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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分 花与枪 (5)(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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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脑袋顿时大了一圈儿,然而此时此刻唯有死死咬定说:“那个我真的不知道啊,小月就是叫我代她送一下东西。他是什么人、和小月什么关系,我完全不知道。那不过是……”

初荷说这段话的时候,语速不自觉地加快,薛怀安很难通过唇语看懂每一个字,但大概意思却能明了,看着她急切撇清的模样,他的心上莫名一软,伸出手按在初荷肩上,宠爱地拍了拍,笑道:“成了,不用解释,我明白。初荷,你别老想着这个案子,有我在呢,有工夫你去想想到哪里继续念书吧。”

初荷一听,露出乞求之态,眼神软软的,说:“我想帮你,花儿哥哥,我能帮到你的,让我帮你吧。”

薛怀安却只是坚定地摇摇头,以沉默的微笑拒绝了。

初荷在薛怀安那里再次碰了壁,更加坚信了一件事情,薛怀安这个家伙,绝对是软硬都不吃的大坏人。她气鼓鼓地走回房间,盯着桌上杜小月从女学借来的三本书,想了好一会儿,决定还是应该把它们还回去。

似乎,这样做正是杜小月所期望的。

从看到密码的那一刻,她的心底就生出一种古怪的、有待被证明的想法——小月在用密码记录一些东西,也许是因为她已经预料到会有什么不幸发生,所以才会这样提前做好准备。并且,她一定希望如果有一天她真的出了意外,她知道的秘密不会被隐藏下去,她要使用某种方法,把自己知道的事情传递到别人手中。而从现在来看,她最有可能选择的传递者就是她——夏初荷。

臭花儿,要是答应让我帮忙,我就把这些都告诉你,现在开始,我们各干各的,看看谁厉害吧。初荷负气地想着,收拾好书册,往女学走去。

初荷来到女学门口,发现大门紧锁,叩了半天门,才听见里面有脚步声一点点走近。

开门的是校长程兰芝的乳母阿初嫂,三十来岁,微微发福,面庞白净和气,平日里很好说话。

初荷从怀中掏出笔纸,写明来意是要还书,阿初嫂便接了书说她会还回去。初荷立时拉住她,又写道自己还想借几本书,不知道可不可以。

“女学已经关了,不再外借书籍。”

初荷双手合十,做出拜谢的动作,脸上堆着乞求的笑容。

大约是不能言语的少女那可怜兮兮的模样让人心软,阿初嫂经不住初荷的请求,终于答应,初荷忙讨好地把阿初嫂手上的书又抱回来,示意自己顺便放回书架去。

初荷走进藏书阁,在一排排书架中找到放置数学类书籍的格架,这一架上的书着实不少,可是似乎借阅的人不多,大多看上去还是崭新的。

初荷按照这三本书上编写的收藏编号,把书插回了原来的位置。当三本书各归其位的时候,她惊奇地发现,这三本书中有两本的位置分别在书架最底层的左右两侧,第三本在同一个书架第四层的中间,三本书的位置恰巧构成了一个规整的等边三角形。

三边完全相等的三角形,多么人为化的形状,这样的位置构成绝对不是巧合,小月一定是有意抽出了这三本书,希望以此告诉我什么,果然,我就是她期望的那个传递消息者。初荷想到这里,只觉得仿佛看见迷雾中的一丝微芒,心跳快得一时无法思考,只能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然而冷静下来再一想,这个等边三角形的意义又是那么模糊不清。它可以代表一个符号,也可以象征诸如三元素、三位一体等等任何由三个组成部分构成,并且每个部分都同等重要的东西。

初荷想到手中还有另一个提示“i”,然而以她的数学知识,根本想不出如何把这和三角形联系在一起,一个是几何,一个是代数,这似乎是完全扯不到一起去的东西。

初荷想了好一会儿,觉得思考有些误入歧途,决定放弃那个莫名其妙的“i”,先去研究这个矗立在自己面前的巨大等边三角形。

初荷发觉,每当她按照这个信息或者这个暗示是小月专门留给自己的这一思路去想,似乎总能比较容易找到问题的方向,这样想来,一个等边三角形不管有什么含义,一定是小月认为在自己的知识范畴里面才对。

以我的知识来说,最熟悉的自然是等边三角形的几何性质,比如,三边相等,三个角都是六十度,三条高线和三条中线重合,三条高线的交点和三条中线的交点是同一点……

关于高线和中线的思考让初荷想到了等边三角形的中心点这个重要的几何位置,如果已有的三本书每一本代表一个点,那么,由这三点可以确定的特殊点中,中心点应该是最重要的一个。

由于没有尺子,初荷只好解下衣带当尺子去测量中心点,结果发现那里摆放着一本沃利斯的著作《无穷算术》。

初荷看了看这本书的收藏编号,发觉这本书并不应该摆放在这个位置上,如果不是被放错了,那么更大的可能就是这本书是杜小月故意找来放在这个位置上的。

这本书的内容涉及初级微积分,对于初荷来说有些深奥,初荷想:小月总不可能是希望我看懂了这本书以后才知道她的用意吧?那么,假使与书的内容无关,这本书还能告诉我什么呢?

