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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相关 (3)(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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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所以,下意识将弟弟捞起来抱在怀里。就在这时,他他米忽然从睡梦中惊醒,发出惊恐的啾声,埋头往他诺怀里钻。与此同时,他诺也感受到一股从脚底升起的莫名寒意。

他打了一个冷战,不禁抬头望向罗飨。

罗飨没说话,静静地站了一会儿。他俯身,用右手的两只手指在他诺的额头上轻轻滑过。“抱好你的狗,呆在伞下。”他这样说道,语气不容置疑。

“不是狗,是弟弟……”他诺不由地小声反驳。

但很显然,罗飨并不在意他他米的品种。只见他脚尖轻触地面,整个人腾空而起,迅速跃上房顶。他的动作轻盈灵巧,宛若一只优雅的猫,几经跳跃,很快就消失在视线之外。

他诺诧异地张开嘴,盯着罗飨消失的地方发了好一会儿呆。良久,他伸手摸了摸额头,被罗飨触碰过的地方惊人地烫手,但他诺没有感到丝毫的难受,反而觉得此时视野清明,通体轻松,四肢都暖和起来。

他他米不知何时也放松下来,抱着自己的尾巴,软软地团成一团,瘫在他诺的腿上,打了个哈欠,眼见着又睡了过去。

他诺小声问白伞,小老板需要帮忙吗?他不会有事吧?

他没有问具体出了什么事情,如果是他不应当知晓的秘密,这样贸然问出口太失礼了。但是他又忍不住为小老板感到担心。看起来,杂货铺的老板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当的,工作内容也并非只是收收钱收收快递。第一次见到小老板时,他就在和别人打架。今天估计又是一场恶战。

白伞没做声,显然是在拒绝他诺的好奇心。

他诺叹了一口气,深呼吸后,逼迫自己继续拆快递记账单。如果小老板又是去和别人打架了,回来看到满院子乱七八糟的纸箱子,心情肯定更差。他觉得自己可以为他做点什么,哪怕只是简单的琐碎的小事。

他诺将最后一个快递盒收拾好,院子重新变得整洁宽敞。罗飨几乎是同时出现的。他悄无声息地踩在房瓦上,纵身跃下。时间刚刚好。

他诺紧张地瞥了一眼小老板,确认他身上并无外伤,不由得松了一口气。“我已经整理好了。清单写完了,就是字不太好看。”他小声说道,伸手将收在怀里的纸张掏了出来。

罗飨略点了点头,他诺手中的纸飘了起来,径直往屋里飞去。白伞恢复了原本的模样,抖了抖伞面上的水滴,也跟着飘向屋里。

罗飨走到院里的手摇井边,动手放了一盆清水。他诺这才注意到,他的手上满是血迹。他诺有些害怕,捂住了鼻尖。但罗飨却相当冷静,他认真地将双手清理干净,血渍随着水流消散,他的手臂重新变得干净白皙。

罗飨起身往屋里走,走到檐下,回身看了一眼那只海獭。

他诺站在院子里,两只手捏在一起,雨点子落在他的发丝间,衣服上,眼睛里。

“跟上。”罗飨抬了抬下巴,示意他诺。

他诺应了,小跑着跟了过去。除开为罗老先生送行的那晚,这还是他诺第一次正式受邀进入小老板的生活区。他不免有些激动,在走廊的垫子上蹭了好久,确定鞋底干了之后,才鞠躬告罪,踏入屋内,顺便把睡着的弟弟也抱了进去。

屋里出乎意料地很暖和,和室外截然不同。和杂货铺挤挤攘攘的情景相反,罗家的家具陈列非常简单,一桌一椅,一几一柜,偌大的堂子空荡荡的,似乎主人认为生活只需要最基本的设施用具即可。

罗飨翻身上桌,直接在桌上坐了下来,将椅子让给他诺。他诺道谢后,抱着他他米坐了下来,手里立刻多了一杯热茶。

“喝了。”罗飨道。

他诺差不多已经摸清小老板的脾气,不太友好,说话简洁,语气僵硬,喜欢用命令的口吻,说多了还容易不耐烦。但总体上而言,小老板还是个不错的人呢。

茶水很香,清凉的茶汤里飘着红色的花粒。他诺小心地捧着茶杯,问道:“这是什么?”

罗飨已经重新点上一支烟,闻言轻呼一口烟,回道:“合欢。”

合欢能纾解郁结缓和紧张。言下之意,大概是嘲笑他诺太过胆小,任何一丝风吹草动都紧张不已,浑身炸毛。

他诺不以为意,认真地喝了好几口茶汤,真诚地赞叹道:“我觉得很好喝。”

看他一本正经做点评的模样,罗飨轻笑一声,嘴角上扬,像猫咪一样勾起弧度。

他诺第一次见小老板笑,呆愣着不知该做何反应。他真好看,他诺心想,说出口的却是,“我可以给你送礼吗?”

罗飨狠抽了一口烟,道:“想贿赂我?”

“对,想贿赂你。”

“你倒是诚恳。”罗飨又笑了笑。

今天是什么好日子?他诺心里激动。也许是因为小老板打赢了架,心里超开心。我运气真好!他打算趁热打铁,如果能顺利谈下战略合作协议,那就再好不过。

他诺连忙从兜里掏出自己精心包装过的小绿球。他仔细地剥开竹叶,将里头的小球呈现给罗飨看。

罗飨略挑眉,看起来有些诧异。他诺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不敢大喘气,生怕罗飨不喜欢他的礼物。没想到,罗飨一把掐掉烟头,直接伸手去拿。

这还是第一次,小老板主动接我的礼物呢!他诺两眼放光,脑海里描绘着订单潮涌应接不暇的美妙画面。嘿嘿,他忍不住傻笑出声。

就在这时,不知何时醒过来的他他米忽然起身,凑到他诺手心里,一口咬住小绿球,吞了下去。

罗飨的手僵硬在半空。

他诺的脑海瞬间空白。

呸——

嫌弃小绿球的味道古怪,他他米一口喷了出来,不停吐舌头,嫌弃地用爪子擦了擦嘴。沾满了口水湿哒哒的小绿球掉落地上,咕噜噜地滚到角落里去了。

一时之间,屋里安静得可怕。

他诺情不自禁地抱紧他他米。

……

片刻之后,他诺抱着他他米,被人拎着领子扔出了门外。

“不要害怕。”他诺爬起来,一边揉着屁股一边安慰弟弟,“在人类世界,被人扔出来也是从主人家离开的一种方式,这个很正常。”

他他米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

进城

今天的工作结束了,时至中午,他诺觉得饿了,打算带着弟弟回家,却遭到拒绝。

啾啾啾——

他他米试图发出凶狠的叫声,激动地表明立场。他年纪还小,父母很少带他出门玩。难得来一趟城里,小水獭并不想就这样回去。

他诺挠挠头,觉得苦恼。他他米太小了,在人类眼中,完全就是一只普通的水獭。据他所知,目前他居住的人类世界还很难接受养一只水獭当宠物。刘家村距离毛春市中心有一定距离,往来行人较少,尚能掩藏;如果进入繁闹的城内,他诺很难隐藏他他米的身形。一旦被发现,后果难以预测。

他诺蹲下来,试图和小十一讲道理:“我们出门半天了,再不回去,妈妈该担心了。你不想吃午饭了吗?”

