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人就会理?”老夫人又何尝不知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不然她也不会在安乐侯做到如此地步还去管他死活了,只是这事不是想管就能管的。
“那,那可如何是好啊,”侯夫人又起了身,跪在了地上,“老夫人,您想想办法,想想办法啊,不能让我们一大家子上街要饭去啊。”侯府现在就靠一个爵位撑着,要是没了爵位,还真不知要如何过活了。
“我现在没法子,你先回去,让我想一想,”老夫人疲惫的按了按眉,说道。
“夫人,您先回去吧,老夫人昨晚一宿没睡,等二老爷他们过来后,再过来商量商量。”邓嬷嬷见老太太累极,也开口劝道。
侯夫人如今有求老夫人,自然不然违抗,只得呐呐说了句,“那我晚些时候再过来,说完人就起了身,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一个一个都不省心,”熙和堂里终于恢复了平静,老夫人这才撑不住的倒回了榻上,阖上了眼。
邓嬷嬷见了,忙劝慰道,“好在二老爷没事,事情一桩桩解决,都会过去的。”
“过去?”老夫人睁开了眼,双眼通红的瞪着前方,“过不去,从我做这安乐侯府的继室开始,这日子就没有过去的一天。他在世时,我要防止他打压我儿子,祸害我儿子,他死了,我还要防着他宠出来的祸害,别连累到我儿子……”
安乐侯亲母谷氏,安乐侯老侯爷的原配,是安乐侯恩师之女,两人算是青梅竹马长大的,情分不比常人,便是在恩师一家落败以后,他也是不顾反对依然娶了自己的小师妹,而他爱妻的名声也在京中盛传,只可惜,红颜薄命,谷氏在诞下安乐侯后伤了身子,没多久便去了。
稚子还小,老侯爷公务也重,只得再娶,一连串的相看查探后,才选了父母已丧的老夫人。
老夫人当日之所以会成为老侯爷继室,并不是说她愿意,只是家中长兄如父,却并不管事,长嫂便为她选了这门外人认为高攀的亲事。
嫁进门来,老侯爷除了最开始安乐侯需要人不离身照顾时,把安乐侯放在她身边照顾了两年,之后便把安乐侯带到了身边教养,还将她当贼一般的防着,在老夫人生了季源后,防得更甚了,甚至还时常打压季源,就担心次子压过长子了,这又怎么能让老夫人不怨。
只是邓嬷嬷知道归知道,可她毕竟只是一个下人,不好接这话,便转开话题道,“您衣裳已经湿了,先去换身衣裳吧。”
老夫人这才想起自己还穿着一身湿衣,想着如今她可不能倒下,还得为儿子孙女撑下去,便又撑着起了身,一边往内室走一边吩咐道,“等会儿去季管家那里说一声,给去雪山的那些人赏银,银钱直接从我私库走,还有源儿就一个人回来了,那些护卫怕是已经……让季管家找老大要份名单,那些护卫家属一定要妥善安排……”
“芊娘刚没了孩子,这些事就不要拿去烦扰她了,倾倾那里,送些冻伤药过去,女孩子的手就像她们的第二张脸,可不能落了疤。”
“欸,好!”邓嬷嬷跟在她身后,轻声应道。
侯夫人出了熙和堂,心里越想越怕,安乐侯惹到的人,老夫人的冷硬,让她打心底里发寒,一时间,一贯撒泼解决事的侯夫人这次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六神无主的她,只急于寻找一个可以倾诉的人,便想也没想的奔向了长女季萦的院子,芳华苑。
而此时,季萦还在书房里有条不紊的练着字,似乎安乐侯一事对她没有半点影响。
“姑娘呢?”侯夫人说是在问守在门外的丫鬟,实际人已经推开门进来了,只是在看着季萦垂眸写字的平静样子后,一时间满腔的怨愤竟突然被堵住发不出来了。
只是怔怔的站在那里,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倒是季萦,看了她一眼已经歪了的发髻,和晕了的妆,皱了皱眉,“母亲,怎么了?”
“萦儿,你说冥冥中会不会真的有命中注定?”侯夫人喃喃道,她是庶女,为了逃脱庶女既定安排的命,抢了嫡姐婚事才能嫁进侯府,却没想到,抢来的丈夫,抢来的身份,并没有她想象的那么美好,活得甚至还不如一个商人之女。
侯夫人的一句话,直接让季萦手下一抖,豆大的墨汁就滴到了上好的宣纸上,蕴染开来,原本好好的一个字也彻底不能看了。
季萦干脆搁了笔,“什么命中注定,不过是世人用来禁锢无能者的说法。”
听了季萦的话,侯夫人却忍不住哭了起来,“可你父亲如今得罪了徐阁老,侯府的爵位都可能不保,不认命还能怎么办啊。”
季萦听了却是眉头都没皱一下,仿佛早就知道了这个消息,她只是离开桌案,来到了侯夫人,伸手拿着帕子一点一点给侯夫人擦去脸上的泪,缓缓道,“母亲放心,父亲会没事的,侯府的爵位,最后一定会是大哥的。”
“真的?你怎么知道会没事,你有什么办法?”
