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华擦了擦眼镜, 笑的温良:“所以?,你还要听我?往下?安慰你么?”
风吹过脑门,江佑酒醒不少?:“谁需要让你这个没结婚的弟弟安慰我?, 我?就是烦,感觉日子过得没劲儿。”
他现在倒是很羡慕江华还没结婚的小年轻,干什么都能随心所欲。
“咱娘性子是当家当惯了,爹让她一辈子了, 以?后估计也改不了。现在大嫂一走, 只怕以?后二嫂跟咱娘是越来越隔膜不到一起去了。”江华见缝插针上眼药, “咱娘的年纪可?大了, 最?受不了委屈。”
“谁也不会让娘受委屈, ”江佑随手拔了个石头缝里长出的杂草,“春香不是那样的人。”
秦云更不是那种能被欺负的人。
“那可?说?不好?。”江华就不明白了, “你们日子过不下?去离了不就行么?也省的以?后闹心。你现在说?离不离, 说?不离又在外面吹冷风。也不知道?你到底是图个什么?”
“图不想睡觉吧,”江佑寡淡一笑, 被风吹凉了脑子,“走吧, 回。”
江华跟在后面, 还有?些失望:“哥,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优柔寡断了, 委屈的都不像你了。”
江佑低哈出一口气,肺里都是凉意。
“都他娘生活逼得。”
两人回到家的时?候, 家里人都起来了。
秦云一看见江佑就要拿洗衣棒锤他:“要死啊你, 喝了酒还敢出去!要没你弟跟着你, 你就等晕在外面冻死吧。”
“我?那不是出去醒醒酒么?”
“有?你这样醒酒的么?”秦云气的不轻,又打了他两下?, 见他不躲,也是心疼地不行,摔了洗衣棒,又拽着他上下?看着, “你这个讨债的,要真是出什么事,你让我?怎么活!”
这还是秦云第一次说?没了他就活不了的话。
江佑低头弯腰,才看见秦云两侧已生了白发。
“娘,我?错了。”
“错什么错,天天见你认错,也没见你改,”秦云推江佑进屋,“快进屋暖暖,衣服都是凉的。”
“好?。”
江佑心情低迷,江天跟江父对视一眼,都没开口。
秦云看着江佑躺在床上,又看了站在床边怯弱不知下?脚的杨春香,声音冷淡。
“我?不管你们两晚上又闹什么,现在都给我?老老实实睡一觉。要是在我?这睡不好?,也别勉强,趁早带着你的东西给我?麻溜的滚回你娘家去。”
杨春香满脸都是泪痕,被秦云这话一说?,吓得一瑟缩。她低着头,下?意识地去看江佑,希望像往常般躲在她身后。
出乎意料地,江佑已经闭上了眼,像是没听见秦云再说?什么。
大晚上的,秦云也不会像那些不讲究的婆婆扯着嗓子骂什么,敲打了杨春香两句,她才放心出去。
“都睡吧,明早都还得下?地干活。”
江天皱眉,看向?江华,问了两句,还想再问,就被江大嫂拽了下?袖子。
江大嫂顺着婆婆意思往下?说?:“快让老三回屋暖和暖和,都在冻了半天了。有?什么事明天再问。”
屋外,在江大嫂的三两言语下?,很快归于平静。屋内,空气更是静的能听细针落地的声音。
杨春香站在床边一动不动。她哑着声音,一遍又一遍地低声喊江佑。
江佑脑子疲惫,完全放空,感觉已经不转了,耳边的声音穿耳不留意。
杨春香喊了半天,嗓子都有?点干了,脚也站麻了。
之前,无论她往那一站,江佑都会嬉皮笑脸过来哄她上床,给她捶腿。
现在是怎么了?
江佑脑子无意识地闪过很多片段,直到身边的动静越来越大。而?后,他感觉有?人压在了自己身上。
冬天夜里冷,江佑都是自己躺外面,方便关灯和早起倒洗脚水和夜壶。
江佑没睁开眼,也全当感受不出杨春香手指勾勾绕绕的暗示。
直到杨春香自己脸烧的受不了,躺在里面。
江佑才慢慢睁开眼。
他想,原来两个人吵架了,如果他不去哄杨春香,杨春香还是会自己上床的,不需要他多此一举。
“明天我?会跟爹娘说?,小妹生意我?不干了。”
杨春香衣服都不脱了,声音尖利:“你说?啥?”
