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赴约那日,柳菲儿换了轻便的襦裙,带着青儿以及柳夫人不放心让跟着一起来的秀儿,一起去了陆家的别院。
陆家这处别院占地极广,整个就是一座园林布局,据说是陆云曦曾祖那代得的御赐,不过陆家从未用来居住只作一些宴会之用,以示诚恐。即便如此,陆家一门三代皆为帝师,此等荣耀已是鲜有人及。
在门口出示过请帖之后,便有专门引路的仆妇小厮将客人带往聚会处。进门走过几步就有一左一右两条小径分别通往里面,稍一分辨就能看出这是分了男女了。
走了一盏茶功夫,远远就看见一座大花园里人来人往,已是好不热闹。
柳菲儿走上前去,正好碰上迎面而来的陆云曦。陆云曦今日作了一袭盛装打扮,少了几分随性却是多了三分威仪。
柳菲儿扬起笑容上前行礼问好:“承蒙陆小姐相邀,菲儿厚颜来了。”
陆云曦抬手将她扶起,顺便拍了拍她的手道:“不需如此生疏,我比你年长些,你唤我一声陆姐姐便可。”
柳菲儿欣然应允:“菲儿却之不恭了,陆姐姐。”
陆云曦点头笑道:“如此甚好。”
两人随后一同去了园中的花厅,里面正有小姐们在比试才艺。
柳菲儿吃一堑长一智,只想当个安静的观众,只是有些事却不是她能控制的。过了一会有人提议玩击鼓传花,偏偏第一个接到花的便是柳菲儿。
“柳小姐准备表演哪样才艺,琴、棋、书、画,还是其它?”问话的是之前有过一面之缘的水儿,也是方才击鼓之人。
柳菲儿看了眼园中景色,正要说“画画”,不想那水儿当先开口道,“不如就弹琴罢,陆姐姐最是喜琴,一定爱听。你说是不是啊,陆姐姐?”
陆云曦点点头:“不过还是让柳妹妹自己选吧。”说着对柳菲儿笑道,“柳妹妹选擅长的便是。”
“那便琴吧。”既然两人都这么说了,柳菲儿也不便推辞,有人想让她出丑,她总得让人死心才好。无论画画还是弹琴,她相信自己不至于出丑。
只是柳菲儿有些低估了自己,她原以为自己有段时间没有摸琴,应该会有些生疏了,可当她的手指刚刚碰到琴弦,就有一种奇怪又熟悉的感觉向她袭来,待她起了个头后,手指就本能地在弦上跳跃起来,好似早已对此驾轻就熟。
随着袅袅琴音倾泻而出,一种空灵之感顿时萦绕在众人心头……
一曲弹罢,陆云曦第一个回过神来赞道:“柳妹妹此曲甚好,听过之后顿觉烦恼尽消,不知此曲从何而来,竟是从未听过。”
柳菲儿心念一动,随口说道:“此曲名为忘忧,是偶然所得,若是陆姐姐喜欢,回头便让人将曲谱送来。”
“那便多谢。”陆云曦说完,就有一个丫鬟上去悄声禀报了几句,随后就见陆云曦站起身来,“诸位先失陪了,我去去就来。”
没过多久门口传来一阵骚动,众人闻声望去,正好看见陆云曦携了两名女子进来。其中一位富态雍容,仪态万千,浑身散发着一股不容忽视的威严,而另一位却是柳菲儿见过一面的琥珀郡主。
陆云曦将两人带到主位,随后便同在座之人介绍了两人的身份,原来那位富态女子正是诚郡王妃,也就是琥珀郡主的嫂子。
因为郡王妃的到来,在场的女眷大多拘谨了许多,最后郡王妃留了陆云曦、叶婉几人说话,而其他人则陆续走出花厅,去了园中赏玩。
陆家这处别院在京中久有盛名,院中的花木几乎涵盖了大魏朝所有珍稀名贵的种类,再加上一些常见花木,若是细细走上一圈,就能看遍这个季节所有盛放的鲜花。
除此此外园中还备了一些玩乐的用具,譬如投壶、棋盘,也有笔墨纸砚备着,供人即兴所需。
“我们去玩投壶吧。”有人说着就跑了上去。
“柳小姐也去试试?”说话的是一个刚才和柳菲儿说过几句话的女孩,她说着就拉了柳菲儿上前,从同伴手中接过三根竹签递到她手中说,“这个很简单,投进那壶口就行,就比谁进的多。”
柳菲儿犹豫着掂了掂那竹签,又比划了一下目标,在动手之前还是先开口道:“等下不进可别笑话我。”
“不会的,你快投!”
