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华坐着没动。
“不劳烦, 把解药给我就好。”
她先前搜出来的那堆东西已经被收了回去。不过留着也没用, 不知用途与效果。
九君恒慵懒靠坐在那里, 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个小玉瓶,他把玩着, 目光落在她身上,却又不说话,带着几丝玩味。
元华耐心等了片刻后。有些失了耐性,“夜九?”
她话音落下后, 听到一声清脆声响传来。似是指甲轻扣在玉瓶上的声音。
“过来拿,还想我送到你手上?”
元华知道他不会那么轻易给出,但还是起身走过去。只要解决了眼睛的问题, 她就抽身而退,自行入京,在他之前、或者之后, 总之不会与他同行。
至于清州的事情。
师尊说会替她处理后继, 也就不必再分神。
马车内极为宽敞。
元华勉强能站着, 有摇晃, 停九君恒面前,感觉到对方目光一直在看自己,“既要给,何必拖延时间。”
话音落下后。
似有什么东西递到了她面前。
她伸手想接, 手指却只沾到了瓶子一下, 便剩拂过的微风与衣袖……意识到他在耍她, 心底微有一丝淡淡怒意升起。
九君恒没给她开口的机会, “此药一瓶为一份,如今只剩了半份,给你,你又要如何用?”
他声音里带着一丝戏谑,慵意又懒散。
“先生的问题,未免本末倒置了。”元华的声音听不出情绪,“解药,是先生承诺会给我,无论何种原由,都该是先生的问题,而非我的问题。倘若给不了,就不该轻易承诺……”
话未说完。
就遂不及防被九君恒拽坐到榻上。榻上铺着柔软的皮毛,她被拽坐上去时甚至弹了弹。
随即闻到了他身上的味道。
没了那股浓郁幽香,只剩淡淡血腥与药草味,闻起来稍微让人舒服了一些。
“这么说来,我若不设法将另一半药给你,就真成言而无信之人了。”九君恒坐在她身侧靠后的位置,微微靠近了些,声音里有一丝意味不明的玩味。
元华猜不透他的话意,没应声,只在指尖绕上一丝内力。像细小的风刃盘旋。
九君恒留意到了她的小动作,便也不逼近,“再耽搁下去……药性就要消失了。”
“你要怎么做?”
元华问话的声音很平静。每个字都清晰柔和,却又分明让人感觉到她随时都会发作。
“在你眼里的非是毒,而是蛊,名唤幽瞳,喜黑夜,惊惧光,被扰则噬眼而深入,需先以一半幽冥香为引,将它们引出来后……再以一半幽冥香调配其它药物,敷眼三日方能清尽余毒。”
九君恒说话时已在解蒙在她眼睛上的绸带。手从她身后绕过来,冰凉的手指,动作极其自然而然,“来将它们引出来的幽冥香可以少,用来配药物的份量却不能少分毫。”
轻轻一扯。
绣着暗金色花纹的黑色绸带便顺着她苍白的脸上滑落下来。
眼前突然没了遮掩物。
元华一时间反而有些不习惯,也不能睁眼,却熟记着他说的每一个字,“你如何肯定剩下的恰好就有一半分量?”
她想寻出漏洞。因为她不确定他的话真假、却又无法分辨,只能从他的言语中推敲。
“一半尚有余点,用来做药引却不够……”
九君恒回答得随意却也滴水不漏。在明亮的光线下,肆无忌惮打量着她褪去遮掩的面容……
从他的角度看去,只能看到半张极其苍白而秀丽的侧脸。眉眼似柳烟轻绘,很漂亮,有几分稚气未脱,也有几分云淡风轻。
很难想象,在这副柔弱的无害外表下,有多深沉的心思与算计。她闭着眼,睫毛轻颤,声音却依旧平静,“你,要怎么做?”
九君恒眸光落到她微动的唇上,“你说呢……”
她唇色极淡,色泽说不出的诱人……
让他想到了冬日里被冰雪冻过、剥开来的红提子,那片水嫩的浅浅颜色,芬芳而可口。
“是我在问你。”元华声音似有了一丝凉意。苍白的脸上似有秋夜淡淡薄霜。
九君恒俯身,靠近她,靠得有些近,冰凉的指尖若有若无触碰她紧闭的眼睛,“只需将其液涂抹在眼睛上,稍待些许,便能将之唤醒引出来……幽冥香已入我口,要用上,就只能迂回行事。我不勉强你,选择在你,是现在就要,还是乖乖随我入京后再解?”
