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林间走兽惊走,尘土飞卷,巨大飞鸢的机关翼掀动枝叶飒飒,玄翼之上抬着一华丽雅厢,琉璃挂彩。飞鸢稳稳地停在这林间空地上,拉疆绳的车夫跃身落地,从鸢处拉下长长一脚蹬,恭声道:“少主,到了。”
绣着锦色云纹的车帘被掀开,一双白净修长的手搭在车沿,轻身一跃稳稳落地。身着紫色长袍的少女挽着发,面纱之上美目动人。她微微撩开额前碎发,美目轻转看了眼周围景况,道:“往哪处走?”
车夫闻言,躬身道:“乱葬岗就在前面。”他额间细汗,头一回接了这主子的差。在沈家做事多年,早听闻这位性情不定,这回沈家少主要出门寻做新傀儡的材料,他被一众同僚推上前,不得已领了这接送少主的差事。这刚上路,沈少主就要他改了行程,往这乱葬岗来。
西蜀有一出了名的乱葬岗,据说野鬼四处飘,妖魔窥伺于此,守着那误入进来的凡人,吞食干净。
车夫说到底也只是刚入修行的修炼者,真算起来还不如这里头厉鬼妖魔噻牙缝。这还没进乱葬岗,就感觉到森森阴气从里头透出来。
那沈少主沈不瑜穿着一身与此地极其不搭的紫色长袍,华履踩在枯枝败叶上,沙沙声响惹得车夫一个哆嗦。沈不瑜顺着车夫所指方向望去,天边暗色阴沉,林间深处掠来一阵阵怪异妖风,她面无表情地往前走了几步,又侧目对车夫说道:“在此处候着。”
车夫感恩戴德鞠躬,吊着的心终于放下。天可怜见,他可以不进去那吃人的地方。
阴森的风口里立着一碑,斑驳石横之下刻着凶戾三字,乱葬岗石碑立于此,往里皆是坟。沈不瑜微微蹙眉,她两指微抬,虚空之中跳出两个小儿模样的傀儡,摇晃着身子规规矩矩鞠了个躬。沈不瑜两指一合,那傀儡小儿几步走到沈不瑜身后,牵起她垂在地上的衣摆。
往里走不远,土坟之上爬出一只接一只厉鬼,虎视眈眈看着这头。沈不瑜丝毫不在意,她无波澜的眼看着被随意丢弃在路边的腐烂草席,有残肢断臂露了出来,她面色无异,像是打量什么物事一样扫过。
这个太黑,这个又太丑。
这个太瘦小,这个又太胖。
她无视着周遭那吃人的视线,在无数尸体中挑挑看看。傀儡小儿尽力抬高她的衣摆,免得那些污浊气息沾上。她足足寻了一个时辰,乱葬岗的坟头踩了个遍,腐烂的寒躯散出作呕的气息。找了许久,也没寻到她想要的躯体,她眉头皱起,面露不耐。
高阶修者的气息散发开来,周围恶鬼俯首称臣。终于有一个坟头鬼爬了过来,趴在沈不瑜十步之外,颤巍巍地问:“大人,您可是要找什么东西?”
沈不瑜平静的目光望过去,道:“找一身体尚可的少年身躯,莫要太丑,也不能太黑。”
坟头鬼伏地抖了一会,道:“大人息怒,这乱葬岗的东西,都被小鬼们啃烂了。大人在此,怕是寻不到想要的。”
沈不瑜打量了他一会,觉得这坟头鬼生得还尚可,心情微微舒缓了些,“啃烂了?脸皮可还留着?”
“留着是留着,可这东西,小的也不敢给您,怕污了您的眼。”
沈不瑜目光平静地看着他,坟头鬼周围气息骤急,他痛苦地趴在地上,嘴里呜呼说不出话。沈不瑜目光依旧,她看着这油嘴滑舌的鬼,何时才吐真言。身后两傀儡小儿见着这一惨状,嘻嘻哈哈地笑着,童者无畏。
那坟头鬼终于是受不住,忙着磕两个头。沈不瑜撤了他周围的灵压,他才缓过气来求饶道:“大人,我说我说,饶了我,饶了我。”
沈不瑜不说话。
坟头鬼谄媚着说:“前两天,有人扔来一修士,正好是少年,模样也不丑。”不等沈不瑜说话,那坟头鬼直直招呼来了周围几个小鬼,将一处坟土挖开,混着湿土的草席暴露在孤月之下。
沈不瑜移过来眼,见着了那掀开草席底下俊俏的少年,眼中泛起些许波澜,她终于遇到一尚可的少年身躯。
躲在飞鸢底下的车夫在寒风中抖了下身子,他见着远处有鬼魂飘来,吓得缩在飞鸢脚边。那飘来的鬼魂抬着一卷草席,直直往他这个方向过来。
车夫吓退好几步,定睛一看,发现那飘着的鬼魂后面,跟着他家不眨眼的沈少主。只见沈少主跟着那鬼魂走到飞鸢旁边,指使着他们把草席抬上飞鸢雅厢里。
车夫才上前问道:“少主,这是?”
“新傀儡的材料。”沈不瑜说完,跃身上鸢,掀开那车帘子,与尸体共处一隅。那送材料来的野鬼见人上了飞鸢,赶忙弯腰一拜,四处逃散去。
沈不瑜坐在车厢内,伸出手将那沾满泥土的草席掀开,那相貌英俊的少年脸色苍白,乱发遮面,沈不瑜检查一二,还好有修为傍身,这躯体并未腐坏。
沈不瑜的心总算放下,她半年前于家中祖卷上看到一则关于傀儡召魂的特殊密法,但此法对于傀儡躯体要求甚高,无可奈何就一直搁置到现在。
前些日子,沈家一些多嘴的闲杂人等又在她父亲耳边唠叨,说沈少主年纪不小,也应当招一良婿以解沈家血脉单薄。
她父亲难得被他人说动,一直想着子孙满堂的场面,就当场把她叫去,令她一年内寻个夫婿回来,否则就要亲自为她指定良姻。
沈不瑜哪会愿意,可场面之急她只好临时应下。可又越想越不甘心,离家出走什么想法都想了一遍,可这要离家出走了,她家那老头子可不是要孤享晚年了。
实在琢磨不出别的方式,情急之下,她突然想起了傀儡招魂的方式,这傀儡招魂出来的傀儡可跟其他傀儡不一样,他能拥有自己的神魂意识,跟常人无异。
别的人她又看不上,还是自己的傀儡看起来舒服一些。
这越想着,沈不瑜就对眼前少年的样貌越来越满意。
飞鸢走得极快,沈不瑜与车夫交代,让他在沈家的别庄停下。别庄与乱葬岗相距不远,车夫驱着飞鸢走了两个时辰,才到了别庄。
这飞鸢刚停稳,沈不瑜就从上头跃下,身后几只傀儡小童拉开帘子将那从乱葬岗寻来的材料搬了下来。
车夫站在一边,看着那草席卷着的东西,那草席卷得实在结实,车夫勉强看到那头漏出来黑色卷发,其他愣是什么也没见着。
他正欲上前帮忙,忽感身后阴冷视线,他一回头,他家少主平静地看着他,薄唇微启声音冷漠:“去收拾个干净院子。”
车夫勉强站着,他待那几个傀儡将草席搬下来了,才匆匆将飞鸢牵走,赶忙去跟别庄的管事通通话。
这听沈少主说句话,魂都要吓没了。
天光初现,别庄的管家急忙之下把那一处干净院子给收拾出来,带着十几个人把主家来的沈少主迎了进去。沈少主驱着傀儡将那东西搬进院子,丝毫不让管事带来的人接手。
管事只好带着十几个人站在院子门口,看着沈少主把院门关上,脸都要笑僵了。
那门一关,周围人歇了口气,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
管事问车夫:“这主儿怎么想到往别庄这来了,也不提前招呼一声,这匆忙劲儿也没好好准备。”
车夫伸手擦去额前细汗,“我哪知道她要过来这边,我从主家接她,上了车我才知道这是去乱葬岗,你瞧见她傀儡搬的东西没有,从那乱葬岗里出来的。”说完还比了手势。
管事算是明白了,这沈少主不按常理出牌不是一回两回了,而且还凶名在外,听说主家为她的婚事可愁昏了头,家主都下令让各个支脉为她觅良婿。
眼下主家催婚在即,她这会过来别庄,不是逃避又是为何,管事问:“家主可知道少主过来别庄了?”