江佑胳膊弯曲放在脑门,没回答她问题:“我?这一辈子可?能也就只能当个小会计了。你要是觉得委屈了你或者是委屈了你娘家,那咱们好?聚好?散,趁早换下?个。”
短短地两句话像空投雷弹,几乎要把她炸的体无完肤。她一时?不知道?是该先认错劝江佑干生意,还是该拽着他领子斥问他是不是想离婚?
江佑怎么能这样?
“你不要我?了?”
“你不觉得我?们现在日子过得很累吗?几乎每天晚上我?们都在争吵与和好?的路上。”江佑闭上眼,似在梦喃,“我?们怎么会变成了这样?”
杨春香回答不上来。
幼年的江芝是让她仰望的存在,而?结了婚后的江芝是让她俯视的存在,曾经有?一段时?间,她还唯恐江芝沾上了他们家。
除去多余的想法,看着昔日可?望不可?即的人跌落神?坛,成为让自己俯视的存在,她心里不免洋洋自得,带着几分居高临下?的傲然。
可?今年江芝回来,她发现江芝依然是那个江芝。她漂亮、自信、大方、华丽,举手投足自带贵气,昔日的沾沾自得都像一个笑话。
可?那些东西,如果没有?秦云的偏心,本该她也拥有?。
做错事的一直都不是她,可?为了江佑赔笑道?歉的也一直都是她。她就算有?错,那秦云没错吗?江芝没错吗?
杨春香被江佑护了那么多年,早有?了份底气:“江佑,你不能这样对我?。我?不离婚,死都不离婚。”
“我?没说?离婚,只是告诉你,以?后我?不会再去公社,也不会经手任何生意。”
他话没说?完,就被杨春香打断。
“不行,那是咱们的生意,不能给江芝!”
“杨春香,”江佑睁开眼看向?她,很是郑重,“我?最?后说?一次,那是江芝的生意。你可?以?不信,但不能乱说?。再有?一次,咱们就是不离婚,这个家也容不下?你了。”
她这话说?出来,小气巴拉的江华都能剥了她。
“可?是...”
杨春香看江佑还想再说?些什么,江佑已经翻过身背对着她,一幅睡着了的样子。
第二天一早,杨春香起的很早。
准确来说?,是她一晚上都没怎么睡着,翻来覆去地睁眼到天亮。
直到听见屋外传来秦云招呼江大嫂做饭的动静,她才磨蹭蹭地起床。
她刻意发出些声响,江佑依旧闭眼,呼吸均匀,时?不时?还有?些鼾声响起,一看就是睡熟了。
杨春香心里七上八下?,既希望昨天的一切都是江佑醉话,又怕江佑是酒后吐的是真心话。
她开门出屋,迎面遇上拾鸡蛋的江大嫂。
“春香,正说?找你呢,你等我?一下?,我?给你拿个东西。”江大嫂把鸡蛋放蛋筐里,洗了洗手,从?她屋里抱出一罐麦乳精和两封奶粉。
“这是之前你哥带回来的东西,娘给了我?,我?这马上要走,也不好?带。你跟老二拿着,自己吃也行,送人也体面。”
江天回来就带回来两罐麦乳精,秦云留一罐,一罐给了江大嫂。
“嫂子,这、”杨春香接过东西的时?候都有?点傻,“这太多了。”
奶粉和麦乳精这是她从?小做梦都不敢想的东西。
“拿着,我?之前没跟你客气,你也别跟我?客气。”江大嫂爽利地笑了下?,“都是自家姐妹,不讲虚的。”
本来神?思不宁的杨春香出门就被江大嫂的麦乳精和奶粉给砸晕了,脚像踩在空中,落不到实处。
一个早上干活都有?点晕乎乎的。
这么多东西,她该咋分啊?
直到吃早饭的时?候,江佑跟江华从?外面回来,肩上都落着早起的濛濛细雨。
“你们两个去哪儿了?快进来吃饭。”
“来了。”
江佑坐在杨春香身边,后者脸上表情瞬间紧张起来。细看之下?,握着筷子的手都在轻颤,看向?他的眼神?带着乞求。
“吃饭吧。”江佑给她夹了一筷子鸡蛋。
因着江天一家要走,这几天做饭,秦云都很舍得。
杨春香悄悄松了口气。她想起来,刚嫁过来的时?候,她吃饭上桌的时?候从?不来夹鸡蛋夹肉。
在杨家的时?候,这些东西都是最?先紧着干活的男人吃的。杨婆子不是对闺女们不舍得,她对自己都不舍得。荤菜上桌的时?候,她都跟着闺女一起啃野菜窝窝配辣椒拌野菜。
在那时?候,只要家里有?荤菜上桌,江佑总是第一个先给她夹。
她想,昨晚江佑肯定是喝醉了。
大嫂也给他们送东西了,还送的那么好?的东西,了了她一块心病。
一切都在朝着好?的地方发展。
大队里的人家早饭都是简单一吃,江父又是种了一辈子的地,吃饭很快。
基本上没吃几口,就开始往下?灌稀饭。
等江父喝完第一碗稀饭的时?候,江佑起身给江父盛饭。
饭递到江父手里,江佑才沉声开口。
“爹,我?上午就不去大队部了。”
江父瞅他一眼,皱眉,不大满意:“有?事?”