柳菲儿点点头,将目光转向那铜壶。
就听旁人数着一二三,然后就见那竹签划过一道弧线往那铜壶飞去——可惜擦着壶边过去了。
“哎呀好可惜。”旁边有人叹道。
“再来,再来!”也有人催着继续。
柳菲儿这次比前一次放松了几分,手起签落,却是两根一起落入壶中。
众人正待拍手叫好,却听一个声音不屑道:“你这是作弊。”
柳菲儿不用转身就听出了声音的主人,不是那琥珀郡主还有谁?
就见琥珀郡主几步走上前来在柳菲儿面前站定,而后指着壶中两根竹签道:“你可承认自己作弊了?”
柳菲儿觉得这话好是牵强,规矩可没说不能两个一起扔,她正要为自己辩解一下,目光所及正好瞧见几个男子朝这边走来。
琥珀郡主见状带着疑惑回了头,这一见之下立马丢下柳菲儿跑向了来人。
琥珀郡主一走,其她女眷纷纷走避,边走边窃窃私语:怎么男宾跑女眷这边来了……
柳菲儿也趁此机会从半道折进一条小径,却是与众人分散开来,她是不想与琥珀郡主起争执,可难保对方不针对她,既然惹不起,那她只能躲了。。她可是听说了,此人极为记仇,先前就有人被逼得差点走投无路,不得不离京避祸的。
只是这里她还是头一次来,走着走着就迷了路,只因这花园外还连着一个个或大或小的园子,园子四面皆有通道,可不就如迷宫一般了。
最后她走到了一棵大榕树下,这榕树枝繁叶茂,树身有两人合抱那般粗,倒是个藏人的好地方。
“要是能上去就好了!”柳菲儿望树兴叹,可惜爬树是个技术活,何况那枝桠分叉处实在太高,她要上去可不容易。
没想到她这话刚说完,头顶上就传来一声轻笑,听起来对方似乎还很愉悦。
柳菲儿听到笑声后,心情立刻变得微妙,她抬头望去,果然看见枝桠间露出一张熟悉的笑脸——冤家路窄,这是柳菲儿第一时间冒出的念头,遥遥想起两人第一次见面的情形,简直再合适不过!
“你下来。”柳菲儿想也没想就朝着上面喊了一句。
男子闻言从树上跳下,稳稳落到她面前:“姑娘叫我?”
柳菲儿这时却突然哑口了,她把人叫下来做什么?
“姑娘的伤好了吗?”
男子说着忽地凑近了低头看向柳菲儿,直把柳菲儿惊得倒退了一步:“你、你做什么!”
男子闻言失笑:“姑娘可是用了在下送去的药?这会看着似乎已经无碍了。”
柳菲儿见对方一副邀功的姿态,心里就有些不乐意,虽说她用了他送的药似乎要承他一份情,但论起事情的源头却也是因他而起,如此功过相抵,她可不认为自己有必要感激涕零。
“公子误会了,我用着的是陆家小姐送来的药……”柳菲儿话还没说完,就见对方脸上失笑,而后竟是不顾男女之别地凑到她脸上闻了闻,害她差点花容失色,“你、你这个登徒子!”
男子抬头瞅了她一眼,嘴角慢慢勾起:“这味道还真是熟悉呢……”
对方似乎已经看穿,柳菲儿有些无措地撇开了头,立时恨不得有个地缝给她钻一下。
这时男子突然“嘘”了一声,而后不等柳菲儿反应就一手搭上了她的腰,随之她只觉得眼前一晃,人已经脱离了地面,等回过神时已然站在了一片绿葱葱的枝桠间。
“你——”柳菲儿刚要开口质问,但树下渐渐临近的脚步声让她一下噤了声。
“殿下在找什么?不如告诉奴才让奴才替您找?”一个尖细的嗓音伴着脚步当先响起。
回他话的声音中气十足:“找人。”
“殿下直接说找谁,让那人来见驾便是,何须劳您亲自来!”说话的是一个略带暗哑的中年人声音。
那被称作殿下之人停下脚步,正好站在了大树下,只听他带着一丝兴味说道:“方才弹琴之人甚合孤意,你们去替孤将人找来。”
“殿下,这宫中伶人多了去,何必为此大动干戈?”显然是太监的那人劝道。
中年人却借此机会大献殷勤道:“殿下稍安,奴才这就着人去打听清楚。”说着便吩咐了两个随从去执行命令。
站在树上的柳菲儿恰好可以看见下面那一片绣着金龙的蟒袍,而这声音也是她听过的,不是那太子又是谁?而此时此刻她又怎会不知道对方找的是谁。她有些懊恼地举起手中的帕子咬了一口——为何她做什么都能惹来是非?
就在她用帕子泄愤时,忽然感觉腰上一紧,这才想起男子的手一直放在她腰间。想到这里,她怒瞪着看向男子,却见对方正一脸深究地看着她,就仿佛做错事的人是她?