车夫摇头:“这少主只说了出门采买材料,估摸着是瞒着家主出来了,您说这要不跟主家通个信儿?”
管事道:“我们多关照一二,她不跑,家主也不会多说什么。”
沈不瑜当然不会跑,她琢磨的事可比逃跑有意思多了。她这院门刚关,行至里屋,将屋内桌椅尽数移开,又指使着傀儡把那草席掀开,从乾坤袋里拿出事先准备好的密法拓印,各种奇珍异宝,在地上一一摆上。
她将衣袖挽起,席地而坐,捞起那准备好的密法,对着上面的记载,“护灵丹,天蛛血......”
她对到一半,又捞起少年的手细细打探,摸筋骨探灵脉。
过了一会,她微蹙的眉松开,白皙的长指按在少年的丹田之处,即使身死,她也能感受到那曾经跃动的灵脉,她微微惊讶:“怪不得那厉鬼要将你藏在坟里。”
她轻笑一声,伸手拍了拍少年的脸庞,柔声说道:“单一灵脉,天选之资,我可捡到宝了。”
第 2 章
屋内阴暗,唯二的窗户被沈不瑜紧紧封上,片光不漏。为了防止他人打扰,她还特意在门口布上几道阵法。待万事俱备,她才在房间空旷的地方混上朱砂天蛛血,照着密法记载的阵法对着画上。
沈不瑜很少尝试这样特殊的傀儡招灵,她手下傀儡都是她自己打磨画皮,寻天山奇木再搭沈家特殊的手法炼制,但皆是死物。
可眼前的少年不同,他是修士身死,天生带灵,具备筋骨灵脉,与那木头做的傀儡大有不同。木头傀儡的招魂就是一种点灵,让傀儡初具灵智。
可这修士招魂,招来的可不是那种傻乎乎的初等魂魄,再加上这特殊密法,这傀儡身成要不是高阶傀儡,那才玄乎。
朱砂天蛛血在地上绘成繁复的阵法纹路,高阶天蛛血散发出来的隐隐威压搭上各种上古奇血组成的招魂阵法,刚一成型,那汇聚的灵力之浑厚,让设法者沈不瑜也微微动容。
沈不瑜喃喃道:“用了我这么多珍存,沈家老祖可不能欺我。”
沈不瑜自己上手把那少年拖至天蛛血阵中,又掰开他的嘴,将护灵丹强行喂入。
沈不瑜退后几步,行至天蛛血阵外。她咬破指尖,破开的伤口很快凝聚了血珠,她凝神闭目,默念玄奥的上古傀儡咒。
她自身后蔓延开数十条紫色细线,一路飘至前方天蛛血阵,将那阵中少年手脚捆绑起来。那线看似软弱无力,可稍一绷紧,就硬生生将那少年拖起。
少年双手分开,被傀儡线牵着,头颅微垂,乱发遮掩住那俊俏面目,傀儡线勒破他的肌肤,深入血肉,彻底捆在他手骨之上。
沈不瑜美目深邃,微微起伏的红唇还念着那玄奥的咒法,她伸出手,沾血的指尖勾画出一个特殊的图腾,图腾微涨,随着天蛛血阵红光乍盛,图腾迅猛而去,烙印在少年人的胸口上。
沈不瑜将自己的功法图腾烙印在少年躯体之上,这个身躯哪怕日后被那高阶神魂占据,这身体的掌控权还是落在自己的手上,作为一个傀儡道的修士,对自己手下傀儡的掌控欲是难以言喻的。
傀儡丝已完全深入了少年的躯体,眼下成败与否,就看招魂了。
若是成功,这个少年就会瞬间被高阶神魂附体,从而转变为高资质的高阶傀儡。若是失败,他将沦为沈不瑜手下的提线傀儡,只会战斗与效忠,别无其他情感。
沈不瑜不缺提线傀儡,她想要一个拥有高阶魂魄的傀儡,既能听她话,又能帮她躲避主家牵线的良姻,何乐不为?
所以这眼前的少年傀儡,必须一举成功,不然她真要卷起行囊离家出走了。
招魂秘法一施展,那天蛛血阵瞬间爆发出猛烈的红光,将沈不瑜与那少年吞噬进去。血光大涨间,沈不瑜念了个心法稳住心神,她恍惚间看到那血阵之下一个幽黑的魂魄钻出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那幽黑魂魄散发沈不瑜从未见过的气息,如同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邪恶又阴森。突然,他一只手伸了过来,冰冷的魂体触摸着她的脸颊,神魂之中撼动的恐惧感。
沈不瑜稳住心神,面容冷静地抬起手,抓住那幽黑魂体的手,她嘴角微微上扬,语气冷静又凛冽:“手该往哪放?”
那幽黑魂体冷笑一声,他打量了一会眼前这个身着紫袍的小姑娘,哪怕她发丝凌乱,那双深邃的眸里却透露出一丝坚定与无畏。幽黑魂体很久没见到敢在他面前站得如此坚决的人,他似玩笑地伸出长指,卷起小姑娘的发丝,在手中摩挲着。
沈不瑜轻笑一声,抬头看他,“我说呢,手往哪放?”
幽黑魂体把玩小姑娘头发的手停下。
沈不瑜感受那露骨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打转,她毫不畏惧地扬起头,指尖突现紫色细线。那手隔在两人之间,黑色魂体也见着那小姑娘手上跃动的灵气,他正欲伸出手触碰之际。
沈不瑜一声轻笑,指尖稍一弯曲,一股自虚空而生的力捆在幽黑魂体之上,将他拖至天蛛血阵之中,覆盖在那少年身上,一点一点地融进去。
幽黑魂体挣扎一二,稍一抬头,那紫袍小姑娘抱臂站在他的面前,正如他刚刚看着她一样,居高临下,眼神轻蔑,“老东西,给你机会爬出来还放肆……”
幽黑魂体没听着小姑娘的后来的话,他耳际皆是空鸣,只看见那小姑娘一动一合的红唇,抱臂站在一旁眼神轻蔑的嚣张模样。
他好久没见到,这么活泼的小姑娘了。
他的意识被一股温热的气息包围,将他从漫无尽的黑暗里拖出,直直坠落在温热的泉水中,浑身流淌着跃动的灵气,就像是重新活过来一样……
沈不瑜站在一旁,看着那幽黑的魂体彻底融入少年的身躯,那胸口的图腾发着微弱的光,少年被勒裂的伤口将地上的天蛛血尽数蚕食,青白色的肤色慢慢变得红润,身上的伤口开始愈合。
沈不瑜悬着的心终于放下,她踉跄一下,眼前有些昏黑。她蹲下身,双手撑在地上,微微摇晃了下发昏的脑袋,可没想到招一次高阶魂魄,居然使她全身灵气枯竭。她手一打滑,整个人往前扑去,撞入一个柔软的怀抱里。
管事后头跟着好几个仆人,抬着厚重的箱子,稳稳地往前走。仆人将采购的明细递上来,管事接过粗略看了一下,道:“这上面东西都齐了?”
