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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相关 (4)(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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猫们聊了会儿天。

“苗婆婆吗?喵知道哦,是只好人类。”一只膀大腰圆的大黄猫这样说道。

“她很好的,经常给我们送吃的,从来不吓唬我们,下雪天还给我们带毛毯。如果有谁受伤了,她也会帮我们治疗。”这是一只黑脸猫,说话细声细气的。

“对的对的,我还吃过她带来的清蒸小鱼,超级好吃。”另一只黑白猫一边舔着爪子一边回味美味,“你的爪子闻起来很香呢。”他凑到他诺的手边,嗅了嗅,咂咂嘴,似乎想要伸出舌头去舔。

他诺拒绝了对方的热情。他的手指上还沾着蛤蜊的香气,尽管微弱,但闻起来依旧美味。

不多时,流浪猫们越聚越多,几乎占据了整个草坪。他们不吵不闹,安安静静地找到自己的角落,或趴着,或坐立,三五成群,似乎在进行某种神秘的仪式。

他诺数了数,发现大概有三十多只猫咪聚集在这里。“你们这里流浪猫这么多的吗?”他好奇地问道。

“不是的哦。”最开始和他搭讪的那只大黄猫看起来是个交际达猫,几乎和每一只猫都认识,他打完一圈招呼,回到他诺,替他解答疑惑,“我们是来送别苗婆婆的。”

他诺点点头,看起来苗婆婆的猫缘很好呢。

他诺回到苗婆婆家时,苗婆婆正和猫小姐坐在沙发上一起收看搞笑节目。和他诺想的不太一样,她们两人并未交谈。搞笑节目动静总是很大,将空荡的客厅渲染得热闹十足,宛如人来人往。她们虽然不说话,却相处和谐,并不见尴尬。

苗婆婆朝他诺笑道:“还麻烦你跑下楼,真是辛苦了。要不要过来吃果子?”

他诺要了一篮子橙黄色的小橘子,认认真真地剥皮,给苗婆婆递了一只,猫小姐一只,最后是他自己。砂糖橘多汁细腻,甜得喉咙口发疼。

电视节目结束,苗婆婆关上电视机,客厅陷入一片沉寂。他诺盯着对面的那堵白墙,发着呆,眼神放空。

最后,是苗婆婆打破了沉默。“你需要一条珍珠项链,”她这样说道,看向猫小姐,“所有女孩,无论什么年纪,都需要一条珍珠项链的。”

这句话没头没尾,显得很奇怪,但谁也没开口询问。

猫小姐也看着苗婆婆,简单地点了点头。

苗婆婆起身去了卧室,取出一只深褐色的木匣子,里头珍藏着她年轻时佩戴过的一串小珍珠项链。

“这条就很好,长度大小都合适,配衣服裙子都好看。”苗婆婆说道,伸手将项链在猫小姐的脖子上比划一番,“很适合你。”

苗婆婆将珍珠项链送给猫小姐,猫小姐没有拒绝,当场弯下脖子,将项链佩戴上去。

他诺歪着头看向猫小姐。苗婆婆没有说错,这条项链确实很配猫小姐,她看上去很漂亮。

苗婆婆充满爱意地看着猫小姐,脸上满是温情。像是忽然打开了话匣子,话一下多了起来。她说起自己年轻时候的事情,又讲到最近几年的生活趣事,她的丈夫,她的孩子,她的猫咪,似乎毫无逻辑,天南地北。

他诺用掌心撑着脸,听得津津有味。

“等孩子都长大了,就不爱黏着我了。他们小时候,可是寸步不离地跟着我的,哪怕他们爸爸想要多和他们亲近亲近,两个小不点也都是不愿意的。”说起孩子,苗婆婆脸上全是喜悦和自豪,“后来,老大走了,老二也跟着离开。他们去了大城市。大城市好啊,大城市发展机会多。工作也忙,一年到头也没几天假期。平时还加班应酬,电话都没空说。”苗婆婆的语气又几分寂寞。

“还是猫好,”她又笑了起来,“虽然不会说话。我有时候忍不住想,也许人这一辈子,最终还是得一个人走。这路啊,岔开了,就难再并起来了。老伴儿也是,孩子也是。”她叹了一声气。

“猫只是不会说话而已。”猫小姐破天荒地回应了一句。

猫婆婆点头,道:“没错,只是不会说话。又聪明又耐心,找到性情合适的,再好不过。”

猫小姐不再说话。

时针缓缓地指向十二点。苗婆婆终于熬不住,起身去卧室休息。临走前,她转身,最后环顾一眼温馨整洁的客厅,全家福,和坐在沙发上的两位年轻人,露出满足的笑意。

“不再打电话了吗?”猫小姐出声提醒,“你的孩子还没有回来。”

苗婆婆摇摇头,道:“我的孩子,已经回来了。”

猫小姐怔楞片刻,继而低下头。

苗婆婆再次走过来。她先是俯身,轻柔地抱住他诺,道:“谢谢你,你真是个好孩子。你的父母一定很为你感到骄傲。”

他诺回抱住苗婆婆,偷偷擦了擦通红的眼睛。

苗婆婆松开他诺,转身又抱住猫小姐。猫小姐没有拒绝,只是依旧沉默地低着头。

“我有最后一条人生建议,我保证这个会很管用。”她笑着说道,眼神温柔而坚定,“没有漂亮的躯体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有缺陷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受过伤害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无论什么时候,如果你感到害怕,千万不要退缩,要往前一步,用手摸一摸你害怕的东西,它们就不再变得可怕。”

苗婆婆伸手握住猫小姐的手,用她长满茧子粗糙的大手包裹住猫小姐的,道:“你摸一摸南墙,它比你疼。而你,永远都会被爱着。”

苗婆婆睡下了。猫小姐依旧坐在饭桌前的椅子上。他诺窝在客厅的沙发里,盯着天花板出神。

不知何时,窗外响起猫咪的春歌,此起彼伏,喵喵呜呜,整整唱了一个晚上。

——这么多年,承蒙您的照顾,辛苦啦。从今以后,从地上到天上,自由吧,喵呜呜

他诺枕着猫咪们的歌声,在沙发上沉沉睡去。窗帘没有拉上,月光浸没着他,为他盖上一床被子。第二天一大早,他诺是被阳光叫醒的。他不停地搓着脸,脑袋里嗡嗡作响。

猫小姐站在客厅的窗户前,看向他诺,轻轻点了点头。

他诺明白,苗婆婆已经走了。

第一笔报酬

苗婆婆躺在床上,穿戴整齐,面容安详,就像刚刚睡着一样。她会维持着这幅模样,直到有人类来帮她走完最后一程。

他诺无声和苗婆婆道别,随猫小姐一同来到客厅,坐在窗前,一猫一獭沉默着,发着呆。

湛蓝的天空嵌着整片整片的毛卷云,阳光照耀大地,晃得人睁不开眼。一个适合道别的好天气。

他诺率先开口打破沉默。他问猫小姐:“之后想做什么呢?”