啾啾——

“不想吃饭也可以,但是……”他诺皱起眉头,力图让自己的话听起来更具有威慑性,“人类世界可危险了,还有专门的海鲜市场,最喜欢吃水獭,尤其是你这样嫩嫩的肥嘟嘟的小水獭。”

啾——

他他米伸出爪子拍了拍自己的脸颊,抗议他诺用吓唬小孩的方式和他说话。

他诺想了想,换了种方式。“我们回家去吧,我让二哥给你抓鱼吃,这么大一条。”他伸出两手比划出一个大圈。

啪——他他米拿尾巴甩掉了他诺的手,态度强硬地拒绝诱惑。

他诺没办法,只好妥协。“我答应你。不过,你要记住我的话,一定要牢牢跟着我,万事小心,不可以被人类发现哦。”他叮嘱道。

他他米扑进他怀里,前爪紧紧抓着他诺的外套,用光滑的身体用力蹭了蹭他的手臂,表达着内心的喜悦。

他诺的内心有些忐忑,他并不确信这个决定做的正确与否。不如进城里找大哥吧,他下定决心,不管怎么样,有大哥在,一定不会有事的。

他他米挥舞着爪子,对这个决定表示赞同。他也好久没见到大哥了。

水獭大哥住在毛春的西城,距离刘家村隔着大半个城市。他诺已经跟着哥哥去过几次,对于路线还算熟悉,他决定坐公交车去。他诺的伪装相当简单,他将外套解开,把弟弟塞进去,拉上拉链。

除了肚子异常凸起,从外形看来,简直完美。

这个伪装还带来其他的便利。在公交车上,有位身材健硕的大哥主动给他诺让座,理由是他诺看起来很像他怀孕的媳妇儿。

他诺一脸茫然,被强行按在了爱心专座上。

“我媳妇儿有六个月了,肚子看起来和你一样大。大妹子,去产检呐?怎么不见家里人陪啊?”

他诺慢吞吞地眨了眨眼睛,终于明白了人类的意图。他戴着帽子,把脑袋缩得低低的,不知如何是好,只好含糊地糊弄过去了。

好不容易到站,他诺急出一身汗,揣着鼓囊囊的肚子匆忙下了车。他他米在车上不敢动,憋了好久,此时终于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发出响亮的噗啾声。他诺担心引起周围人类的怀疑,不敢多做停留,急忙往大哥家赶去。

水獭大哥居住在毛春城里最高端先进的公寓楼里头,进出都需要验证生物指纹信息。幸好大哥登记过他诺的信息,他诺毫不费力地进入小区,来到哥哥的住房。

可惜,水獭大哥不在家。

门口贴着一张小纸条,上面用水獭语写着:哥哥出门去了,厨房里头有好吃的。

他诺用自己的指纹打开了大哥家的家门,翻出了橱柜里头藏着的美味,两罐椒盐海米。他还在客厅的茶几上发现三个信封,封面上分别写着他琪,他琳和他诺的名字,这是水獭大哥给弟弟妹妹准备的零花钱。

大概是可怜他诺现在还不能自力更生,他诺的信封特别厚,装着一沓人类纸币——为了便于流通,成精后的动物们不约而同地使用了人类货币,这大大节约了彼此互通有无的便利性。

他诺觉得有些惭愧,暗自发誓一定要好好工作,让家里獭放心。

椒盐海米炒得金黄松脆,裹着一层薄脆的椒盐面衣,用牙轻轻一咬,酥,脆,香,嫩,一步到位,令獭忍不住多嚼几口,回味无穷。他诺只取了一罐,从碗柜里拿出专属于他的银色小汤匙,和他他米你一口我一口,分享了这罐不可多得的美味。

吃完这一整罐虾米,他他米显然意犹未尽,用爪子用力敲了敲第二个玻璃罐。

咚咚咚——

他诺轻轻地制止他,道:“我们就先吃一罐吧,如果琪琪和琳琳来了,她们也可以尝尝。”

他他米失望地啾了一声。

他诺摸了摸小水獭的脑袋,安慰道:“哥哥有钱了,一会儿给你买好吃的。”

他他米这才开心起来。

两只獭挺着圆滚滚的肚皮,在哥哥松软的真皮沙发上躺了一会儿,眯了个午觉。

一觉醒来,他诺觉得神清气爽斗志昂扬。也许明天小老板就能原谅我,同意我的合作计划了呢。他畅想着未来,偷偷笑出声。一想到这里,他诺也呆不住了。他心想,小老板既然这么喜欢那颗小绿球,也许我应该再去要一个送给他。

之前的小绿球是林管事送给他的。林管事之所以送球给他是因为他诺拿到了林洲先生的罐头。因此——

他诺用笔在纸上划拉着。

零花钱——林洲——罐头——林管事——小绿球——小老板——战略合作协议书!

很好,这个线路清晰明了。他诺决定先去找林洲先生,向他买一只新罐头。

临走时,他诺将厨房和客厅收拾干净,给水獭大哥留下便条:我们吃完了,很好吃,谢谢哥哥,想你。他诺在纸条末尾签下自己的名字,他他米则用爪子沾上鲜艳的番茄酱盖了一个爪戳。

林洲先生的工作室离水獭大哥家并不算太远,跨座桥再走一千多米就到了。他诺很幸运,林洲先生刚好要处理完事情要下班。

他他米的外形太过显眼,林洲不可能不察觉。他用力眨了眨眼睛,不可置信地盯着他诺怀里的小水獭。

毛春城拥有完整的野生生态保护区,百叶林,红久河,无数生态宝藏。目前,这片区域已经被很好地保护起来,杜绝任何人为干扰和过度开发,人们希冀通过这样的方式,将他们曾经侵占过的空间重新让出来,还给这片土地原本的主人们。

经过数十年几代人的努力,毛春城保有优良的令人羡慕的生态环境。事实上,这正是这座城市的宣传点——要知道,他们可是拥有水獭的城市。水獭这种生灵相当挑剔,只有最纯粹最干净的水域,才会成为他们的家园。

但是,拥有野生水獭是一回事儿,将水獭养成宠物则是完全不同的另一件事。

你看,这水獭身上还穿着犬用的牵引背心呢。林洲很难说服自己,这不是一只宠物水獭。

“不是哦,水獭是不可以做宠物的。”他诺否定了林洲的猜测,一本正经地辩解道,“这其实是一只狗狗,他叫他他米。”

只要不承认,就不会被人发现。

像是要印证他诺的话,他怀里的小水獭忽然伸长脖子,鼓起腮帮子,响亮地“汪”了一声。

……

林洲盯着他他米看了良久,缓缓说道:“你的狗狗的品种还……挺……特……别……的……”他有些头疼,但并不想深究。他的新朋友看起来并不擅长撒谎。与人交往,总是需要留有一定的空间。

他诺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露出一排小白牙。

他他米有模有样地学他诺,咧嘴龇牙,挤出一个古怪的笑容。

林洲实在无法将自己的视线从小水獭——小“狗狗”身上挪开,只好主动岔开话题,问他诺为何今天来访。

他诺红着脸表明自己的意图,林洲笑了起来,露出一粒小酒窝。“这个好办,我刚好有存货。我给你拿。一只够吗?”