仆人躬身道:“齐了齐了,这附近的镇子都走遍了,选的都是上好的珍品,您放心。”
管事点了点头,不过一会就走到了那沈少主暂居的小院。这已过一日,这沈少主一个人在里头也不知道在捣鼓什么东西,先前闹出了点声响,他带着人匆匆来时,才发现这地方早被布上阵法,进也进不去。
管事得不来理由强行进去探个究竟,这少主本来就是个阴晴不定的主儿,要是一会惹她不悦,那这别庄可得不来好日子过。
可这不进去也不行,万一是个障眼法,然后沈少主从他们这儿逃走了,主家那边一怪罪下来,别庄也是没有好日子。
这横竖都难的日子,管事灵机一动遣人去镇上采买,说是要布置屋子,实质上去瞧瞧那沈少主到底在酝酿什么阴谋。
管事轻咳一声,伸手敲了敲院门,扬声喊道:“少主,您在吗?”
这一声喊完过了许久,院子里头不见半点动静,仆人附耳道:“您要大声点,可能没听见。”
沈不瑜头疼欲裂地坐起身,透过窗纸的光进来,她眯着眼定了定神,微微垂眸一看,发现自己躺在这少年身上睡了一阵。她蹙着眉伸手捏了捏少年的脸,没见反应,又拍了几下,“醒醒。”
那少年不见反应,门外又“砰砰”敲着。沈不瑜脸色阴沉地推开门,走到院里,便听到那外头叽叽歪歪的说话声夹在猛烈的敲门声里。
她走过去将院门打开,管家举着手与她对了个照面,急忙收回,躬身道:“少主。”
“何事?”
“这给您添置了些物事,您看什么时候得空,让小的搬进去?”管事错开身,后头抬着重物的仆人谄媚地笑着。
沈不瑜望了下,又将目光转回盯着管事看,面色微沉,心情不大好。
管事被这渗人的目光看得头皮发麻,容他在这别庄风生水起好多年,也真没见过像主家少主这样难伺候的,稍一生气就看着你,那目光也不知得了什么法力加成,阴森劲儿从骨子里冒出来,教人哆嗦。
管事道:“您忙,您忙,得了空再招呼属下过来。”
沈不瑜确实心情不大好,昨儿的事刚忙完,一大早就让人扰了清梦。她就站在院门口,看着那几个抬箱子的奴仆脚下生风,不过一会就抬着箱子无影无踪。留管事一人在这,走也不是,留也不大好。
沈不瑜又看了他会,“一会给我弄几件衣服,约莫比你高两个头,身形颀长些。”
管事有点找不着头:“这您穿合适……?”声音越来越小。
沈不瑜闻言轻笑一声,道:“去,嘴巴看严点。”
管事颤声应道,转身走得极快。
沈不瑜关上门,沉着脸走到里屋,那昨日招魂留下的狼藉场面还未收拾,腐臭的草席堆在屋内,弥漫着一股怪异的气息。沈不瑜体内灵力还未恢复过来,只好亲自动手将那一地狼藉拖出去,连带那个高阶傀儡,扔在院子里。
沈少主多年未干这等苦活,为了避人耳目要将这傀儡藏好,她只好亲自动手收拾这些。那草席跟污血的臭味还是其次,她这新傀儡招一次魂弄得跟洗髓易筋一样,身上排出的污血黑而腐臭。
沈不瑜皱着眉,她觉得那股味道仿佛粘在身上一样,怎么也挥不去,又想到昨日自己趴在这人身上睡到今日,一下子更不好了。
她瞥见院内有一处深井,快步过去顺上来一桶水,单手拎着走到那傀儡面前,看着那满身血污的模样,她蹙眉暗骂了一声,抬手就将那一桶冷水浇在傀儡身上。
这冷水刚下,沈不瑜就同忽然张开的黑瞳相视。少年目光沉寂,平静的目光望向她,还有她手上微微抬着的木桶。
不知怎的,沈不瑜忽感心虚。
第 3 章
林子舟被一桶冷水浇醒,冰冷的水顺着脸上轮廓往下流,他初一睁眼,就看见那个身穿紫袍的小姑娘拿着水桶面色古怪地看着他。
林子舟打量着那张明丽的脸,总觉得莫名熟悉,混乱的神识里交错出现零乱的记忆,林子舟微微蹙眉,额间刺痛,恍然间,眼前的小姑娘又换了副脸孔,抓着自己的手质问着。
他撑着手坐起来,平静的眼环顾着四周景况,这是一个普通的院子,打理不算细致,地上还丢着一些散发着腐烂气息的物事,以及眼前浇自己满头水的罪魁祸首。
他又忽然想起了什么,失神地抬起自己的手,看着掌心细纹,眼中出现一瞬诧异。
林子舟意识沉睡混沌许久,久到他快要忘记自己是谁。漫无际的混沌里,却有一道紫光向他袭来,将他从那阴冷虚无的境界里拉出,拽入一汪温热的潭水。
再一见,就是眼前这个举止怪异的姑娘。
林子舟万万没想到他居然被人从沉睡中拽出,拉到这具通灵的躯体内,再获新生。他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这究竟是怎一状况,以他的神魂,这副身躯应当承受不住才是,可如今,他的神魂被紧紧地捆绑在这具身躯之上,稍一动神念,便可灵动自如。
这契合度,令人匪夷所思。
他微微张口,喉间短促气音,他伸出手查探一二,发现这具身体久未发声,多试几次便好。林子舟再将目光放到沈不瑜身上时,那姑娘脸上表情已恢复如常,甚至伸手过来,钳住他的下巴往前一拽。
林子舟眉头一皱,面色微冷看着她,只见小姑娘轻笑一声:“可还行,怎么称呼?”
林子舟将心中那怪异的感觉压下去,清了清嗓子,出口却是略怪异的声调。林子舟往往没想到,他因沉睡太久,竟然连说话都找不着正确的语调。
沈不瑜听到那怪异的语调,那沉下的心又被吊起,她不确定地问:“你可是西蜀人?”
那坐在地上的男人不说话了,沈不瑜着急了,好不容易耗尽灵力招来的魂魄居然是个语言不通的外族人,这可难办了。她父亲让她自觅良婿,可这言语不通的外族人,她父亲还能同意这人入赘吗?