猫小姐沉默地摇摇头。

他诺想了想,安慰道:“你已经修人了,有无数的选择,慢慢来,不着急的。”

猫小姐轻轻拧起眉头,看起来有几分困惑。“我不知道,”她说道,像是怕他诺不理解,她紧接着又补充道,“我本来只是想来照顾婆婆的,她一直一个人生活。”

他诺明白了,猫小姐之所以想修人,是想长久地陪着婆婆。现在苗婆婆走了,她并没有自己的目标。

“我成年的时候,才最终决定要去送外卖的。”他诺说道,“所以没什么关系,什么时候想明白都不算晚。”

“可是……”猫小姐有些犹豫,沉吟良久,才将心里的忐忑表露出来,“我不喜欢人类,我有些害怕。”

猫小姐的毛绒绒时期过得并不算好。她在幼崽时期就被迫离开母亲,一只猫流浪在人类世界的大街小巷。她的眼神不太好,经常受伤,其中有很多伤害来自人类。最严重的那次伤害直接剥夺了她正常行走跳跃的能力。

他诺很理解这种恐惧,这是动物的本能。但有些动物为了生存,不得不克服对于人类的恐惧。

在她最无助的时候,猫小姐找到苗婆婆。周围的流浪猫告诉她,这是她唯一活命的机会:去求助。她很害怕,并不确定自己是否能够信任人类,但她别无选择。

事实证明,苗婆婆是最好的人类。她救了猫小姐,照顾她,爱她,为她遮风挡雨。

人类总是会先付出感情,然后动物们会尝试学着去回应,有时候很笨拙,但他们在尽力。

“后来我病了,不得不离开婆婆。”猫小姐继续说道,“我修行的速度很慢。我知道我的时间不多,因为婆婆在一天天地变老。我很努力,不断修习,一刻都不曾放松。但我还是迟了。”

病逝是成精后躯体重生的一种途径,多发生在家宠身上。为了彻底修人,他们或许不得不短暂地离开人类世界。但是这种“短暂”,或长或短,可能是几个月,也可能是数年。而等他们重新以人类身份适应这个世界,融入社会,则需要花费更长更久的时间。

他诺摇摇头,道:“你没有迟到哦,苗婆婆很开心。她虽然未必理解所发生的事情,但是她一定感受到你的存在。”

“我知道。”猫小姐低下头,伸手摸了摸脖子上的那串珍珠项链。圆润白洁的珠子在日光的照射下散发出迷人的光泽。她说道:“可是,我都没能说上什么话,我不太会说话。”

“不一定要说话,有的时候,陪着就很好了。”他诺说得肯定,“重要的不是说出的话,而是你就算不说出口对方也能理解的心意。”

“谢谢你。”猫小姐望向他,挤出一丝笑容。“今后,我该做些什么呢?”她茫然地问道。

他诺揉了揉脸,也陷入苦恼的思索之中。成为一只人类后,能做的事情太多太多了,人类是如此自由,他们想做任何想做的事情,成为任何一种可能——尽管在大多数时候,人类自己本身并无法意识到这一点。他们更多地认为自己是被束缚的,是不自由的,是无路可走没有选择的。

这不对。

他诺心想。有无数成精后的动物们试图修人,就是因为他们想过上这样精彩的有无限可能的人生,去体验各式各样的情感,去思考,去探索,抛开动物本能,依靠自我意志而活。

“你要不要先去建国后成精协会报道?”他诺小声建议道。

建国后成精(动物)协会是本国最大的成精动物协会,有三大分会,分别是家宠分会,野生动物分会,以及外来物种分会。在毛春,家宠分会是最大的成精组织,几乎所有成精后的宠物们都会前去协会报道注册,成为会员。

建国后成精协会是他诺下一步计划要攻略的目标。

去年,毛春建国后成精协会家宠分会进行换届选举,一条巴哥犬从诸多参选者中脱颖而出,成为新一任的家宠分会会长及委员会主席。据说新主席相当厉害,还不到一岁就顿悟成精,现在还寄住在人类家庭中,在接管人类的闲暇之余,掌管着分会大大小小事宜,非常忙碌。

当然,他并非是孤军奋战。委员会一共有十六名成员,除开主席及两位副主席之外,还有十三名常驻委员,分管着分会内的各项事务。此外还有数十名候补委员。他们各司其职,共同努力,打造出毛春宜人的成精环境。

他诺一出生便成精修人,算是一个特例。水獭妈妈曾抱着年幼的他去成精协会报道。工作人员从未见过海獭,一群妖精们围着小他诺捏捏揉揉,研究良久,一时之间不知该将他诺分在哪个门类里。

最后,在有经验的妖精的提议下,分会特设一门“海獭”科目,将他诺的名字工工整整地填上。迄今为止,十几年过去了,这一栏下依旧只有他诺一个孤零零的名字。

“我听说成精协会现在可以给刚成精的动物们做职业规划测试,帮助就业。你可以找他们帮忙。”他诺说道。

猫小姐有些犹豫,“我真的要成为人类吗?我不喜欢出门见人,也不喜欢和人类说话。”

他诺鼓励她,“我觉得你可以做尝试。并不一定所有工作都需要长时间和人类打交道的。一定存在某种很适合你又能发挥你价值的工作。”他感慨道,“做人多有趣呀,我觉得不要放弃比较好哦。苗婆婆也说,要去摸南墙呢。”

可是南墙又是什么?他诺皱着眉头思索着,不得其解。他甩甩头,决定将这个古怪的问题抛诸脑外,不再理会。

在他诺的鼓励下,猫小姐的心情总算好了一些。她下定决定,等处理好苗婆婆的后事后,就去成精协会报道。

“也许我可能继续做烤鱼饼,我看苗婆婆做了好多年,并不难。”她对于未来开始有所期待,“没准哪天,你还能替我送外卖,这样我就不用出门,也不用直接面对客人了。”

“我觉得这个主意超级棒!”

与猫小姐分别时,他诺收到了他创业以来的“第一桶金”:一张绿色的纸币。

是真的钱!

猫小姐歉然道:“这是我没成精前偷偷攒的,不太多,谢谢你帮助我一起完成心愿。如果有机会,我们会再合作的。”

他诺用力摇头,激动得说不出话来。这还是他獭生之中,靠着自己的劳动,赚取的第一笔钱呢。无关于金额的大小,这是他成功的标志,是他正式职业生涯的开端。他手脚颤抖,不知如何是好。

他想大叫一声,告诉路上匆匆路过的所有行人,他赚钱了!他想跳进水里,潜入河底,告诉所有小鱼和小虾,他赚钱了!他又跑回家里,拉着妈妈的手跳舞,趴在爸爸宽厚的肩头,将这个好消息分享给所有关心他的亲友。

最后,他诺做出一个决定。

顺着河流往西走,一直走到临近巫台山公园的地界,就是刘家村。他诺是一路小跑来的。他忘了坐公交车,忘了还有其他更加便捷的出行方式,只遵从本能,靠着双腿的力量,跨越大半个毛春城,来到罗家的小院子。

太阳还未落山,温柔的夕阳笼罩大地。小老板和往常一样,坐在高高的梨树之上,倚着枝桠,抬头望天,安静地抽着烟。

“你好——”他诺抬起头,在树底下喊道。他很激动,脸颊涨得通红,不停喘着气。

罗飨弹了弹手中的烟头,稍稍侧头。从这个角度望去,正好能瞧见他诺毛绒绒蓬蓬松的头顶。

他诺深呼一口气,尽量平复心情。他很想要告诉罗飨,苗婆婆走了,走的时候安详而平静。他也想告诉他,猫小姐打算认真做人,继续好好地生活下去。他还想告诉他,烤鱼饼很好吃哦,真希望苗婆婆烤鱼店能再次营业。

他最最想要说的是,他靠着自己的力量完成了第二单,也拿到来之不易的报酬。

从小到大,他诺都没有过人之处——除了他是一只罕见的海獭除外。但海獭的身份并不能为他带来愉快,也无法吸引到朋友。在他之前,百叶林和红久河的居民们都没有见过海獭,甚至并不知晓这种生物的存在。在更小的时候,他诺经常因为自己的“怪异”被同龄的小伙伴们排挤,也因此哭了不少鼻子。他们叫他“揉脸怪”,嘲笑他幼稚的仰泳动作,也对他不会抓鱼的笨拙不屑一顾。