侯夫人听到,眼泪都顾不得掉了恶,一把抓住季萦正举起的手腕,只是很快她又颓丧的松开了她,抹了把泪继续哭到,“我真是糊涂了,辅国公都不敢插手的事,你一个闺中女子又有什么办法。”
侯夫人的眼泪真的是说收就收,说掉就掉,这会儿哭声越来越厉害,季萦却依然面无表情,手也收了回来,就站在原地静静的看着侯夫人哭,直到侯夫人自己哭得累了,觉得一个人哭不下去了,微微收了收音。
季萦才继续说道,“母亲可哭够了?大哥也快回来了,母亲妆都花了,先去梳洗下,不要让大哥看到担心。”
“靖哥儿要回来了?”侯夫人听到儿子要回来的事,忙自己伸手擦了把脸,吸了吸鼻子,“你怎么不早给我说,我先去收拾下。”说完又风风火火出去了,似乎忘记自己所来为何了。
“姑娘,”见侯夫人离去了,门外守着的丫鬟锦红赶紧进来,看着背对她站着的季萦脸色忐忑。
季萦背光站着,脸色处于明暗之间,看不分明,只听她冷声问,“东西送去了吗?”
“送去了,”锦红见季萦没有生气,轻呼了一口气,忙回道。
“那个车夫怎么还没找到?让徐进抓点紧,还有季海那里你亲自去一趟,告诉他,下次要是再拦不住侯爷,就不必回来了。”
“是,奴婢这就去办。”锦红赶紧答道,恭敬的退了出去,又把门小心的带上了。
屋内又恢复了平静,季萦已经提步回到了桌案处,伸手拿起桌上那张晕了墨点的纸,看着那个被写毁的命字,神色莫名。
突然,她轻笑一声,嘴角微微上扯,眼里却透着一股阴狠,很快手上的纸被她撕成了碎片,又抬手把碎片扔进了案桌前的火盆里,化为灰烬。
☆、是意外,还是预谋
不同于熙和堂的气氛低压,也不同于芳华苑的诡异气氛,磬漪苑正井然有序的忙着,场面热闹又温馨。
季漪回到磬漪苑,便给了锦月几日假,让她回去休息,而方嬷嬷看着季漪浑身雪水的狼狈样子,心疼坏了,忙吩咐了小丫头去烧热水,这边又亲自去了小厨房,吩咐人给姑娘准备炖品,午膳,回来后又赶紧拿了季漪要换的衣衫来熏,一时间磬漪苑每个人都在进进出出,忙里忙外,扫雪的,准备热水的,负责熏衣的……
“怎么才去一日,这手就冻成这样了,锦月这丫头,怎么伺候的,这大冬天的,生了冻疮来年可就麻烦了……”季漪泡好澡,穿戴好后,方嬷嬷就拿着方才邓嬷嬷派人送来的冻伤药进来了,看着没有一处完整的手心和手指,都不敢动手上药。
“这不怪锦月,是我自己要上山去找父亲,这也就看着严重,不疼的,对了,锦月她手上也冻伤了,您也拿瓶药给她送去,”
季漪坐在软榻上,出声道,想了想又说道,“另外再从帐里拿一百两银子出来,分成两份,一份给她,一份给她哥哥邓石。”
“一百两!”方嬷嬷惊了惊,到底没忍住,出声道,“会不会太多了?”
季漪一向受宠,每个月月例二十两,遇到出去游玩,季二夫人还会额外给银票,再加上季二老爷也时不时给零花,院子里的日常开销又由二夫人那里出,所以手上银钱还是有许多,不过一百两也确实不是一个小数字了,这要贫穷人家,省点吃够吃大半辈子了。
而锦月一个月的月例也不过一两,这陪姑娘出了趟门,就得了近十年的月例。
“不多,他们随我上山,找到了父亲,也就是救了二房,一百两银子又哪里算多。”
“老奴知道了,给您上好药,传好午膳后便去办。”提起二老爷,方嬷嬷便住了嘴,忙答应下来。
“还有这几日,二房人心不齐的,应该也能看出来了,别的我不管,我们院子里的,嬷嬷先看着办了,这几日尽心的,磬漪苑里,就多发一份月例。”季漪淡淡道,赏罚分明,才不至于让跟着她的人寒心,同时也是为了让大家看看,患难之时能够继续忠心的,才会长远。
方嬷嬷已经给季漪抹好了药,又剪来纱布开始给季漪包破皮的地方了,听了季漪的话,不由停下手抬起头看向了她,内室挂了厚毡不算亮堂,因而白日也点了灯,昏黄的烛火照在少女细嫩的脸庞上,静谧又美好,昔日天真稚嫩的小姑娘已经开始有着属于少女的艳丽和成熟了。
“嬷嬷,您怎么了?”季漪见方嬷嬷看着她发愣了,不由出声问道。
“没什么,不知不觉,姑娘已经长大了,已经开始会安排事了,还安排得很周到。”方嬷嬷回过神,感叹道,心里开心的同时又有些酸涩,长大了,便再不会依偎在她怀里撒娇了,长大了,便渐渐会开始有属于少女的烦恼了。
季漪听了却忍不住两颊微红,忙低下了头。心说,她何止长大了啊,上辈子她死的时候都已经十九了了,又做了五年的孤魂,算来都快二十五了,都老了啊。
“瞧姑娘,还害羞啦,”
方嬷嬷见季漪的模样,笑着打趣道,心里的那一丝酸涩竟也散去不少,手上又恢复了动作,继续给季漪包手指头,“姑娘说的,嬷嬷都记下了,等姑娘用好饭,老奴就去把这些都办好。”
“嗯,”
季漪轻咳一声,点了点头,“安哥儿嬷嬷可去看过了,这几日天冷,他院子里可缺碳?还有大伯的事,有什么消息传出来?”
