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数天的时间, 敬王的心境就从暑天到了寒冬。
狭小的牢房里又湿又热,敬王却是气得直打哆嗦。颤抖着手指着窗户上垂下来的一段粗蓝布条道:“我把人好好的交给你们,结果才过一晚上你们就跟我说他上吊自杀了。这么矮的窗户,李国柱这么高的个子,有谁跟我说说他倒是怎么个自杀法?”
负责看守牢房的人满脸沮丧,缩着脑袋连一句辩驳的话都不敢说。
前晚上敬王府半夜里悄悄派人送过来一个囚犯,说是敬王在外地无意间捉到的江洋大盗, 可说是十恶不赦,等审结清楚了就要秋后问斩。要求把这人独自关在一处牢房, 每日好吃好喝的伺候着, 且不允许任何人前来探望。
看守见那囚犯耷拉着脑袋老老实实,不像是个惹是生非的人。又有皇子府丰厚的赏银可拿,就干脆利落的把这件事应承下来。谁想才过了一晚上, 那人就把裤腰带儿拴在窗杆儿上吊死了……
看守知道遇到了麻烦事,只能低声下气的解释。
“咱们都护营的牢房连墙壁都是用铁汁浇了一遍的,万没有外人进来行凶的道理。有些犯人到我们这里时看起来平平常常的,结果熬不过大刑三两天就自寻了死路。前个儿还有个文官拒不认罪,拿筷子戳穿了自己的喉咙。王爷看着这些死法吊诡惨烈, 但在我们眼里只是寻常……”
敬王怄得眼前发黑,知道这件事颇有蹊跷之处,奈何人已经死得发硬了, 只能死盯着那段蓝色粗布腰带阴起了脸。
这是老二做的手脚吗?若真是这样, 老二的手伸得未免太长了, 这场大戏还没开始就弄死了主角, 也算是好本事。或者是顾衡,不过他一个小小的大理寺四品少卿有这么大的能耐吗?
这里可是连自己都只能笑脸相迎小心应付的京军都护营……
敬王急步出了牢房,面色铁青咬牙切齿的吩咐,“我就不信他们装了顺风耳千里眼,肯定是哪里消息有了泄露,才让他们提前有了准备。一点一点的细查,一定要把那个泄露消息的人给我揪出来。不管男的女的老的少的,我要把他千刀万剐!”
原本指望这一回能让端王不死也脱成皮,如今全数都落了空。
龚先生知道这位主子心里埋着滔天怒火,听了吩咐赶紧领命而去。一路上他坐在马车上模模糊糊的想,到底是哪里出了岔子?另一个念头也时不时的浮现出来,这敬王的点儿好像也太背了些,这一桩桩一件件就没个顺心的时候!
什锦胡同,端王府。
端王坐在长案后仔细听着京中的诸般动向,这是他近一年来形成的习惯,每天早上在吃饭前都要听一遍京里发生的事儿。有些事儿鸡零狗碎小的不能再小,有些事儿一听就觉得另有内幕。
这是康先生教他的办法。
偌大京城每天都上演悲欢离合,那些纠葛和变迁也许就是从某个人的某句话开始。如何透过某一件小事识清本质,是一门极难掌握的学问。如今康先生就专门负责整理归纳每日递进来的消息,在从成百上千的消息里挑出有用的。
端王忽然皱了皱眉头,“顾衡……和京军都护营的人私下里见过面,没隔几天都护营大牢里就死了一个人,死的那人到底是什么身份?”
王府总管魏大智把几张纸归到一处,笑着答道:“那回见面本来很隐秘,若不是恰巧撞上根本就不能知晓。康先生说……顾大人虽然是他的学生,但他绝不会徇私。顾大人到房州公干,回来后竟然和京军都护营有牵扯,康先生的意思是为防着以后出岔子最好继续查下去。”
端王没长千里眼顺风耳,当然不知道一道凶险与他擦身而过。但他素来持重,喝了几口茶摇了摇头,“这件事是有些古怪,不过顾衡向来知轻重,告诉康先生这件事到此为止,不必再往下查下去了。若是不小心走漏了风声,当心寒了顾衡的心……”
——麾下的臣子相互制约,是上位者惯用的手段,但是也不能太过。更何况顾衡的房州一行,端王自然知道一些端倪,但却不能向外张扬。
魏大智轻吁了口气,又念了几条无关紧要的消息,这才带着几个小厮把早饭摆上来。服侍着端王简单用了几样清粥小菜,坐在案前开始处理公文,这才恭恭敬敬地带人退出书房。
等绕过回廊他才直起身子,心想王爷想拿康先生压制顾衡,省得顾衡年纪青仗着功劳日后骄傲自大目中无人。这原本是一件好事,但那康先生就拿着鸡毛当令箭,时不时的上一回眼药,最叫人恶心的还常常摆着一副慨然公心。
这种人也配为人师表……
魏大智摸了摸袖袋里的几个拇指大小的珍珠,珠形圆润颜色晶亮品相极好。这是顾衡前几天捎给他的小玩意儿,说是顾夫人到苏州查铺子里的帐时顺路带回来的。虽然值不了几个钱,但遇到什么不方便的时候可以拿出来应个急。
这话说得多敞亮多明白,让人心里听了只叫一个熨帖。康先生行事那般抠抠索索,就是与他们这些内侍面对面碰到的时候,面上虽然挂着笑眼睛里却是实打实的轻蔑倨傲……
魏大智走了一段路,见周围无人才把自己的小徒弟招了过来,微不可闻地哼了一声,“去给巾帽胡同的顾大人送个信儿,就说王爷问了一句,然后让康先生不往下查了……”
巾帽胡同,顾宅。
顾衡让人拿了红封给了传口信的小内侍,悠闲的拿着茶盏看着院子里的红花绿树。孩子们高一声低一声的叫唤,根本就不知道一场惊涛骇浪曾经离他们只有咫尺之遥。
顾瑛拿着一叠礼单走了进来,满脸的莫名其妙,“这不年不节的,郑大哥突然送这么多礼做什么?”