他不够聪明,不够普通,不够合群。除了哥哥弟妹,他诺似乎没有朋友;除了慈爱宽容的父母,他也无人可以分享喜悦。

生平第一次,他诺拥有完全属于自己的一份报酬,一次炫耀的资本,一段可以用来分享的独一无二的经历。

而同样也是生平第一次,他拥有了除家人以外可以分享喜悦和愿意倾诉的对象。

可是,这样会不会显得太骄傲,太不谦虚,太幼稚了呢?他诺将纸币举过头顶时,暗自心想。他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劳动果实展示出来,道:“你看,是我的——”

罗飨依旧依靠着树干,一动未动。他的脸掩藏在脆嫩的梨树树叶间,在残阳的照拂之中,忽隐忽现。

“是吗,”他这样说道,吐出一口长长的烟圈,动人心魄的眼眸里藏着浅浅的笑意,“说说看。”

春风吹开了他如水的眼波,甚至有种温柔的错觉。

龙头节

当月亮爬起来时, 他诺和罗飨一起, 坐在梨树的树冠之上。小老板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 将树冠整理得结实而舒适。人坐在上头,既不费力, 也不用担心会往下掉。

“这里离月亮好近,视野也很开阔,还能吹风。”他诺老神在在地点评道, “你选的地方很好, 我很喜欢。”

“别说找揍的话。”这是罗飨唯一的回应。

小白伞用伞面运上来不少好吃的,有肉, 有糍粑,有酒,有瓜果,用白瓷盘盛着, 平稳地摆在细嫩的树叶之上。

“今天是什么好日子,有这么多好吃的?”他诺不解道。

罗飨瞥了他一眼, 大概是嫌弃这只没有常识的海獭。但他拧着眉头, 还是回答了,“二月二。”他哼了声, “你倒是会挑日子。”

他诺点点头, 在心里记下, 二月二也是一个节日呢。

“把头凑过来。”罗飨忽然开口命令道。

他诺好奇问为什么, 但还是听话地将脑袋伸过去。

罗飨手里不知道藏了什么锋利的东西, 倏地一下, 割去一小撮他诺的刘海。

他诺惊慌地捂住头,道:“这样不好看。”

罗飨很快松手,吹了吹手中的头发碎屑。他只剪了一点点,但他诺的刘海看上去就像被小老鼠偷偷啃了一口。

他诺悄悄去看罗飨的手。他的手指修长而白净,指缝间什么也没有,不知道是用什么东西割的。

“做什么要割我的头发?”他诺问道。

“看它讨厌。”罗飨漫不经心地回道。

“骗子。”他诺撇撇嘴。

罗飨不置可否,伸手将拎起那只黑釉梅瓶,咬开瓶塞,灌了一口酒。他吞下酒,就一口烟。酒香顺着晚风飘过来,他诺动了动鼻子,好奇地盯着他看。他从未喝过酒,只是小时候从爸爸的酒杯里偷偷舔了一口,又辛又辣,并不好喝。

可是,尽管他诺很确信酒并非好喝之物,看见罗飨喝得这样惬意,他诺还是动摇了。

“好喝吗?”他吞吞口水,好奇地问道。

罗飨抬起下巴,晃了晃酒瓶,道:“尝一口?”

他诺回忆着童年时尝过的那种难言的滋味,内心挣扎片刻,最终还是摇摇头。

罗飨牵了牵嘴角,没有强求。

他诺继而将注意力转向他能够征服的食物上。肉是猪头肉,卤汁透亮,色泽红润,香糯浓厚,肥而不腻。他诺尝了一口,用力点点头。虽然水产才是水獭家族饭桌上的常客,但成精后的他们也会尝试一些人类的食物,其中也包括猪头肉这种卤味。但他诺从来没吃过这样好吃的猪头肉,一连吃了好几块才停下来。

“味道很好,但有些奇怪。”他咂咂嘴,斟酌着措辞,说道,“感觉里头有草木灰的味道,不重,很淡,不难吃。”

罗飨自顾自喝酒,一言不发。

他诺又长了一块糍粑。软糯香甜,上面撒着酥脆的花生碎。古怪的是,糍粑上也裹着一丝淡淡的草木灰香气。“真奇怪。”他诺困惑地揉揉脸。

罗飨的左手食指和中指叼着烟,他用烟头依次点着酒肉,介绍道:“龙头肉,社糕,供果。”然后拎起酒瓶,“社酒。”

他诺紧张地盯着燃烧的烟头,生怕烟灰掉下去。然而,已经积攒许久的烟灰将落未落,看起来很危险,却始终可靠,一丝一毫都不曾飞落。

“为什么叫龙头肉?”他诺抽空问了一句。

二月二,龙抬头,食物都得沾点龙气才吉利。罗飨说的很简洁,他诺没听太懂,只知道这些都是供品,原本用于祭祀,庆贺龙抬头,春耕伊始。

“我们这样抢了龙先生的食物,会不会不太好?它把头抬起来后就会发现的。”他诺小心翼翼地问道。

“本来就是我的。”罗飨道,看了一眼他诺,“吃你的东西,少废话。”

他诺把心放进肚子里,敞开肚皮,吃到八分饱,心满意足地擦擦嘴。罗飨的酒还没喝完,真奇怪,瓶子看起来并不大,而他灌酒的速度相当快。他诺偷偷拿起酒瓶摇了摇,听见里头还有大半瓶。他皱起眉头,心道,这是永远喝不完的酒吗?

“吃饱了就下去。”罗飨取过酒瓶。

他诺摇头拒绝,依旧坐在原地。他抬头望向天空,月亮看起来不够圆,却很亮很大,像一个发光的大肉包子。他诺打了一个饱嗝,慢慢地说起话来。他说到最近遇见的几只猫。

“林管事很漂亮,是我见过的白猫里头最漂亮的一只,但是他的脾气不好,冷冰冰的,还有点凶。”他诺皱着眉,“锅盔就很好,他很勇敢,也有自己的想法,是一只胸有大志的猫咪。咪咪长得很可爱,就是不太爱说话,我想吃她做的烤鱼饼。你知道吗?烤鱼饼可好吃了。哦你不知道的。”

罗飨看起来没什么兴趣。

他诺小声说道:“你回应我一下呀。”

罗飨啧了一声,别开头。

他诺继续说道:“所以我觉得从总体上而言,猫咪还是很可爱的,虽然多多少少都有古怪的脾气,但是很聪明,很有趣。”他苦恼地想着形容词,“总之,是可以一起生活的动物。”

罗飨皱起眉头,这什么破形容。“你今天干嘛这么谄媚?”他问道。

他诺认真地纠正道:“我是在夸赞猫,又不是夸赞你,不可以说我谄媚。”

……

罗飨无言以对。

“所以,”他诺接着说道,“我觉得养一只猫很不错。”他合着手畅想着,“想养一只脸特别大肉肉摸起来很舒服的猫咪。你觉得取个什么名字好呢?”

“不许养。”罗飨直截了当地拒绝,“你自己都养不过自己,还养猫。”他的语气里满是嫌弃。

他诺鼓起勇气反驳道:“是我要养猫的,不需要你允许。”

不过,看起来小老板似乎并不喜欢猫咪呢,为什么呢?他诺在心里更新着笔记。

罗飨猛地将手探过来。

他诺连忙捂住脖子,大喊道:“不要扔不要扔,我自己能走!我自己来!”

