐呵呵的接过离开了。
虽然在打听自己想要的消息的时候,自己打听消息的举动也会成为别人的消息。但如今乔装打扮过悄无声息入京,短时间内还不至于引旁人的注意。
接下来……
除了继续找寻那十几味药材,还有一件事令她微微有些在意。
也是说书人口中打听到的消息。
礼部尚书关家的二小姐回来了。
还是被五皇子派人送回来的,说是手下在外办事的途中偶然从匪徒手中所救……
关素素早已不存于世。
她又还在这里才入京城……唯一可能顶替这个位置的人,除了当日,那名假扮她被救走的少女外,暂时想不到别的可能了。
但人为何是由五皇子送回来的?从头到尾,他应无出面插手过才对,又或者……当夜动手的人正是五皇子的人。那么,余四,姬怀瑜在这当中又扮演的什么角色?
此外,九君恒的目的昭然若揭!不难想象,若是她无能逃脱,就这样被掳到京城来,在不能以关素素的身份现面的情况下……在已经有个人顶替了她的情况下。
她自然再无自由可言。
唯有被囚|禁一途。囚|禁在某个地方,直至失去价值之前,无人会知晓……
缓缓放下茶杯。
元华起身往外走去。
放在桌面上的半杯茶水,杯中水光四溅,似被无形的力量激荡牵引,下一刻,裂开,无声无息碎成了一桌瓷片。
……
皇宫深庭。
鼎铛玉石,金块珠砾,某座建筑富丽堂皇而大气的寝宫大殿上。地面铺砌着一片青色石砖,色调清冷,光可鉴人,眼下却跪了一地的太监宫女,手交叠,放在冰冷地面,额头紧紧贴着手背,极尽卑微。
大殿上的气氛压抑森然得可怕。
一名雍容华贵的妇人端坐在上。容颜虽美却抵不过岁月的侵蚀,五官轮廓偏深,嘴角有些法令纹,不苟言笑,让她本来就威严的面容变得更凶了些。也带着一种寻常妇人都没有的威严与气势。
手里转着一个茶杯。
渗着寒意的眼中似有风雨欲来。而在她面前,一名似为首的华服宫女匍匐于地,似微微有些发颤。
“回,回皇后娘娘的话,大殿下……他,他出宫去了。”
73九黎贵女
“砰!”
茶杯被砸到地上。摔得粉碎茶水迸裂四溅。瓷片弹射在说话的宫女额头, 瞬间见血, 但宫女只是惊恐的哆嗦了一下, 紧紧崩着身子,一动也不敢动, 任由血迹从额头流淌下来,顺站浸入衣袖里……
“一天到晚往宫外跑!成何体统!”
皇后眼中浸着寒意,盛怒中,也没看到宫女流血, 看到了,怕是会更心烦厌恶。
她的语气很凶。
声音略显刺耳,蕴含着浓浓威严气势。
身边稍能说得上话的嬷嬷忙小心翼翼的劝慰, “皇后娘娘,您先消消气,让人去将大殿下找回来便是, 莫气坏了身子……”
拿出十二分真诚的关切稍稍劝住后。扭头恶狠狠瞪着就近的两个宫女喝斥, “还不快把地上收拾干净!”
两个宫女膝行着上前去将地上的茶杯碎屑收拾了。才起来弓, 着身子退出大殿。
皇后目光冷冷看着两个退出去的宫女。用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声音缓缓说:“不用找, 本宫倒要看他何时才回来!”
眼见皇后气在头上。
那个嬷嬷也没敢多劝,只能提着一颗心,站在边上。
大殿上的人也大气不敢出,就这样提心吊胆的跪在冰冷石砖上, 陪着等大皇子回来。
…… 繁华热闹的市集上, 市列珠玑, 户盈罗绮。行来过往的人客中, 有骑着高头大马鲜衣公子,也有衣衫褴褛的乞丐。有汉人也有九黎人,在其他地方,一名九黎人或可引起不小的轰动,但是在这里,当今天子脚下,九黎权贵却是随处可见。
某家热闹红火的食肆的二楼。临靠着窗户的位置,几个鲜衣华服的九黎公子贵女正在那里笑闹着,踩着桌椅,挽着衣袖,起哄,扳手劲……
“喂,巴木,你行不行呀?不行就认输吧。”
“谁不行呢!”
