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我觉得, 弟弟好?像有些不切实际的妄想呢……
姑且不说别人,只说朱允炆,听得这话?入耳之?后, 真就跟被人当众扇了两记耳光一样,浑身的血都涌到脸上去了!
他先前?抢在哥哥前?边冒头表现到底是为了什么,聪明人大抵都有所想象, 可想象毕竟也?只是想象,这种事?是能在大庭广众之?下,直截了当说个清楚明白的吗?!
还要不要脸了?!
原身作?为东宫庶子, 大抵早就习惯了嫡长兄的万众瞩目,也?习惯了屈居人后,但朱允炆打?小就顺风顺水,此时再听朱棣打?着嫡出?兄长的旗号语出?轻蔑, 不屑至此, 又如何能按捺得住心头恼怒?
他下意识想要出?言驳斥,反唇相讥, 话?将将要涌出?喉咙,却生生停住了。
因为他发现,他根本无从反驳!
本朝立国之?初, 皇帝便册嫡长子为东宫,此后也?立策以嫡长子继承制通行于?世,对东宫倍加信重——这样的大背景之?下, 他皇甫英, 一个东宫庶子,怎么可能跟嫡长兄掰腕子?
即便真的反驳了, 也?只会自取其辱。
嫡长子继承制,这沿袭自周朝的制度对于?前?世的他, 堪称是神兵利器,好?风借力?,将他送上至高皇位,也?令诸位年长于?他的皇叔,尤其是他最恨的朱老四饮恨。
可是风水轮流转。
前?世他被这制度所成就,今生却要被这制度所束缚,前?世他可以借着东宫嫡子的名义登基,而今生的皇甫英,比他更加名正言顺!
拴住了前?世朱棣的链子,此时也?拴住了他。
两相对照,怎么能不让人心生恼恨?
朱允炆僵立在原地,一时愤恨于?皇甫英的不留情面,一时又悔恨于?自己一着棋错,以至于?受此奇耻大辱。
他本就不是什么能够忍辱负重的人物,死前?刚经历完靖难之?役,穿过?来之?后又接连碰壁,此时当着诸王的面儿?被人如此羞辱,偏还无力?予以反击,痛苦的身体都在打?颤,连带着眼泪也?不由自主的掉了出?来。
朱棣立在他不远处,余光瞥见他这情状,脸上不显,心里爽的想要凌空飞升,每个毛孔都在叫嚣着痛快!
这可真是嫡子轮流做,今年到我家,你?做初一,我做十五……
他乱七八糟的想了一通,又觉得有些遗憾:
原本的皇甫文是个性格稍显温诺的人,朱允炆今日诸多行径,未免冒进,皇帝可能觉得他是想在众人面前?踩着长兄露脸,也?有可能觉得他是被妖人夺舍,顺势将其划分到危险人物当中去。
只是这会儿?朱允炆这个脆皮被自己这么一刺激,当场就没出?息的掉了眼泪,显然并非畏惧,而是纯粹的自尊心受挫,倒是极大的打?消了他被妖人所夺舍的可能性。
就是单纯的想要卖弄和?清澈的愚蠢罢了。
至于?自己先前?所说,朱棣并不后悔。
因为原主就是这样的性格,这样的脾性。
聪慧,开朗,胆大,略带几分稚嫩的张扬。
他应该要知道以自己的身份,该当做出?何种反应的。
作?为皇长孙,他要在适当的时候,譬如说现在,帮助皇帝减速刹车,及时叫停,不要让这场皇族内部的风暴继续扩大,最后影响到外朝去。
虽然朝堂几乎是皇帝的一言堂,但今晚这种事?情一旦传扬出?去,影响实在太坏,以至于?即便是这样大权在握的皇帝,也?要先给秦王扣一个必死的罪名在身——是他先无人子之?道,所以朕才在惊怒之?下如此处置掉他!
事?情到了这种地步,诸皇子尽数考验结束,今日这场血腥的盛宴,也?的确不能再继续下去了。
而作?为皇族第三代之?中最年长的皇孙,他也?有义务要照拂年幼的堂弟们。
皇帝的本意只是筛选出?被替换掉了的人,顺带着敲山震虎,让后来者夹着尾巴做人,而不是想一股脑打?压死自己的儿?子们,再让几个最大不过?七岁的孙儿?持刀杀人,受惊卧病。
就如同现在的皇帝是皇甫家族的大家长一样,如果?不出?意外,将来他也?会成为皇甫氏的大家长,既然如此,又怎么能不展露出?令人放心的宽厚和?仁慈?
至于?说朱允炆的那几句话?,就更好?解释了,不气盛的那还叫年轻人吗?
真要是什么都能应对得当,滴水不露,那才真是奇怪呢!