在江父心里,再大的事也大不过下?地和大队。
“过完年不就春种了么,队里也忙,我?就不跟小妹一起干了。我?上午跟她说?一声。”
“这么突然?”秦云扫他一眼,视线又压在杨春香身上。
杨春香刚抬头就迎上秦云面带不喜的目光,霎时?,软了。她嘴唇动了动,指甲紧紧扣入掌心,几乎发不出声。
不、不能。
秦云跟江父都在,自带威严的大哥也没下?桌。
她现在要是敢当着一家人的面掀桌子吵起来,秦云那边就敢拿扫帚把她赶回家。
“真不干了?”江天插句嘴。
“忙,”江佑笑,“年后地里忙,队里也忙,你又要我?看书?,哪儿还有?两头跑的时?间。”
不只是因为杨春香,也因为江芝。
他昨天吹风的时?候,也想清楚了。他不能依靠着江芝,也不能让邝深这样觉得。
不然,以?后真到了他们过不下?去的那天,他的腰板都挺不直,又该怎么为他一手带大的妹妹撑腰?
他至少?要跟邝深是不牵连地平等关系。
之前帮忙是帮忙,但现在不行了,以?后利润大了,怕是会越来越牵扯不清。他自己的媳妇就是很好?的前车之鉴,他不想再被利欲控制,被生活戏耍于股掌之间。
他相信他会靠着自己双手,拥有?自己的事业,跟老大一样铺在下?面,成为家里人最?坚强的后盾和依靠。
“挺好?,安心看书?,”江天像信了般,点点头,眼睛转过江佑,停在杨春香身上一瞬,很快收回目光,“日子长着呢,想清楚再走。”
江父点头,拍了板:“听你哥的,先把地种好?。这地里也有?大学?问。”
“你不懂就别说?话,”秦云心烦,放下?筷子,瞪江父一眼,赶他,“去去去,种你的地去。不是说?地里有?学?问么,你赶紧过去好?好?研究。”
江父被秦云下?了脸上,吹胡子瞪眼,两手往后一背,气哼哼走了。
江父一走,江大嫂就跟江天带着两孩子进屋收拾东西。
江佑见秦云面色忧愁,凑上去嬉皮笑脸哄她开心:“亲娘,咋还挂脸了,你之前不是不想我?跟小妹一起做生意么?我?现在不干了,不是正合您的意么?怎么还不高兴了?”
“还不是担心你这个讨债鬼!”秦云伸食指戳他脑门,“你要没你妹带着你,你说?说?你以?后能干个啥?”
“那可?多了。我?给您数数,”江佑掰手指数,“会计,算账的,你儿子会吧?种地,这个你儿子也会。修东西,勉勉强强。我?现在不还看老大带回来的绝密教材么?您就等好?吧,我?夏天也给您考个大学?回来。到时?候,你可?就有?两个大学?生儿子了。整个大队,谁都没您跟我?爹风光。”
秦云没江天看的开,相反,她心里还很矛盾,像是堵了一口气。
之前,她确实不希望江佑跟江芝一起做生意,可?她也不希望自己儿子一辈子埋头在地里,风吹日晒的,还只能顾个温饱?她能不心疼?
虽说?有?考试,但也不是她瞧不起江佑的,就他那脑子,要真能考上,天得下?红雨。
那一年刚能考试,他跟老三一起复习。家里人都很紧张,秦云每天都给两人煮鸡蛋,补充营养。老三不喜欢吃鸡蛋,吃了两天就再也不肯吃了。倒是江佑每天都是,一天两。
最?后,老三考了个省内最?好?的大学?,他几科加起来还不够老三一半。
现在,江佑竟然还敢奢望考大学??
“你倒是真敢想!”秦云白他一眼,“你别说?考个大学?了,你能考个大专,不,你只要是能有?个学?上,我?跟你爹家的祖坟都得给你冒个烟。说?不定,你爷爷半夜都要给你托个梦。”
江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