林子舟没注意到小姑娘满脸愁容,他此刻还在琢磨着怎么正确发声。这小姑娘所说的话,他都能听懂,也就是眼前这个地方还在他熟悉的一方世界里,至少不是陌生地方。
沈不瑜叹着气站起身,天人交战,想着要怎么让他父亲相信她与眼前这个外族人真心相爱。这外族人的身份还要讲究一番,若是能知道这魂魄是哪处的人最好,要是真不知道,还要给他安上个恰好的身份,与自家交恶的地域自然不能说,要是说了指不定家里的门都走不进去。
本想着把这高阶傀儡炼出来,再用傀儡术强迫他一番,带回家给她父亲一瞧,就稳稳把这事定下来。
可哪知道。
林子舟站起来,这稍一动作,身上黑色的泥痂崩裂,散发出一股难以言喻的味道。林子舟脚步一顿,避开沈不瑜往那深井处走去。
“撕拉”一声。
沈不瑜回过神,侧目一看,那先前还坐着的外族人已经走到深井边,动手撕开了上衣,露出精壮的后背,肉骨分明。沈不瑜至今为止还未见过男人在她面前撕开衣服,光天化日……
沈不瑜转身,头也不回往里屋走。林子舟听到略重的脚步声,微微侧目,看到那小姑娘直直走进了屋子,还把门给关上。
林子舟轻笑一声,俯身将水桶拿起,自头顶倒下,清凉的水浇在略微沉重的脑袋上,瞬时清明不少。
日上三竿,林子舟光着膀子将小姑娘扔在地上的胡乱杂物堆放在一边。他多年未曾活动过筋骨,这看似一拿一放的小事他做起来倒是有些久违的新奇。
沈不瑜回到屋里把门关上,过了许久那院外倒水的声音渐渐弱了。沈不瑜站在屋内,心生好奇,又想到门外那男人还光着半身,往前走的步子顿了顿。
可又细想一番,这少年是她手下傀儡,她多年沉浸此道,什么傀儡没见过,成年男子傀儡在沈家比比皆是,更何况外头那个还只是个少年傀儡,毛都没长齐,她跟小屁孩计较什么劲儿。
沈不瑜越想越觉得自己大惊小怪,她走到门前,搭在门上的手顿住,她想到什么,转向走到窗边,捅破窗户纸,凑上去往外看。
深井旁边已无那个少年身影,沈不瑜心生奇怪,又往旁边看了下,发现那人走到之前她扔出去的杂物前,弯腰低身拿起那些东西,放置到比较偏僻的角落里。
沈不瑜微微吃惊,还挺勤劳的?
沈不瑜好似找到了一个突破口,听说南蛮那边较为淳朴一些,这勤劳刻苦的一面或许能打动她父亲。沈家家主沈独行什么少年天才没见过,或许另辟蹊径,朴实大方得体的外族人,更能让她父亲眼前一亮。
也许可行。
那少年还在收拾东西,偶尔停下动作,似乎在确定什么。沈不瑜玩心一起,指尖微动,微弱的紫色细线出现她指间,她稍一屈指,屋外的林子舟动作一滞。
林子舟的左手忽然不听使唤,乍一瞬间他的神魂与这具躯体的融合断开,紧接着他的左手松开,手上重物掉到地上。林子舟惊愕地看着左手一张一合,,而他神魂却完全控制不了。
有人操纵着他的手。
林子舟猛地回过头,一下子就望向那破了个小洞的窗户处,与后头那只眼睛相视。沈不瑜没想到这人突然看她,手上动作一停,赶忙避开那目光。
一瞬间,林子舟感到他的左手又恢复了知觉,他沉思一二,弯下腰将掉在地上的东西捡起,往堆放杂物的地方走去。
沈不瑜靠在窗边,眼神微沉,她敏锐地发现了那少年体内的魂体,看似木讷淳朴,其实一直在警惕着周围。他躯体刚一失控,就能马上看向这边,也就是自己一开始就在他的领域内,稍有动作就会被他捕捉到。
如此敏锐的知觉,绝非普通修士。
沈不瑜突然想起昨日那幽黑魂体放肆的作为,像久居高位的修者一样,高傲肆意,一举一动,皆是随意放松。他好似对一切都有兴趣,又无动于衷站在一旁,像个正大光明等候时机的猛兽,桀骜不驯,又带着一点与常人不同的风度,极其矛盾。
她头微微后仰,紧贴在窗框上,耳边偶然传来重物丢在地上的声响。沈不瑜方才轻松的神色皆敛收住,微微凛冽的目光盯着房梁,外面那人是匹还未驯服的烈马,而她作为傀儡道的傀儡师,最感兴趣的事情,就是另这种高傲之人俯首称臣。
林子舟将东西收拾完了,才回头一看,那屋的门还未开。方才躲在暗处窥探的小姑娘也不冒头了,屋内还无声响。林子舟想了会,他借躯还魂,看来是那个小姑娘的功劳,能让他附身在这种平庸修士的躯体上,小姑娘的手段也非常人。
可以短暂地操纵他的躯体,想必是立下了什么契约。
如此情形,与这位小姑娘交恶不是明智之举,也许应与她说明一二借她之力观测当今局势,再另谋他路才是正举。
林子舟暗自做了决定,正打算去敲那门与小姑娘说清楚。
忽然院门的门口传来几声敲门声,紧接着又响起管事的声音:“少主,您要的衣裳送过来了。”
林子舟脚步一顿,转身看向那小院的门,门外的敲门的动作尚未停下,隔个一会又敲了几下。沈不瑜在屋内听到管事敲门的声音,眉头一皱,怎么这管事又来了?
她只好推开门走出来,一抬头就看到那院子里光着膀子站着的少年,沈不瑜深吸一口气,目无他人径直走到院门口,无视少年那探究的目光,直接打开了门,走了出去。
门外管事身后又带着两人,抬着红边木箱站在门口,见沈不瑜出来了,“少主,您要的衣裳,这边走镇上给您寻来了上好的成衣,我已让店里掌柜让绣娘再赶制几件,过几日再送过来。”
沈不瑜走上前,令他们将木箱打开,里头是整齐叠好的几件黑纹长袍,袍色典雅隐隐带紫。这衣服的样式确实是沈不瑜的心头好,不得不说这管事察言观色的本领也是在行。沈不瑜不多刁难,令管事将箱子抬进院里。
这一动作行云流水,沈不瑜刚说完,那边管事就差人赶紧办事,以至于沈不瑜乍一想到有什么不对劲,那边管事已推开虚掩的门,领着人走进去。
好巧不巧,就与院子里光着膀子的少年碰了个正面。
霎时,两处人都没有动作。
管事不敢置信地看着那个少年,光着膀子,孤男寡女共处一院。他万万没想到沈家一家上下到支脉大小都关注着的,沈家主发帖广纳天下贤士也未能嫁出去的沈少主,居然在沈家别庄里养着一个俊朗少年。
这沈少主哪是到别庄来逃避婚事,这分明是已有良人,就差禀明家主送入洞房了。
沈不瑜在管事走进去的那一刻恍然想起,她院子里还站着个□□着半身的傀儡。这突发的一切让她措手不及,也没想到灵力耗尽连脑子也忘屋里去了,她怎么就没想起还有个人站在院里,明明出来的时候还看见他。
完了完了完了。
管事好歹也是个名副其实的沈家管事,大事小事看得多,名门大家的秘事只多不少,这种情况在其他支脉也见得多,不就是沈少主在别庄养男人吗?
有什么大惊小怪的,都没见过世面!
管事回头瞪了身后两位仆人,那两人赶忙抬着东西到院里放下。管事面带微笑地向那光膀子少年微微鞠躬,回过头又催那两人动作快点。
林子舟也没想到这就有人进来,正好屋里的杂物也要差人拿出去。他伸出手拦住了正欲往外走的仆人,微微屈指指向那院里角落的一堆物事,仆人马上明白了,快步走到那边,弯下身就抱起东西往外走。
沈不瑜走进院子,就看到林子舟指使着仆人搬东西,她眉眼一松,轻笑一声,心里赞赏道:“临危不乱,有用之才。”
管事见着沈不瑜进来了,走过去禀告:“少主,东西我给您放院子里,您瞧还有什么事需要吩咐吗?”