而接下来的事?态发展,也?正如朱棣所预料的一般。
皇帝定定注视着面前?的长孙许久,见他神色冷静,不为所动,既没有面露惧色,也?不曾因为自己久久不曾回应而显露迟疑,心下实在满意,眼底不由得闪过?一抹欣慰之?色。
最后他微微颔首,脸上的皱纹一道道舒展开来,环视一周,扬声道:“英哥儿?最得朕心!”
然后他吩咐亲卫:“将那个畜生的尸体弄走,不要继续放在这里,坏朕的心情!”
近侍领命而从。
也?是在这时候,李世民才发现盲点:“哎?秦王齿序第二,周王齿序第五——周王都娶了王妃,生了孩子了,秦王还没娶妃?”
朱棣还没来得及开口,李元达就很?懂的开了口:“这你?都不明白?”
他道:“白绢上不是说了吗,配给他的女主是个小宫女,以后肯定是要兜兜转转做秦王妃的啊,既然如此,秦王怎么能娶妃?”
刘彻凉凉的道:“赌上我的人头,秦王一定还是个处男!”
李世民惊讶道:“他起码有二十五了吧?”
刘彻坚定道:“别管多大,或许是他自己有病,或许是外界条件不允许,总之?是处男就完了!”
李世民:“……”
李元达:“怎么说呢……有种非常离奇但又异常靠谱的感觉。”
朱元璋板着脸没说话?。
朱棣咳嗽一声,适时的做出?了解释:“最开始许的秦王妃病故了,之?后又许了一个,偏生遭逢丧事?,在家守孝,原本是明年就能成婚的,现在看看……”
刘彻“嘿”了一声:“哦呼,逃过?一劫,恭喜恭喜!”
朱棣:“……”
朱棣无奈道:“算是这么回事?吧。”
……
好?好?的一场家宴变成这样,也?没必要再继续下去了,皇帝只是想筛人,并不是纯粹的心理变态想要折磨人,如今检验的结果?已经有了,便也?不再留人,大手一挥,放这群饱受摧残的儿?孙们归家歇息。
只单独点了两个人:“太子,还有英哥儿?——随我来!”
众人的目光不由得在朱棣身上略略停留了几秒钟。
尤其是朱允炆,死死的盯着朱棣的后背,只恨不能用眼神凿一个窟窿出?来。
要知道,被皇帝单独留下问话?这种待遇,从前?唯独只有东宫能够获得。
但现在却又多了一个人。
皇长孙。
这几乎等同于?当众宣布皇太孙的人选了。
太子妃心绪稍安,不想皇帝却忽的点了她出?来:“太子妃。”
她微吃一惊,忙行礼道:“儿?媳在此。”
却听皇帝道:“你?怀着身孕,难免辛苦,只是再如何劳累,也?不要疏忽了对于?子嗣的教导。”
彼时东宫就只有两个儿?子,皇帝又对皇长孙满意,此时话?里的“子嗣”,显然指的就是皇次孙皇甫文了。
太子妃心下了然,知道这是皇帝在对儿?子先前?所言做出?回应,朱允炆更是紧紧地攥住了自己衣袖,满腹惶然与羞怒。
皇帝却没看他,只是同太子妃道:“楼氏不贤,不能教导皇孙,废掉她的名位,让她迁居到西?山行宫去住吧,你?再做主替太子选几个人侍奉便也?是了。”
打?从皇帝点了儿?子与丈夫一道随行之?后,太子妃就知道今日大胆冒头的庶子怕是要吃瓜落儿?,只是没想到皇帝出?手竟如此果?决,直接就把东宫次妃楼氏给打?发走了。
朱棣倒是能理解皇帝的做法。
他爹这辈子的白月光就是老妻大儿?,但其余孩子也?不是狗娘养的,都爱惜着呢,朱允炆今日虽然冒失,但如若不是被妖人夺舍,在他老人家眼里也?就是个不懂事?的小孩儿?,敲打?敲打?就完了。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还能为这杀一个宝贝孙子吗?
只是他这个皇帝在态度上也?得有所表现。
皇次孙公然表露野心,他却不作?回应,往小了说是在动摇皇长孙的位置,往大了说,他的庶子们有样学样怎么办?
孙子不能轻易打?杀——嗯,那就搞掉孙子他妈吧!
很?好?,这很?皇帝。
……
宫宴结束,帝后带着太子皇孙离去,诸王就此离宫。
先前?在宫宴之?上时还不曾察觉,等离席之?后,周王妃才发觉后背寒凉,俨然是生了一背的冷汗,刻骨的冷。
她尚且如此,更何况是被逼着上前?提刀的丈夫呢!
周王妃动了动嘴,只觉得唇舌都有些发麻,前?边燕王与周王兄弟俩挽手同行,她则与燕王妃一道并肩走在后边儿?。
燕王妃有些担心的看着她:“弟妹怕是有些惊着了,待会儿?回去,别的都不管,先热热的喝一壶姜汤才好?,不然明日只怕是要作?病的。”
周王妃艰难的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多谢四嫂,我记住了。”
又有些后怕的去看儿?子,一时泪水涟涟:“好?孩子,你?饿不饿,吃饱了没有?”