柳菲儿心念微动,想到底下还未离开的人,只得伸手拉住对方衣襟警告地瞪了他一眼。
哪知腰上的手不松反紧,轻轻一带,她整个人都贴在了他的身上,而不等她发怒,对方就指了指树下——这算是要挟么?
树下的人还在说着什么,但柳菲儿这会已经顾不上,她此刻唯一的念头就是把面前的人踢下树去,可惜任她如何去推,这人竟似脚长在了枝干上一样,纹丝不动。
这一下她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抬手就在男子胸口狠狠掐了一下。见对方微微变色,她刚想要再接再厉,却不防对方一下子低了头朝她凑了过来!
柳菲儿心里一惊,想要躲避却动弹不得,就在她六神无主时,树枝因为两人的动作晃动了两下,同时也惊动了树下之人。
“何人在此!”
场面有一瞬的死静,然而回应他们的只是一群从枝桠间飞出的鸟儿……
树上的两人也暂时没了动作,一个眼露遗憾,一个则惊魂未定地想着刚才那一闪而过的亮光。
“殿下,只是鸟儿!”
“罢了,去别处看看。”
脚步声再次响起而后渐行渐远。
等到人一走,柳菲儿便没了顾忌,她用力推拒着面前的人,手脚并用。
男子却未曾松手,只沉了声问她:“怎么尽招蜂引蝶呢?”
这话说得,就好似她背着他做了什么一样。
柳菲儿先是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却更生气了:“关你何事,我又何时招惹你了?”若是这幅样子被人看见,她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谁知男子听了却一本正经地回道:“如果不是你招惹了我,我又何必千辛万苦来找你?”
“谁招惹你这个登徒子了!”柳菲儿可不认同,她认为对方就是胡搅蛮缠,想占她便宜才是真。她脑袋一热,也不管现在是在树上,不管不顾地挣扎了起来。
“小心!”男子一不留神就被柳菲儿踢到了小腿,吃痛的他顾此失彼,可柳菲儿也没讨得好,骤然失去平衡的她,身子一晃就要掉下树去。
“啊!”短促的惊呼后,预想中的疼痛并未来临,柳菲儿带着惊疑睁开了眼睛,这是地上没错,可这触感有些不对。她疑惑着低头一看,却看见男子正垫在她身下。
“你没事吧?”男子眼中的担忧不似作伪。
柳菲儿心中有些复杂,她不是不知好歹的人,但对方先前的所作所为却让她难以报以好颜色。她定了定神就赶忙站起身来,匆匆整理了下衣裙,然后看着依旧躺在地上的男子抿了抿嘴,稍作犹豫后还是毫不留情地从他身上踩了过去。
“咳咳——用过就弃,真是个无情的人儿!”
正要离开的柳菲儿被这句含幽带怨的话弄得背上一寒,脚下也差点一个踉跄。她深呼一口气,忍住了回去将人用树枝插几个洞的冲动,随后一跺脚,气冲冲地跑开了。
“还真是不留情啊……”地上的人看着那抹背影消失后,才从地上缓缓坐起,摸了摸胸口又摇头叹息。
“君公子怎的坐在此处?”
这时一名身量中等,头戴玉冠,身着玄色蟒袍的青年从不远处走来,待走近后,他开口就戏谑道,“君公子原来也如此不拘小节?”
君不染此刻已经站起,他对着面前之人微微颔首:“郡王也如此雅兴。”
“哈哈——”诚郡王笑了笑,随后指着君不染的胸口道,“这是什么?”
君不染低头一看,正是刚才被踩过的地方,幸而此刻已经看不分明,他轻轻一笑指着树上说:“刚刚有一只鸟儿从树上落下,在下想接住她便成了这样了。”
“原来如此,想不到君公子如此慈悲心肠。”诚郡王眯了眯眼道,“小王之前同公子提的建议,公子可有考虑?”
君不染微微拱手,语带推辞:“在下不学无术,不敢担此重则。”
诚郡王脸色一凝,上下扫了他一眼,然后才说:“良禽择木而栖,识时务者为俊杰,君公子还是再考虑清楚了,本王耐心还是有的。”说完也不再等人回应,径直甩袖离去了。
君不染并未看他,只是回头朝那榕树看了一眼,而后嘴角微微扬起,转身朝着另一个方向离开了。
只是这个地方他也是第一次来,走着走着不小心走到了女眷那一片,就在他准备转身离开时,却听不远处传来一片嘈杂,与此同时还有不少人听到动静往那边跑,再一听那些议论声,原来是有人落水了。
他眉眼一挑并不准备理会,只是一声似曾相识的叫喊声,让他生生顿下了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