初荷打开书,细细地在书页间翻找线索,大约翻到一半的时候,一张写满字的纸片露了出来,与上一张纸上的密码一样,这一张上也整齐地排列着一行一行的阿拉伯数字,不同的是,纸上没有任何文字,数字和数字之间用直线或者曲线连接,看得久了,一个个抽象的数字和那些连接着它们的线条仿佛动了起来,变成一个个手拉手跳舞的小人,在纸上旋转着、飞舞着,看得人眼花缭乱,头晕目眩,昏昏沉沉,只想睡去。

不知道怎么,初荷竟真的睡了,不知过去多久,醒来的时候只觉得身上各处关节都有点儿酸疼。大约是靠着硬硬的书架,又坐在冰凉石板地上的缘故吧。她这样想着,站起身,揉一揉后腰,捡起掉在地上的密码纸。

初荷发觉这次的密码和上一次的有一个相同点,就是组成部分中都有阿拉伯数字,只不过,这一次的阿拉伯数字并非一个自然数列,而是一组一组出现的两个自然数,两个数中间以直线或者弧线连接。

“可不可以认为这两个密码之间有某种数学上的联系呢?那么这个联系是不是和‘i’记号有关?还有,为什么要选择《无穷算术》这本书来夹这张密码纸?如果只是为了把密码纸藏在某一本书里,那么简单地夹在这个位置原本放置的那本书里就可以了,大可不必专门找来这样一本《无穷算术》,这书一定也另有含义吧?”初荷自问道。

也许是由于休息了一会儿,初荷发觉原本已经开始发蒙的脑袋渐渐冷静下来,于是决定重新整理一遍自己的思路:

如果“i”记号是杜小月留给我的,那么她一定认为这个是我理解范围内的东西。这么说来,《无穷算术》这本书里面留给我的暗示一定也是与我所知相关的,而不是我不懂的数学问题。

但是,我对这本书又能知道什么呢?这和代表虚数单位的“i”又有什么关系呢?两条线索暗示的东西会是同一个吗?

初荷记得不久前刚听过这本书的名字,那时候杜小月一脸羡慕之色地问薛怀安:“怀安哥哥和牛顿教授一起生活过?”

“嗯,是啊。”

“好了不起啊,在这么值得敬仰的人身边做侍童,他有教导过你吗?”

“有时候教一些,不太多,他只当是消遣。”

“真让人羡慕呢,我已经开始看他的书,微积分什么的,对我来说有些难,不过很有趣。”

“你可以先看看沃利斯和笛卡儿的书,牛顿教授是在他们两人的基础上继续研究解析几何与微积分的。”

“嗯,我正打算看《无穷算术》。”

“是牛顿!”如果可以出声的话,初荷一定会大喊这个名字。

“虚数”这名词和“i”这个虚数单位符号是笛卡儿给出的,《无穷算术》是沃利斯写的,这两个人的交叉点就是牛顿。退一步说,就算我想不出来这些,我会去问的人一定是花儿哥哥,别人会怎样将这两个线索拿来分析不得而知,但是以他的经历和所知,必然会这样将这些线索如此联系在一起,所以这是小月专门给我们留下的线索和暗示。

初荷想到这里,一跃而起,冲到书架前去找牛顿的数学著作,在数学类的书籍中,藏书阁中只有一本牛顿的《广义算术》。然而令人失望的是,这本书从头到尾也没有任何夹页、标记或者是一行手写的字迹。

这本书干净得如同从未有人看过一样,也许小月并不是指牛顿的数学类书籍。初荷这样想着,有些沮丧地将书扔在地上。

这时候,她才发觉自己的推断或者说是杜小月给出的暗示存在着一个极其不明确的地方,那就是笛卡儿和沃利斯的交叉点可以象征与牛顿有关的一切,比如说他的著作,或者他的理论,甚至是对他的理论做解释和研究的其他著作。

眼见着刚刚有些眉目的推断再次走入死胡同,初荷心头微微有些挫败感,抬眼看看窗外的日头,才知道已经过了中午,她没料到在这里耽搁了这么久,见一时再也找不出什么线索,只好匆匆收拾好,离开了藏书阁。

薛怀安并不知道他和初荷几乎是前后脚踏入了女学的大门,为他开门的阿初嫂一看薛怀安的锦衣卫打扮,客气地问道:“官爷早,我们女学已经关了,不知官爷来有何贵干?”

“我是来见你家程校长的,关于杜小月的案子我还有事情要问她,刚刚程府的人说她在这边。”

阿初嫂听说是杜小月的案子,脸上露出难过的神情,道:“那孩子是死得惨啊,官爷随我来吧。”

薛怀安随着阿初嫂跨进院门,瞟见门边给门房住的小屋,停下脚步,指着小屋问:“那里可是门房老贾的住处?”

阿初嫂定了步子扭头一看,道:“正是,昨天晚上就有官爷来搜过了,您还要去看看吗?”

薛怀安略一沉吟,道:“还是再看看吧。”

阿初嫂拿出一大串钥匙,挑出一把开了那门锁,将门一把推开,却也不进去,说:“官爷请进。”

薛怀安一探头进去,就闻到里面一股子发霉的味道混合着单身男人居所特有的混浊气息,忍不住皱了皱鼻子。

阿初嫂见了薛怀安的样子,说:“里面难闻得很吧,平日里不知道说了他多少次他也不去收拾收拾。有几次我看不过去了,帮他打扫过,现在想起来就后悔,早知道是这么个丧心病狂的歹人,就是给我钱也不帮他打扫,真是下作啊,不得好死。”

阿初嫂在门口兀自义愤填膺,薛怀安却已经习惯了屋内的气味,抬步走进屋子。

这屋子小得一眼就能看遍,除了一柜、一榻再无任何家具,桌上摆着没有洗刷的碗盘,盘底的一点点剩饭因为夏季天气潮热而生出了一层绿毛,各种家什胡乱堆着,连个插脚的地方也不好找。

“这里是原本就这么乱,还是被我们的人翻过了?”薛怀安问,他知道要是被锦衣卫搜剿过的地方,和被强盗扫荡过该是相差无几。

“一直就是这么乱的,前天的几位官爷一看这样子,脚都懒得踏进去。这屋子就这么巴掌大地方,哪里藏得住人,再者说,老贾干了这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也不敢待在这里啊。”

阿初嫂说完这些话,以为薛怀安也会像昨天那些锦衣卫一样看看就算了,不想这个看上去神情有些疏懒的年轻人好似没听见一样,弯下腰,从一大堆乱七八糟中间拾起一个黑色的铁盘来。

“铁八卦,难不成老贾会八卦掌?这应该是练八卦掌用的。”薛怀安问。

“这就不知道了,我家小姐说当年雇了老贾只是因为看着他人老实,没听说会武功这事。”

“那你什么时候发现他不见的?”