他诺连连点头,从兜里掏出零花钱,打算付款。

林洲制止他,笑道:“不用了,其实我也不清楚罐头的单价,不用放在心上。”

“可是……”他诺觉得难为情,上一次就是白白拿了人类先生的一只罐头,他什么也没付出。

“我们可以交朋友吧,朋友的话彼此帮助是应该的。”林洲忍不住又看了一眼他他米,偷偷将手伸了过去。

他他米的小脑袋凑了过去,主动蹭了蹭林洲的手心。

他诺想了想,同意了。他也很愿意和人类先生交朋友。当然,他并不擅长和人类交朋友,说不定哪天就要露出尾巴来。大哥曾经告诫过他,部分人类很狡猾,是无法用獭的思维来衡量的,一定要小心。他诺一直谨遵教诲,小心翼翼地藏好自己的尾巴。但是林洲是不一样的,他诺对他有一种天然的毫不掩饰的信赖感。能让林管事信任和喜爱的人类,应该是不同的吧。

“你不是在照顾很多猫咪吗?如果需要我帮忙,我都可以的。”他诺想到林洲曾经和他说过在救助流浪猫咪的事情,主动提议道。在和动物打交道这一点上,人类永远不可能赢过一只成精的海獭,这一点自信,他诺还是有的。

林洲道:“我们确实很需要帮忙,谢谢你。不过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如果没有对付猫咪的经验,你很可能会受伤,我不希望我的朋友受伤。”

他诺摇摇头,为了让自己的话听起来更有说服力,他决定撒一个谎。“其实我刚刚确实骗了你,他他米不是一只狗狗。”

林洲露出了然的神情。

“他其实是一只猫咪,我有丰富的照顾猫咪的经验。”他诺不慌不忙地补充道。说完,他低头看了一眼他他米,轻轻拍了拍他的软肚皮,示意他回应自己。

他他米很配合。他捧着脸,正想学一声猫叫,一时之间忽然忘了猫咪是如何叫的,困惑地啾唔了一声,然后用力摆了摆尾巴。

他诺面色如常,看向林洲,道:“看,他是一只猫咪。”

……

林洲一时之间居然找不出反驳的话来,他失魂落魄地送走他诺,觉得自己最近一定是加班加多了脑袋不清醒。他打算早早回家睡一觉。

他诺揣着罐头,抱着他他米,心满意足地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雨已经停了,空气里弥漫着清甜的水汽。被雨水洗刷过的城市干净整洁,宛若被一层柔光笼罩。脆嫩的枝桠上冒出了鲜绿的颜色,只有淡淡的一点点,就像是被春风不小心抹上去的颜料,又被雨水化开了。

按照这个速度,不知道今天还来不来得及去见林管事。他诺心不在焉地往前走着,心里惦记着他的战略合作计划。忽然,他眼角的余光瞥见一抹灰色的身影。他诺疑惑地站定,往一旁的花圃丛望去。

他看见了熟悉的毛毛。

原来是锅盔先生呀。

新订单出现

锅盔看起来略显狼狈,比他诺上一次见到他时还要狼狈。他的毛发灰暗,白毛的部分变成黑色,淋过雨后纠结着尘土,团成硬块。他更瘦了些,显然并没有好好吃饭;身上也多了不少新的伤痕,有一些尚未结痂,露出鲜红的嫩肉。

不过,尽管狼狈,锅盔还是风度翩翩地与他诺打招呼。“你好,我的朋友,我们再次见面了,真是缘分。”他看起来已经从之前的打击恢复过来,尽管艰难,却并没有受到过多生活的困扰,语气听起来依旧很精神。

他诺脱下帽子,回应了锅盔,并为他介绍自己的弟弟。

他他米认认真真地回应了一声喵。见到活猫,他终于想起来猫咪是如何叫唤的了。

“你最近还好吗?你找到工作了吗?”他诺问道。

其实他很想问问冬之子的事情,但是他的朋友显然状态不佳,他诺不愿在此时让他感到烦心。

锅盔摇摇头。他依旧按照自己的计划,来到毛春城。诚如猫咪事务所所言,他被猫咪帮派拒绝了。但他没有退缩,也不打算放弃。这个世界上是存在过伟大的冬之子的,那些并非传说,他深信不疑。

他诺为朋友感到难过。看着瘦成皮包骨的锅盔,他诺立刻决定推迟自己的贿赂计划。他将林洲给他的猫罐头取出来,送给锅盔。

锅盔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享受过一顿丰盛的美餐。他没有坚持自尊心,而是向他的朋友诚恳地表示感谢,并认真享用了这顿晚餐。罐头被吃得干干净净,连一滴汁水都不剩。

“要是我能干一些,就可以雇佣你来帮我的忙了。”他诺叹了一口气,语气里充满歉意。他的神仙外卖才刚刚起步,无法照顾他的朋友。

“不用感到难过。”锅盔说道,“我相信终有一天,你会变得很厉害。而我要走的路,是少有猫走过的路,我相信我也会成功的。等到那一天,我请你喝猫酒。”

他诺并不明白什么是猫酒,但他仍心存向往。虽然许许多多的亲友都成告诫他,神仙外卖并不可行,因为从未有人做过,但没有人做过的事情就一定不可行吗?这片大陆上从未出现过海獭这样的生物,然而他就在这里。也许真的会有这样一天,时间会证明他是对的,锅盔是对的。

这一天肯定会到来。

锅盔吃饱了,惬意地开始梳理毛发。虽然他的毛发很脏,无法通过普通的舔舐清理。但是他仍旧努力维系着整洁,让自己看上去更加精神。他还有许许多多的事情要做,还有许许多多的学问要探索。这里不会是重点,今天不会是明天。

“对了,看见你,我想起来一件事情。”锅盔放下爪子,凝神想了想,“我刚来毛春城时,认识了一位朋友。我听说她想吃一种特别的食物,我可以为你做推荐。”

他诺的眼神发亮。

新的订单机会不期而遇,他顿时充满干劲。

按照约定,在回去的路上,他诺给弟弟买了豌豆糕。豌豆糕是用青豌豆磨制的,豆泥被按在花瓣模具里,翠绿鲜嫩的颜色很是好看,吃起来带着一股清新的豆香味。他他米很喜欢。

他他米吃完豌豆糕,揉着眼睛发困,不一会儿,就趴在他诺的背上睡着了。他诺拎着两袋打包好的豌豆糕,背着弟弟,缓缓地往回走。

路过刘家庄时,他诺将其中的一袋豌豆糕系在了罗家大门的铁门环上。

他诺将弟弟还回去,水獭妈妈也很喜欢豌豆糕的味道。他他米第一次出门这么长时间,抱着尾巴睡得不省獭事,连他诺离开都毫不知情。对于这只年幼的小水獭而言,他的冒险暂告一段落了。

第二天一大早,天终于开始放晴。他诺轻装上阵,按照锅盔提供的地址,在从保护区进入毛春城区的交界口找到苗咪咪小姐。咪咪这个名字在猫咪的世界里非常常见,是一个毫无创意的人类点子。但这也证实苗咪咪原本是一只家猫。

苗咪咪是一只白底花猫,她的毛色很特别,黄色的圆形斑点非常干净,灵动地分布在腰部,就像是颜色盘上挤出的一堆堆颜料。她长着一双对眼,盯着人看的时候,总给人一有种她并非在看你的错觉。

“我想要一份烤鱼饼。”苗咪咪小姐不急不缓地说道,眼神看起来很迷离,“我可以给你地址。”

听起来并不难,而且苗咪咪小姐比林管事大方多了,直接给出了报酬价格。这个数值远比他诺想象的要多。他不免有些激动,脱帽朝猫小姐点头致意。

“你找到鱼饼店后,不必立刻买下。定好日子,三日之后,你再去取。你买到后也不必送来给我,让松鸦给我带个信号,我会去找你。”猫小姐的叮嘱很奇怪,但顾客至上,他诺点了点头,认真记下要求。

猫小姐歪头看着他诺,似乎还想说点什么。但她最终什么也没说,起身结束了这段对话。她转身,甩了甩漂亮的长尾巴,缓缓走开了。他诺这时才发现,猫小姐的右后足短了一截,走起路来不太稳当。

猫小姐点单的烤鱼饼位于毛春城西城的一条老巷子,临着宽阔的春河,这里是整座城市发展的源头,拥有着城内最古老的居民区。苗婆婆鱼饼店就坐立在巷子口——起码,他诺获得的信息是这样的。

然而,当他诺找到老巷子时,并没有见到鱼饼店。事实上,这条老巷子几乎不见任何店铺。一条巷子从头见到尾,只容一辆小车的间距,巷子两边依次开了四五个小区路口,围墙上爬满绿色的藤蔓植物,零星缀着几朵红色的小花。有几位花发老人,拎着竹椅,三三两两地倚在小区口晒太阳。偶尔路过一两只流浪猫,毛色油亮,体壮腰圆,优哉游哉。

他诺挠挠头,有些茫然。店铺不见了,该去哪里找客户要的单子呢?

