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乌云掩月。
风中也有一丝燥热。
漆黑水面上, 能见度很低。隐约可见十几艘商船的轮廓, 在湍流的河道并行。每艘船与每艘船之间, 都用手臂粗的铁链紧紧串连在一起。
昏黄的灯笼下。
关大爷正站在甲板上,胡子拉渣的, 神情有些憔悴,显然接连半月来的水上行船让他没能休息好。
管事担忧的上前,“大爷,怕是要有一场暴雨啊!”
“不打紧, 一时半会也下不来,就算它真下了,小心点开船就是!”
关大爷虽然这样说但也着实不希望它下。
都快到清州了。
谁也不想再来一场暴雨浇。
何况风雨一大, 船上的货品难免也会受潮、受损。河道水势也会变急,多生事端……心念至此。他目光锐利的看着已经疲惫不堪的手下们,提高声音喊道:“大家都打起精神来!就快要到家了!可不能在这时候出什么乱子!”
喊话归喊话。
倒也不觉得会有什么乱子。
毕竟这么多年也都过来了。除了一些不可抗的天灾因素, 真没遇上过什么大乱子……
倒是这一趟回去, 保准又是盆满钵满。而这些年的生意也都是如此, 顺风顺水, 说不出的称心如意。
只是可惜,收入的大头并不在他们,而是在任谁也想不到的二房那位……
想着想着。
思绪又不知不觉飘远。
不经意间想到了那位中途上船的客人。是一位衣着华丽不凡的贵公子;那种雪白软丝绸料子的面料,多为上贡、皇族或贵族所有极为难寻, 不是一般人能穿得上……
漆黑的水面远处。
不知何时出现一抹微弱的昏黄火光。隔得太远, 光影太弱, 像极了黑夜中悬浮在水面上的朦胧萤光。
直到它越来越近。
近到商船正前方时才让人勉强看清楚是一条小船, 那微弱的火光,则是挂在船头的纸糊灯笼,隐约映照出有个身材单薄而眉清目秀的小少年。
那怕只是一个小少年。
大船上的人都不约而同警惕起来。毕竟在这个时间点出现的人事物,很难不让人怀疑。
“什么人?”
很快有护卫厉声问。
清秀少年将小船停在四五米远的地方后。微微抬头,看向大船上的人回答道:“小生受人所托,前来捎一句话给关家两位爷……这一带最近有些不太平,请两位爷沿路多加小心一些,钱财乃身外物,若真到极端时,不必执着。”
关大爷从手下手里接过灯笼往船边走了几步,借着明亮的火光映照下,总算看清楚少年的模样;第一眼的印象并不坏,但他仍是目光锐利如的盯着对方,“你是什么人?叫什么名字?谁让你来传话的?这一带又有何不太平?你上船来说清楚!”
别说他不相信。
随便一个有脑子的人。
都不会相信这样一个来历不明的可疑人。
话音散入风中时。
便见小船上的少年扬袖间化作一抹残影掠身而起,身轻似烟却又稳稳的落到大船上。
船上的护卫脸色一变纷纷‘唰唰’拔刀上前!火光中,寒光凛凛,警惕紧张地保护关大爷的同时也将少年团团围住在甲板上!
“哎……”
掠身上船来的寅良不由得抚额叹气,“这般阵仗小生实在消受不起啊!小生之名,实在不足挂齿,托小生传话之人,在不久之后便会再次拜访关府……至于这一带近日不知为何有官兵频频出现,有官兵频现的地方,总归是不太平的。”
听起来他是将所有问题都回答了一遍的。
但实际上一个有用的都没有,偏偏又似暗藏着信息,不可轻信、更不可放任……
“你究竟是谁!”
关大爷沉声问。他能感觉得出来,少年虽然被这些护卫包围住却分明没放在心上、没有半点胆怯,越是这样他心底越沉。
“无名小卒,不足为道……如今话已带到,小生尚有它事在身,便先告辞了。”
夜风拂过。
有奇异迷人的香甜味散开。
荡漾的玉杯光影里。
似有一只修长白净的手指轻划过白玉琴弦。
‘铮——’
似玉声。
轻微得不可闻。
但却蕴含着一股寻常人难以察觉的浓厚内力!