“谁老去注意这么个人啊,出事了你们来抓人,才发觉他早就跑了。”

蹲在地上的薛怀安冷不丁转过头来,原本好像半睡半醒没睁开的眼睛忽然明亮异常,问:“大嫂最好想清楚,门房可不是别的什么人,我记得口供上说你们去清凉山茶室的时候是从这里出发,那么门房老贾那时候有没有送你们出去、有没有在你们走之后关好大门,这总是应该记得的。如若那时候他已经不在,门该是你们自己锁的,这样的事情不会搞不清吧?”

阿初嫂被眼前锦衣卫突然改变的气场唬得愣了愣,才道:“是,大人这么一说,倒是想起来了,那天我们出门时老贾还在的,我们出去后,他关了大门,此后就再未曾见过。”

“老贾平日吃住都在这里,没有家,是吗?”

“是,这些我都和前天来的官爷说过,大人,你们诸位之间难道不说说话,互通消息吗?”阿初嫂被问得有些不耐烦,口气也没有刚才和气。

薛怀安站起身,笑笑说:“是啊,说得不怎么多,我们锦衣卫都是些温柔腼腆而不善言辞的家伙。”

阿初嫂带着“温柔腼腆而不善言辞”的年轻锦衣卫穿过校园小而精致的庭院,来到一个独立的院落。她进去通报后没多久,一身淡青色丝裙的程兰芝便迎出了院子。

她见是薛怀安,熟稔地点点头,道:“原来是薛校尉,怎么,这案子我还有什么可以帮上忙的地方?”

“正是,在下的确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向程校长询问。”

程兰芝面上客气地微微一笑,可是并没有做出邀请薛怀安入内相谈的动作,双手在身前一环,说:“请问吧。”

薛怀安仿佛完全没有察觉到程兰芝的拒意,自己抬脚就往院子里走,程兰芝见这人这么厚脸皮,自己到底是女子,也不好上去硬拽他,只得容他进了院子。

薛怀安站在院子里,四下看看,指着敞开的窗子问:“程校长在夏天喜欢开窗户是吧?”

程兰芝被问得莫名其妙,答道:“自然是,敢问有谁在夏天里紧闭门户的?”

“但是开着窗户不会不方便吗,在下是说要是在室内换衣服什么的怎么办呢?”

“自然是会放下帘子的。”

“那么,前天在清凉山茶室,程校长换戏服的那间屋子,也是开着窗子的吧?”

程兰芝没有马上答话,盯着面前正俯身闲闲观看着庭园花草,看上去有些吊儿郎当的锦衣卫,好一阵子后才说:“是的,开着。”

“不单是前窗,后窗也是开着的吧?”

“这么详细,我就记不得了,谁会在意这种事情?”

薛怀安忽然站直身子,将目光移到程兰芝身上,温暾暾地开口说:“从那个后窗可以清楚地看到杜小月被害的地方,我在想,程校长是不是有可能恰巧在换戏服的时候看见了凶手。”

“没有。”程兰芝斩钉截铁地回答,“换戏服也就那么一会儿工夫,匆匆忙忙的哪有时间还看外面。”

“但是如果有呼救声传来呢,总会看看吧?”薛怀安的口气仍然绵绵的,似乎很不确定该不该这样问。

程兰芝一挑眉毛,反问道:“薛校尉,我为何一定会听到呢?且不说是不是杜小月被害的时候我恰巧就在那里换衣服,退一步讲,就算在的话,那里和我的后窗虽然直线距离不过百多步,可是隔着山林、草木,我为何一定能听得见呢?”

薛怀安搔搔头,露出一副被难倒的表情,道:“的确是啊,程校长说得有理,不好意思啊,打扰程校长这么久,在下这就告辞了。”

程兰芝不想这样就结束了锦衣卫那臭名昭著的问询,她依然记得就在两天以前被一群锦衣卫困在清凉山茶室的时候,是怎样被喝来呼去、冷言相对的,于是有些难以置信地问:“薛校尉这就走了?那,恕不远送。”

薛怀安回到百户所,看到一众锦衣卫横七竖八地躺在屋中,诧异地问:“怎么,清国铁骑突袭我惠安百户所了吗?”

回答他的只有众人此起彼伏的鼾声。

薛怀安咧咧嘴,低笑着转身出去,正与李抗撞了个满怀,他和李抗差不多高,两人脑门儿对脑门儿撞得“咚”一声响。

李抗“噔噔”急退几步,扎下马步,一手捂着脑门儿,一手拉开拳架,道:“来者何人?难道是江湖传闻铁头功已练到第九层的铁头猴子,铁大侠?”

薛怀安也捂着脑门儿,苦着脸说:“正是在下,不过今日才知道人上有人天外有天,阁下的铜头铁臂蛤蟆功想必已经练到九九八十一层,竟然还只是一介江湖无名人士,果然是大隐隐于市啊。”

李抗“嘿嘿”笑着收了姿势,说:“怀安你赶紧出来,你要是不睡也别吵了别人。”

薛怀安回身轻轻关上门,问:“怎么,昨天又是搜了一天?”