沈不瑜微微摆手,示意他们下去。
管事领着人三下两下把东西搬出去,走出去时还朝两人微微一笑,然后把门带上。
好了,这下东风也不用自己出去吹了,按照这沈家下人八卦的程度,明天自己院里出现一男的这件事就会传遍别庄上下。
这一点正合了沈不瑜的心意,她还怕父亲不知道她与这人有多相爱。按道理来说,以她父亲的性子,这傀儡出身差点,但要是两人真心相爱,她父亲也不至于拂了她心意,强迫她去与别的男人喜结连理。
本以为会是局面大乱,却没想到这傀儡还算镇定,拿得稳这身份,指使人干活也有模有样,是个可塑之才。沈不瑜暗暗决定,这东风不借白不借,都吹到家门口,正好借此再来煽一场大火,吹到主家去最好。
林子舟看着小姑娘面带喜色,也不知道是得了什么好消息。正好借此,旁敲一下她的意思,若是可以,便借她之势,再谋他事。
沈不瑜忽感前方一个身影,挡住了刺眼光亮,她微一抬头,傀儡站在面前。
她有些不解,就看到那人伸出手,笑着打招呼:“林子舟。”
沈不瑜微微动容。
这外族人学话还学得挺快的?
第 4 章
林子舟的手还伸着,沈不瑜看见他微动的喉结之下,深刻的锁骨,薄肌满覆的胸膛,她心有微动,却面不改色地握上林子舟的手,“沈不瑜。”
两人互换了姓名,虽口音略有怪异,可沈不瑜还是清楚地听明白了他的名字,“双木成林,子舟?”
林子舟见小姑娘抬头看他,眉眼间跃动着他从未见过的鲜活,她问:“子舟?我琢磨不透其中意味,但此舟,可是一叶扁舟?”
林子舟闻言道:“正是。”
沈不瑜觉得实在尴尬了些,这少年赤膊与她握手,互道姓名,完全不知羞愧。虽说她也没那么拘泥于老旧陈规,可这光天化日之下,如此坦然,莫非是他族内一概风气?
沈不瑜微微瞥开眼,又快步走到那刚抬进来的箱子前,抓起两件衣服就往他身上扔。林子舟眼疾手快,单手接住那衣衫,就听见小姑娘道:“我遣人去给你准备热水,你先沐浴一番,我们细细探讨。”
林子舟垂眸看了自己裸露的上身,他在混沌之中太久了,身体躯壳一念成空,倒是他自己没注意到。他又想起小姑娘略微躲闪的目光,看似骄傲镇静,其实还是个小姑娘。
那院门口不远,时刻有下人候着。沈不瑜遣人去准备热水,而后不久,就见管事领着人大大方方着抬着大木桶,领着添水的下人轰轰烈烈而来。
沈不瑜觉得这阵势着实夸张了些,可不过一会功夫,这管事不仅把热水备好了,还将里屋打理得焕然一新。林子舟隔着座屏在沐浴,正是白日,沈不瑜往那看时,只见微微的影子,也看不大清。
可这样的感觉实在新奇,沈不瑜手下傀儡众多,却也没有过这样新奇的感受,洗澡备衣,就像是小时候父亲给她带来了小傀儡,准备了小衣裳,逗她玩的情形很是相似。可是小傀儡是死物,屏风后面洗澡那少年可是个半活的傀儡。
越想着,沈不瑜心里莫名雀跃,她将管事准备的箱子拖到里屋,把那些成衣拿出来一件件摆在床榻上。云纹紫衫,黑纹外袍……沈不瑜越看着,这些衣裳与她平日所穿的样式大有相同。
既然是暂定的来日夫君,那为他挑选几件衣衫也不足为奇。
林子舟向前接住了沈不瑜丢来的几件,待沐浴完才发现这丢过来的衣服,参差不齐,只准备了里衣外袍。他失笑一声,只好先把里衣穿上。穿至一半,就看到小姑娘白皙的手拿着衣服从屏风一旁递过来,“喏,拿着。”
林子舟湿漉的手接过那衣服,刚好擦上小姑娘的手,那手一脱,猛地抽回去。
两人隔着屏风,沈不瑜道:“衣服可还合身,不合身我们一会去量量身寸,再让管事去赶制几件送来。”
林子舟将外袍披上,问:“你给我多拿了几件?”
沈不瑜面不改色,理直气壮道:“穿黑纹那件,我觉得好看一些。”
林子舟闻言,顿了一下,又笑着摇头,将身上本该穿好的外袍解下,挂在屏风上。沈不瑜一侧目,就看见那件先前被她胡乱丢过去的外袍挂在上头,而自己刚刚递进去的黑纹袍却不在。听着屏风后头隐约的声音,沈不瑜感到十分愉悦。
过了一会,屏风后头的少年走了出来。
衣服贴身,内衫带紫,外袍黑纹,将他颀长的身材尽显出来。他湿发披肩,束腰处隐约沟壑出他的腰线,胸膛微浮,隔着衣装,底下是健壮的体魄。少年俊朗脸孔,五官深刻,剑眉只下却是一双沉寂的眼,更将他衬得深沉一些,可衣装敛去半成,倒也像个温和少年郎。
沈不瑜眼前一亮,心道:“还真合适。”
林子舟看向小姑娘那微亮的目光,不由得开口问道:“你可喜欢?”
“自然是喜欢……”沈不瑜话音刚落,又想着你穿得好不好看,跟我喜不喜欢干系何在,又道:“我可不知你们族落风俗,但到了我西蜀,就该合一下我们这边的规矩,这坦胸露骨的事儿,也要看看场合。”
林子舟问:“那要怎样的场合?”
沈不瑜这边还说着规矩,那头林子舟一问,什么怎样的场合?她按捺住微动的情绪,轻笑道:“怎样的场合?与你娘子颠鸾倒凤之时。”
颠鸾倒凤什么意思,林子舟就算是个老古董也该明白。他没想到他随口一句堵嘴的玩笑话,到这小姑娘嘴里还能拐个弯说这样的话。
两人还站在屏风前,沈不瑜看见他还在滴水的头发,便拉着他手走到妆台前。林子舟被带着走到椅子旁坐下,小姑娘冰凉的手按在他额间,敛着发丝往耳边去。
林子舟还未曾有过被人摁在妆台前的经历,那边小姑娘乾坤袋中变换出金丝楠木匣,重重地放在妆台上,又掏出木梳为他梳发。
林子舟浑身僵硬,问:“你这是……”
“梳发。”沈不瑜经常干这种事,她手下的傀儡炼成之后,她也爱为他们打扮一番,这楠木匣里还放着各种胭脂,可惜这少年躯体已经五官明朗,无须沈不瑜动用胭脂来为他画皮,也是省下了许多功夫。
梳发于沈不瑜而言是常事,无论是自己梳理,还是给自己手下的小傀儡们绑小辫子,早已是熟能生巧的事情。林子舟的发丝还滴着水,她不由得就指尖捏起法诀将那点水珠蒸干。这灵力动用之际,一个成人臂膀大小的小傀儡从虚空钻出,扑通一声重重地坐在妆台前,与身体僵硬的林子舟正面相视。
这小傀儡与沈不瑜长得七分像,绑着冲天辫,脸颊红红,眉间点了红痣。它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看着林子舟,歪头晃脑很是好奇。
林子舟眉头微蹙,傀儡?