他说罢,屁股往下坠,小心翼翼地踩着树杈向下爬去。花了大概一刻钟的功夫,他诺终于吭哧吭哧地从树上下到地面,两腿发软。他叹了口气,拍了拍屁股和裤腿。

罗飨仍旧坐在树顶,伴着月色,一口烟一口酒。

他诺仰头,提高声音,问道:“小老板,你今天怎么这样高兴呀?”

罗飨低头看他,道:“你从哪儿看出我高兴来?”他的语气冰冷。

他诺心道,你就是高兴,我哪儿都看出来了。可是他不敢说出口,只好傻笑。

沉默许久,他诺的脖子都酸了。他低下头,用手摁了摁脖颈。

这时,罗飨开口道:“今天是我生日。”

“真的吗?”他诺欣喜地扑到树干上,大声喊道,“生日快乐——”

他的喊声冲破层层树叶和枝杈,惊扰了一瓶樽不空。

“可是我没准备礼物,对不起。”他诺降低声音,惭愧地说道。不仅没准备礼物,还把寿星的酒席吃得七七八八,“这样吧,下次我给你带虾干,妈妈烤的海盐虾干最好吃了。”

罗飨掀开眼皮,瞥了一眼他诺,冷哼道:“骗子。”

他诺一头雾水。

“你自己想想,第一次来的时候,你答应了什么。”

他诺揉着脸回忆了半天。罗飨继续喝酒,也不理会。他诺的脸颊都快搓破皮了,终于想起来一件事。

他那天在来时的路上就把虾干吃完了,似乎答应过小老板,要给他送海盐虾干。他居然都忘了。

他诺红了脸。看起来,他确实是有些言而无信呢。难怪小老板一直不太喜欢他。他诺敲了敲头,有些懊恼。

小白伞正插在梨树下,安静地盯着他看,似乎在无声地谴责。

“我保证——”他诺喊道,试图补救这段岌岌可危的关系,挽救他们之间的信任感,“我下次——”

“闭嘴。”罗飨直接打断他,说道,“快走,吵死了。”

他诺憋着气,想要再努力一把,表明决心,但转念又想,没有行动的口号是空洞的,一点说服力也没有,小老板大概也是不想听他说出无把握的承诺吧。

于是,他不再说话,弯腰冲着梨树鞠了一躬,转身离开。

第三天,一大早,罗飨听见门外传来咚咚咚的敲击声,很细微,却很坚持。他用力挠了挠头,不耐烦地起身去开门,发现门口整齐地排着一列透明玻璃罐。罐子里头装着满满的深红色的海盐虾干。

居中的玻璃罐下压着一张白纸。罗飨俯身,将纸抽出,翻开。

纸上扭扭捏捏写着一行小字。

——新鲜的,我偷偷尝了尝,很好吃。希望你喜欢。再次对不起,再次祝你生日快乐。希望你天天快乐

——哦,对了,如果我养了猫,我打算叫它他吉锅焖虾1

罗飨抬头,快速扫一眼四周。那只傻乎乎的海獭已经离开了。他的眉间锁得更紧。他用力将纸揉成一团,随意往院子里抛去,然后弯腰,将三个玻璃罐拾起,带回屋内。

※※※※※※※※※※※※※※※※※※※※

1 塔吉锅是一种锅,可以焖虾

早上好,感谢大家支持,今日还有更新。前排请自助揉他诺的脸和肚皮,好再来哦

一条哈士奇

他诺昨晚回到水獭爸爸和妈妈的身边, 将自己成功做成一笔买卖的好消息分享给他们。水獭妈妈一边流下欣慰的眼泪, 一边给他诺烤虾干。浓郁的烤虾的香味飘荡了整整一个晚上。

相较而言, 水獭爸爸显得很冷静。他坐在小板凳上,不换不忙地洗海虾, 清理虾线,头也不抬,不咸不淡地夸赞了几句, 并勉励他诺要不骄不躁, 继续努力。第二天一大早,水獭爸爸拎着红色的捕鱼小水桶, 天没亮就出门去了。他约见了好几位许久不见的老朋友,着急想把海獭儿子的奋斗多年终于成才的感獭故事分享出去。

不出半天,整条红久河上游的居民都听说了,水獭家的海獭小子靠着聪明才智赚取了獭生中的第一桶金。

一笔小钱被传成一大笔钱, 一大笔钱变成很多麻袋钱,很多很多的钱最后发展成有了一座金库。

——你说那只揉脸怪吗?

——对对对, 就是他。

——揉脸也能赚钱吗?我要不要也试试看。

他诺对此一无所知, 他并不知道自己的成功事迹已经传播开来,也不知道“揉脸”很快成为红久河的新时尚。离和小老板约定的三单还差最后一单, 他诺没有时间闲下来, 他决定亲自去开发市场, 挖掘新客户。

所以, 该去哪里找新客户呢?

他诺从小老板家离开, 慢吞吞地走在大马路的人行走道上, 一边走一边琢磨。他漫无目的地走着,沿着毛春城的主干道,由西向东。今天是工作日,马路上除了往来的车辆,并无多少行人。他诺走得极慢,发出轻轻的吧唧吧唧的脚步声。

晒了两天的沥青路面散发出令獭不安的刺鼻气味。他诺揉了揉鼻子,打了个一个喷嚏,在路旁的一处树荫下停下来。他蹲在地上,随手捡起一只枯树枝,在干燥的泥土地面上涂涂画画。

神仙外卖

第一笔订单,林管事,亲友推荐

第二笔订单,苗咪咪,亲友推荐

第三笔订单?

从目前的订单结构来看,亲友推荐的比例占了百分百。他诺揉揉脸,一边欣慰于自己的獭缘还不错,一边自省着客户渠道太单一,还需多加努力。不过如果从争取速度完成第三单的角度来看,似乎继续找亲友推荐是个比较容易且成功率更高的方法。等到他完成第三单,找小老板签订战略合作计划协议后,他就可以拓展市场渠道了,也许到时候林管事会愿意帮他介绍大生意也说不定。

“神仙外卖?汪哦。”

一个陌生的声音响起,他诺抬头望去,只见眼前横着一条巨大的灰色狗狗。他长着狭长而英俊的脸庞,两只硕大的耳朵高高竖起,身上披着厚实的毛发。最奇特的是他的眼睛,一双漂亮的杏仁眼,一只蓝色,一只褐色。

他诺眨眨眼。他从未近距离接触过这么大一头狗,两腿一软,直接坐到地上去了。

“是可以吃的外卖吗?汪哦。”灰狗先生礼貌地后退一步,缩起后腿,盘起尾巴,端端正正地坐了下来。他的声音听起来略显低沉。

“是,是的哦。”他诺爬了起来,重新蹲好,结结巴巴地拉生意,“请,请问,是想点单是吗?神仙外卖,基本上什么都可以送哦,我们现在开业大酬宾,所有下单的顾客都可以享受vip的超级定制服务。”

他特地使用了“我们”而不是“我”。这样可以显得他的业务做得很大,可以帮助顾客在第一时间产生信任感。

灰狗先生点了点头,道:“我想吃炸鸡,汪哦。”

他诺偷偷笑了笑。灰狗先生很有意思,每句话都会伴随着一声低沉的“汪哦”结束。他用力点头,道:“可以哦。请问对店家有要求吗?可以指定商铺哦,我可以为您取餐。”

灰狗先生将店铺的地址告诉他诺。他诺在心里盘算,路程并不太远。他又问道:“方便问您的姓名吗?方便我们记账。”