“安哥儿院子我昨日去过了,寇嬷嬷说他在背书,我便没有打扰,就留了些碳回来了。侯爷,侯爷的事……”
方嬷嬷犹豫了瞬,还是低声和季漪说了,“府中都在传,侯爷这次怕是惹了什么人,才会进了兵马司,再加上昨夜老夫人都在各院落锁后才回来,一时间大家都有些人心惶惶。”
“我用过饭去祖母那里看看。”
这事她早有预料,倒也不觉诧异,如今也只有先知道安乐侯到底惹了谁,才能看看该怎么做了,倒是还有一事,她想弄个明白,又抬起了头,看向方嬷嬷,“嬷嬷,锦芝可有对你说什么?”
“锦芝?”
方嬷嬷把最后一根手指包好,又仔细检查了遍,才满意的放下季漪的手,“没有啊,这丫头大约是吓着了,自从醒来后便一直很沉默,晚上还老是梦靥住,怎么了,姑娘怎么会如此问?”
“没什么,等她好些后我去看看她。”季漪低头看了眼被包得如粽子一般的手,随口回道,同时心里闪过的疑念越发深了,挥之不去。
季漪做为公主时,对于外界的事知道得甚少,小季漪平日出行,都由二夫人安排好的,因此也不知道,人们出行的马车,都有登记造册的,否则视为黑车。
她也是在去京郊外的路上,问过邓石才知道,在前朝时,出过大官之女被雇的马车车夫杀害一事后,朝廷便颁布了马车令,各地都设有马车管制处,凡驾驶马车的车夫,购制马车的人家,都会专门登记造册,马车上也会有一个编号标志,证明这辆车是有登记过的。
到了本朝,随着民风开化,出行的人增多,便有大商和朝廷合作成立了车行,代替了马车管制处,但凡在京都做车夫的,不论是受雇于人,还是自家有马车,都要缴纳一定的管理金,去车行接受过训练,合格后才能挂牌出行,更不能做出,出了事弃车而逃的事,否则将会被严惩,严重者还会被流放或处以极刑。
那日小季漪要去找季二老爷,因不想让家里人知道,没有用府中马车,而是让锦芝找的马车,匆匆出行,也没有注意车上标志。
如今她细细想了想小季漪留下的最后记忆,发现那天发生的事都太多巧合和不可思议,刚好是在出城后没有人烟的地方马儿发了狂,而车夫半点没想过重新御马直接跳了车,根本不像是受过专门训练的车夫,更奇怪的还是锦芝,明明身子在车门里去拉的缰绳,就算马儿发狂,拉着车跑得过快,她也是被惯性摔进车内才是,怎么会直接掉下马车,还就在她掉下去的一瞬间,车辕就断了,马儿跑了,马车直接撞向了山壁。
熟话说,巧合多了就成了蹊跷,不可思议多了便成了刻意,如此,小季漪的死,到底是意外,还是有人蓄谋?季漪想到,就有些坐不住。
锦芝今年十六,是小季漪三年前出去游玩时,捡回去的姑娘,当时她已经奄奄一息,全身都是鞭伤,甚至已经开始溃烂,没有一处完整的,如果不是小季漪,她只怕早已经不在人世。
如果当真是蓄谋,又是什么样的理由,能让她背叛给了她一条命的小季漪?
“嬷嬷,那日我出事的马车,后来怎么处理的?”季漪抬起头问道。
☆、试探
“马车?这老奴倒没注意,当时您昏迷不醒,整个磬漪苑都着急坏了,一时间没顾得上问这个,想来应该是侯爷处理了吧。”
方嬷嬷站起来把药箱收好,疑惑的看着季漪,“姑娘怎么想起问这个了?,”
忽然,她又似想起了什么,立马愤恨的说道,“也是,都是那杀千刀的车夫太不负责了,也不知道是哪家车行的,老奴都忘了问锦芝了,等会儿我去问下,看能不能把那人找出来。”
“我就随口问下,嬷嬷也别去问锦芝了,她本来就被吓着了,就让她好好养伤,车队里人这么多,就算问了也找不出来,如今府里事正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再说我也没事了。”
季漪阻止道,心里却觉得马车这一条线索怕是断了,安乐侯能把人送回来都是不错了,怎么可能有那个心情去处理马车。
如果这事当真是蓄谋,已经过了这么些天,怕是早就被人抹去痕迹了,如今她再让人贸然的去问锦芝,只怕不但得不到什么有用的消息,还要打草惊蛇了。
“欸,好,老奴知道了,”方嬷嬷听到姑娘说要让锦芝好好养伤的话,犹豫了下,就应了下来。
季漪看着突然有些发愣的方嬷嬷,突然有些后悔问了方嬷嬷这事儿,毕竟在小季漪的记忆里,方嬷嬷待锦芝十分不同,颇有些把她当闺女待的意味,若是锦芝当真有不对的……
她倒不担心方嬷嬷的忠心,就怕她会被人利用了。
想到这里,季漪赶紧转移了话题,朝方嬷嬷吩咐道,“嬷嬷,我饿了,去端饭吧,用过饭我歇歇还要去祖母那里。”
“饿啦,好,老奴这就去端饭。”方嬷嬷是个风风火火的性子,一听姑娘饿了,立马什么都想不到了,人很快就消失在了屋子里。
季漪见状这才轻吁了口气,可旋即脸色又凝重起来,她直觉上可以肯定,小季漪的死不是意外,只是她想不到,有什么原因会让人对一个十三的小女孩下手,还有二房最近出的一系列的事情,让人无端觉得意外有些过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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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五回来了吗?”
京都西边看似不起眼的一处宅院书房里,一男子身着蟹壳青鹤氅立在窗边,看着外面还在下的雪,淡声问道,他身材颀长,清隽的脸上有些苍白,郝然便是在山洞中的姜谌允。
他身后还站着一个三十多岁,身材中等,面容清瘦的青年男人,那是跟随他多年的邬崎。
此时听了他的发问,邬崎忙回道,“已经在路上了,估计也快到了,太夫人昨日派人过来了一趟,问您何时回来,属下不知您具体回京时间,便用了姜五的回京时间。”
“这几日府中有事?”
