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佑在家哄了秦云一会儿, 跟杨春香心?平气和谈过之后,又?在屋里?听杨春香哭了一会儿。
出?家门?的时候整个人都觉得自己灵魂得到了升华。
等他?赶到公社的时候,推门?进院子, 一打眼就看见穿着?大红色外?套的喜庆团子。
“糯宝!”江佑瞬间来了精神,大步跨过去,弯腰一把抱起?她,逗得糯宝直笑, “你怎么来了?想舅舅没有?”
“舅、舅舅。”糯糯跟江佑熟了, 也不认生, 指着?地上的兔笼子给江佑看, “兔兔!”
“兔子啊, ”江佑把她放下去,跟她一起?蹲着?看, 看着?看着?就有了想法, “都长这?么大了,给你烤了吃好不好?”
江佑脸上流露出?对肉的天然向?往。
“糯宝, 你信舅舅的,老香了。”
“不!”糯糯不高兴了, 两个小?短腿“哒哒”地跑起?来, 拉着?草编的高筐子就要?走。
江佑忙扶了把筐子, 怕她给弄倒了, 又?扯了下后半截绳子。
兔子撒开腿跑,那可够他?这?老胳膊老腿追的。
“妈妈!”
糯糯拉不动了, 开始喊人了。
“快别逗她了。”江芝手里?捏着?面团, 从厨房窗户里?探个头, “今早刚被我给气哭。”
“咋地了,你欺负我们糯宝了?”江佑是个脾气软的, 糯宝一闹别扭,又?赶忙凑上去哄,“是不是妈妈欺负乖宝了?你跟舅舅说,舅舅给你做主。”
“可别惯了,都快成个小?霸王了,跟我闹一早上了。小?烦人的。”江芝看着?也有点小?情绪。
“怎么了,这?是?”
“还不都是因为邝深,他?可算是不知道怎么疼孩子了。”提到这?个,江芝就烦,干完手上的活,出?来给糯宝整一下衣服。
“呶,还不是因为这?个听故事的时候,那故事里?都有个兔子。她爹就她给弄了个兔子,把家里?几个孩子稀奇坏了。只要?一早起?来,就先去看兔子。这?几天还玩花了,动不动就给放出?来。”
“小?孩不都这?样么,又?不算太闹腾。”
“这?还不闹腾?今早上院子里?的门?没关好,兔子跑出?去了。现在好了,一个大队都知道我们家有个活兔子。”
江佑是真没觉得有啥:“也没什么,那往年有条件好的人家还养狗呢,你们养个兔子也不咋啊。”
只要?不嫌费粮食,抓着?就能养。养大了还能宰了吃,多划算。
“那能一样么?鸡鸭数量都有规定。其他?的能不碰也就不碰。”江芝不爱谈这?个,“反正,我今早是准备把这?兔子给炖了的。邝深这?个惯孩子的,不帮忙也就算了,还撺掇小?的,越活越回去了。”
一大一小?的,没一个让她省心?的。
糯宝眼看着?就要?记事,江芝现在就希望日子能平平安安地过下去,别给糯宝留下太多的印象。
“太谨慎了。”江佑在大队部待着?,也真不觉得算个事,摇头失笑,“那你就给弄这?来了,也不嫌折腾。”
“吃肚里?倒不折腾。关键是,这?爷俩不愿意啊。”江芝给糯糯整好衣领,又?给她束了束裤脚,抬眼看江佑,跟他?商量生意的事。
“趁着?这?两天生意还可以,不算很?忙,咱们要?不跟那厂子似的,也招两学?徒试试?”
做生意嘛,肯定不能一直啃老本,都是在推陈出?新。
翻腾出?来的款式多,那需要?的人手也就多。
“先招两个人能让腊梅跟秋花能有个休息替换的时间,也把早餐给排个班。不然,这?样的工作?一天干下来,铁打的人也受不住。”江芝不是一次看见腊梅捂着?脖子了,长期低头,以后肯定伤颈椎。
万一腊梅还是谁落下了什么一辈子的毛病,江芝良心?上也担不起?这?个责任。
都是为了生活,她不能做这?黑心?事,又?不是赚的不够多。
“这?事你决定就行,”江佑看向?江芝,突然有点不知道怎么开口,“这?种,嗯,以后,这?些事情都不用再跟我,嗯,商量了。”
江芝蹙眉,慢慢站起?来,看向?江佑,不是很?明白:“二哥,你什么意思?”