顾衡懒洋洋的躺在椅子上,“不是跟你说过嘛,去年中秋的时候他家的船队往交趾去了一趟,赚的银子海了去了。那些红宝绿宝翡翠金刚石在咱们这里当成压箱底的好东西,在他们那些鸟不拉屎的地方还不如一匹绸缎值钱。”
顾瑛横了他一眼,“不说他了,你从哪儿弄的银子,竟然这么短的时日把我铺子里的流水补上了?其实用不着这么急,我这一向没有用大笔银子的地方!”
正值花信的女郎艳丽得如同带刺玫瑰,顾衡左右看了一眼后心痒难耐地凑过去,“哪有让媳妇儿拿私房钱长久贴补我的道理,要是传出去,人家不是要嘲说我是吃软饭的……”
耳朵边隐隐约约听得到孩子们的喧闹声,这人就不管不顾的腻歪过来,顾瑛恨不得给这人两巴掌。但看着他满脸的笑意还有眼角的一丝疲态,那准备骂人的嘴角就慢慢挑了上去,伸出去的手也慢慢揽上了对方的脖子。
小夫妻两个有些日子没在一起了,这些天要么是顾衡忙要么是顾瑛忙。难得今天孩子们都没在跟前,天气晴好又没有杂事烦扰,顾衡把脸紧紧贴在媳妇的耳边,手指顺着光洁雪白的脸颊滑进了衣服里,然后满足地长叹了口气。
不冷不热的日头透过槅窗星星点点的洒在地面上,顾瑛冷不丁的哆嗦了几下。顾衡声音低沉好听地笑了起来,微微用力握住了媳妇的肩膀,低头在她如贝壳一般的耳朵上亲了亲,温暖含糊地俯下身子。
书房外都是服侍多年的老人儿,隐忧听见里面的动静后连忙退得老远。
夫妻两个靠在一起温存了一会儿,满脸潮红的顾瑛整理着给弄乱的衣襟,慢慢道:“前几天我看你晚上睡不好,知道你心里头多么存了事。可是既然你不愿意说那我就不多问。左右咱们一家子待在一起,无论往哪头走都有个伴儿……”
这世上只有顾瑛才有这个本事,把生离死别说得如同家常便饭。
原本顾衡大汗淋漓累得一动不想动,正拿了手指在媳妇的后背上摩娑。听了这话才知道让女郎感到不安了,顿时心疼的不行。
蹭着她的额角小声道:“都是我的不是,害得你跟着担心。那麻烦已经解决了,是郑家父子的事儿,经过这一场也让他们出了一身冷汗。原来这天底下就没有不透风的墙,这回郑绩过来就是告诉我一声,郑家主决定举族南迁……”
顾瑛仔仔细细听了一遍事情的经过,重重愣了一下,知道这个所谓的南迁必定不是简单的往南边走。
顾衡苦笑了一下,看着顾瑛低低叹息了一声,“郑家主是个有魄力的人,二十年前决定抛下海上辛苦经营的一切上岸,就真的跟以往断的干干净净。为了让你有个清白的名声,这二十几年就真的没有再认过你。知道他有可能成为咱们的拖累,立刻决定合族远离故土舍却中原繁华……”
丈夫的声音飘飘忽忽,顾瑛脑子里一片沧桑和茫然。
她从来没有见过亲生父亲,即便后来和郑绩这个血脉上的大哥处的不错,但也从来没有主动开口问过那人的近况。也许是十几年孤独长大形成的怨恨深入骨髓挥之不去,所以即使知道那人的确切下落也选择了……漠视。
顾衡摸着媳妇儿的头发,神情中难得带了一丝哀伤,“郑家主在城外等了两天,我一直在犹豫要不要带你去见他一面。但是仔细想想还是去见见吧,也许这是这辈子唯一的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了!”
顾瑛一口气顿时堵在喉咙里——这人真是太沉得住气了,遇着这么大的事竟然半声不吭。若不是今天自己主动相询,这人多半就想把这件事稀里糊涂地瞒过去。
到底是见……还是不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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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弃婴长大的女主心中肯定是有恨意的,甚至大过对亲生父母的憧憬,这种纠结妹纸们可以揣摩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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