沈不瑜也见着了小傀儡跑出来了,指尖微抬,那傀儡被一股未知的力带到一旁。林子舟耳目清明,沈不瑜细微的动作,林子舟看在眼里。
林子舟沉睡之前,也遇到过傀儡道中人,只是傀儡道诡异,向来被正派人士所不耻,也隶属于极为偏门的修行之法。林子舟鲜少与傀儡师打招呼,甚至他以往下属中也无傀儡师这一修士,眼前这小姑娘举手之间展露出来的手法,应是傀儡师无异。
先前在院中突然失控的左手,只怕自己现在这副身躯,也是在她的操控下。
“抬头。”沈不瑜突然道。
林子舟抬头,铜镜里沈不瑜面色沉静地看着他,她指节还按在发间,目光微动,似乎是在打量什么。他此先凌乱的长发已被小姑娘梳理顺长,她手动作很快,手指白皙如玉,是一双好看又灵活的手。
她应当是个能力不俗的傀儡师。
沈不瑜给林子舟系上了藏青缎带,双手搭在林子舟的肩上,俯下身子,附耳道:“好一俊俏少年郎。”
她身上有股淡淡的体香,附耳之际热气冲在冰冷的耳间,声音轻快又活泼。林子舟老脸一红,道:“你的手很好看。”
这是一句直白的夸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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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 章
沈不瑜闻言一笑,“怎么,真的好看呀?”
“嗯。”林子舟侧目看她,“沈不瑜,你是个傀儡师,对吗?”
沈不瑜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到一旁的椅子坐下,“才发现?我以为你早知道了。”
“是因刚刚的傀儡,我才确定。傀儡师,我很少见。”林子舟道:“你修为不低。”
两人相隔不远,林子舟见那姑娘歪头看她,那方才自虚空里出来的小傀儡正在地上一步步慢慢走。小姑娘眼睛里总有一股跃动的色彩,跟她话语中似有似无的俏皮很是相配,是林子舟从未见过的鲜活色彩。
“承蒙夸奖,不如你也说说,你是哪里人,又因何被我招魂?”沈不瑜话音一转,手撑在桌上,小傀儡走到了她的腿边,抓着她的长裙往上爬。
“吾名林子舟,隔世岛孤魂罢了。”林子舟轻声道。
“隔世岛?”沈不瑜将小傀儡捞到怀里,疑惑问:“这是何地?”
林子舟闻言一顿,“你未曾听闻?”
沈不瑜解释道:“未曾,也许是我没去过,你所说的隔世岛再往东走,是东海之上的宝岛也说不定。”西蜀多少深山老林,像这种一听就是海上宝地的地方,她也鲜少听闻。东海之上岛屿无数,可这隔世岛她却从所未闻,难不成是世外之地?沈不瑜心有疑惑,又问:“你因何被我招魂。”
林子舟微微垂眸,发丝自肩上滑下,他似有落寞,道:“或许我死了。”
沈不瑜微微一愣,死就死了,这人还分不清是死是活?“你是未入地府的孤魂野鬼?”
“隔世岛是我葬身之地。”林子舟轻声道:“我也算是孤魂野鬼罢。”
林子舟这么一说,沈不瑜倒是有些愁了,她不介意这林子舟是孤魂野鬼还是地府十八层被她拽出来的恶鬼,可这隔世岛她是真没听过,那这林子舟真实的出身就不好说了。
“那你可有什么执念?”沈不瑜问,“你尸身可收敛了?可有什么血脉流传在外?哎那你生前可娶妻了?”
林子舟初听到执念还细想了一番,可没想到小姑娘话头一转就说到了血脉之事,林子舟生前未曾与女子有过纠葛,他生于隔世岛,也沉睡于隔世岛,死前名号倒是响亮,是隔世岛岛主,曾是世人相传的隔世岛魔主。
即便是声名显赫,可他神魂沉睡,与人死无异,漫长岁月里,他也不知如今是怎样的年代,他又该如何在此方世界立足。
“你怎么如此问?”
沈不瑜轻叹一口气:“实不相瞒,我乃西蜀沈家沈不瑜,我父亲想为我寻一门亲事,上门女婿最好,所以,如若你生前无爱人,也无血脉纠葛,那不若成全我,与我结成一段良缘如何?”
“良缘?”林子舟微微一愣,这沈不瑜对自己的婚事竟如此草率,两人只不过相识半日,竟然谈及婚事,“这是你终身大事,而我如今只能算是你手下傀儡,只会耽误你,对你并无助力。”
沈不瑜眉头一皱,“我若是想要那江湖儿郎,良姻并非难事,可我沈不瑜一人放纵惯了,你让我成亲之后相夫教子,亦或是掺和这成婚后的鸡毛琐事,徒增烦恼,又对我修行无益。”
“我不求血脉,你也不能与我圆房,这夫妻也只是虚有其表,我父亲盼我成亲许久,说是与你成亲,只不过假成亲罢了。”沈不瑜平静地说,“如果你无那些生前纠葛,我便做主赞成这婚事,改日上门让我父亲见见,瞒过去了我们便成亲。”
林子舟听出其中意味,又问:“照你所说,沈家也应当属名门,若真有了夫婿,你若不想料理那些事,想必你父亲也不会强求你,修炼者以修行为重,这喜结良缘之事倒也不是那么重要。”
沈不瑜轻笑一声:“若是小事就好了,可就是有闲人得空给你找麻烦。我费这么些功夫来给死尸招魂,并烙下我族图腾,为的就是寻一听话的人与我成亲。普通傀儡在我父亲面前如同虚设,而像你这般有这自主意识的高阶魂体,再掩饰一番,只要父亲不探你灵脉,便可瞒天过海。”
林子舟道:“我是否答应你,你皆能操控我完成你所愿。”
“我可不是那般人,我虽能做到,但不屑去做。我先认你是个人,其次你才是我傀儡,你与我成亲,便算我欠你一人情。”沈不瑜轻描淡写道:“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我沈不瑜也有本事,你若想去寻那隔世岛,我也可以遣人帮你,你要是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若是我能做到,帮你也无妨。”
小姑娘说话看似涉世未深,但却也是个大义之人。傀儡师之所以是邪门歪道,正是傀儡道一门诡异,可操纵傀儡是其一,操纵人却是其二。林子舟曾见高阶傀儡师的手法,冷酷无情,手下傀儡如那不知伤痛的千军万马,至死方休。
“我还未想好。”林子舟道。
“那便先欠下,若那日你想好,再与我说也不迟。”沈不瑜心感愉悦,“这就说好了,过几日与我去见父亲。”
林子舟道:“听你的。”
“光听我的可不行,这几日我们还要准备一些事物。”沈不瑜道,“傀儡与人还有很大区别,首先是灵息,修者修炼无时无刻吐息纳灵,可傀儡不会,傀儡没有灵息,这一点在高阶修者面前,是一眼看透。”
林子舟微微笑道:“那你准备如何?”
沈不瑜胸有成竹道:“我有秘法,可将你暂时伪装成人,只不过还需要准备一些。这些我早已考虑好,只不过有些变数,我们还得好好探讨一下。”
“你说。”
“隔世岛是什么地方我没听过,瞧你模样也不是这几百年身死,我总要让你熟悉一些,譬如你这口音,还得多说说话,把那拗口的调子给磨过去。其次你得知当今局势,若是我父亲想与你探讨些什么,不要一问三不知。”
林子舟道:“林某尽力而为。”
沈不瑜喋喋不休说完,才发觉自己的要求似乎多了些,她思考一二,“这些也不是强求,我父亲也无门第之见,按理来说,你只要不是什么穷凶恶劣之徒,我父亲也不会为难你。”
林子舟闻言,心里失笑,若是这小姑娘知道隔世岛是个怎样的地方,就不会误会他心思纯良。隔世岛多少恶徒,听似世外之地,其实不过是一座困着妖魔的孤岛。
林子舟问:“你定亲如此草率,家中无人说你?”