船舱外的甲板上。寅良神色单纯淡然不变,心中思着船上怎会有此人物,提袖正要掠回自己的小船……
“小贤弟请慢。”
一道温文尔雅的迷人声音响起。
雪白的修长身影从船舱里走出来。飘逸似仙,尊贵优雅,乍然出现在眼前,让人眼前一亮,像浴在阳光下的山巅之雪美到惊艳。
无形中也透出冰雪般的疏离淡漠。
他身后还跟着一名白衣剑客。不过面容平凡,气质普通,不苟言笑,就像一个普普通通的沉默剑客。
但跟在他的身边。
却又不显违和,只是十分的不起眼。
但寅良却知道。
不论那是雪白贵公子。
还是那沉默不苟言笑的普通剑客。都是难以应付的高手,不过他们看样子,与关家不是同路人……
寅良在心里想着。
眉清目秀的脸庞上却没有半分异样。
坦然对上对方含笑的温柔双眸,带着几分迷惑不解,却又不说话,只是在等着对方再一次开口。
“小贤弟现要往何处回?”
寅良自然是要回绿林众。不过他回答到,“芜城。”
他一时还猜不透对方问这话的意思。
不过既然在这条船上。
目的地该是清州。
正想着,就又听雪白如玉的贵公子问,“要小贤弟传话之人可在芜城?”
原来是问这个啊。
寅良心里微微松了一口气。但旋即又觉得不会这么简单,不过还是摇头道,“不在,她已回清州。”
“你说他已回清州。说明他来过这里,那又为何不留下来,亲自转达?”
雪白贵公子的声音很好听。
既温柔,又迷人,令人心神陶醉微熏。
不会让人觉得反感。
相反让人觉得十分的舒心与满足,会不由自主想尽可能的回答他。
若在其他的时候。
寅良不介意与这样的人交谈下去。但此时此刻,为免节外生枝,他不想再耽搁,“小生就不清楚了。兴许她还有别的事情要忙吧,老爷等回到清州就知道了。”
说完要告辞。
雪白贵公子却微笑走到他身边来,“小贤弟是否见过什么特别的人?”
“何为特别?”
寅良不解的问。
心里却在不动声色思索这句话的含意。
雪白贵公子微笑着向他解释,“不必紧张,是你身上有一样很特别的东西,过于明显,让人无法忽略。”
寅良听了正想问。
对方却笑吟吟看着他转移了话题:“若不便言说,就当某没问过这个问题吧。某欲前往芜城,正苦于无船搭乘,小贤弟可愿行方便?”
十分温柔有礼。
温柔得让人不知道该怎么拒绝。
不过对寅良来说。更多是因为那句‘你身上有一样很特别的东西’。
他想知道。
他在他身上发现了什么?
哪怕或许只是对方一句胡诌的话,也要弄清楚才安心。心里想着,他说:
“小船简陋,若二位不介意,就请上船吧。”
“多谢小贤弟。”
寅良身影轻如云烟般落到了灯笼下。
等着对方下来。
大船上,雪白贵公子正在向脸色不太好的关大爷道谢,“……一路多有叨扰,不胜感激,今就此别过。”
“即是顺路,老夫自然没有理由阻止。请吧!”
关大爷要说心里完全没有芥蒂是不可能的,但他也没有立场干涉对方。
至于……
那传话的小少年。
武功看起来不错,他也只能任由对方离开,至于那些话,听归听,他自然是半个字都不可信的!
“临行之际,某有一言相赠。”
“请说。”
“小贤弟的话,先生可参详一二。”
“嗯……”
漆黑的夜色下。
敷衍回应的语气,有按捺的怒气。坐了他的船,还帮一个来历不明的人说话,他还真是看走眼了!
风有些大。
小船在茫茫急流中前行,摇摇晃晃,速度却是很快,没过多久,便将大船远远甩在身后直至看不见。
白衣剑客站在后方船头。
雪白公子站在前方的纸糊灯笼下。雪白的衣袍在风中飘扬着,飘飘欲仙,仿佛会随时化影而去。
小船有些窄。
容不下第三个人站立。
寅良微微坐在船舱里、只觉得硬邦邦的不是很舒服。
外面风稍稍大一点,就会带着站在外面的人的衣袍不停往里面灌。他有些后悔钻到船舱里来了。
不过已经坐进来了。
也就没有办法再换位置。
他只能忽略掉那种不舒服的感觉,问:“你方才说……小生身上有一样很特别的东西?”
对他自己而言。
身上唯一能称得上特别的东西。
只有……
布帘子突然被一柄精致的玉骨扇子掀开。
执扇的手。
修长而指节分明。
接着是一张俊美温柔的雅致脸庞,笑容微微染着一丝古怪,“你真想知道?”
雪白贵公子蹲下来说完就这么看着他。保持用扇子掀着帘子的动作,优雅中又似有几分散漫随意。
寅良点点头。
面上没有什么。
心里却因对方的态度微觉不妙。
雪白公子温煦一笑,紧接着,不知为何,就将那把精致漂亮的玉扇子递给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