她懊悔极了,早知今日是这般情状,倒不如效仿燕王府将儿?子留在府上了!
那孩子已经有些累了,不无困倦的打?个哈欠,小手拍了拍自己肚子,奶声奶气道:“饱了……”
然后就合眼睡了。
周王妃见状,也?便放下心来。
保母在旁低声道:“那边儿?刚发作?起来,皇长孙殿下便让奴婢们捂住皇孙的耳朵了。”
周王妃真心实意的落下眼泪来:“难为英哥儿?自己还是个孩子,处事?竟如此周全!”
燕王妃遂道:“既然如此,何妨备些东西?,明日再入宫来谢他一谢?”
表达亲善和?感激的同时,也?从东宫处探一探口风。
老实说,燕王妃不太相信这次的事?情,东宫事?先一无所知。
周王妃闻弦音而知雅意:“好?,届时咱们妯娌几个一块儿?过?来便是了。”
燕王妃含笑?颔首:“那就这么定了。”
后边她们妯娌俩在叙话?,前?边儿?燕王与周王也?不是全程缄默。
燕王好?歹还上过?战场,周王却是个纯粹的风流才子,哪儿?干过?这种事??
更别说今天拿刀捅的还是他们的亲兄弟!
周王弱声道:“四哥,你?怕不怕?”
燕王摇头道:“不怕。”
周王带着哭腔道:“我怕!四哥我腿软!你?快扶我一把!”
燕王:“……”
燕王又是好?笑?,又是不忍,倒真是撑住他的手臂,叫他将大半个身体的重量都压在自己身上,兄弟俩慢慢的往前?走。
周王这才发觉旁边少了个人:“哎,怎么不见三哥?”
燕王道:“放心吧,三嫂陪着他呢。”
周王舒一口气,又忧心忡忡道:“你?说这算是什么事?儿?啊……”
燕王抬头望天:“谁知道呢。”
没等周王做声,又道:“倒是英哥儿?,很?有大哥的气度。”
周王想起侄子当众说的一席话?,也?不禁动容:“谁说不是呢。”
他等了一会儿?,却都没听见燕王做声,遂用手肘捣了他一下:“怎么不说话??”
燕王却道:“是不是该去谢谢英哥儿??”
周王下意识道:“这是自然啦,今天不成,明天,明天让我媳妇她们进宫去谢大嫂便是了……”
燕王道:“那岂不是隔靴搔痒?不如直接去见英哥儿?。”
周王隐约会意到了几分:“还是明天?”
燕王摇头道:“及早不及晚。”
周王倒抽了一口凉气:“可这会儿?英哥儿?跟大哥都跟老爷子一块儿?去乾清宫了啊,时辰也?不早了,要是到了宫门落钥的时辰……”
燕王好?笑?道:“那就就近在东宫住下呗!大哥还能把咱们兄弟几个赶走?”
周王反应过?来:“还真是!”
兄弟俩转过?身来,将此事?告知自己王妃。
燕王妃倒不反对,只提醒道:“不好?落下三哥三嫂的。”
周王说了声:“这是自然。”
周王妃便顺理成章的道:“既然如此,那你?只管同四哥先去,我跟四嫂再折回去,将此事?告知三哥三嫂也?便是了。”
几人皆无异议,就此兵分两处。
……
晋王妃坐在一边儿?,看丈夫在旁边哭的像个小孩子。
她叹口气,示意保母抱着孩子稍远一些,自己则用手绢给他擦眼泪:“好?啦好?啦,都过?去了。”
晋王道:“二哥他死了啊!”
又摇摇头,很?确定的告诉她:“还没有过?去。”
晋王妃听得微怔,正待发问,却听不远处有脚步声传来,抬眼去看,却是两个妯娌来了。
大抵是不好?上前?撞破这一幕,她们便相隔一段距离停住,作?观望之?态。
晋王妃赶忙把丈夫扶起来,自己过?去叙话?,待听了原委之?后,很?痛快的应了:“正该如此。”又去同丈夫说此事?。
晋王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晋王妃又叮嘱他几句,这才带着保母和?侍从们与两个妯娌一起离开,走出?去没几步,却又被丈夫叫住了。
她停了下来。
晋王红着眼睛,有些不放心的看着她:“你?一个人回去,怕不怕黑啊?”
燕王妃与周王妃一时讶然。
晋王妃起初一怔,继而脸上微微发热,拉了拉他的手,这才同他分别。
一路无声。
直到快要离开宫门大内的时候,才听周王妃冷笑?了一声。
“都说我们家王爷是风流才子,温柔小意……这个死人头,跟了他这些年,也?没听他说过?这么一句话?!”
又不无酸涩的去看燕王妃。
燕王妃面无表情道:“看我干什么?我们家王爷也?是个死人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