靠近马路最外头的小区入口上,坐着一位面相和蔼的奶奶。她裹着厚实的紫色棉衣,稀疏的白发利落地挽起,打了一个精致的髻子。

他诺走上前,朝着老人鞠了一躬,礼貌地打了一声招呼。他长得乖巧,很容易讨老人家喜欢。

老奶奶笑了起来,一张脸上全是沟壑。“小伙子,找人呐?”她的牙口不好,说起话来略显含糊。

他诺问起巷子口原来的苗婆婆鱼饼店,老奶奶还真知道。她道:“是秀芬吗?店子老早就关了,说是居民区改革,不让开店,得有个三两年了吧。”

“那您知道苗婆婆现在还开店吗?或者哪里能找到人呢?”

老奶奶的记忆力不行了,早已忘记几年前的故人曾说过的话。“我倒是知道她原先住的楼,但据说她孩子要把市区的房子卖了,就把老人接走了。去了哪儿,我还真没印象。”

他诺陪着老奶奶又聊了一会儿,临走时,老奶奶塞给他一大把干红枣。吃了补血的,新疆产的,我儿子上网买的,好东西,她这样说道。他诺道了谢,啃着红枣在小区里转悠了一圈。他找到苗婆婆原先住的房子,但似乎没人在家。

线索就这样断了。

小区里的玉兰花开得正旺,散发出浓郁的香气。他诺捡了两朵花瓣完整的落花,小心翼翼地收在背包里。出小区门时,他诺被叫住了。是那位和善的老奶奶,她身旁还站着一位身着皮大衣的秃头大爷。

“你找苗秀芬做什么?”那大爷板着脸,警惕地打量着他诺。

他诺思索片刻,道:“以前我妈妈曾经买过苗婆婆的鱼饼,觉得好吃。她最近生病了,特别惦记这个味道,就想再买一份尝尝。”他在心里唾弃自己,我真是一个撒谎精。

但这个谎言显然很成功,没有什么故事比孝敬长辈更能让老爷爷老奶奶们动心了。

“你就告诉他吧。”老奶奶伸手推了推大爷,冲他诺笑了笑。

他诺也回了一个甜甜的微笑。

老大爷点点头,戴上老花镜,皱着眉头翻找手机,折腾了半个小时,总算是找出一个地址来。他诺拿出小本子记下,朝两位老人鞠躬告别。

那个地址落在毛春的郊外,离市区远得很,他诺倒换公交,花了两个多小时,才晃到目的地,来到一片小区前。这片住宅楼是新建的小区,看起来很现代,周边却很荒凉,景观树稀稀拉拉地立着,有一半的公路陷在泥泞里。他诺不太喜欢。

地址是住宅地址。他诺有些忐忑,他不确定苗婆婆是否还在做鱼饼。如果她不做了,猫小姐的订单就完不成了。他诺揉揉脸,又搓了搓鼻尖,在心里头给自己打气。

他诺耐心地敲了好一会儿,里头才有人应门。如果他没猜错,这位就是苗婆婆。

苗婆婆和他诺想象中的几乎一样。她长得很瘦小,整个人像是因为年纪大了而缩水。她行动迟缓,身体状况似乎不佳,脸上呈现出病态的白色。她上身穿着一件清爽干净的白衬衫,套着一件柔软暖和的深灰色羊毛衫,下身则穿着一条厚厚的花色呢子裙。裙子刚到膝盖处,小腿上套着灰色棉袜,脚上是一双小巧的棕色羊皮鞋。虽然是在家中,她却仍将自己收拾得妥妥当当。

苗婆婆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认真地看着他诺。他诺说明来意,同样用了谎言。只不过这一次,他是以朋友的名义,请求苗婆婆再做一份烤鱼饼。

苗婆婆没有直接拒绝,只是沉吟着,略显苦恼。“店子已经关了,我很久没有做鱼饼了。”她这样说着,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轻轻笑了笑,“现在手脚也不灵活,怕是做的不好吃了。”

他诺不自觉地捏着外套的衣摆,紧张地看着苗婆婆。

苗婆婆笑了起来,眉眼的皱纹舒展。“不过三天后,你来取吧。”她说道,“你的朋友一定是很想吃烤鱼饼了,我想再给她做一次。烤鱼饼很好吃的呢。”

他诺松了一口气,向苗婆婆道谢。他将一朵洁白的玉兰花送给苗婆婆。苗婆婆看起来很喜欢,将花朵小心翼翼地别在发髻上。她又冲他诺笑了笑。

他诺也笑了。他慢慢低下头,擦了擦眼睛,觉得心里难过。因为他嗅出苗婆婆身上微弱的生命气息。

那样微弱,像是风中的残烛。

约定

他诺离开的时候,天际一片通红。晚霞铺开,揉进薄薄的卷云层之间,点亮大半个天空。

明天会是一个大晴天呢。他这么想着,双腿不由自主地绕到了刘家村。

院子的大门没有合上。小老板正挂在院子里的那棵大梨树上,晃荡着双腿,眯着眼睛吞云吐雾。他显然还没有吃晚饭,一见到他诺,便盯着他的背包看。

他诺今天出门早,忘记带零食。他有些不好意思,踮起脚,小心翼翼地将包里最后一朵玉兰花送给小老板。

玉兰花既不能填饱肚子也不能解馋。罗飨兴致缺缺,但他诺的眼睛又黑又亮,像是美味的大黑豆。罗飨皱着眉,弯腰,伸手勾了勾。那朵花从他诺的掌心里腾空而起,晃晃悠悠地往上飘去,落到罗飨的手心里。洁白的花朵散发出微弱的香气。过不了多久,花瓣便会逐渐萎缩,干枯,最后变成一捧春泥。罗飨捏着花柄,凑近鼻子,漫不经心地嗅了嗅。

这是个很小的村子,它的边界逐渐被城市吞没,变浅变淡。仅剩的居民并不想做出任何改变。他们十年如一日地生活在狭小的生活圈里,过着平平淡淡的生活,享受着这偏安一隅的悠闲和自在。也许有一天,进步的铁拳会将这里的一切都碾碎,他们会被现代化吞噬,成为芸芸众生之中再普通不过的一粒小尘埃。但此时此刻,他们是安逸的。

早春的夜晚依旧来得很快,夜幕落下,四下僻静。远处传来模糊的人声和笑声,偶尔有犬吠声,炊烟掺着密云,缓缓地吐出一勾黄亮的月牙来。

黑色也吞没了罗飨的表情。他一动未动,整个人像是与阴影融为一体,只剩下烟头那朵忽闪忽闪的火花。

这样普通的夜晚,却让他诺的内心平静下来。他不太想立刻回家。家里虽然温暖舒适,却没有人可以说话。也许他应该去爸爸妈妈家吃饭,可是他们都很忙。二哥也很忙,忙着巡视领地,忙着下河抓鱼。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是这片大陆上唯一一只“野生”海獭的缘故,他诺从小就很喜欢别人的陪伴,那样会让他觉得安心。他时刻充满着疑问,总是有问不完的问题,对周围的一切都很好奇。大哥还在家时,通常都是由他来回答他诺的问题。大哥很厉害,什么都懂,而且总是能用浅显易懂小海獭都能明白的方式解答他诺的困惑。