灰狗先生“汪哦”一声点了点头,自我介绍道:“我叫哈哈。”他停顿片刻,“马哈哈。”见他诺的脸色并无异常,灰狗先生暗自松了一口气。

他诺从包里掏出笔记本,小心翼翼地将灰狗先生的姓名和取货地址记了下来。吸取了前几次的送货教训,这一次,他诺非常谨慎,事先将所有需要了解的事情提前询问好。

“请问,这家‘大大大’炸鸡店还是正常营业的吧?不是那种已经关门了,需要到老板家里求他单独做一份的那种吧?如果需要定做,当天可能无法取餐哦。”

灰狗先生皱着眉头,显然是觉得这个问题很奇怪。但他仍然摇了摇头,“不需要的,汪哦,当天都可以买到新鲜的,汪哦。”

他诺又确定送餐时间和地点,没想到灰狗先生道他会和他诺一同前往炸鸡店。他诺需要做的就是帮助灰狗先生点餐,然后将炸鸡交给他。

这个订单听起来简直容易的不行!难道这就是正常外卖应该有的样子吗?成功来得太突然了。他诺欣喜若狂。

但是在表面上,他还是维持着相当沉稳的模样。他点点头,起身,拍了拍屁股,示意灰狗先生跟着自己一起走。

马路上往来的基本上只有大大小小的车辆,并没有人关心他诺和这条大灰狗。可是从主干道下来,进入更加居民化的区域内后,他诺就受到不少人类的侧目。

——怎么回事哟,这么大一条狗不栓绳,有没有道德?

——看着好像是哈士奇啊!

——这么大一条哈士奇!

——灰色的哈士奇哦,比较少见啊。

——天哪?不会咬人吧!

——这条哈士奇看起来还挺听话的,真是稀奇。

有一位路过的胖乎乎的阿姨,似乎终于看不下去,拦住他诺,教育道:“小伙子,虽然你这狗看起来很温顺,但是大型猛犬不栓绳,造成的社会影响有多糟糕你知道吗?等出了事就来不及了。前两天的新闻看到了吧?一条阿拉斯加咬人了,这么大一个血口子。养狗要栓绳,这是常识。”

他诺懵懵懂懂地点头。他缩着脖子,用力眨着眼睛,什么也没听懂。对方念叨了足足五分钟,才摇着头离去,面上写满了“孺子不可教”的愤慨。

趁着四下无人,灰狗先生凑到他诺跟前,小声说道:“保险起见,我觉得还是遵守人类世界的规则,给我栓绳比较好,汪哦。”

他诺花了好长时间,终于明白,所谓的栓绳,就是像他弟弟他他米那样,在身上穿一个牵引背心。

他为难地皱起眉头,道:“我没有牵引绳呢。我弟弟倒是有,可是他的背心很小的,可能不合适呢。”

灰狗先生沉默地将他诺引到一家宠物超市,指示他诺购买一条大型犬牵引绳。

他诺看了一眼标签上的数字,心里嘀咕,什么都没干成,就得先花一笔巨款,是不是不太划算呀。为了让自己开心一点,他挑了一条喜欢的花色:粉色桃心款。据介绍是今年最受欢迎的新款呢。

走出店门,他诺才醒悟过来,他忘记问灰狗先生的意见了。他有些不好意思,挥了挥手上的桃心牵引绳,小心地询问。

灰狗先生面无表情地“汪哦”一声,看不出喜怒来,但似乎也并不拒绝。

他诺将牵引绳给灰狗先生套上。不得不说,灰狗先生的毛毛非常好,顺滑油亮,配上粉色的绳子其实很不错。他诺在心里为自己的选择竖起大拇指。

“那我们走吧。”他诺道。

这还是他第一次牵着——被一条狗狗牵着走路。这种体验很新奇,他诺觉得有趣。从别的人类的角度看来,他诺就像任何一只普普通通的人类,养着一条狗,在饭后出门散步。

看来养宠物还是不错的呢,他诺心想,不知道猫猫可不可以牵出门。他打算将来给他吉锅焖虾买一条粉色草莓花纹的牵引绳。

灰狗先生最后将他诺带到东城的一条繁华的街上,来到一家炸鸡店。炸鸡店外头挂着高高的招牌,上面学着“大大大”,还画着一只笑容满面的鸡。他诺觉得这块招牌莫名让獭瘆的慌。然而,从炸鸡店里飘出来的香气诱獭极了,他诺的注意力很快就被吸引过去。

金黄酥脆的面皮,鲜嫩流油的内里。这种炸鸡,看上去就一定会好吃。

他诺趴在玻璃橱窗上,用力地吞咽着口水。要不我给自己也买一份炸□□,他心想,给爸爸妈妈二哥也买一份,还有小老板。

就在他诺想得喜滋滋时,被身旁的一声怒吼吓得跳了起来。

“哈哈!你居然偷我的狗!”

他诺惊恐地往旁边望去,只见一个剃着粉色刺猬头的年轻人怒气冲冲地挥舞着手臂,快速朝他跑来。那只人类长得很瘦,远远望去,就像是一根牙签飘了过来。

“汪哦。”灰狗先生低沉地叫了一声。

他诺从他的叫声中,辨别到一丝“大事不妙”的气息。他害怕地缩成一团。

我就知道第三单不可能这样简单过关的,在拳头飘过来的最后一刻,他诺开了个小差,这样想到。

一条哈士奇的故事

他诺捂着脸, 紧紧闭上眼睛。想象中沉重的拳头并没有落下来。他诺听见周围嘈杂的声响, 似乎有很多人类围了过来。最后是一声凄惨的嚎叫声。

刺猬头先生哭了。

他诺偷偷睁开眼睛。只见灰狗先生挡在他身前, 刺猬头先生正抱着他嚎啕大哭。他哭起来真是丑啊,鼻子和眼睛挤成一团, 不断冒出的鼻涕把灰狗先生的毛毛都打湿了。

他诺想象着如果自己的毛毛被鼻涕打湿了该怎么办。他被这个念头吓到了,忍不住搓了搓光滑的手臂。

汪哦……

灰狗先生的尾巴表现得相当冷静。他抬起左前爪,搭在刺猬头先生的肩膀, 用力, 试图想挣脱对方的怀抱——他失败了。

刺猬头先生越抱越紧,哭声越来越惨。周围不断有人类聚拢过来, 指指点点,小声议论着。

——这是怎么了?

——听说是媳妇儿出轨了,正在闹呢。

——这么可怜啊。媳妇儿出轨怎么抱着条狗啊?

——净身出户,就剩下条狗呢。

真是惨啊。群众们发出同情的嘘声。

他诺挠挠头, 不知所措地站在一旁。灰狗先生用眼白示意他做点什么。他诺紧张地揉了揉脸,最后鼓起勇气, 上前一步, 劝道:“你别哭了,毛毛湿了很难受的, 洗澡又很麻烦。”

闻言, 刺猬头先生的哀嚎戛然而止。空气忽然静止了。他诺下意识地往后退了退。

刺猬头先生抬起头, 恶狠狠地瞪了一眼他诺, 咬牙切齿道:“你这个偷狗贼!哈哈是我的狗!你偷我的狗!”