“可不是,昨天你倒是爬爬山、谈谈天儿就过了一天,我们可是把这惠安方圆五百里都翻了个底儿朝天,不过还是没有那个老贾的踪影,我估计,他是已经逃出惠安辖区了。”

“这么快,怎么可能?”薛怀安难以置信地问。

原来战后刚刚安定下来的南明承袭旧制,对人口流动管理原本颇为严格,从一地去另一地一定要开具路条或者通关文书,只是后来因为经济快速发展,人口流动越来越大,百姓觉得这样十分不方便,也大大妨碍了商品流通,故此经过多次变革,在如惠安这样的一个辖区内,普通百姓行走往来已经取消了这样的通关文书限制,但是如果出了辖区,却仍然需要。

老贾如果逃出了惠安辖区,那么必定会遇上通关文书的问题;如果没有逃出惠安辖区,那么要逃开锦衣卫掘地三尺的搜查亦是难事。薛怀安想到此处,说:“难不成,这老贾早就准备好了通关文书,或者,早就安排下了一个妥当的藏身之处?”

“是啊,看来就是这样。妈的,这个yín贼事先计划得这么周密,有这本事你当啥yín贼呢。”李抗气呼呼地骂道。

薛怀安摇摇头,说:“他倒不见得是yín贼,但的确是有点儿本事,这人会八卦掌,想来也是在江湖上混过的。”

李抗见薛怀安提起yín贼这件事情,神色严肃起来,说:“怀安,你说上次我们抓的那个人不是yín贼也就算了。这次这个老贾要是我们好不容易抓出来,你还准备拆台吗?这yín贼的案子拖得时间太长了,而且传得也太广。你也知道,普通小民就是喜欢在这样的事情上嚼舌头。”

“可是,杀杜小月的凶手明明只是想利用yín贼的事情掩盖其真实目的,他未必就是之前采花案的yín贼。”

“但也未必不是。”

薛怀安没想到五大三粗的李抗突然之间在这个逻辑关系上给予自己如此致命的反击,一时间哑口无言,哭丧着脸说:“百户大人,你是不是说,就算我把杀杜小月的凶手抓出来,还要再找证据撇清他和采花案子之间的关系?”

李抗看看他,长叹一声,颇为语重心长地说:“怀安,你知道为什么我这么器重你,却一直没有提升你吗?因为你一直不明白,你除了是一个锦衣卫,还身在官场啊。如果我要提升你,以你的断案之能,再过三年五载我这小小百户所就容不下你了,到时候,谁罩着你呢?”

薛怀安虽然是个迷糊人,李抗话讲到这个份儿上,也不会听不懂,眼睛里亮晶晶的,如有所悟,右手握着拳头猛地一挥,充满豪情和感激地说:“百户大人,卑职明白了。为了不辜负大人的厚爱,卑职这次不单要把杀害杜小月的凶手抓出来,还要把采花yín贼也抓出来。”

李抗脸部石化,无言以对,定定地看着眼前亮闪闪的年轻锦衣卫好一会儿,猛地伸手一拍他肩膀,说:“妈的,薛怀安,老子怎么不是女人呢,老子要是女人就嫁给你做媳妇儿。”

这话猛地提醒了薛怀安,问道:“大人,卑职拜托大人安排人手监视杜星和他媳妇儿那事如何了?”

李抗见他提起这件事情,没好气儿地说:“我哪里还来的人手?人手都趴在那屋里起不来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大人你这太过自谦了,你要是女人,哪里是巧妇,根本就是仙女下凡,没米也能变出米来啊。”薛怀安笑嘻嘻地巴结道。

李抗被他一拍马屁,忍不住也笑,道:“呵呵,你小子,是不是知道我答应你的事情一定能做到啊!呵呵,我告诉你,还真就没有难得住我李抗的事情。喏,我已经给你找好监视他们家的人手了,来,我给你介绍一下咱们百户所新来的力士——本杰明·朱。”

随着李抗一声大叫,本杰明从百户所的后院儿小跑着奔了出来,虽然只是穿着一身深棕色的力士粗衣仍是难掩眉目之俊秀。薛怀安见了,忍不住好奇地问:“小笨,这样的工作你也做?”

有明以来,地方官员便可以自己出钱雇用吏人,最为人所知的就是师爷这样的小吏。到了南明百户所这里,百户则有权力雇用几个杂吏,薪水由百户自己定夺,名曰力士。因为不是拿官家的钱来雇用,而是百户自己出钱,李抗开出的薪水很低,一个月只有二两银子,也就是两个南明银币。

这个位子薪水低事情又杂,故此总是没有人干得长,这一次招募的告示贴在外面半个月仍是没有人来应事,薛怀安原想着找机会和李抗说说,给这差事加点儿钱,不料本杰明竟然来了。

殊不知,本杰明自然有自己的如意算盘,他应了这份工,既可以兼顾打探薛怀安,又能多挣一份钱,简直是一石二鸟的上上之策。此时老远见了薛怀安,越看心里越美滋滋的,上前抓住他的手,用力握了握,说:“壮,以后咱们就在一起共事了,你有什么都要和我说啊。”

薛怀安看着眼前眉眼夺目的少年,心想:这样的人物要是上街跟踪别人,能成吗?万一被人围观怎么办?虽然如此想,但是他觉得自己总是有些深度的,不可以说出这样以貌取人的肤浅话来,于是说:“大人,力士只是负责杂务,让他接触案子合适吗?”

李抗摆摆手,道:“权宜之计嘛,如今正是用人之时,不可拘泥。再者说,这孩子是国外来的,底子清白,我看没问题。”

“是啊,壮,你不放心我吗?”本杰明微微有点儿委屈地问。

“不,我自然信任你。不过,笨,你要是出去跟踪别人,最好戴个面罩,以防过于引人注目,如何?”