“就是,开了春么,地里?忙,大队也忙,以后没这?么多时间来了。”江佑笑了下,心?情也是很?复杂。
“那没事啊,本来就是咱两商量着?干的,你忙,那我多来就行了。”江芝松口气,不想往深处想。
“不是,是我不准备干了。”
话说出?口了,江佑真的轻松很?多,心?里?这?些天堆的石头像是消失一多半。
为自己,也为家庭。
他?站在院子里?,环看整个院子,像跟江芝初来的那天一样,四四方方都要?看的认真仔细,唯恐错漏了些什么。
刚来的那天,他?跟江芝第一次踏入,眼里?还都带着?未知的好奇和无限的向?往。转眼间,就看它?换了模样,有了宾客,正慢慢建起?高楼。
足够了。
江佑笑:“生意现在已经慢慢上正轨了,趁着?现在这?段时间闲,多招几个人。好的留下你慢慢教,教会了自己也不用每天跑,隔三差五来看一次。有颜凛盯着?,我放心?。”
“对了,颜凛是邝深的人,你,知道吗?”
江芝把闹人的糯宝抱起?来,轻“嗯”了声。
江佑终于松口气,夸张地笑起?来,“可以啊,看来你们夫妻两终于把话说开了。你都不知道那段时间我是怎么在你们夫妻两之间艰难求活的。”
江芝没有笑出?来,也没有问?原因,只是重复问?了句:“二哥,你刚说真的?”
“我跟爹娘都说过了,经过家里?的一致同意的。”
他?把爹娘搬出?来,他?和江芝就都知道这?事已经算定下来了。
江佑伸手逗了逗糯宝,“别多想,好好干。大胆往前走,有事了找哥,哥永远在后面支着?你。”
江芝沉默了好一会儿。
她分明看见自己抱着?孩子站在这?头,她哥站在那头,中间隔着?条浅浅的河流,而他?们身后都是一个个的小?家。
“好,那我把这?两天的钱算一下。”
“不要?,我都没来几次。”
江芝拽着?没人让他?走,弯眼笑起?来:“要?的。不管怎么说,咱们今年生意也算开门?红,拿着?沾沾喜气也行。希望我哥这?一年,一辈子都顺顺利利的,永远开心?,永远有鞋穿,还都得是回力的。”
江佑也笑,低头看了下自己的鞋,都已经有了泥印,早无刚买的亮白色。
“好。”
分完钱,江佑没走,踏踏实实干了一上午的力气活。完全没闲着?,像是浑身力气都用不完一样。
等中午腊梅要?做饭的时候,他?才停下。
“别做我的饭了,我回家吃。”
上午他?们在院里?说话,大家都没注意。
腊梅也没当回事,声音洪亮穿透窗户玻璃:“好。”
江佑看向?江芝:“我下午就不来了。”
“嗯。”
“回吧,以后记得多回家吃饭。”江佑甩了甩棉袄,穿在身上,摆了摆手,没让江芝再送。
“暧。”江芝举着?糯糯的小?手,跟江佑挥挥,“哥,你路上慢点。”
离了江芝的铺面,江佑没先回去,而是绕去了大院,找了趟童枕。
童枕这?几天被郇米折腾的不轻,不乐意跟里?面的人一起?吃饭,正拿根小?竹条蹲在院里?瞎画。
见到他?了,棍没扔,人就先起?来了。
“呦,稀客啊,来这?,是准备买点啥?”童枕知道他?赚钱了,把他?当冤大头宰,“我这?有刚到的收音机,沪市的,稀罕货。卖别人一百八,给你打折价,两百,要?不要??”
“滚犊子,给别人一百八,卖我两百,还打折?”江佑笑起?来,心?情轻松,“你这?收音机是镶金了,卖这?么贵,明明就是几十块钱的东西。”
“这?东西跟东西也是好赖的,有那种啊,五六十一个,你要?的话我也能给你找找,但听起?来感觉肯定不一样。我这?是高档货,难收着?呢。”
江佑不吃他?这?一套:“别高档低档的,我这?都买不起?。你还是省省吧。”
“没劲儿,还以为来个大生意呢。”童枕把手里?的棍随手插院里?摆的迎客松上,“那你今儿是怎么想起?来找我了?准备请我吃饭?”