他的眼梢吊起来, 看着居然有几分像灰狗先生。他诺甩了甩头, 将这些不合时宜的想法从脑海中赶出去,认真地回道:“我没有偷你的狗,灰狗先……他是我的客……他是我的朋友。”

灰狗先生似乎翻了一个白眼。

周围人类的好奇心被完全吸引,瞪圆眼睛,视线在两人一狗中来回转溜,似乎想咂摸出点八卦的滋味来。

“偷狗就不对了,小伙子,看你人模狗样的,不能做这种缺德事。”有人躲在人群里,高声喝道。有不少人在应和他。

他诺皱着眉,心里觉得委屈。他今天什么也没做,已经两次被人类指责缺德了。他擦了擦眼睛,看向刺猬头先生,道:“我没有偷你的狗。他叫他吉锅焖鸡,是我的狗。”他诺读懂了灰狗先生的眼神,决定撒一个谎。不管如何,保护客人也是他的服务职责之一。

“你放屁!”刺猬头先生蹭的一下站起来,大声呵斥,“你还说自己不是偷狗贼!谁会给自己的狗取这么随便的名字啊!你当我傻?”

塔吉锅焖鸡?周围人类一片沉默。这名字听起来确实不怎么像正经的狗名字。舆论的天平渐渐往刺猬头上倾斜。

他诺憋红了一张脸,暗自在心里鼓励自己。他提高声调,辩解道:“是我自己的狗狗,为什么不可以取名叫他吉锅焖鸡呢?我觉得这个名字很好听,我的朋友也觉得它很好听。你说焖鸡是你的狗,你又没有证明。你喊他他答应你吗?”他一口气说完,发觉手心里全是汗。万一灰狗先生真的是刺猬头先生的狗狗,一不小心答应了怎么办。他并不太会打架,要是二哥在就好了。他诺紧张得浑身颤抖。

刺猬头先生闻言,擦了一把鼻涕,露出嘲弄的笑来,一排雪白的牙齿很吸引眼球。他大声喊道:“就等你这句话。我告诉你,他就是我的狗,他的名字叫马哈哈!”

……

这名字听起来也不像是正经名字啊。围观群众的天平有些不稳。

“哈哈,快来,哈哈快来找爸爸——哈哈——哈哈——”刺猬头先生迭声喊道,冲着灰狗先生张开怀抱,一脸欣喜,眼神透着热烈的光芒。

灰狗先生撇开头,表情很凝重。

尽管不是很愿意,他诺仍旧顶着巨大的压力,板着脸,冲灰狗先生喊道:“焖鸡,过来。”他的嘴唇抖得厉害,不得不用力抿上。

灰狗先生的脸色更难看了,内心似乎在经历难言的思想斗争。他抬起爪子,挣扎良久,最终还是朝着他诺的方向挪了挪屁股。

——哟,这只哈士奇还挺听话的啊,看起来确实是叫焖鸡啊。

围观的人类发出善意的笑声,事件似乎已经明朗,不再需要侦探。

然而,就在此时,刺猬头先生爆发出一声吓人的吼叫。“哈哈——”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大声啜泣起来。

人群再次沉默。这种伤心的表现虽然很丑,但绝非是装得出来的。外头的动静终于引来炸鸡店的老板。他挤开围观的人群,探出半个身子来,扫了一眼引发轰动的两人,惊讶地喊道:“你不是马大哈吗?”他冲着刺猬头先生挥挥手,显然是认出人来了。

刺猬头先生瞬间止住了哭声,他抬头,像是哀兵遇上救援,瞬间重振斗志。他扑上去抓住炸鸡店老板,将他从人群里拔了出来。炸鸡店老板张这个鼓鼓的圆肚皮,艰难地抽身,脸上挂满了豆大的汗珠。

“轻点轻点,我的肚子!”炸鸡店老板喊道。

“快快快——”马大哈嚷着,“老板你快和他们说说,马哈哈是不是我的狗。你知道的,以前哈哈最喜欢吃你的鸡了!”

“什么我的鸡!”炸鸡店老板跳脚,“不要乱讲话好不好!”闹归闹,炸鸡店老板还是艰难地蹲下身体,认真地打量起灰狗先生来。

灰狗先生沉默地挪开视线,两眼无神地望天。

炸鸡店老板嘶了一声,皱起眉头,疑惑地说道:“像诶,这眼睛,简直一模一样。哈哈是双色异曈哈士奇,很少见,我记得很清楚。”

马大哈用力点头,脖子都要断了。

“可是……”炸鸡店老板正要多说几句,被马大哈打断了。

“这就是我的狗!”马大哈指着他诺,激动地说道,“炸鸡店老板可以证明,它是我的哈哈。我的哈哈丢了,肯定就是这个人偷了。”

忽然出现的证人让场面急转直下。天平瞬间倾斜。围观的人类纷纷侧目,严厉地看向他诺。

被这么多人类盯着,他诺手脚发软,他下意识地想往旁边躲,猛地撞上一个结实的胸膛。他诺吃惊,紧接着就被人拎到一旁。

“真是可笑,世界上难道只能有一只这种毛色这种眼镜的哈士奇?你是谁啊。”

语气冰冷又挑衅,是小老板!

他诺第一次见到在罗家院子之外的小老板。他站在阳光底下,身量高大挺直,就像一棵桉树。他诺一时之间看呆了。他下意识地抓住罗飨的衣摆,躲在小老板身后。

罗飨嫌弃地挣了挣,没甩开他诺,只好作罢。他冲着马大哈一抬下巴,继续说道:“这个老板是你的朋友,谁知道他会不会顺着你说话?你说是你的狗,你的证据呢?别忘了,刚刚你可没把焖鸡喊过去。我没瞎,除非你们瞎了。”

围观群众噤声,不敢冒头。这个新来的年轻人看起来身强力壮的,并不好惹。围观这种事情,讲究的就是群体的力量,只要无人敢出头,大家都会一致地选择沉默。

马大哈被呛,着急得团团转。炸鸡店老板也没做声。马大哈又想去拉灰狗先生,没拉动。最后他一拍脑袋,忽然想了起来。“我有证据的!”他喊道,“我有!我有照片!哈哈丢之前我拍的!”

他从裤兜里掏手机,因为激动,掏了好几次才成功。手机是老款式,机壳磨损得厉害,看得出主人并非细心之人。马大哈垂着头翻了半天,终于调出一张模糊的照片来。他将手机往罗飨眼前一凑,抖着声音道:“你看,是不是一模一样!”

他诺用力收紧手心,将罗飨的衣摆揪成一朵小花。

罗飨只瞥了一眼,轻笑一声,道:“我再说一遍,我没瞎。”

马大哈着急地抖了抖手机,道:“你看啊,明明就是哈哈,一样的毛色,还有眼睛。”

他诺偷偷踮起脚,从罗飨肩头望过去,看向马大哈的手机屏幕。他诧异地睁大眼睛,看了一眼马大哈。

“我可不觉得。”罗飨慢慢地说道,“你的这条狗,年纪至少有十几岁,胡子都白了。地上这条,身体强壮,目光清澈,应该还不到五岁。你说两条狗是一样的?”