“我说怀安,大白天戴着面罩才更引人注目吧?”李抗在一边闷声说。

三人正谈话间,只听门口一阵嘈杂,马嘶人声不止。片刻之后,一队身穿绿色官服的锦衣卫鱼贯而入,为首一人正是常樱。

常樱瞟了一眼薛怀安,径直走向李抗,以官样客气的语调说:“李百户,叨扰了,本官要暂时征用这里的一间屋子作为临时指挥所,这里是北镇抚司指挥使的特函。”

李抗打开常樱递过来的信函,略略看了一眼,淡然地说:“常百户,我们也算共事过,你要用我这里,说一声就好了,哪儿用得着日理万机的常指挥使写什么特函。”

常樱听出李抗故意加重“常指挥使”这四个字的语气,明白他的意思,毫不避忌地说:“家父信上是要沿途所有锦衣卫提供方便,并非单指你这一家,我和李大人有交情,李大人愿意卖我这个面子,别人不见得都能如此。”

李抗礼貌地笑笑,说:“怎么会?谁会不给绿骑之剑面子。常大人,你看我这巴掌大的地方哪间合用,你用就是了。”

常樱在百户所安营扎寨之后,很快便把众绿骑悉数遣出,一个人坐在屋中,隔着回字格雕花玻璃窗,看见院子中那些刚刚睡醒的缇骑正打着哈欠,懒洋洋地围着李抗和薛怀安在说什么。

常樱想着不知道要在这里待多久,还是出去露一下面和众人打个招呼为好,起身刚推开门,就听见一个缇骑说:“李百户大人也是忒好脾气了,这么就让他们占了咱们的地盘,看那些绿骑趾高气扬的,个个都以为自己身系国家安危呢吧。”

“没办法,谁让咱们身在福建这地界呢。”李抗以略带无奈的口气说。

众人明白福建省因地理位置的关系,是南明国家安全的关键之地。

当初清军被突然在中原各地重整旗鼓的李自成残部牵扯住兵力,时间一长,清国皇帝也想明白了,以当初明国之广大富庶,绝非三五载可倾国,便打算学蒙古吞宋的法子,在中原先好好经营,再徐徐图之。但清军却发现这次李自成残部所用的火器比之前明军的火器要难对付许多。这些火器的来源自然不是南明,毕竟李自成是杀了大明皇帝的窃国之贼,想来便只可能是盘踞四川的大西了。西国皇帝张献忠和李自成一样起兵于草莽,麾下将领少有懂火器者,有传闻说是东瀛浪人在帮他训练枪兵,也有的说是英国教士在帮他督造火器。不管传言真假,大西对明和清两线作战,仍然可立于不败,此事足以让另两国重视起火器来。

当年内阁首辅张昭稳定住局势后做的第一个外交举动就是和清国休战,共同讨伐大西。毕竟崇祯帝不是被清人杀的,清军入关灭大顺也有堂而皇之的匡扶帝祚的幌子,暂时休战颇符合双方利益。然而停战后的任何一方都没有全力攻打西国,而是努力积蓄实力、操练新式火器。

待到清军再次南下,南明本以为可以凭借新火器取得优势,不想清军也配备了新的火器并改进了战法。最危急之时,清军已兵临福州城下,整个福建省危在旦夕。而福建一旦失守,南明帝都所在的广东省就再无屏障。紧要关头,张昭起用时年二十八岁被贬在家的年轻将领郑成功为大将军,奇迹般地逆转了南明的颓势。郑成功稳固住福州府和泉州府的防御,从泉州军港派遣神武炮舰北上,舰队一支在浙江温州府金乡卫登陆,切断清军的补给线路;一支进入长江口,骚扰长江沿岸的清国重镇,最终迫使清军撤兵,并签订了对后世影响深远的停战协议。

与羸弱的南明陆军不同,南明水军出身多为海上强盗,作风悍勇,加上配备号称海上无敌的神武炮舰,南明在海上可谓占尽优势。如今,南明水军以福建和台湾为基地,控制住从琉球群岛到菲律宾群岛的广大海域,将清国堵在了渤海湾里,使其只有经朝鲜,走俄罗斯与日本之间的东海这条唯一的海上通道。

虽然知道鉴于福建这样的军事地位,但凡有关国家安全的事情,其他人和事便都要通通让位,缇骑们还是心头别扭,另一个说:“借地方也有很多种借法,用得着拿指挥使的信函吗?”

“当然用得着,谁让人家爹爹是指挥使,她要那信函估计比找怀安要张擦屁股纸还容易些。”

薛怀安听了跟着胡闹说:“是啊,家父、家母自幼教导我,薛家的擦屁股纸不能随便外借。”

常樱并非第一次听到别人议论她靠她父亲如何如何,甚至就在刚才,当李抗故意提到“日理万机的常指挥使”来暗示她以势压人,她也不以为意。她自信自己自十八岁入绿骑以来,从未有一刻怠惰,行事果决勇敢,屡建奇功,就算没有做指挥使的父亲,一样可以有今时今日的地位,那些拿她父亲说事的人,不过是妒忌且又再无其他可以置喙之处而已,一笑了之也就罢了。

然而不知道为何,她听见薛怀安也跟着在那里起哄的时候,心头竟是愤恨难耐,只觉得人人以此谈笑都无妨,唯独此人这么说就是天理难容。忽然就想起昨天清晨薛怀安关于“一步一个脚印”的玩笑,当时看着他嬉笑的神情,自己也觉得不过玩笑而已,今日回味竟然是如细刺在心,拔不出来却又无法忽略。

只是这样的恨意中又含了委屈,那是即便她自己也难以描摹的情绪,从来坦荡的心怀似乎一下子被拧成了三道弯,让那恨意怒气无法如火山一样喷薄而出,千回百转得变了味道。

心思婉转之间,院中的一众缇骑已经散了,常樱看着薛怀安和李抗又低语了几句就独自一人往无人的后院儿走去,想也没想,推门追了上去。

薛怀安刚转进后院儿的门,只觉得背后有掌风忽至,下意识地躲向一侧,避过了来人一掌。转头一看,只见常樱的第二掌已经袭来。

常樱武功极高,这第一掌原本是没有使出全部功夫,如若薛怀安挨下来,也许她便泄了火气,但现下他一躲,常樱只觉得心里更是恼怒,第二掌毫不留情,直取薛怀安胸口。

薛怀安武功马马虎虎都谈不上,这第二掌躲无可躲,硬生生挨了一击,捂着胸口倒退数步,一时疼得说不出话来,又愤怒又不明所以地瞪着常樱。

常樱这一击得手,原本要再打,可是一看薛怀安的模样,再也下不去手,恨恨地说:“薛怀安,你浑蛋。”

薛怀安疼得咧了咧嘴,问:“百户大人何出此言,可是薛某得罪了大人?”