“这倒不怕,沈家能说上话的,排一是我父亲,其次是我,其他人不过是多嘴的闲人罢了。要不是他们,我也不用这么着急招夫婿。”沈不瑜叹气道,“我本该进入秘境继续修炼,如今却这般处境,若不早日成婚,事事都要看我父亲脸色。”
林子舟觉得好笑,问道:“这么可怜?”
“差不多吧。”
沈不瑜看着那微微笑着的少年,心头微动,问:“你可觉得我说的笑话?”
“不曾,你是个有趣的姑娘。”
沈不瑜闻言蹙眉,“你这话说得可真像我家中长辈,林子舟,你死前,可不是那白毛老儿吧?”
“这倒不是,不过我比起你,要更年长一些。”
沈不瑜一听来了兴致,道:“哟,那你岂不是得了个年轻躯体,我与你说,你这躯体还是我从乱葬岗里扒出来的,差点就是恶鬼的腹中食。”
第 6 章
林子舟轻笑道:“那多谢你。”
沈不瑜手指微动逗着傀儡,“不客气。”
林子舟站起身,坐得久了身体微僵。这房内总共就两人,林子舟稍一动作,那边桌上玩耍的傀儡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踩空从桌上掉下来。沈不瑜手快捞住它,脱口而出道:“你去哪?”
“不去哪。”林子舟解释道,“这副身躯我还未熟悉,久坐无益。”他也没想到只不过站起来一下,还吓着了那歪头晃脑的小傀儡。
沈不瑜微微蹙眉,这身躯与神魂被傀儡术强行捆绑,理应是十分契合,怎么会有生硬的感觉,难不成是此人神魂强大,这单一灵脉的天资之躯容不下这尊大佛?
两人突然无话,林子舟手掌一开一合地试着什么,沈不瑜坐在一旁也不好一直看着他。方才两人一开话匣子倒是聊得开,不过一会功夫又如坠冰窖。沈不瑜平日也不是多话之人,这与林子舟说起话倒成了话多那个。若放在平日,沈不瑜一杯茶就能坐个好久,可不知怎的,对上这林子舟,总不对头。
正好借此尴尬场面,沈不瑜问:“不如与我出去走走”
林子舟微微侧头,看向沈不瑜。
此时已近申时,日头不如前面强烈,沈不瑜与林子舟并肩着走。
一出那小院,是鹅卵蜿蜒而去园中小径,两边青郁小草,方正石灯点缀其间。林子舟本见小院是一方僻静之地,走出那地方,方知外面幽径花园,倒是景色宜人。沈不瑜道:“我那处是安静一些,我不喜热闹。”
林子舟微微讶异:“与我所想有些不同。”
沈不瑜轻笑一声,没有应话。
几个仆人守在圆弧石门处,姿态懒散,身子半靠在门上。
其中一个晃眼看到远处走来的身影,忙拉住周围兄弟,恭敬喊道:“少主。”
沈不瑜面无波澜,冷漠问道:“别庄附近可有藏宝阁?”
仆人面面相觑,其中一个站出来道:“有的有的,往东走去是锦华镇,徐家钱庄有分号在那儿,少主可去锦华镇瞧瞧。”
徐家钱庄,天下钱庄第一号。
沈不瑜闻言,轻声说句多谢,带着林子舟越过他们往外走。
仆人低着头躬送着这主家来的少主,见沈不瑜走远了,才敢讨论:“方才她说了多谢?我没听错吧?”
有人回他:“你没听错,就是多谢,奇了怪,不是说这主不好相与,我听主家的人说,这沈少主天天阴沉着脸,对下人可没好脸色。”
“她这会不会心情好了?这不找到了男人了吗?也许是以前太寂寞了,女人嘛?”另一个低笑道。
“可别说,那男的仪表堂堂,真不知怎么看上我们少主了。”
“也许是少主强迫他呢。”
“那还真惨。”
几个仆人低声叽叽歪歪说着话,林子舟微微侧目,看着沈不瑜面不改色往前走,他一顿,问:“他们这般说你?”
沈不瑜看他,才意识到他说的是后面那多嘴的仆人,她微微一笑,丝毫不在意,“习惯了,这后宅事多,你做什么事都能成那吃人老虎,人口相传,不用太在意。”
林子舟听至此,心中有些疑惑,凡人不知轻重,可沈家是名家,主家少主的名声被传得这么差,也不见有人管,这倒是奇怪。
沈不瑜却不把这事放在心里,两人走出后院,来到主厅时,管事匆匆来问:“听说二位打算去锦华镇,属下安排车夫送您过去?”
沈不瑜闻言,眼皮微抬,平静的目光看着管事,直至管事背露冷汗,她才开口:“行,备车吧。”
管事暗自歇了口气,赶忙下去安排。
沈家别庄位于锦华镇郊外。别庄位于锦华郊外林海之中,门庭之外两座石狮,往下是蜿蜒未尽的石梯。这沈家别庄大隐于此番林景之中,苍青古树盘踞在别庄周围,门口两仆人扫着枯叶,车夫拉着飞鸢在一旁候着。
见两人出来,车夫拉下长镫,躬身站在一边。
沈不瑜与身旁的管事颔首示意,伸手拉着林子舟的手,轻轻一跃上了飞鸢。
扫地的仆人退到一旁,目送着飞鸢起驾,鸢鸟飞翼扑哧,卷动尘风而起。管事微微抬头,见着那飞鸢跃过林顶,直入云海。
仆人摇着头继续扫地,管事却一脸和蔼,莫名其妙道:“这主今天心情不错。”
扫地仆人抬头看管事,应和道:“您心情也不错。”
飞鸢车驾,天下灵宝飞骑众多。譬如道家仙鹤,而这飞鸢似机关鸳,像是出自机关世家之手,傀儡一道与机关道相似,会炼制出机关飞鸢不足为奇。
以妖兽妖鸢为核心,再与机关术辅成,背负车驾,却也是他未曾见过的坐骑。
林子舟的时代,坐骑甚多,但也没沈家这般讲究。
这车驾里,金羽蚕丝绣成的坐垫,车厢琉璃挂彩,厢壁精细雕纹,华贵堂皇。沈不瑜稳稳地靠在车壁上,玉指微抬将那厢壁窗帘掀开。林子舟见到此景,轻声道:“你好似不会在外人面前多做表态,显得安静一些。”
沈不瑜闻言,说得轻快:“我又何必在外人面前摆一副笑脸,我笑得累,别人未必也开心。互相折磨不是?怎么,于你眼里,我也是他们口中所说的猛兽?”
林子舟摇头道:“那倒不是,你很可爱。”
车厢内顿时安静,窗外偶有鸢鸟啼鸣。
沈不瑜轻笑一声瞥过头,看着窗外云景,道:“你说得倒是很好听,不过我喜欢听。若遇我父亲,你也能说到他心头上更好。”
“你父亲是怎样的人?”林子舟问。
沈不瑜没想到他突然问此,回头看了他一眼,皱眉想了下, “大致是个没长大的孩子吧。”
林子舟笑问:“怎么说?”
沈不瑜心里突然想到什么,轻笑道:“那等你见了他,再说吧”
沈不瑜话头一转,道:“如今是星寰史两万六千年,此地是西蜀,大陆之西。西蜀也算是星寰较大地域,沈家主家在西蜀开阳城,若要赶回去,至少也要五天的行程。我们半月后动身回主家,在此之前,我们先要准备好东西。”
星寰史两万六千年,林子舟心中一沉,星寰大陆他是知道的,可他沉睡之际,并不是以星寰为名的纪年。这沈不瑜话中透露出的意思,却与他所预料的偏差更远,原来他已经错过了两万六千年,虽于修道者而言,两万六千年并非长远,可林子舟却未曾想,原来那一役过后,已经过了这么长时间。想到隔世岛的事情,他眼底一瞬阴霾。
沈不瑜注意林子舟神色微变,一瞬间,那个温和应承的少年消失不见,转而是与那双沉寂的眼相似的淡漠气息。先前在小院里,她就在意林子舟修为一事,包括招魂时那高傲的魂体,与现在他表露出来的和善大有不同。
沈不瑜试探问:“怎么了?”