“...也行,”请人帮忙嘛,还是要?客气点的,江佑很?懂礼貌,“走,请你吃饭。”
“真的假的,看来是挣不少呀。”童枕开始搓手了,“那我就不客气了。”
“不用客气,一会儿还有事拜托你。”
出?去吃饭,童枕还特意换了个干净外?套。
“什么事?先说好,让我掏钱的事不干,赌牌喝酒玩命的不干。其他?的,考虑考虑。”
“不要?你钱,也不用你玩命,”江佑推他?下台阶,“就让你以后闲了多去那边摊子上看看。生意看着?是起?来了,可别让人给砸了。”
“砸你们那生意?”童枕觉得江佑杞人忧天,“你们那有颜凛震着?呢,那家伙寺庙里?出?来的,比我们大院门?口放的石狮子都好使。他?不砸别人生意,都是他?那个佛慈悲了。”
“那他?也不可能每时每刻都在,你闲了还是多注意。”
“肯定的啊,毕竟是我哥砸了钱的。”有人请吃饭,童枕心?情好,拍胸脯保证,“放心?吧,自家生意,没人敢找你们的事。”
“行。”江佑尽了自己能尽的最大力,神色愈发?轻松起?来。
童枕也很?轻松,步伐欢快:“那你是要?请我去吃什么?国营饭店吗?”
这?附近好像也没什么能吃的了。
江佑主随客便,十分好说话:“可以。”
童枕很?感动:“江二,你是我见过除我哥以外?最大方的人了。”
江佑谦虚一笑。
十五分钟后,童枕抱着?两烧饼,面无表情地吞了自己刚刚所有的感动与热泪盈眶。
“你就请我吃这?个?”
“不然呢。”江佑坐在台阶上,啃得津津有味,“烤的真好,还发?甜头呢,你看上面撒多少芝麻。”
童枕嘴里?叼着?烧饼,坐他?旁边,跟一群下班的工人们一起?坐台阶上,闻着?里?面飘来的肉味。
“你可真大方。”
“还行。”江佑跟他?认真道,“算我欠你一顿,但我现在手里?也确实没什么钱。”
“你们年前可没少挣,我都看到了,账本这?么厚呢。”童枕这?点好,不矫情,也不挑剔,啃了口烧饼,跟江佑比划,“你这?还没钱?”
“这?不还有一大家子等着?我养么?”江佑简单解释了句,又?跟童枕取经,认真说起?来,“你走南闯北的这?么些年,有没有觉得这?几年什么赚钱比较多的行当。”
“赚钱比较多的?你们那还不够么?利润已经可以了。”童枕啃着?皮,也跟江佑掏心?窝子,“赚钱再多的,那就都有风险了。你肯定是不能干的,其他?的,也就倒卖点东西。但这?玩意看运气。什么能卖,什么好卖,都得你自己前期估算。反正运气好的,已经一夜暴富了;运气不好的,亏本的进去的,哪儿都有。”
江佑听的很?认真。
“你们那生意真的算可以了。你妹有手艺,凭着?这?个都饿不死?。现在这?世道,都是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除此之外?,也就衣食的生意好些。”
“你要?让我说实话,我真觉得你们就好好干,踏踏实实干,能挣多少挣多少,钱也别放银行,都拿出?来买黄金或者是房子、工作?、户口之类的死?东西。以后万一再变,你们也就审时度势,能干就干,不能干就慢慢生活呗。我哥有句话不是讲,你缺的东西,生活都会补给你。”
江佑摇头,不信这?个:“那要?是没有呢?”
“没有?那就讨回来。还那么年轻,别认别怂,怕什么。”
江佑啃着?烧饼,似在思索。
“不过,”童枕突然开口,看向?江佑,面色幽幽,“我倒确实是知道一个来钱快的法子。”
“什么?”
“找个能挣钱、能给钱的男人。或者是娶个貌美娇气爱花钱的女人”童枕啃完手里?的最后一个烧饼,拍了拍手上的渣,“比如你妹,再比如,我哥。”
江佑:“.......”
次日,天刚破晓,黑蒙蒙的天空里?透着?点蓝。
江芝趴在桌子上没什么精神。
“背完了?”