“哈哈……”
看热闹的不嫌事大。笑闹声中,无视旁人,肆无忌惮。
吵闹声让其余食客敢怒却不敢言。
酒桌上唯一还算安静的一名俏丽贵女,手拿着一根筷子,百般无聊地敲击着杯子。
似无聊得有些烦躁。
目光穿过两名已经扳得大汗淋漓的少年的手臂间,漫无目的落到窗外的街道上。街道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而她恰巧便不经意间看到一抹带着白纱斗笠慢腾腾走在路上的素白清影。
心底里瞬间浮现另一抹白影。
眼中便浮了暗色。
“九莎,你在看什么呢?”一名正在大笑着拍桌起哄的贵女注意到了黎九莎的目光,不由得好奇的问道。
“这些汉女,扭捏得令人厌恶。上个街也要遮头盖面,真把自己当什么绝世美人,人人都会围着看不成!?”
“可不就是,”另一名也留意到这边动静的贵女也撇嘴,“不是斗笠就是幕蓠纱,发明这些东西的人,说不定就是个丑八怪。丑人多作怪。”她声音和神情,把嫌弃与厌恶表现得淋漓尽致。
“那个会不会也是个丑八怪?”
“把人叫上来看看不就知道了。”
“对啊!快叫上来,要是个丑八怪就算了,要不是,本小姐就把她扇成丑八怪。好叫她涨涨记性。现在天下已是九黎的天下,还在坚持她们这些破规矩,简直就是不把咱们放在眼里!”
——简直就是不把咱们放在眼里。
——叫她涨涨记性。
——不是斗笠就是幕蓠……
正缓缓从食肆门口经过的元华的耳中,不经意流入一些针对性极强的话语。便在那一瞬间极快的若有所思起来。
最先引起她注意的是‘斗笠’二字,因她正带着,注意力便本能放在那处声音。也就留心听到了这样一番对话。
正常情况下。想在嘈杂的环境注意到一些话语,是极为困难的事情,毕竟谁也不会在走路时专注去分辨那些声音。
食肆里很快走出来两个身材偏高的人,一男一女,拦住了元华的去路,“姑娘,楼上有几位小姐要见你。”态度不善,言语更是不怎么客气。
连瞧元华的目光神态都有些眼高于顶。大有人不同意就强拽上去的打算。
“请带路。”
元华只似在微微一顿后,便从善如流道。倒让两人有些意外又警惕了一些,不过,还是冷哼了一声将人往楼上领。一人在前一人在后,生怕人跑。
元华对此也不在意。在对方未现面来拦时,便已有所预料并猜测是九黎人。
‘咱们’是一个对立的词。
‘斗笠’‘幕篱’皆为汉族女子出行所用。不至于遭嫌,再者京城因九黎人涌入,已同化了民风,不少出行的大家小姐,亦是抛头露面已不足为奇。只有少部分还在坚持着汉人的习惯。
而这少部分中为首者正是尚书府大小姐——
关知微。
关素素同父异母的姐姐。年十七,美若天仙,是京城有名的才女,尚待字闺中。京城内的权贵追求者趋之若鹜,至今却未与一人定下姻缘。其时常开办赏花会、诗画琴棋种种风雅之聚,与大家传授分享自己的见解与知识。
其中最为坚持的一则便是谨守汉人礼仪。
而这一点落到九黎贵女眼中却是不惯。
是而在看似两族相处溶恰的京城,以汉族与九黎各自为首的贵女圈子,暗中形成两大阵营,互相不惯、排斥相厌。
关知微是汉族贵女的代表,与之相对者,则是当朝大将军黎海木之女黎九莎。
这位黎九莎时常与一群九黎贵女、公子在京城吃喝玩乐。时不时去挑衅一下、找一下汉族贵女的麻烦……原本是为了入尚书府,才将相关的消息都打听了一遍,如今虽未入府,消息仍然派上了用场。
在心中若有所思间。
元华已被带着穿过四通八达的回廊通道,来到了二楼的那群公子贵女的面前。
“人带来了。”
“快让她摘下来看看是不是丑八怪!”
“这小腰生得不错嘛……”
“没事找抽呢你!在九莎姐面前也敢说荤话!”
“……”
元华平静听着他们肆无忌惮的评头论足,心绪并未受到影响。看着这一群人,她正苦恼的麻烦有了转机。
或可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