林子舟抬眼看她,脸上又挂着那副温和的笑容,道:“你先前说要去藏宝阁,藏宝阁是怎样的地方?”
“藏宝阁是天下第一商号座下首一的拍卖行,西蜀也算是个经常出秘境的地域,天价灵宝往往都会送到藏宝阁来拍卖”沈不瑜简略说道,“我们先去镇上商号打听,若是此次拍卖的奇宝恰好我们需要,我们便要出手拿下。不过以我名义不行,要你来。”
林子舟听至此,微微一愣:“我来”
沈不瑜道:“不错,这天下第一商号与我沈家倒也有些交往,商号背后的家族是南溟徐家,与沈家算是世代交好,若是以我名义拍下来的东西,保不准会传到徐家人那里,徐家女眷与主家经常来往,再小的事儿也会成为后院谈资,我不喜这点。匿名拍卖也行,不过若要看这拍卖单子,说不准有人为难,不若你来,我给你撑场子。”
林子舟道:“可你此番出行来藏宝阁,别庄管事清楚,以我名义在藏宝阁一掷千金,早晚也会众人皆知,若按你来,反而愈演愈烈。”
沈不瑜闻言,侧头看他,美目微动。
林子舟心中忽然不妥,问:“怎么?”
“我觉得你很聪明,倒是提醒我了,这别庄人知道,那正好,可再借一场东风,”沈不瑜笑得轻快,连带眼睛都带着别样色彩,“我确实不爱去混拍卖行这地方,前次我去拍卖行拍了一古木残枝,回头到了家中就被人询问所为何事。让你来,原因有二,其一拍卖何物落入妇人嘴中,众人皆知于我们计策不好。其二,你林子舟是何人,这天底下没人知道,无名无姓之人,难免落人口实,不若我为你造一场势。”
“势大招风,我们拍何物倒不是重要之处。”沈不瑜道:“本来仅有这两点缘由,你这么一说,我倒是多了一点。”
林子舟眉头一跳,“哪一点”
沈不瑜饶有兴致道:“沈不瑜在藏宝阁一掷千金博君笑,你说,这话要是传出去,是林子舟拍下的东西重要,还是沈不瑜养男人这一奇闻更博人目光?”
第 7 章
林子舟眸光微动,疑惑问:“沈不瑜,你真不把你名声当回事?”
沈不瑜微微靠在车厢上,嗤笑道:“不轰轰烈烈,我父亲怎知我爱你深切?”
林子舟看着她,小姑娘却轻笑一声,凑上前来。她略低半头,自下而上与他相视,眼眸相近,林子舟能清晰地看到她眼上长睫。
小姑娘问:“林子舟你可是怕?怕什么呢?”
林子舟眼皮微垂,那双沉寂的眼看向小姑娘,撞进那玩味的目光里。两人目光相及,深邃眼底皆有不知名的意味,林子舟回道:“听你的。”这前一刻才道不想要抛头露面成为长辈宴上谈资,可下一刻又忽被点通奇经八脉,想借此大闹一场,想法是清奇了些,倒也有迹可循。
又是听你的?
她还想着借此试探林子舟的底线,此人表面温和,可说不定是个极其隐忍的狐狸。
林子舟伸出手指,轻轻点在小姑娘的额头上,将她推离了几分,脸上依旧是一副温和模样。
这一推,将两人从方才那暧昧氛围中解脱。
“你是个深知大义之人,也非莽撞之徒。却总在一些小事上另有鬼灵精怪的表现,有时候通透,有时候却又天真可爱。”林子舟轻声道,“你应是天真无邪长大,却又分明出沉稳善谋。你父亲应当是对你很好,才将你养得这般灵巧。”
沈不瑜闻言失笑,侧头靠在车厢上,觉得莫名好笑,若是沈家小天才是个灵巧,天真可爱的女人,那他父亲也不用那么愁她婚事。
沈不瑜好奇道:“你对我评价不一,哪句真哪句假?”
林子舟摇头,不再多话。
很快,飞鸢在锦华镇的镇口石碑停下。
车夫微微敲了下车厢门,恭敬道:“少主,到锦华了。”
沈不瑜整理了下裙摆,与林子舟道:“走吧。”
锦华镇只是一个较为繁华的小镇,镇口石碑朱红字迹刻着锦华二字,高大石门耸立,来往旅人匆匆。沈不瑜与林子舟是从沈家的飞鸢下来的,刚一落地四周目光循来,显然是十分好奇。
沈不瑜深吸一口气,伸出手挽住林子舟,面无表情道:“走吧。”
小姑娘身上气息顺着那被紧紧挽住的臂膀往上走,这突然的动作,林子舟微微一愣又很快反应过来。
这就开始演了?林子舟只好放低了下手,供她挽得舒服一些。
沈不瑜头一回以这样的姿态被四周围观,身体略微有些僵硬、也不是没被众星拱月过,只是以往她人中龙凤,投在她身上的目光多是艳羡,她修为不凡行得自在。哪像今天,这些目光多少探究好奇,还夹带着低声细语的谈论声,沈不瑜没了底气。
不行,沈不瑜,你要更亲密一些。
沈不瑜往下拉了拉林子舟的手,倒有点挂在他身上的感觉,两人才走十几步,林子舟就觉得手臂愈来愈重。他只好停下脚步,无奈地将沈不瑜的手调整了一番,道:“挽手不是这么挽的。”
沈不瑜看着他将自己的手好好地搭在手臂上,她的手穿过臂弯,轻轻搭在他的上臂,不会僵硬,也很自然,沈不瑜声音闷闷,略有挫败,问:“你这般熟练,可是以前牵过别的姑娘?”
林子舟乍一听到此话,摇头道:“未曾有过,只是看过,与你是第一次。”
沈不瑜眉头一松,勉勉强强应道:“那好吧。”
林子舟失笑,真是个小姑娘。
两人走在镇上,可谓是吸人眼光。沈不瑜总觉得周围人的目光快要把她从上到下看透,连带着手的动作也不太舒服,林子舟感觉到小姑娘正紧紧抓着他的上臂,表面看似云淡风轻,其实心里波澜起伏。林子舟只好开口问:“你知藏宝阁往哪走吗?”
沈不瑜回过神,将手放松了一分,道:“忘了问车夫了,约莫前面不远,我们去看看。”
挽着手一起走的感觉,沈不瑜总觉得有些不自在,林子舟刻意放低了手让她适应,可心里还是很难过去那别扭的坎儿。
这林子舟不说话,一路十分安静。
沈不瑜看着走动的小贩,清清嗓子,问林子舟:“你以前,也有这些吗?”
林子舟一开始还不知道她问的是哪些,后看到小姑娘的目光四处乱飘,才明白,道:“有过,不过甚少。”
他感慨道:“这世道变化真快。”
沈不瑜有些好奇了,问:“你们那时是怎样的?”
“虽有屋子,却也只是一隅之地,隔世岛多是普通草屋,当年我也曾到大陆游历过,虽有城镇,却不及现在繁华。”林子舟道,“就譬如方才来的车驾,若是我们,只坐飞鸢,鲜少会弄上这富丽的事物。”
沈不瑜心想,那可要到多久之前了,难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