可是獭总是要长大的,他诺不可能永远和爸爸妈妈以及兄弟姐妹在一起。他们都会长大,会离开,会有自己的生活。

他诺也一样。

二哥始终热衷于寻求伴侣。他诺曾经问过大哥为什么,大哥说,不出意外的话,伴侣就是那个会陪伴你走完一生的獭,当你的家族不在身边时,你可以和你的伴侣分享一切,冬天的雪,春天的鱼,夏天的露珠,秋天温暖的湖水,开心的,难过的,恐惧的,期待的,美好的,不那么美好的,一切的一切。

他诺心生向往。

也许有一天,他心想,我也能找到我的伴侣,那样我就不会在这样的夜里不想回家了。

罗飨的烟灭了。一切归于黑暗。

月亮爬得更高,穿透云层,发出温柔的光芒。清澈的月光洗涤大地,照亮了春夜,也照亮了罗飨。他英俊的脸庞在月光的亲吻下,光洁得像是白玉雕塑。他抬头望向天空,一言不发。

他诺小声说道:“我可以上去一起坐一会儿吗?”

罗飨低头望去。“你自己爬。”他似乎在笑,语气却很冰冷。

他诺四肢无措地比划了半天,鞋底蹭破了一块树皮。可怜的老梨树。他窘迫地低着头,道:“我不会爬树。”

“笨蛋。”罗飨毫不留情地评价道。

白伞不知何时冒了出来,用弯弯的伞头勾起他诺的兜帽。他诺还来不及尖叫,脖子就被勒住,用力一甩,抛上了树。粗壮的树枝很硬,胸口砸上去,说不出的疼。他诺眼泪都冒出来了,却抱着树干不敢松手。

他的两只腿还悬在半空。他诺扑腾着双腿,手臂用力,脸颊憋得通红,终于将自己成功挂在树上。他像一只吃多了蚊子的癞□□,趴在树干上喘着粗气。

他这幅蠢样子显然取悦了罗飨。他笑出了声,脸上露出戏弄的神色。

他诺缓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将跳到喉咙口的心脏吞了回去。他慢腾腾地扶着树干坐起来,双腿一动也不敢动,僵硬得发酸。他诺悄悄朝下瞥了一眼,黑魆魆的,看不到底。他顿时觉得两眼昏昏,浑身发软。

这个高度对于海獭而言,真是太为难了。

“我有点想吐。”他诺小声地说道。

罗飨啧了一声,伸手拎起他诺的兜帽,一把将他拖过去,挨着自己放了下来。这里是整棵树最结实的枝干。罗飨的动作很粗鲁,但出乎意料的,他诺不再感到害怕。他离罗飨挨得很近,只有半只手臂的距离。罗飨的身体滚烫,那种热度将他诺包裹起来。他的双脚像是再次落到了实处,整只獭放松下来。

最初的眩晕感过去了,他诺重拾好奇心,四处打量。“这里的景色很好。”他评价道,“离月亮也很近。这个角度看起来,月亮显得很美味。”他咂咂嘴,有些饿了。

罗飨不置可否,伸手重新点了一支烟。好闻的草木香顿时飘散开来。

他诺没有看见打火机,不知罗飨的火从何来。他好奇地盯着罗飨的手指,研究了半天,不得其解。他其实很想拉过小老板的手仔细看看,但是他不敢。

罗飨伸出手,用中指弹了弹他诺的脑门。他诺吃痛,抱着额头揉了起来。

“离我远点,热死了。”罗飨道。

他诺象征性地往旁边动了动,仍旧坐在原地。

罗飨又抽了一口烟,吐出长长的烟云。

“我们来说说话吧。”他诺提议道。

无人响应。

他诺自顾自地接下去问道:“人都会死吗?”这真是个傻问题,他诺心道。

果然,罗飨耸了耸肩,将烟叼在嘴里,拒绝回答。

他诺将白天遇到的事情和罗飨说了。他道:“不知道为什么,我想到苗婆婆很快就要走了,我心里觉得难受。”他盯着罗飨,目不转睛地看着,执着地想要得到一个回应。

罗飨用指尖熟练地弹了弹烟灰,不耐烦地说道:“是人都会死,早晚的问题。你觉得难过,是因为你只看到一个人。你往大去看,这个世界上有无数的人类,无数的生灵,死亡是最自然不过的一种常态。花败了才会结果,有终点才会有新生。她这么用心地过完一生,走向轮回,你应该为她感到开心。”

他诺点点头。

罗飨又道:“这些都是成精哲学理论课上的必修知识,你读书的时候脑袋被狗啃了吗?”他轻蹙眉头,“这么笨,怎么成的精,怎么修的人?”

他诺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我读书不太好的。我比较幸运,一出生就修人了。”像他这样功课不太好的小妖精,最后和尖子生一样修成人了,他也觉得很惭愧。

罗飨停下弹烟灰的动作,倏地看向他诺。

他诺也看向他,眼睛瞪得圆溜溜的。

罗飨缓缓地吐出一口烟,忽然伸手捏了捏他诺的脸颊。他诺顿时疼得眼泪哗哗。罗飨松开手,若有所思。他诺轻轻地给自己揉脸,擦了擦眼睛,眼角通红。

“没想到……”罗飨轻声说道,像是在自言自语,他忽然笑了笑,对他诺说道,“既然知道自己笨,就应该谨慎一点。没事别乱跑,也不能出毛春。”

“我从不乱跑的。”他诺小声辩解。他连毛春城的边界都没去过呢。

“知道就好。像你这样又胖又笨的海獭,多得是人想抓去炖汤喝。”罗飨半威胁半玩笑道,“剥了皮,下汤锅,骨架撒孜然架在火上烤,皮毛做成小坎肩。”

他诺听得寒毛竖起,双手捂着脸。

“不要偷偷又挪过来,过去点,热死了。”罗飨拧着眉头训斥道。

他诺装作没听见。早春的夜里实在是太冷了。我是不会轻易离开家的,他诺心道,这里有我的家人和朋友呀,还有我的神仙外卖。不过……

“等我变得更强壮更能干之后,我还是会想出门看看的。”

罗飨瞥了他一眼。

“我想往东边走。”他诺道,脸上露出向往的神色,“听说沿着红久河一直往东走,就能看见大海。海很宽很广,一眼望不到头。海浪又凶又猛,可以将石头拍碎。每天早上,太阳会从海底升起来,像一颗金黄的蛋。这时候,海浪又会变得温柔,唱着哗哗的歌。”

大海上生活着和他一样的海獭,不只有一只,会有很多很多只。他从未见过大海,也从未见过其他的海獭。

应该会很有趣吧,他诺心想。

“等我回来时,我会带好多好多好吃的,海胆,螃蟹,大龙虾,给那些想要点单的人。”他诺喜滋滋地畅想着,“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带!”他看向小老板。

罗飨毫不留情地打断他的幻想,“你还是先琢磨着怎么把你的神仙外卖做下去吧。”这么笨,别说去大海,刚出毛春城估计就会被人啃得骨头都不剩。

也是……他诺耷拉着脑袋,晃了晃两只脚。

不过,他的注意力很快被分散。他又想到了别的问题,“什么是冬之子?”