“难为我看得起你,还想把你招募到麾下,你却在背后说我坏话。”

薛怀安想了想,恍然大悟,问:“是关于借擦,啊,草纸的事情吗?这个,对不起,对不起,男人在一起,有时候是这样的,但我不过是好玩儿起哄,常大人,对不起,卑职没有恶意,我给你赔罪好吧?”

薛怀安这错认得既快又诚恳,心想对方一个堂堂锦衣卫百户也不至于再在这样的小事上纠缠了吧?不料常樱却不依不饶,挥拳上来又是一阵捶打,打得薛怀安莫名其妙,不知道这位大人究竟为何发这么大脾气。若说真是气极了吧,这后面的一串拳头分明是没啥力道的,噼里啪啦砸下来,就是皮肉疼一下子而已。

他不由得抓住常樱的腕子,一下子把她控制在离自己一寸不到的距离上,正对上她带着怒意仰视自己的一双黝黑眼睛,那里面如煮沸的沥青一样充斥着滚烫黏稠难以分辨的情绪,看得他一阵茫然。

两人茫茫相看间,忽听一个声音气喘吁吁地喊:“壮,壮,快,那个杜氏带着人去欺负初荷了。”

薛怀安立时松开常樱的腕子,抬眼看见本杰明正擦着汗扑进院子,忙问:“怎么回事,初荷在哪里?”

“你不是让我跟踪杜氏吗,她刚刚拿着杜小月的户籍册去了德茂银号,说是杜小月已死,户籍官府给销掉了,要取出来杜小月在那里的银子。银号的人说了,杜小月早留了公证过的书信,万一她出了意外,她在德茂的钱都给一个叫夏初荷的人。杜氏转回头就到她娘家纠集了人要去咱们家找初荷,我见势不妙赶紧先回来报信儿。”

本杰明这一段话说得腔调古怪又急促,薛怀安听得半懂半不懂,只觉得心头焦急万分,似乎一股血冲上脑袋,把头上的每根血管儿都炸开了花,让他根本无法思考,急道:“笨,我们快走。”

初荷从女学回家的路上必然会经过一家小小的化学药品店,偶尔她会因为要购买配置火药的材料进去转转。这天她在店门口站了好一会儿,终于一咬下唇,下定决心,转身往家走去。

初荷仍然不能完全明白所谓的这个世界的毒药是什么,如果说是射速更快、更精确,使用起来也更方便的枪支的话,那么似乎有些夸大了枪的作用。如此就剩下火药了,威力更强大的火药,一小包就可以炸掉一块巨石的凶猛炸药,这样的东西还是不要去轻易碰触吧。

打定了主意,初荷对要怎样着手去改进枪械便有了思路,既然放弃对火药的改良,就只剩下对枪体的改造。《枪器总要》的后半部没有写完,也比前面写得简要很多,很多简单提到的设计必须反复试验才能完成,她原本因为资金不足没办法尝试,如今有了祁天给的这笔钱,很快就可以开工,只是以后就不方便在家里干活儿,很多事情还要重新安排。

心里挂念的事情从杜小月的案子转到别处,初荷多少觉得再没有那么沉重,往好的一面看,自己手里拿了两张密码纸,离解开谜题也应该不会太远了吧。

这样想着,脚步不觉轻快起来,就连对面有五个人气势汹汹地冲自己走过来也没有发觉。

“小妖精,你给我站住。”拦在初荷前面的杜氏吼了一嗓子。

初荷边走边想自己的事,冷不防被人一喊,下意识站定,这才发觉已经被五个人围住,为首的杜氏艾红她倒是认得,虽然被那一句“小妖精”喝得心里不快,但还是冲杜氏点点头,掏出本子写道:“杜家嫂子有什么事?”

杜氏睃了一眼本子,没好气儿地说:“看在你是个哑巴的分儿上,我不和你计较,你赶快把从我们杜家骗去的钱交出来。”

初荷被问得一头雾水,睁大眼睛,用手语比出“不懂”两个字。

杜氏就算不明白手语,看着初荷一脸的无辜神情大约也能明白七八分。这条街是惠安的热闹街道,此时已经有行人围过来指指点点,大都是在说他们怎么欺负一个不会说话的小姑娘,只不过现在情况不明,没人敢贸然上来替初荷解围。

杜氏怕耽搁久了就有管闲事的人跳出来,更不敢把事情讲明白,伸手就去抓初荷的腕子,道:“走,跟我去银号,把你从我家骗的钱拿出来。”

初荷哪里是如此好欺负的人,见杜氏的手伸过来,腕子一压,避开她的手,转腕扣住那只戴着翠玉镯子的圆润腕子,手上加力,疼得杜氏失声大叫:“小妖精,骗我家的钱财还敢欺负人,有没有天理啊!”

围观的人见到这情形,大都生了误会,低声议论:“这小姑娘这么小,就懂得勾搭有妇之夫吗?”