“这倒是没有,不过昨日安乐侯府老太太上了门,听说安乐侯昨日在花楼和徐首辅的子侄打架,把人耳朵咬下来了,现在被关在兵马司里。”
邬崎回着,大约是觉得好笑,忍不住多了句嘴,“这安乐侯也是厉害,不去寻找可能葬身雪山的弟弟,反而逛上了花楼,还惹了祸事,属下听说,这事被蔡御史知道了,正摩拳擦掌,准备明日大朝好好参这安乐侯一本呢。”
”说来这侯府老太太也可怜,儿子生死未知,还得来为不管儿子死活的继子奔波,属下还听说,这侯府都没人去找二老爷,老太太不得不同意自己才十三的嫡亲孙女去找人,一个小女孩,冰天雪地的去找人,也是……”
姜谌允闻言眉头微蹙,人也转过了身,看了眼邬崎。
邬崎自知失言,忙低了头,轻咳一声回道,“国公爷一直便忌讳和徐首辅因这些事对上,便没管,想来太夫人不忍心,才让人来问您回来了没有。”
“等会儿你去兵马司一趟,让人把人放了,蔡御史那里你也去一趟,把他儿子和盐商的信件给他,他该知道怎么做了。”姜谌允收回了眼,抬步走到桌案处,拿起上面的其中一本公文,吩咐道。
邬崎眼里微讶,却很快应了下来。
“徐府最近有什么动静?”姜谌允又问道,人已经到了太师椅上坐下。
“徐府大门依然紧闭,只有几个御医进进出出,还有一事很奇怪,徐老太太在这次孙子被咬掉耳朵后,竟然没带人打上门,像是不知道消息一般,我猜徐潘可能是真病重了,不然怎么会……”
似乎又想到什么,邬崎又从宽袖里掏出一封信件,上前恭敬的递上,“今早下人开门就看到从门里露出来的,属下已经查验过了,没有什么问题,却不知是谁塞进来的。”
姜谌允接过信,看了一眼信封上写着的徐首辅之密,手指微动,拿出了信纸,不过片刻,他抬起头吩咐道,“去准备一下,我进宫一趟,蔡御史那边你不用去了,让兵马司把人放了就行。”
姜谌允这番出去,便是为了拿到徐潘把持朝政,忤逆朝纲,徇私枉法的证据,只可惜证据拿到了,却并没有十足的把握能一次扳倒徐潘这座两朝重臣的大树,因而才没有立即进宫,而是悄声回了这座小宅。
此时,姜谌允却忽然改了主意,选择进宫,邬崎便知这封信不同寻常,却也不多问,忙应声退了下去。
——
季漪用过午饭,小憩了一会儿后,就让方嬷嬷给她拿了件斗篷,带了个院里的小丫头去了熙和堂。
“二姑娘来拉,老夫人正和二老爷,世子他们说事,您要不先移步耳房坐坐,大姑娘也在。”邓嬷嬷守在熙和堂门前,见季漪进了院门,忙迎了上去,温和的笑道。
“大哥回来了?”
季漪扬了扬眉,看来季萦那日所说派人送过信一事,并非敷衍了。
不但没敷衍,还应该是快马送信去的,毕竟安乐侯世子季元靖在应天书院读书,距离京都就算骑马也要二日行程,如今又逢大雪,路不好走,除非是快马送信再收到信就马不停蹄往回赶,才能今日就到了。
“嗯,对,刚到没多久,外面冷,您快进去,耳房也摆了茶点,有需要唤老奴一声。”邓嬷嬷回着,一边又忙把季漪往耳房引。
季漪道了声谢,便进了耳房,看着坐在椅子上,垂眉敛目的季萦笑着叫了声,“大姐姐。”
“二妹妹也来拉,快过来坐。”季萦抬起头,朝她笑了笑,回了一声,笑容清丽,声音柔婉,和劝老夫人去救安乐侯的那副冷漠样半点都重合不起来,竟像是两个人一般。
原本季漪还想着如果见到她一副愁眉深锁的样子,该如何安慰下她安乐侯一事,如今看来,却是不需要了,她表现得,仿佛安乐侯一事已经解决了般。
而且似乎心情还很不错,季漪坐下后,她就温声细语的问候了一番,没多久,她又拾起一块糕点递了过来,“厨房刚做的蒸糕,我记得二妹妹小时候最喜欢吃了,赶紧尝尝,味道还不错,我都吃了好几块。”
季漪刚要伸手接过,可在看到里面撒着的花生屑时,又收了手,低下头,颇有不好意思的开口道,“大姐姐,我对花生过敏,还是你吃了吧。”
小季漪花生过敏,这点和她前世倒是一致,只要一沾花生便会引发喘症,陷入昏迷,全身还会起红疹子。
这还是小季漪五岁那年,季萦给她吃了一小袋花生导致昏迷不醒发现的,季萦因此被禁足一月,也是那时起,季元靖对她这个堂妹,比对季萦这个亲妹妹还要好,而季萦则显少来找季漪玩了,她该不会忘记才是。
瞥眼一看桌上摆着两碟蒸糕一碟豆沙糕,一碟加红枣的蒸糕和豆沙糕就放在季萦身侧,而带花生屑的蒸糕却在她这边,季萦还是特地抚了袖子绕过身边的两盘蒸糕取了这块花生屑的递给她。
舍近求远,是有意还是无心,季漪脸上不动声色,眼睛却瞥向了季萦。
“呀,是我不对,竟忘了二妹妹对花生过敏一事,”
季萦脸上似乎有些尴尬,赶紧把手上的糕点放下,伸手拉过季漪的手,软声道歉,“二妹妹,你别怪姐姐,姐姐并不是故意忘记你的事,只是之前生了一场大病,好些事都忘了。”
季萦说得真切实意,语气里还隐隐透着失落,季漪怎么好责怪,何况这原本便不是什么大事,“不怪大姐姐,我离开京都都好几年,就是不记得也是正常,”
季漪轻声说道,随后又关切的问她,“大姐姐生过一场大病吗?我都不知道,现在身体如何了?”