“你见过冬之子?”罗飨挑眉。

他诺点点头。

“冬之子……”罗飨沉吟片刻,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忽然掐断话头,“谁要告诉你。”他斜乜着他诺。

“不说就不说嘛。”他诺道,“那什么是猫酒?”

“你问题怎么这么多?”罗飨狠狠地吸了一口烟,突然将烟头弹向他诺。

带着炙热火星的烟头迅速飞向他诺。他慌忙伸手捂住脑袋。然而疼痛并没有发生。

烟头在紧挨着他诺额头的地方,忽然炸开,化作一团光斑,缓缓地飘散开来,像会发光的雪花,散落在他诺的发梢里,脸颊上,最后慢慢地消失了。

“这是什么?”他诺不敢动,极小声地问道。

“迷榖1的种子。”

他诺似懂非懂。他的植物学一向成绩不好。

罗飨正看着他。“如果你靠着自己的力量完成三笔订单,”他说道,“我就答应你好好考虑你提出的合作计划。”

真,真的吗?

他诺仍旧维持着捂脑门的可笑姿势,张大嘴巴。

“现在,下去,别来烦我。”罗飨伸手,拎起他诺,一把将他扔到地上。

他诺噗通一声落地,却一点也没觉得疼。他爬起来,拍拍屁股,冲着小老板鞠躬。“我一定会努力的!”他大声道,“晚安!”

他的心里满是欢喜,像是装满了人类世界的冰可乐。

那一夜,回家的路很长,月光洒在他诺的尾巴上,晒干了他的不安和沮丧。无论如何,这个世界,一定是值得活的,他心想,苗婆婆也一定是这样想的。

百叶林的林间小路蜿蜒曲折。他诺没有迷路,踏着歌声,顺利地回到他那温暖的海獭小窝。

赏花

从毛春城回来,他诺在大月湖上躺了一天。

这一天的天气果然好得很,蓝天白云,春光明媚,清风拂面,獭在水中央。

湖水还很凉,他诺需要不停翻动身体,揉搓,保持皮毛的干燥。搓毛毛是件大事,且极富技巧,既需要在水面保持身体平衡,同时要用长度有限的爪子尽可能地照顾到全身的毛发。四只爪子最好能同时伸出水面,以防热度流逝得太快。

他诺花了半天的时间整理皮毛,剩下的半天则花在了觅食上。开春后,水底的河蚌逐渐进入繁殖期,虽然远不到肥美的时节,但经过整个冬天的修养,肉质紧实而鲜嫩,也很有吃头。

他诺潜入水下,刨开河泥,一次能挖好几个。他带着战利品,漂浮于水面,将好吃的摆在肚皮上。水獭二哥前几天在红久河的下游旅行,捡了一只漂亮的绿色玻璃瓶,因长期被河水浸润,变得清透明净。这是一只是人类弃用的啤酒瓶。水獭二哥将瓶子送给他诺,他诺很喜欢。

玻璃瓶可以用作新的砸壳工具。他诺用两只短而肥的前爪抓住玻璃瓶的瓶颈,用厚实的瓶底猛力敲击坚硬的河蚌壳。两相相撞,发出叮当的清脆声响。他的动作很熟练,快速挥舞几下,河蚌壳碎裂,然后迅速用爪子抓起美味的蚌肉,一把塞进嘴里,吃得两腮满满挤眉弄眼,再惬意不过。

等到了五月,吹来南风,蚬子肥了,小龙虾也黄了,他诺可以整天飘在河面上,从早吃到晚,像一朵自由的浮萍。

想到那样美好的光景,他诺就忍不住咂咂嘴,敲河蚌的动作更起劲了。

叮叮叮——叮叮叮——

玻璃瓶敲击河蚌壳的声响在大月湖上响了整整一天。

吃饱喝足,休息妥当,他诺一觉醒来,觉得自己都胖了一圈。他揉了揉肚皮,觉得很满意,春天万物生长,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呢。他只赖了一会儿会儿的床,在太阳爬起来之前就起床了。

他今天有重要的计划,不可以继续无所事事下去。

他诺敲开苗婆婆的家门时,她正在给家里的蟹爪兰换盆,双手沾满了花泥。她用围裙擦了擦手,笑容和蔼地招呼他诺进门。

“因为约好的是明天,材料都没准备,都得是当天现买才新鲜好吃。”以为他诺是来催单的,苗婆婆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道。

他诺摇摇头,道:“我今天不是来吃鱼饼的哦。我听说巫台山公园有梅花节,我想和婆婆一起去看。据说巫台山的梅花很漂亮,今年的花期很快就要过去了,不看太可惜啦。”这是路过的松鸦告诉他的消息。他诺请求道:“婆婆陪我一起去吧。我还带了相机呢!”

相机是水獭大哥送给他诺的成年礼物。相机是好东西,人类聪明的创造,它可以记录每一个奇妙的瞬间,将其定格,使之永恒。不过他诺平日用相机的机会并不多,今天却是个好时机。

苗婆婆有些诧异,大概是没有想到他诺会开口邀请她。这样的举动确实有些古怪,但不知为何,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却没有说出口。一年一度的花期,错过就没有了,确实可惜。她思考良久,终于答应下来。

苗婆婆换上出门的衣服,一身亮眼的明黄色套裙,同色系的羊皮手套,棕色小皮鞋,一只小巧可爱的棕色拎包。她看起来气色很好,仿佛年轻了好几岁,银色的头发在阳光下闪着光泽。

“婆婆你真好看。”他诺笑着夸赞道。

“你也好看。”苗婆婆笑着回道。她揽着他诺的胳膊,缓缓地走着。她已经很久没有出过门,全身的骨头都在叫嚣。然而在这样美好的天气里,窝在家里实在是一种浪费。

和她同样想法的人似乎并不少。周六的巫台山公园摩肩擦踵,春衣飞舞,人人脸上挂着笑意,一派喜气洋洋。他诺排队买了两人的赏花票。赏花票制作得很是精致,票面上印着一朵红色寒梅。

梅花的花期确实要过去了,一些枝桠上缀着开败的花朵。这些盛放于寒风之中的小花正用尽全力,绽放最后的光彩。白的,红的,粉的,淡如墨痕,艳若残阳,花开浪漫。

他诺让苗婆婆站在梅花云之间,用相机给她拍照。苗婆婆笑得比花还要甜。

巫台山公园的梅花林不算很大,用来散散步却是很好的。苗婆婆兴致颇佳,走了半个多小时都没休息。他们从梅花林走到桃花林,又走到梨花林。到处都是花苞,到处都是春日的气息。

他诺很有耐心,放缓脚步配合苗婆婆的速度。苗婆婆一直亲切地和他诺聊天。他虽然不太会和人类聊天,但是他对任何事物都充满好奇,无论苗婆婆说什么,他都听得津津有味。

“我想起我年轻的时候来了。”苗婆婆笑着说道,“我们家老头子带我去的第一个约会场所,就是公园,去看免费的花。”

苗婆婆年幼时家境优渥,饱读诗书,对于诗歌里描述的爱情生活有着无限憧憬,无数次幻想着自己将来的生活。然而现实总是充满变数。在她刚成年时,家道中落,苗婆婆不得不中断学业,工作持家。褪去浪漫的外衣,她的追求者们是再实在不过的普通人,没有鲜花风月,没有月下黄昏,只有两个家庭的彼此权衡。