马大哈忽然沉默了。

这时,炸鸡店老板也开口了。他叹了一声气,道:“我刚刚就想说来着,哈哈是三年前丢的,那时候它已经十三岁了。虽然长得几乎是一模一样,但年纪对不上啊。说你马大哈,你别真犯傻。”

群众们恍然大悟。原来都是一场误会啊。

他诺依旧皱着眉,虽然被洗清嫌疑,他却并不觉得轻松。他看了一眼灰狗先生。灰狗先生耷拉着大脑袋,看起来一点也不精神。

见无热闹可看,围观的人类很快就散去。这时候,一条大狗狗从一旁冒了出来。它是一只很典型的哈士奇,黑白毛色,浅蓝色眼睛,脑袋上飘着一抹标志性的三火。它嘴里叼着自己的牵引绳,慢慢踱步,来到马大哈跟前,坐了下来,轻轻舔了舔人类的脸颊。马大哈抱着它的脑袋,轻轻揉了揉。

灰狗先生站起身,冲着那只哈士奇点了点头,像是鞠躬致意一般。对方也回以一个点头。

罗飨听见身后的动静,拧着眉头,冷声道:“你要是敢把鼻涕抹到我背后,我就揍你。”

他诺擦了擦眼睛,狡辩道:“我没有。”

罗飨伸手从身后把人拎出来。“去买炸鸡,别偷懒。”

等他诺买完炸鸡出来,马大哈先生正站在路口,似乎在等他。他的脸上还挂着泪痕,看起来又狼狈又疲惫,连冲天的刺猬头都耷拉下来了,全然不见之前凶巴巴叫嚣的模样。

他看见他诺,似乎有些窘迫,犹豫好几次,终于开了口。“能让我摸摸你的狗吗?”他这样说道,眼眶通红。

他诺看了一眼灰狗先生,点了点头,道:“好的哦。”

灰狗先生慢慢地走近马大哈先生,乖巧地坐了下来,将脑袋靠上人类的手心,温柔地蹭了蹭。

马大哈先生噗嗤笑出来,吹了一个鼻涕泡。“你对你的狗狗应该很好,”他说道,“因为这条狗绳很漂亮。”

罗飨看向马大哈,宛若看着一个智障。

一条哈士奇的故事

“你知道吗?我以前给哈哈买过一条紫色棉花糖花色的背心, 它可喜欢了!”马大哈先生道。

汪哦……灰狗先生沉闷地叫了一声。

紫色的棉花糖, 听起来就很好看。他诺赞叹道。

相似的审美观瞬间拉近两人的距离。他诺心想, 马大哈先生虽然有点情绪化,看起来人很不靠谱的样子, 但是在狗绳颜色挑选上,他真的眼光独到。他脸上带着真诚的笑意,认真和马大哈先生讨论了将近五分钟的狗绳款式和颜色流行趋势。

罗飨拔腿就想走, 被他诺一把拉住胳膊。罗飨甩了半天, 没甩开。他停下来,斜乜着他诺。

他诺道:“不走吧, 我一会儿请你吃炸鸡。”

罗飨看着他,没说话。

“炸鸡凉了就不好吃了。”

罗飨停下脚步,他诺冲他傻乐。罗飨的锁紧眉头,拧成一个细细的川字。

另一边, 马大哈先生把灰狗先生的脑袋来来回回搓了二十多遍,欢喜得不得了。他唏嘘道:“我没想到, 世界上能有两条这么相似的狗, 看起来就和我的哈哈一模一样。你真好看呀,焖鸡。”

灰狗先生强忍住脑震荡症状带来的眩晕感, 默不作声地贡献出自己的毛脑袋。

汪哦……

马大哈先生一边搓一边吸鼻子, 哀叹道:“如果我的哈哈还在就好了, 我好想我的哈哈。”他一直念叨着哈哈的名字, 听起来就像是古怪的笑声。

他诺觉得他有些可怜, 思索半天, 结结巴巴地安慰道:“别难过了,你的哈哈说不定现在生活得很好呢,生活在人类世界很辛苦的,离开人世反而可以有大作为。而做人类呢,就是要往前看的,不要太沉迷过去,要怜取眼前狗。”

罗飨不知为何笑了一声,他诺好奇地去看他。罗飨别开头,不看他。

马大哈先生耷拉着脑袋,终于松开了灰狗先生的脑袋。“我觉得你说的很对,”他忽然抬起头来,用了擦了一把鼻子,“醍醐灌顶如雷贯耳震耳发聩引人深思。”

他诺眨眨眼,通通没听懂。

“我过去老是幻想着,哈哈只是暂时离开了,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其实活得好好的。终有一天,我们还会再相见,继续生活在一起。但其实,这个想法很可笑,不切实际。”

灰狗先生沉默地听着。

“我要走出来,我要振作!”马大哈先生握紧拳头,站了起来,像一个戏剧演员,慷慨激昂,“我要好好生活下去,带着哈哈的意志,做好未亡人的工作,替他好好地活。”

他诺不知道未亡人是个什么角色,但是他仍旧受到感动,用力点了点头。很对很对!他几乎想拍手鼓掌。

灰狗先生“汪哦”叫了一声,无力地趴坐下来,用两只前爪搭在鼻头上,将自己埋了起来。另一只黑白色哈士奇则撇开脑袋,装作若无其事地眺望远方。

“朋友,加个好友吧!”马大哈先生表完决心,忽然话头一转,握住了他诺的手,“相逢即是缘分,缘分天注定!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马玉良,人高马大的马,小家碧玉的玉,良家妇女的良,朋友都管我叫马大哈,你可以叫我大哈。”

他诺听得懵懵懂懂。马大哈先生的名字怎么听起来这么长呢?

“虽然我决定要放开过往,但我还是觉得你的狗相当可爱。能加个好友吗?我想经常看见它!我不强求,你朋友圈发发焖鸡的照片就好。不说说起来,焖鸡这个名字实在不够好听,你真的不考虑用哈哈这个名字吗?”

他诺的两只手都被抓住,一时挣脱不开,不知所措地瞄了一眼罗飨。

罗飨勾了勾嘴角,没说话。

“什么是加好友啊?”他诺小声问道。是做好朋友的意思吗?真是没想到呢,这几天要和他做朋友的妖怪或是人类,比过去的十九年加起来还要多。

马大哈先生并没有听见他诺的问话。他情绪高涨,径直掏出手机,调出加好友的界面。手机运作缓慢,加载许久之后,才出现二维码的界面。

他诺好奇地盯着马大哈先生的手机屏幕。他大概知道这个东西是什么。水獭大哥说手机是人类的千里耳和信使松鸦,利用这个小盒子,可以给远方的朋友传递讯息,甚至可以听见对方的声音,看见他们的模样。他诺觉得很有趣。水獭大哥曾经带回家一只黑色的手机,然而百叶林里的讯号实在太差,他诺并没能切身体会到会说话的小盒子的魅力。

马大哈先生烦躁地拍了拍漆体斑驳的手机背面,嘀咕道:“这手机太破,都快变成砖头了,我得买一只新的。”他其实很舍不得,马哈哈的许多照片都还在旧手机里。他并不是一个很能够适应新科技的人,对于任何改变都本能地排斥。万一换了手机,哈哈的照片都没了怎么办?

但东西旧了就是旧了,总有一天,需要由新的来替换。追求便利,是人类的残忍之一。

马大哈先生自嘲地笑了笑,抬眼,期待地看着他诺。

他诺瞪圆了眼睛,也看向他。

两人四目相对,面面相觑。尴尬的半分钟过去之后,马大哈先生忍不住提醒道:“你的手机呢?”