“嗯,二妹妹不怪姐姐就好,”
听到季漪如此说,季萦面上释然的笑了笑,“现在没事了,都是前些年的事了。”
“和二妹妹分别这么些年,路途遥远,也没个联系,也不知道二妹妹如今的喜好,平日里都喜欢做些什么?”季萦随后又状似不经意的问道,双眼也看向了季漪。
☆、未来奸逆季元靖
“大姐姐也知道我的,从小就贪玩,好吃,喜好无非也就是玩和吃,母亲让我学些东西,倒是费了不少精力。”季漪回视着季萦,目光不躲不避,说完还眨了眨眼,一双潋滟的眸子里满是俏皮,粉黛未施的小脸上两个梨涡尽现,一举一动间都是属于小女孩的天真。
季萦看得微怔,不知想到了什么,一时间有些出神,许久才垂下眼回了句,“二伯母也是为了妹妹好,”
这时,跟着季漪来的小丫头已经在一旁泡好了茶过来放到了矮桌上,季漪端起茶抿了一口,又笑眯眯的问道,“大姐姐你呢,可还是像以前一样,每日都在痴迷琴棋书画。”
侯夫人因着自董氏嫁进来,她就处处比不上的缘故,便想着在儿女身上压董氏一头,因而在季萦小时就对她要求颇高,三岁就开始管着季萦认字背诗了,五岁就为她请了老师教导琴棋书画。
而季萦也很听话,整日不是跟在侯夫人身后,便是沉在房中学习诗词歌赋,琴棋书画。
“我就是再痴迷又如何,没有那个天分。”
季萦似乎还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竟想也没想的低声回道,低哑的嗓音里竟让人听出几分不甘,可她似乎很快意识到,又抬起头,笑了笑,“现在我就看些闲书了,倒是二妹妹,从小就有这方面的天分,别浪费了才是,二叔母为你延请的又都是名师,可别辜负了她们。”
和季萦一样,小季漪也是每日都要学许多东西,只不过不同的是,季二夫人是想着她们远离京都数年,不想女儿将来回到京都被人讽刺是什么都不会的乡巴佬,所以希望她能够多学些,技多压身,将来嫁了人在妯娌间也不会被挤压。
只是小季漪从小便喜欢看闲书,散书,对于二夫人让她学的,虽有天赋,却并无多大兴趣,大都会了就行,并不爱专研,好在董氏也知道自己宝贝闺女的性子,只要不是什么都不懂,就随了她去,便是那几位她请进门的女先生那里,她也是亲自去帮女儿游说了几次。
不过季二夫人为季漪延请名师一事是在江南,身在京都,因着侯夫人缘故并不和二房联系的季萦又怎么会知道?
“大姐姐这些事都知道,你有偷偷关心我啊,可这么多年,你都没给我写信来。”沾了才十三的光,季漪嘟了嘟嘴就问了。
季萦一愣,倒是没料到她的直接,很快又笑着回道,“是大哥同我说的,”
“原来是大哥说的。”提到安乐侯世子季元靖,季漪便点了点头不再问了。
在二房和大房并不算和善的关系里,季元靖算得上是特殊的存在,是大房和二房缓和关系的唯一媒介,季源也对这个侯府世子另眼相看,还为他写了去应天读书的推荐信。
在小季漪的记忆里,对于这个堂哥也是满满的依赖,印象里全是他温和的笑,温声细语的呵护和陪伴,还有她每年生辰都一定会收到各种周到精致的礼物。
并且在没有随季源去任上的那几年里,季元靖算是整个侯府除爹娘外最疼爱她的存在,她还记得这曾经一度让堂姐季萦对她不喜,也因此她和季萦的关系反而算得上陌生。
只是这和她所了解到的,那个历史上作为妖后兄长,窃权罔利,吞没军饷,招权纳贿,铲除异己,无恶不作的季元靖竟是完全截然相反了。
一个人当真会因沾上权欲,就变得那么厉害?