她的老伴是出现的最晚的一位,也是最笨拙的一位,穿着工人的灰色衣裤,袖口和指尖都藏着洗不净的污垢。他结结巴巴地邀请苗婆婆去赏花,黑黝的皮肤透着红色。公园的花并不美,月光昏暗,当下的气氛似乎也全然和浪漫无关,但不知为何,那是她成年以来,过得最为轻快自在的一个夜晚。

苗婆婆最终选择了这位不善言辞老实巴交的男人,大概只是因为他在拮据的生活之中,愿意竭尽所能地为她带去超然生活的诗意。她的老伴用尽一生,实现自己的诺言,将她照顾得很好。他们一共孕育了一儿一女,生活得平凡普通,幸福美满。

苗婆婆鱼饼店也是在老伴的鼓励和支持下开起来的,苗婆婆第一次拥有了属于自己的事业。之所以叫苗婆婆,是因为她希望这家店能够开得长长远远,一直开到她白发苍苍,成为真正的婆婆。她确实坚持到了最后,而她的老伴却不得不先行一步。

老伴离开后的这几年,儿女异地,苗婆婆过得很寂寞。后来有了咪咪的陪伴,为她的晚年生活带来无穷的快乐和宽慰。

“咪咪长得好看,”苗婆婆面带微笑,沉浸在回忆之中,“也聪明。是她自己找的我。那天,我记得是一个暴雨天,店里没什么人,我想早点关门,忽然听见有猫崽子的叫声。我刚见到咪咪的时候,她瘦骨如柴,浑身是血,后腿被车轮胎轧断了,虚弱得只剩下一口气。”

他诺听说很多长着对眼的猫咪容易出车祸,似乎是因为他们的眼神不好。

“她找到我,向我求救。我吓坏了,我从来没有照顾过这么小的动物,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我用云南白药和纱布帮她止血,给她喂了点鱼饼。我抱着她,那么点大,又瘦又小,心想,如果她能撑下来,我就养着她。”苗婆婆叹了一声气,又笑了起来,“没想到她真地活了下来。我给她取名叫咪咪。”

他诺歪着头,听得很认真。他道:“为什么不叫鱼饼呢?”

苗婆婆笑出声来,眉眼之间全是温柔。“女孩子叫鱼饼也不好听吧。”她回道。

是吗?他诺心想,不知道鱼饼子尝起来是什么味道呢,应该很好吃吧。只要是好吃的,叫这样的名字有什么不好呢?女孩子也可以拥有可爱又好吃的名字。鱼饼鱼饼,真想尝尝呀。

他诺陪着苗婆婆逛完巫台山公园。他们又坐车去市区喝了下午茶,在一间明亮温馨的猫咪咖啡馆里。咖啡馆的甜点很好吃,猫咪们很热情。狸花猫,三花猫,大白猫,很胖的狸花猫,小黑猫,大黄猫,短鼻子的胖猫,长尾巴的瘦猫,长长短短,各种各样,在他诺的裤腿上蹭来蹭去,发出喵呜喵呜的叫唤声。

苗婆婆坐在阳光里,膝盖上长满了猫。她的笑容好看极了。

他诺趁机挠了一把胖狸花的后脑勺,被对方恼火地回了一爪子。猫咪真好玩,他诺心道,也许我应该送给小老板一只猫?这样也许他一开心,马上就考虑我的计划也说不定呢。

如果我养了一只小猫咪,应该给它取个什么名字好呢?真令獭头疼。

没有猫的海獭先生认真地苦恼起来。

烤鱼饼

约定的日子很快就到来。他诺依旧起了个大早,慢吞吞地给自己套衣服。一场春雨结束后,气温渐渐回升。他诺放弃了笨重的冬天外套,为自己挑了一件尼龙的墨绿色教练夹克衫。

背包里塞满了今天的零食:炸小鱼干。小鱼干过油后,用辣椒和紫苏炒干水分,一口一个,连头带骨头一起嚼,又香又韧,人间美味。

如果大哥知道我连续两天都没有赖床,肯定会大吃一惊的,他诺喜滋滋地想道,抓了一把小鱼干塞进嘴里。

尽管他诺自认为动作已经很迅速了,等他赶到苗婆婆家时,苗婆婆早已将烤鱼饼所需的材料准备妥当了。他诺没帮上什么忙,觉得很是羞愧。但是苗婆婆邀请他一起制作烤鱼饼。

“没有什么美食比自己做的更可口了。”苗婆婆笑着说道。

他诺愉快地答应了。他跟着苗婆婆进了厨房,悄悄低头,偷偷将嘴角的小鱼干碎屑擦掉。

烤鱼饼看起来并不复杂,鱼茸加上面粉,调味,最后进烤箱烤熟就可以。但观摩苗婆婆亲自上手做一盘,他诺却觉得头大。

和他诺想象的不同,烤鱼饼的准备工作非常细碎繁琐,需要极大的耐心。苗婆婆的鱼饼选用的鱼是肉多刺少的新鲜鮸鱼,每条都选三斤重的。鱼肉去皮,用勺子将肉刮下来,再用刀细细地剁碎,做成黏腻的鱼茸。姜切碎,用杵臼舂捣,压榨出汁水,过滤,和胡椒粉,盐,糖等调味料一起混合,加入大锅熬制而成的浓鸡汤。鱼茸混合调味,再加入一定比例的番薯粉。番薯粉比一般生粉要黏稠,用来调和鱼茸,会增加弹压爽嫩的口感。

“最后成型的肉料还需要加入一记秘方哦。”苗婆婆笑眯眯地说道,脸上露出神秘而戏谑的神色。

他诺两眼一亮,大声道:“我知道,秘诀就是要加入爱心,对不对!”

苗婆婆笑得前俯后仰。她缓缓摇头,告诉他诺,另一个秘诀是在鱼茸中加入猪肥肉丁。肥肉可以让鱼茸的口感更香更润。

这是他诺没有想到的。原来做鱼不仅仅是放鱼,还可以放很多想不到的食材。第一个发现这种组合的人,肯定是个天才。然而要继承这种美味并不简单。他诺一边在心里默念笔记,一边紧张地揉脸。果然,人间美味是需要付出极大的代价的。

苗婆婆的烤鱼饼几乎是全手工制作的。她上了年纪后,力气变小了,跺鱼茸这样的力气活就交给了他诺。

他诺原本信心满满,要知道,他几乎每天都要砸百八十个的贝壳,手劲肯定不差,这点点活不在话下。

一刻钟过去后,他哭着将自己的豪言壮志吞回肚子里头。

跺鱼茸好难呀。每一寸鱼肉都要用刀背细细地磨,直到鱼肉呈现胶质感,粘连而不断。跺完一盘鱼肉,他诺的手几乎抬不起来了,抖得厉害,连水杯都拿不起来。

苗婆婆没有笑话他,反而温柔地帮他诺按摩手臂。这让他诺觉得不好意思。他是年轻獭,干点活是应该的。

这样磨磨蹭蹭,到了下午,第一锅烤鱼饼才出炉。

苗婆婆切下一小片新鲜热乎的鱼饼,递给他诺品尝。鱼饼不需做任何的二次加工就可食用。鱼肉本身的鲜甜和调味完美地融为一体,入口弹牙,嫩而多汁。他诺只尝了一口,整只獭就快乐得想要拍爪子。烤鱼饼的味道让他回忆起夏天的河流,肥美的花蛤,惬意的童年时光。他很想就这样一头扎进清凉透彻的河水里,让水流浇灌全身,自由自在地游上一圈。

一切辛苦的劳动都是值得的。

他诺非常克制地只吃了半盘。幸好苗婆婆准备了很多,她在厨房娴熟地操作着,尽管力气和体力无法完全跟上,但技术不减当年。很快的,第二锅和第三锅烤鱼饼被端出来,散发出迷人的香气。