“似乎不但如此,还骗了人家钱财吧。”

“可能吗?这么个不会说话的小姑娘。”

“哼,这年头,为了钱什么不可能。”

初荷苦于无法言语,用眼睛狠狠扫了一圈儿围观的人,被她眼风扫到的人一时都不敢作声,但神情满是鄙夷。

陪杜氏来的是她娘家两个哥哥和两个伙计,她二哥见了这情形,一递眼色,暗示几个帮手暂时都不要动手,想着且看这个小丫头怎么发飙,只要让她把“恶名”坐实,便没有人会上来管闲事。

初荷松开杜氏,不想再纠缠,杜氏却不依不饶又扑抓上来,初荷只得横劈一掌将她挡开。这一掌只用了三分力道,不料杜氏却一屁股摔坐在地上,泼辣地又哭又叫起来:“还有没有天理啊,拐走我家人,骗走我家钱,现在还当街打人。”

初荷眼看事情被杜氏越描越黑,抽出本子又要写字,杜氏的二哥却一掌拍过来。那一掌先是打掉了本子却并不收力,顺势去抓初荷的手腕。初荷原本要横掌去劈对方的手,不料从旁忽然伸出一只大手将艾家老二的手擒住,反手拧在他背后,接着便听见一个有些耳熟的声音说:“这位仁兄,不管发生了什么,以大欺小总是有失风度吧。”

初荷定睛一看,说话这人竟然是祁天,而制住艾家老二的似乎昨日也见过,大约是他的随从之一。

初荷感激地看他一眼,想要去捡本子写字,祁天却对她笑笑,一摆手,示意她不用麻烦,初荷这才发觉杜氏的另一个哥哥也被祁天的一个仆从制住,那两个伙计样子的人物则只管傻站着不敢动了。

祁天缓步走到刚从地上站起来的杜氏面前,问:“这位夫人,在下不知道你们和这个小姑娘有什么过节,不过,这小姑娘不能言语,你们不给她说话的机会总是有失公平。”

“那你让她说啊,让她说说到底怎么蛊惑了我家妹子,让我家妹子把遗产全部给了她。”杜氏瞪着初荷狠声说。

初荷听了,脸上现出吃惊之色,祁天看在眼里,道:“原来是这么回事,你妹子愿意把遗产给谁是你妹子的事情,这位小姑娘有什么错?你在这里又是喊小妖精,又是喊骗钱,不是存心往她身上泼脏水吗?”

“哪有人把自己的遗产留给不相干的外人的,分明是这个小妖精使了什么花招骗了我妹子,说不定我妹子就是被她杀的,我妹子死的时候第一个发现尸体的人就是她,她绝对脱不了干系。”杜氏指着初荷嚷嚷道。

围观众人一听这里面还有谋杀案子,更是被调动起情绪,嗡嗡议论不止。

祁天见这女人如此胡搅蛮缠,刚想再替初荷分辩几句,恰巧瞟见艾家老二裂开的胸口衣襟之下露出半个蝎子文身,不由得一笑,走到他身旁,凑近耳边低声道:“这位蝎子帮的朋友,在下姓祁,在祁家行三,这小姑娘是我的朋友,麻烦你给个面子。”

艾家老二一听这话,脸色顿时大变,一边挣扎着试图从制住他的仆从手里脱身出来,一边说:“小的不知是祁三爷的朋友,三爷恕罪。”

祁天冲仆从颔首示意,仆从随即松开了手。艾家老二一个箭步冲上去拉住杜氏,喝止道:“成了成了,别说了,咱们走。”

杜氏不明所以,张嘴就喊:“为什么走?那是我家的钱,不能这么算了。你拉我干什么?你还是不是我哥,怎么帮着外人欺负我。”说罢,她一屁股坐在地上,干脆撒泼耍赖起来。

艾家老二见了,心头起急,抡起胳臂一个巴掌抽在杜氏脸上,骂道:“死婆娘,快跟我走,都是为你好,你不听我的,到时候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说完就去招呼他兄弟和伙计,也不管那杜氏怎么跳脚胡闹,生拉硬拽地给架走了。

初荷不知道祁天用了什么法子将事情这么快摆平,只是看见杜氏狼狈的模样心里就舒爽很多,忍不住笑起来。

祁天见她毫无顾忌的开心模样,轻笑着摇摇头,说:“初荷姑娘你收敛一点儿,你这样很是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

怎料初荷却笑得更加开怀,眼角、眉梢都带着肆无忌惮的恣意。

如若可以出声的话,那笑声应该如林中百灵般婉转清澈吧。祁天看着眼前不羁欢笑的少女忽然这样想,心下顿生怜意,道:“你家少爷知道如何联络我,要是以后被欺负了可以来找我。”

说完他心念一动,拾起地上的纸笔,写下一行字递给初荷,说:“还是直接给你这个吧。”

初荷接过去,低头看了看,浓密的长睫轻轻扇动,掩盖住眼睛里变幻的情绪,再抬眼的时候,只是平静如幽潭的一双明眸。

“谢谢。”她提笔这样写道。

“不客气,我这就要离开惠安了,有缘再见吧,希望下次不会是被人欺负了哭着鼻子找上门来。”祁天说道。

他的语调一如既往地温和,连他自己也分不清楚,到底只是习惯性的和气还是心底里真的有那么一点点柔软的情怀。

于他,这一次惠安之行颇有些意外,比如那个造枪的美少年,越看越是没脑,他给了那少年一张无法自由取款的限制性银票,竟然就把他哄得乐上了天。就连这少年的小丫鬟,似乎也有什么说不上来的特别之处,让他不由得关注。

也许该彻查一下他们的背景吧。这样的想法一闪而过,然而,却只是一闪,并没有真的提起兴趣,毕竟,只要能造出好枪就可以了,别的无所谓。

薛怀安火急火燎地赶回家时,初荷正在给家中地位排行第三的藤萝浇水。她一扭脸看见推门而入的薛怀安,讶异地问:“花儿哥哥,你怎么回来了?”

薛怀安两三步跑上前去,扒住初荷的肩头上上下下检视一遍,急急地问:“没事吧,没被杜氏欺负吧?”