出神间,门口就传来了邓嬷嬷的声音:“大姑娘,二姑娘,老夫人让您们过去。”
——
不同于前两日熙和堂的低沉,冷寂,今日熙和堂里气氛十分融洽,开了一扇窗,通了风,之前浓重的中药味已经散去,熏炉里白烟袅袅,淡淡的檀香味若有似无的散出,人刚进门就感觉到一股暖意,房里的人,脸上神情也都很温和,连老夫人和侯夫人脸上都挂着一丝浅浅的笑意,丝毫不见前几日的冷意和忧色。
“二妹妹额头怎么了?碰着了?可严重?”在季萦和季漪朝长辈们都行过礼后,季元靖就注意到季漪的额头,关切的问道。
他今年十八,一身素色衣袍,腰间就别了一块白玉,五官不算分明,组合在一起却十分耐看。
此时他眉心微蹙,眼露担忧,季漪看着,心里微暖,笑着回了季元靖,“不算严重,已经没有大碍,大哥别担心了。”
“没事便好,下次可得当心。”季元靖闻言轻舒了口气,又柔声道,“前段时间,永嘉侯世子送了我两盒宫里的祛疤膏,等会儿我让人给你送来,姑娘家,可别留了疤。”
季源听了季元靖的话,这时也想起他当时看到季漪换药时的那条狰狞的疤痕,想到容颜对女子的重要,不由暗骂自己的粗心,抬头感激的看向他,“还是元靖想得多些,我竟差点忘了,要给她弄几盒祛疤膏了。”说完又转身看向季漪,“倾倾,赶紧谢过你大哥哥。”
“多谢大哥了,”季漪笑着施礼谢过。
“谢什么,你是我妹妹,哪需要说谢!”季元靖笑了笑,又和一旁的季萦交代道,“二妹离京多年刚回来,许多地方已经不太熟悉,京都里也没什么朋友,大妹有空多带二妹妹出去走走,认识些朋友。”
“好,知道了,不用大哥吩咐,我也会做的,侯府也就我们两姐妹。” 季萦笑了笑应道。
场面很温馨,虽说季萦不见得具体有多少真心在里面,可至少季元靖的一举一动,都不似作假。
季漪看着,都开始怀疑,自己所知道的历史,是不是假的,如此一个眉目清明,在乎家人,团结兄妹的少年,当真会变化那么大,到最后成为一个受人唾骂的大奸逆?
季漪总感觉有哪里不对,却又一时想不明白。
老夫人瞧见这样的场面很是欣慰,“萦姐儿说的是,侯府也就你们几兄妹,你们互相扶持,侯府才会越发好。”
侯夫人在一旁偷偷撇了撇嘴,却碍于儿子在场,竟是什么也没说。
正这时,本来去让厨房做晚膳的邓嬷嬷又打帘进来了,她神情有些激动,没顾得上敲门就嚷道:“老夫人,夫人,侯爷,侯爷回来了!”
“老大回来啦?”“大哥回来啦?”老夫人和季源闻言,脸上微讶,毕竟她们方才还在商量好怎么处理安乐侯一事,这样想着不由把目光投向了季元靖。
季元靖也有些讶异,显然他也不知道,他轻摇了摇头,状做不经意的看了眼季萦,见她也是同样一副深思的表情,不由微拧了眉。
一时间大家都在想安乐侯为何就这么被放出来一事,陷入沉默了。
倒是侯夫人十分高兴,她才不管安乐侯怎么会被突然放出来呢,只要确定侯爷没事,爵位能保得住,她就十分高兴,因此她连忙问道,“侯爷回来啦?人在哪儿?”
“已经回正院梳洗去了,估摸着等会儿便会过来。”邓嬷嬷笑着回道,显然安乐侯能回来,她也松了口气,毕竟老太太也再不会被烦了。
侯夫人听了立马奔了出去,“我去看看。”
“回来了就好,这一家人都算齐齐整整了,”老夫人也想得开,人回来了,晚些时候自然会知道人为什么被放出来,这一段时间却是也担惊受怕够了,好在有惊无险,唯一的遗憾便是二房失了一个嫡孙,不过只要人还在,总还有希望的。
“祖母说的是,父亲回来了便好,至于原因,我想待会儿问过父亲,我们便知道了。”季元靖这时也开了口,依然还是那副从容的模样。
季漪见着,又看了眼正沉浸在自己思绪里的季萦一眼,她突然警醒到底哪里不对了,季萦和季元靖两人在对待安乐侯一事上面,似乎都太过冷静了。
季萦还好,至少在那日,她的表现已经算得上失去冷静,不然不会露出她对二房薄凉的一面,而季元靖,他刚回来,应是才知道安乐侯在狱中一事不久,哪怕安乐侯再如何,他为人子,血脉相连,也不会这么快就能缓过来,就算他有把握把人救出来,也不至于是之前那副泰然自若的模样,注意到她额上的伤,还有心情和人寒暄,甚至表现得似乎和二房亲如一家,关键是还没让大家觉得有什么不对。
季漪手心已经冰凉,连自己生父都不怎么在意的凉薄之人,又怎么会真的重手足之情。
他心思又该有多深,才能让自己的眼神都符合了所表现的一般真,还能不动声色的缓和了本该低沉的气氛,让原本心怀芥蒂的一群人,其乐融融的坐在了一块。
季源见母亲和侄子都如此说了,他便也应和了声,“说得对,大哥回来了便好了。”
“是啊,说来,大家都好些年没坐在一起过了,正好今晚就在青柠居一起吃个团圆饭,”老夫人笑着道,又吩咐邓嬷嬷道,“去厨房多加几个菜。”
邓嬷嬷笑着应了,忙退下往厨房去了。
“母亲说得是,是有好些年了,”季源感叹着,又看向季元靖关心道,“元靖如今学业如何了,明年下场可有信心?”