就在这时,苗婆婆的门被敲响。

有客人到了。

他诺抢着去开门。来人是一位年轻而陌生的姑娘。她似乎视力不太好,看人时不自觉地眯着眼睛,高高的鼻梁上架着一副厚重的黑框眼镜。

“你好。”他诺冲她点头打招呼。

尽管这位姑娘并未表明身份,但他诺还是辨认出她身上的味道。修人后的妖精们虽然从形态上和之前截然不同,但是一些显著的特征多少会被保留。哪怕成功修成人,他们也无法随意变更或是决定自己的外表,这也是人类对于成精者最大的误解之一。

猫小姐颔首致意,并未说话。

他诺回身和苗婆婆道是他想吃烤鱼饼的朋友来了,然后将门让出来。猫小姐走了进来,她的右脚有些跛,走得不是很稳当。

苗婆婆端着最后一盘烤鱼饼,从厨房走出来。她抬眼见到猫小姐,有瞬间失神。

一时之间,谁也没有说话。他诺不确定苗婆婆在想什么,但见她重新露出笑容。

“烤鱼饼好了哦,”苗婆婆笑着说道,眉眼弯弯,“很好吃的,快坐下吧。”

猫小姐一点也没有客气,径直走到饭桌前,挑了自己最喜欢的位置坐下。

苗婆婆给猫小姐准备了一只透亮的白瓷碗,碗里盛着一只小小的烤鱼饼。鱼饼用模具压裁成小鱼的模样,正腾腾冒着热气。

猫小姐举起筷子,认真地夹鱼饼吃。她的动作不太熟练,鱼饼从筷子间滑落好几次。她默不作声,终于还是夹了起来,咬上一口,细细咀嚼着。

“好吃吗?”苗婆婆轻声问道。

猫小姐点点头,“好吃。”

苗婆婆笑了起来,眼角爬满皱纹,像是一棵老树。“那就好。”她轻声说道。

猫小姐的眼眶红了。他诺心想,也许这是婆婆第一次从猫小姐身上得知她对于烤鱼饼的评价呢。能品尝到这样美味的烤鱼饼,真好呀。

烤鱼饼

猫小姐安安静静地吃完一只小鱼饼,就表示已经饱了。这让正在吃第二盘的他诺觉得不好意思。但很显然,猫小姐并不是专程来吃小鱼饼的。

她和他诺同样感受到苗婆婆微弱的生命气息。

动物对于死亡总是很敏感,这是他们的生存本能。他们敬畏死亡,并非全然是出于恐惧,也因为他们对于这个世界并无过多的眷恋,对于未来并无执念。

活在当下,活在当下。

眼下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重要的,过去的,未发生的,都无需多虑。

再聪明的乌鸦,对于未来的理解也仅限于两三天之后。松鼠会未雨绸缪,为整个冬天囤积食物。然而再往后呢?再遥远的未来呢?

不得不承认,也许只有人类才会对于虚无的时间有着执拗的计划和担忧。他们想得那么多那么远。越是遥远的未来,越是充满未知。未知意味着恐惧,恐惧意味着弱小。而死亡则是最大的未知。因此,大多数人类在面对死亡时,都是弱小的。

他诺说不上这样是喜是悲。他的哲学课一向学得不太好,事实上,除了《像咸鱼一样躺着》这门课外,他的成绩表现都很普通。但他也听说,有一些人类,已经到达看透生死尽其天年之地,就像修仙的悟道大境。这样的人类,有的是因为修道,有的则是因为人生阅历到了,自然而然地摆脱对死亡的执念。

苗婆婆大概是后者吧。

他诺暗自猜测,苗婆婆心里也许会受到模糊的启示。人之将行,时间会变得缓慢下来,直至静止。她笑着的眼眸里,藏着他诺看不明白的通透。

猫小姐和他诺自然而然地留下来吃晚饭,苗婆婆也没有表示任何意外或是不满。她亲自下厨,他诺打下手,烧了一桌好菜,五菜一碟一汤,足够三个人吃撑。

但最终只有他诺吃撑了。尽管菜的味道极好,苗婆婆和猫小姐却都只是略动了动筷子。而他诺则一口一口地吃得很认真,并对每一道菜都做出自己的点评。他最喜欢的是酒蒸蛤蜊,鲜嫩美妙的滋味令他停不下来。

苗婆婆是最先放下筷子的。她笑着说道:“我已经很久没有下厨做好吃的了,不知道口味还合不合适。”

以前一家人住在一起时,苗婆婆最喜欢的就是抽空给家人做一顿美食,犒赏家人的辛勤劳动。后来,儿女长大了,挨个离开家,去往远方生活,回家次数寥寥,空盘的重任就全落在老伴儿的身上。再后来,老伴儿身体不行,吃不动了,苗婆婆也逐渐失去对烹饪的热爱。

做饭是一件很神奇的事情。琐碎,重复,可简单,可复杂。若只有一人品尝,烹饪这个过程会被大大简化,再美味的东西似乎也不能久吃。但如果有人相伴,整个厨房会被点亮,美食也在精致的路上越跑越远。

这大概也是为何在网络时代,有无数的人类喜欢将自己烹饪的美食图片分享出来。分享,也是一种被参与。哪怕彼此相隔千里,只要想到自己的心意会被不知名的朋友欣赏着,烹饪这个过程变得更加有趣,也更加追求极致。

“不过今天能有你们陪我一起吃饭,我很开心。”苗婆婆这样说着。

他诺吃完最后一个蛤蜊,眷恋地吮了吮手指头。他抬头看向苗婆婆,道:“我也很开心。”或早或晚,在生命的一段旅程之中,能结实新的朋友,总是令獭开心的事情。

尽管他诺敞开了肚皮吃,最后还是剩下不少菜。一向节俭的苗婆婆破天荒没有将剩菜收拾进冰箱。

“这些东西都是要吃新鲜的,过了这个时间,就不好吃了。”她这样说道,将剩菜分类倒进垃圾桶,还将冰箱清空。

他诺帮着苗婆婆收拾好厨房和饭桌。苗婆婆认认真真地将屋子收拾妥当,将所有多余之物仔细地收在垃圾袋中。屋内原本就很整洁,经过苗婆婆的手,变得一尘不染,干净到不似有人生活。

猫小姐捧着茶杯,安静地坐在沙发上,略显涣散的眼神跟着苗婆婆的动作转动,看起来像是在发呆。她就这样看着苗婆婆将她生活过的痕迹一点一滴地抹去。

客厅的柜子上还架设着老式的家庭座机,这种联系工具在很多人类家庭已经消失。显然,苗婆婆是个恋旧的人。她忙完所有的活儿,解下围裙和袖套,认真抹平衣服上的褶皱,走向电话机。

玻璃架上摆着一只镶着全家福的相框,照片上的所有人都笑得灿烂。相框下压着一个电话簿,内页的边角已经泛黄卷曲,显然被翻开过很多次。苗婆婆取下电话簿,翻到最常用的那一页,摊开。电话簿上的数字描得很大,几个简单的数字几乎占据了满满一整页。

苗婆婆小心地拎起听筒,凑到耳朵边,费力地从电话簿上辨认出一个个数字,慢而认真地拨号。

和以往一样,电话很快被挂断,听筒里传来机械的女声。

苗婆婆捏着听筒等了一会儿,将系统提示音一字不漏地听完,然后轻轻放下听筒,挂断电话。

他诺觉得有些闷气,主动提出去扔垃圾。天已经黑了,夜风凉得很,他诺蹲在垃圾桶旁,和流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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