他诺恍然大悟,继而惊惶无措。他将手慢慢地伸向衣袋,在空无一物的口袋里握成拳头。他喃喃着,再次看向罗飨,发出求助信号。

罗飨装作没看见。

他诺哀求道:“炸小鱼干也很好吃的,我下次给你带。”

马大哈先生的视线在两人之间来回转悠,显然觉得很困惑。

罗飨歪头想了一会儿,冲马大哈先生一扬头,道:“松手。”

马大哈先生下意识松开他诺的手,将两只手紧紧收回怀里。罗飨从兜里摸出一只漂亮的黑色全触屏手机,沉默地和马大哈先生加上好友。

马大哈先生一头雾水。他挠挠头,看了眼自己的手机,又看了眼他诺,忽然回过神来。“哦——”他拉长声音,“原来你们是那个啊。”

那个?哪个?他诺听不懂,只好抿着嘴笑。罗飨将手机抛给他,他诺一把接住,抱在怀里。

马大哈先生自认为看清了世界的真相,哈哈大笑,豪爽地说道:“没事没事,你们不用装作若无其事,我容纳度很高的,你看我的野鸡发型就知道。我觉得挺好,挺好。”

他一连说了三个好字,停了下来,偷偷瞥了一眼罗飨,然后将他诺拉到一旁,悄悄地咬耳朵,“哥们,我是看你有缘才和你说的。这个男人啊,就得要硬气,才能掌握主动权。连加好友都要被家里人管着,这太没面子了吧。要奋起啊!”他挥舞着拳头,做出鼓劲儿的姿势。

他诺心想,人类果然都有点奇怪呢。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马大哈先生恨铁不成钢,又搓了一把灰狗先生的狗头,牵着哈士奇,一步三回头地往回走。他看了好几眼灰狗先生,终于和他诺挥挥手,比划了一个握拳的动作,转身离开。

他诺不住挥手。

等到马大哈先生完全从视线里消失,灰狗先生这才从地上坐起来,垂着脑袋,漂亮的大耳朵也软扑扑地耷拉着,看起来不太有精神。

他诺安慰他道:“马大哈先生看起来心情恢复了呢,你不要太担心。”

灰狗先生道:“我走后那一年,我曾经尝试去看过他,当时就是因为他太激动了,我不得已离开。我一直很谨慎,每次看他都离得很远,以为不会再发生意外。这是我的人类以前最喜欢的炸鸡店,但据我观察,他已经有好几年不曾来过了。没想到今天居然在炸鸡店撞见他,给你添麻烦了我很抱歉。”

噗——罗飨从嘴里吐出一块鸡骨头,准确地投入垃圾袋中。

他诺看了他一眼,转头对灰狗先生安慰道:“没有关系的,我不介意。你们能相见,那也很好呀。”

灰狗先生点点头,道:“我觉得他比以前要成熟了,我很欣慰。”

原来马大哈先生以前比现在还要不靠谱,那该是怎样一位人物呀。他诺心想。

大概是看出他诺的不解,灰狗先生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道:“你知道的,人类对于我们总是存在各种各样的误解和先入为主的偏见。”

他诺眨眨眼,他不知道呢。“比如说?”他小心翼翼地问道。

灰狗先生沉默片刻,道:“比如说,按照人类的传言,哈士奇和主人之间,一定会疯一个。”

噗——罗飨又吐出一块鸡骨头。

他诺惊讶地张大嘴,这么神奇的吗?

灰狗先生越说越觉得惭愧。“其实马玉良这种性格,不太适合养我们这样的狗狗。”

他诺好奇地问道:“马玉良是谁?”

灰狗先生顿了顿,道:“马玉良就是马大哈,人高马大的马,小家碧玉的玉,良家妇女的良。”

他诺哦了一声,连连点头。这个名字太长,他差点就忘了。

灰狗先生继续说道:“但是他是个没什么计划的人,养狗也只是一时兴起。我是一只星期狗……”

“什么是星期狗呀?”他诺小声打断道,“不好意思哦,我问题有点多。”

“没关系,星期狗是一种通俗的说法,也叫后院狗,因为这种狗狗来到人类家庭之后通常活不过一星期。某些人类在狭小的有限的空间和条件下,为盈利不科学繁殖犬种,不惜伤害狗狗本身,这种暴力繁殖培育下的狗狗经常在幼犬时期会被卖给不明真相,没有饲养经验的人类。

星期狗幼犬从外表上看起来和正常狗狗相差无几,经过一两周的安全期后,幼犬的身体状况会急剧下降,问题全面爆发。

我曾经也是‘星期狗’的一员。”

诚如马大哈先生所言,灰狗先生的本名确实叫马二哈。而在成为马二哈之前,他是一只星期狗,被作为新年礼物,从无良犬舍购买回家。刚开始的时候,人类家庭里的幼崽很喜欢他,到哪儿都拖着他,马二哈第一次享受到狗生之中的快乐和温情。他觉得开心极了。

十天之后,马二哈的星期狗症状开始显现,他上吐下泻,寝食难安。打听到医治宠物需要耗费大量金钱和精力,人类很是犹豫,又恰逢人类幼崽的新鲜劲头已经过去,不再喜欢马二哈。因此,在春节伊始的一个寒冬早晨,马二哈被装入笼子扔进了垃圾箱。

“我记得那天,天很冷很冷,零星飘着雨,我的毛毛都湿透了。但我的胃里像火燎一般煎熬,这样冰冷的天气反而让我觉得好受些。只不过垃圾桶里的气味实在太令狗难受了。我趴在光秃秃的笼子里,心想,我可能是要死了。

我才几个月大,却已经见过足够多的死亡。我知道我的妈妈被关在那个暗无天日的房子里,不停地受孕产仔。我知道她生病了,病了很久很久。我知道我有很多兄弟姐妹都没能熬过最初的几周。分离,疾病,死亡,饥饿,这些词总是围绕着我。

我躺在臭烘烘的垃圾箱里,心想,其实死亡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我已经见识过人类家庭,也见识过所谓人类的爱。以前还没从犬舍出来时,我听见店里的老狗讨论过。他们说,和人类家庭生活在一起是最幸福不过的事情,你会有很多很多好吃的,会得到很多很多的爱抚,会有人类陪你玩,陪你散步,带你去做很多很多有趣的事情。

我曾经也幻想过,虽然犬舍这样可怕,但如果有一天,属于我的人类出现了,将我接回去,从此以后,和我分享他的家,那一定会很幸福,就像他们所说的那样幸福。如果能等到那一天,那我原来所受的折磨,一定都是有价值的。

我等啊等啊,终于等来了接我回家的人类。

可是,人类的爱又有什么呢?

我依旧躺在和我出生的狗窝一样恶臭的地方,我依旧四肢冰冷,我依旧面临死亡。

人类的爱,不过如此。”

一条哈士奇的故事

他诺捂着脸, 紧紧闭上眼睛。想象中沉重的拳头并没有落下来。他诺听见周围嘈杂的声响, 似乎有很多人类围了过来。最后是一声凄惨的嚎叫声。

刺猬头先生哭了。

他诺偷偷睁开眼睛。只见灰狗先生挡在他身前, 刺猬头先生正抱着他嚎啕大哭。他哭起来真是丑啊,鼻子和眼睛挤成一团, 不断冒出的鼻涕把灰狗先生的毛毛都打湿了。

他诺想象着如果自己的毛毛被鼻涕打湿了该怎么办。他被这个念头吓到了,忍不住搓了搓光滑的手臂。

汪哦……

灰狗先生的尾巴表现得相当冷静。他抬起左前爪,搭在刺猬头先生的肩膀, 用力, 试图想挣脱对方的怀抱——他失败了。

刺猬头先生越抱越紧,哭声越来越惨。周围不断有人类聚拢过来, 指指点点,小声议论着。

——这是怎么了?

——听说是媳妇儿出轨了,正在闹呢。

——这么可怜啊。媳妇儿出轨怎么抱着条狗啊?

——净身出户,就剩下条狗呢。

真是惨啊。群众们发出同情的嘘声。

他诺挠挠头, 不知所措地站在一旁。灰狗先生用眼白示意他做点什么。他诺紧张地揉了揉脸,最后鼓起勇气, 上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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