季源虽然寒心于安乐侯这个兄长,可对于季元靖这个侄子,是真心喜爱,也看中,他也希望侯府能好,便额外关心他的学业,趁着等安乐侯过来的空档又细细问了一番。
没多久,安乐侯就梳洗好换了衣衫和侯夫人一前一后进了熙和堂。
☆、锦芝请罪
“母亲,是我荒唐,还劳累您拖着百病之身去找辅国公救我了。”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他一进门就直接当着众人的面跪在了地上。
见他跪下,侯夫人也只得跟着跪在了他旁边,父母都跪下了,做子女的自然不能例外,季元靖和季萦也分别过来跪下,而季源和季漪这时也不好再坐着,已经起了身。
老夫人神色复杂的看着面前这个第一次在她面前下跪的继子。
他面相不同于季源随了老侯爷的端严英廷,是有些偏女相的清秀,年近不惑却不显老,面色有些苍白,或许是沉迷酒色的原因,眼下有着青影,如今他这般慎重的样子,倒像是在牢里接受了教训,浪子回头了。
当然了,没人知道,安乐侯如今的模样不止是因为在牢里受了两日罪反省过了,而是在被放出来时,还被人敲打过,告诉了他若不是因着有侯府老太太上门去求,他如今爵位都会飞了。
自此,这个从小认为继母要抢他爵位的浪荡侯爷,终于发现,原来继母并不是他想的那么坏,相反对比他,才是最没良心的那一个,心里有了一丝悔意,于是就有了眼前这一幕。
“起来吧,你也不小了,以后做何事要慎重,要知道你一人是小,还有家里和孩子呢。”没多久,老夫人就淡淡的开了口,她对这个继子自然寒心也气恨,只是他如今跪着,虚心认错,又有小辈在场,她这个做继母的却是不能再如何了。
“欸,多谢母亲,”
安乐侯起了身,就听到老夫人又问道,“你说是辅国公府救的你?”
“嗯,对,我听谢大人这样说的。”安乐侯忙回道。
老夫人点了点头,又看向已经起了身在拽自己儿子起身的侯夫人,“今年给辅国公府的节礼加三成,不要太轻了。”
侯夫人闻言,啊了一声,在老夫人的瞪视下,又看了眼季萦,还是咬咬牙应了,只是面上却带了几分苦色。
“还有,我们之前商议的,要上徐首辅府上道歉一事,先缓缓,等明日让人去打探下,徐府有什么情况。”
老夫人想了想又吩咐道,她本就奇怪视孙子为命根子的徐老太太,已经两日了,都还没带人打上门一事,再加上如今辅国公突然改变主意帮忙,怕是局势有所变化,如此,行事上就更加小心了。
侯夫人还乐得不用送上门被打,巴不得不用去呢,这下欢天喜地的答应了下来。
听到老夫人这话,季漪才知道,原来安乐侯惹的人是徐潘府上的人。
这徐潘,她自然也是知道的,说来好笑,兴朝总共就那么几位有名的大奸逆,成历帝时,却是接连出了两位,前期的便是这徐潘了。
这徐潘,也是个人物,两朝辅臣,前期得皇帝重用,后来为皇帝忌惮后却还是不知收敛,反而任自己的儿子到处扩张自己的势力。
可惜到了晚年因深受痔疮之苦,在冒险让御医动刀之后,一命呜呼了。
算算时日,应该就是这几日,随着徐潘被参贪污忤逆,徇私枉法后,他已死的消息便会被露出来,其党羽也会很快被肃清,如此,这大伯还是个有福的,躲过一劫了。
安乐侯这会儿已经直起了身子,却转眼就看到了一旁的季源,一时间竟觉得没脸又心虚,讪讪叫了声,“二弟。”
对于这个自小就比他出众的弟弟,他一直就是有些妒嫉的,甚至因了下人的一些挑唆,他一度担心他会来抢他的爵位,所以在知道他出事后,他还有那么几分松气,他会在出城去找他后又择回城中去喝酒,也是带了那么几分他回不来的心思。
不过在他出事蹲牢以后,他便生出了悔意,开始担心这个弟弟当真会死去了。
后来得知自己伤的是徐首辅的侄子,恐怕会丢爵,还会把牢底坐穿后,因为担心妻儿,侯府的未来,他这种悔意就更甚了。
总在想着他当时怎么就猪油蒙了心,找都不找生死未卜的弟弟,反而回城享乐呢,怎么说那也是自己血脉相承的弟弟啊。
“大哥,”季源也面无表情的应了声,对于这个兄长,他一向看得很淡,对于雪山一事,也就能看得开了,如今也只盼着,他不再惹事累害家里也就罢了。
没有寒暄兄弟情义的场面,大厅里还陷入了冷凝,安乐侯感觉更尴尬了,浑身不自在,转眼见到了自己的侄女季漪,忽觉眼前一亮,“漪姐儿头可好些了?你可不知道当初你满头是血的样子可吓坏伯父了。”
他这话一出,季漪还没来得及回呢,季元靖首先就问道,“二妹妹竟伤得这般重?怎么伤的?”
“还不是那没有责任心的车夫害的,你是不知道,我赶到的时候……”
这大概是安乐侯第一次做出的救人事件,很是激动,如说书人一般,把当时的场景描绘的绘声绘色,听得老太太和季源的心狠往上提了提,到最后,季源脸上已经动容,再不是面无表情,而是一脸感激,郑重的道了声,“倾倾多亏大哥了,不然我……”
对于他来说,救了他女儿,就是救了他的命,如此安乐侯受不得苦逃离雪山一事,在他看来,真是再微不足道不过了。
得到这个一贯看不起自己的弟弟,这么郑重的感谢,安乐侯吓了一跳,一下子很是自得,忙道,“没什么,没什么,都是我身为大伯应该做的,对了,漪姐儿,你问你那个婢女在哪家车行请的马车了没有,也是我当时太着急你,竟忘了去看那马车了,等我带人回去,马车已经不见了,想来那车夫怕事,自己回来拖走了。”
季漪一愣,倒是没想到安乐侯会提及这茬,却正好给了她能光明正大问锦芝又不会显得突兀的由头,便笑着回了声,“还没有来得及问,等会儿我回去问问。”
“对,赶紧问问,明后天得空,大伯去给你把那车夫找出来,狠狠教训一顿,”安乐侯又说道。
“二妹妹没事就好,下次可不能这么莽撞了,如今这大雪天,出行本就危险……”
季元靖似乎心有余悸,颇为担忧的看着季漪额头,“现在头可好些了?要不再找大夫看看?”