她趴了好一会儿,邝深才注意到,伸手摸了摸她放在肚子上的暖水袋温度。
江芝点了两下头,不大舒服。
“去床上躺会儿,我给你再重新灌个。”
“不想动,”江芝趴了会儿,“今天还要?去公社。”
江佑不跟她一起?做生意了,少了个帮手,她就不能再这?么偷懒了。
“颜凛在,没事。”
“不行,我东西都没教完。下午,我还得跟颜凛说招人的事。好多事呢。”江芝只要?身体不舒服,先上脸上,脸色都是白的,没什么血色。
“那我去借个自行车。”
“快别了,找谁借去?咱们大队也就一辆,不开这?个口。”江芝觉得自己还能坚持,就是起?早了,有点冷,“别去。”
她不想看邝深上门?欠人情的样子。
又?不是什么性命攸关的大事。
再说了,大队里?人形形色色,基本上都戴着?或戴过有色眼镜,江芝不喜欢。
“我一会儿走慢点,慢慢溜达过去。回来的时候就好了,到时候,我让腊梅送我。”江芝故意倒在他?怀里?,跟糯糯碰瓷般,“邝同志,别担心?啦。”
邝深手搓热了,放她小?腹,伸着?手掌比划了下:“瘦了。”
江芝打起?精神笑:“那挺好,我正愁过年吃的太好,怕胖了呢。”
“没胖,”邝深低头,嘴唇轻碰她额头,声音低低,像是在呢喃,“别再瘦了。”
本身都没多少重量,再瘦下去,就只剩皮包骨了。
“好,等人招够了,我就跟你闺女一起?蹲家里?养膘。”江芝哄他?。
邝深知道她做不到,也知道她是在宽自己的心?。
糯糯性子真真是像极了她亲娘。闹人的时候,非得折腾着?所有人都围着?她。可真闯了祸或者生病的时候,却是又?软又?乖,让人的心?都化成水。
江芝生理期的第一天很?不舒服,吃不下去东西,只喝了点红糖水,出?门?的时候还有点想吐。
邝深不放心?,跟着?她一起?去的公社。
也是不赶巧,没逢“五”和“十”,大队驴车都没开始拉人。
两人走得早,并肩出?了大队。
刚出?大队没两步,天就下起?了濛濛细雨。
邝深立马就把她背起?来,江芝怕吹风,帽子围巾都是一套的。
就只有邝深,光秃秃的就穿了个棉袄。
她一手揽着?邝深脖子,另一只手挡在了邝深额头前面。
“邝深,你说我们什么时候才能有辆自己的自行车?”
能正大光明地买回来,堂堂正正骑出?去的那种。
邝深不知道,只是在那个时刻,心?突然抽疼了下。
江芝也不在意他?回答,更像是自言自语,转移着?自己的注意力。
她之前想要?的梳妆台做成了、大镜子也有了、羊毛大衣和小?皮鞋也都买了,那自行车肯定也会有的。
“自行车会有的,我们什么都会有的。”她把脑袋依偎在邝深脖子间,憧憬着?未来,娇声娇气地,像个小?孩子,轻抽了抽冻红的鼻尖,“只是,希望能快点。”
邝深沉默着?把江芝往上托了托,怕淋着?她,又?加快了脚步。
过完正月十五,年就过完了。余下的日子就像翻日历似的,一眨眼就要?出?正月。
也就快该出?正月的那天,江芝书没背好,被邝深留在家里?看书。
上午看了一上午,下午再看的时候,她便开始觉得没意思,哄着?糯糯跟帆帆去地里?送水。
糯糯是个爱出?门?的,也好忽悠。一听着?要?出?门?,也不闹人了,自己屁颠屁颠地抱着?奶瓶,着?急地就要?走。
这?个小?烦人精一说走,帆帆那边不吭声地拿着?水壶也就跟上了。
江芝一手一只小?团子牵着?去了地里?。
地里?,何良柱正磨洋工,凑赵武身边遮阴,顺带给邝深打掩护。
童枕过来找邝哥,他?亲自送邝深出?去,估计又?是一走一下午。
何良柱干这?事都有经验了。
结果今儿下午,他?刚坐下,屁股都没坐热,就远远看见穿白裤子浅蓝长袖的江芝带着?两孩子走过来。
无他?,整个大队看下来也就江芝穿的最不像干活的。
还就她长得最打眼。
赵武记公分,眼神贼尖:“那不是那谁么?今儿太阳打哪儿升的,她怎么舍得出?来转了?”
江芝是大队出?了名的不爱出?门?,也不用下地,基本上是见不到的。也就是这?段时间,偶尔下午或傍晚,有人见她在从大队路口散步回来。
除此之外?,基本都见不到她的。漂亮且神秘,赵武眼有些收不回来。
“把你的眼睛给我放干净点。”何良柱踢了踢赵武的椅子,看着?江芝越走越近,咽了下口水,有些紧张。
这?种情况,邝哥没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