他的声音温和而带着一种蛊惑的诱人。
“以先生之能,难道没有更好的办法?”元华忍不住问,她不能与他一同入京,百蕴香时限快到了,必须重新寻找药材。
九君恒靠近的动作循序渐进,“这就是最好的办法……”在说话时气息已经喷到她额前,扬起了几缕黑色的发丝。
元华有些忍无可忍的想起身,却被他按住了衣袖,又微微跌坐了回去,“要想清楚,别回头又来烦我……”说完他似往她眼睛上吹了一口气,又极快拉开了距离,把握得恰到好处的时间与程度,在元华似要发作的时候,已经起身去摆弄案几上那堆瓶药。
元华坐在榻上听着他的动静,神色淡淡,看不出什么,心底却有些复杂而犹豫……但无论如何,不能与他同行。
片刻后,九君恒坐了回来,“与我一起,有何不好?我与令尊也算有几分交情,或可顺路送你归家……或者,也可以到我府上小住几日,自将你奉为上宾。”
“你可以开始了。”元华说出这几个字时有些犹豫却又坚持。他要敢真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她不介意再翻脸。
九君恒似轻笑了一声。带着华丽的质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计谋得逞在里面。
他含了小口幽冥香在口中,俯身凑近她,极快在她微颤的眼睛上轻吻了一下,如蜻蜓点水般一触即收,“会有点疼,一会儿就好。”试探了一下她的反应。
什么必须需要半份幽冥香的说法不过胡谄,只需其气味引出即可,他只是突然生了心思,想顺理成章做点什么。
“气味吗?”
元华声音听起来似心气平和的问了句。
意识到了一些端倪,也闻到了他口中的晦涩香味,倘若药真早被他喝了,如今除了溶于血液里的药性,应再无其它……
他是故意的!
但她又无法确定他剩下那半句话的真假。幽冥香只剩下半瓶余点,另配之药,又是否真需要准确一半的份量……甚至,他说已被喝下的半份药,又是否真在她灌下的那几瓶里?早知如此,当日就应该全部给他灌下去!
九君恒唇角微勾,几分邪魅又温柔的弧度。却没说话,再次轻轻碰上她的眼睛。幽冥香液浸染在她眼睛上的同时,引起一阵突兀而不适的疼痛感。
元华那一瞬间想动手又硬生生忍住了,已明显感觉到眼睛里有东西在动……微微往眼睫滑动,亦或是蠕动,痒痒的,又有些麻痛,那种感觉令人有些毛骨悚然。
但紧接着传来一片冰凉湿濡感,令她脑海里微微一炸,“你……适可而止!”声音似因极力隐忍而微微喑哑。
“幽瞳已被唤醒,不可中途停止。”
九君恒有意曲解她的意思,按住了她一下,“别乱动。”说话时,唇若有若无的擦过她眼睛。他就是有意的,撩拔着她,却又小心注意着她的反应,在她忍耐的极限的范围内肆无忌惮……
紧接着,随意抬了一下手,也不知在马车哪里按了一下。顿时垂下一片厚厚的紫色帘子,将光线严严实实挡住了。
车里顿时一片漆黑。
他也微微拉开了距离,拿起案几上的其中一个小玉瓶,拇指一摁,弄掉塞子后,将口径微微对准她的眼睛下。冰凉玉瓶,冰凉的手指,都紧贴在她的脸上…
眼睛里的东西在往外蠕动。她强忍着没有动。
在黑暗的环境里。
她微闭的眼睫下渐渐发出幽蓝的光芒,淡淡的,又诡秘,光影芒中有两只薄薄的、雪花状的透明蓝色活物,像泪水一样顺着从眼睛里流淌出来。
很慢。
像晶蓝水光一样滑进了瓶子里。
九君恒将另一只也引入玉瓶后,不等她动手就先退开了距离。尽管……他其实很想继续。微麻的舌尖上还残留着她的味道、以及那一瞬间的轻微颤抖。
嗯……幽莹香虽无毒味道却不怎么好。
有些腥辣。
元华忍怒,用衣袖擦掉眼睛的异样湿润,“先生今日之举,我记住了。”声音很平静,平静得近乎冷漠发沉。
“必要的过程而已,何需念念不忘,何况……是你自己的选择不是吗?”
九君恒声音愉悦而温和,又不知按了那里的机关,帘子撤去了一层,顿时有一抹光线透进来。
“是我低估了先生无耻的程度。”
“怎会?我一向以善待人。”
元华不想再跟他说话,尝试着缓缓睁开眼睛。似不太适应光线,下意识用手挡在眼前,眸子里很快水气蒙蒙一片。
光线并不算明亮。
九君恒注视着她有些说不上的心生悦动,声音似在无形中温柔了几分,“你的交易,本就是我最初给你的机会,如今多此一举,有何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