“不用啦,我没事了,都已经结疤了,大哥不用担心,”季漪赶紧回道,自她察觉到季元靖的不对后,再看到他那和神情一致的眼神,就觉得背脊都有些发凉了。
她才十三,有什么值得他小心对待的,兄妹之情?他对季萦也不过如此。
“当真吗?你可不要因为怕看大夫故意如此说!”季元靖又继续说道,声音带着丝揶揄。
小季漪打小便怕看大夫,这事全府都知道,因而季元靖一说,众人不由都笑了起来。
连老夫人都忍不住一笑,“元靖都还记得倾倾不爱看大夫啊。”
“可不得记得嘛,为了不看大夫,还咬了我一口,这印子,现在还在呢。”季元靖打趣的说道。
“我已经长大了。”季漪顿时涨红了脸,垂下头羞恼道。
季漪话一出口,大家就又是一笑,气氛由此缓和,季源和大房一家也开始寒暄起来。
只有季漪,垂着的头一直没抬起来,众人以为,她还在因为被打趣一事恼。实际季漪确实是在恼,不止恼,还怒,她终于想明白为什么季元靖一直表现得对小季漪比季萦还好了,这混蛋是把小季漪当作大房二房缓和关系的调解物了,当然也是他接近季源的踏脚石。
他虽有世子之位,但毕竟安乐侯只在朝中挂着虚职,且风评不太好,而季源却不同,他是大儒孟老的弟子,手上人脉不少,他要入仕途,自然惦记着这些,加上现在二房又只有一个五岁的庶子安哥儿,对他完全构不成威胁,只要哄好了小季漪,季源看在小季漪的面上,也会多多扶持这个侄子。
有季元靖的有意打圆场,又有安乐侯有意缓解和季源的关系,席上,季源就成了安乐侯父子灌酒的对象,季源因季漪被救一事,也没有拒绝,便喝得有些多,到了一顿饭结束,人已经微醺。
季漪送他回去,又听到董氏因早上出去,淋了雪,吹了风,受了寒,发起高热了,她忙又去了正房看董氏,这时人已经喝了药睡下了,只是高热还没退,便又帮着董嬷嬷用热酒为她一遍一遍擦拭身子……
等确认高热退下来,董氏已经睡得沉沉后,季漪再回到自己的磬漪苑,已经很晚了。
刚进院,方嬷嬷就急急的迎了上来,说是锦芝在房内跪着,怎么拉都拉不起来,问她什么事也不说。
“姑娘,奴婢有事要对您说。”季漪刚进屋,锦芝就抬起了头,眼里含泪的看着她,大约跪得有些久,清秀的脸上没有一点血色,嘴唇有些干涸起皮,跪着的其中一条腿上还绑着竹板,看着十分可怜。
季漪皱了皱眉,“不是才刚能下床,这腿不想要了?”
季漪话音刚落,锦芝就难过的伏地痛哭起来,“姑娘,奴婢犯了错,您罚奴婢吧。”
“你犯了何错?值得如此伤害自己,先起来回话。”季漪捶在身侧的手微微紧了紧,纱布勒着破皮的手火辣辣的疼,她却没什么反应,只是眼睛直直的盯着锦芝。她不太希望,一切就如她猜测的一般,小季漪是死在了自己的善心上,死在了最信任的婢女手里。
锦芝却没有起来,依然跪在地上,低低的泣道,“那日,那日匆忙,奴婢并没有去车行找马车,而是在路上看到一辆马车便雇了,也没有注意那到底是哪家车行的马车。姑娘,奴婢错了,不该为了省时间就如此,你重罚奴婢吧。”
锦芝说着,开始在地上磕头,头重重的落在地板上,发出一声一声的闷响。
其实锦芝完全不用来请罪的,她可以随便说出一家车行名号,毕竟如今马车已经不在了,车夫也跑了,侯府不可能无凭无据的就大闹车行,也没那个本事,要知道如今的车行都是有后台的,谁也不会愿意砸了自己的招牌,损了名声。
可她来赔罪了,似乎真的是一个丫鬟犯了错,心生愧疚,终于抵不过内心的不安,来了。
“你这死丫头,干的什么事,要是姑娘有个三长两短,你就是死了都不能赎罪。”
方嬷嬷自己女儿出生后没多久就被丈夫摔死了,便对同样被父亲发卖落得凄惨的锦芝就多了几分同情,在她刚被季漪带进府时就多有照顾,这几年下来,锦芝又懂事,还对她十分依赖,什么贴己话都和她说,因而方嬷嬷早有打算认了锦芝做干女儿,免除后半生孤苦。
听到她犯了这么大的错,方嬷嬷心里一急,忙上了前来连声骂道,可看着锦芝额头已经磕破在渗血的惨样,她很快又心疼了,便又看向季漪,“姑娘,这……”
若如今站着的,当真是小季漪,她的主子,看着这样的场面,又有方嬷嬷在一旁为她求情,估计已经心生不忍,过去毫不犹豫的把她扶起来了,毕竟她也不是有意的,自己也没事。
可季漪没有,她脸色冰寒,沉着一双眼就那样静静的看着她磕。
许久,直到锦芝快撑不住了,额头的血已经流满了整张脸,血肉模糊起来,方嬷嬷忍不住再次求情了,季漪才开了口,“扣掉她半年月例,伤好后,去董嬷嬷那边受训完后再回来,我乏了,嬷嬷把她带下去吧。”
锦芝闻言,又哭又笑,又是一阵磕头谢恩,才由着方嬷嬷把她扶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