初荷立时明白过来,嘟起嘴,用手语比出:“被气死了。”

薛怀安一见她如此撒娇的模样,一颗悬着的心倒是放下来,这丫头他最知道不过,如若真的被人欺负,绝对不会是如此情形。

然而担心的话好像有惯性一样,自己便冲了出来:“是不是受委屈了?你等着,我给你报仇去,把欺负你的人都抓进大牢里。”

初荷被他骗小孩子似的话逗笑,说:“这样的事你还真做不出来。”

“你小看我是吧,说不定真的一会儿就去抓她,她很可能是杀害小月的凶手。”

初荷听了既惊又疑地望着薛怀安,薛怀安却不想再多说这件事情,随即把话题岔开,道:“知道了吗?小月把她的钱放在了德茂银号,留了信给你,说是要是有什么意外,那些钱就都送给你了,咱们赶紧去看看吧,说不定信上有什么线索。”

初荷点头答应,目光越过薛怀安的肩膀,看见他身后同样一脸焦色的本杰明和神色淡然的常樱。

她转而对薛怀安说:“叫别人去忙自己的事吧,不会有事了,刚刚和小月她嫂子在路上碰见,有路人帮我打抱不平,他们不会再来欺负我了。”

薛怀安方才一路疾奔回家,也没注意究竟有谁跟着,此时转头一看,见除了本杰明还有常樱,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对常樱感激地笑笑,说:“常百户,真是抱歉,你公务这么繁忙还让你跑一趟,卑职感激不尽。”

常樱当时见到薛怀安一副要去与人打架的模样,想也没想便跟了来,如今也觉得自己继续留在这里微微有些尴尬,明明还在生他的气,这又是人家的家事,做好人也做得没什么立场,连自己也不明白为这人着哪门子急,于是淡淡地说:“薛校尉太客气,既然令妹无事,我就先告辞了。”

薛怀安道谢相送,初荷却觉得有些不妥,对他说:“花儿哥哥,这个常百户也算是你上司吧,难为人家和你一同跑来,你还是与她一起回去吧,路上多谢谢她,方便的话请人家喝个茶、吃个饭都好,你这么木呆呆的,怎么升职呢?”

薛怀安想起不久才和常樱打过架,的确是这样简单谢一声有些不好,只是他心上记挂初荷,便说:“那你呢,我这不是担心你吗?”

初荷指指本杰明道:“有小笨呢,小笨是我的骑士,他会陪我去银号。”

本杰明看见初荷指向自己,虽然不懂唇语,还是大约明白其意,拍拍胸脯,说:“万事有我在,壮,你放心。”

薛怀安点点头,知道这样安排也许更好,但是心底隐隐又莫名失落。

有一天,公主终将遇到她的骑士,到了那时候,是不是要微笑着松开手交出去,并且送上最真挚的祝福呢?

忽然生于心中的闲愁让年轻的锦衣卫神色沉闷下来,初荷见了,以为他依旧不放心,轻轻拥住他,把面孔扎进他胸口,唇齿轻动:“放心,放心,我会照顾自己。”

他看不见她的唇,不知道她在低语着什么,只感觉有细微的呼吸透过轻薄的衣料扑在他的胸口,那些微小的气流渗透进皮肤,游走于血液,堆积在心口,让他无法再去思考更深刻或者更遥远的问题。

“初荷,至少你现在的骑士很不靠谱儿,我没有办法把你交出去。”他低低地说。

半个时辰之后,初荷终于亲身体验到自己的骑士有多么不靠谱儿。

那时,本杰明陪着她在银号认证杜小月遗产继承人的身份,他顺便拿出祁天给的银票先要提些银子,银号伙计看看银票,指着票据边上一个红彤彤的“承”字印记说:“这位小爷您看好了,有这个印记的银票是不能随便提钱的,一定是要有当初的开票人,喏,就是票底这里签了字的这位叫祁天的人亲自给最初发出这张票的银号许可,那个银号再给我们转了银子,我们才能付钱。”

“你什么意思,就是说这个银票提不了钱?”本杰明不解地问。

银号伙计性子还算好,继续解释说:“对,就是这意思。一般的银票只要是我们德茂开出去的,不管是哪个地方的分号开的,见票我们就给银子。但是这种‘承’字票不一样,必须是由开票的人拨银子到我们账上,我们才能给出去。这是一般生意人喜欢用的,比如,您答应卖给一个贵阳商号一百担茶,先要了对方一千两定金,人家怕您拿钱跑了就会给您这样的银票。您想要提钱,先要让对方把钱通过贵阳的开票银号划给我们,等到账了,我们就知会您一声,到账的时候,同时会送来开票那位客人提出的付款条件,以这个茶叶生意来说,可能就是您这个茶装运上船的船运单子,我们票号核实了,见您满足条件就能给您钱,您懂了吗?”

“不懂。”本杰明漂亮的大眼睛闪烁着,懵懂地摇了摇头。

银号的伙计有点儿失去了耐性,但还保持着应有的客气,道:“要再不懂我也没法子了,您只好去问问给您银票的人,小爷怎么不问问清楚就拿了人家银票,又不是什么小数目。”

本杰明苦着脸看向初荷,问:“怎么办,初荷,我们没钱可怎么开始?”

初荷听得明白,暗想祁天那人不该忘记解释银票的事情,难不成是在试探小笨是不是真的很笨?如若真是如此,小笨这样算是完全暴露了,只是,今日看祁天的样子,似乎并不以为意,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本杰明见初荷不说话,急得团团转,嘟囔着:“不行,不行,我要去找那个姓祁的,他留了地址的,我要去找他。”

初荷掏出本子,写道:“不着急,先用小月留给我的钱吧。”

“你不是说不想要的吗?”

“我改主意了。”

初荷原本的确存了将钱转给杜小月她哥的心思,只是见到杜小月留给自己的信,却觉得这钱似乎还是留在自己手上最好。

那信是在公证人和银号共同见证下所写,内容很是简单:如本人杜小月不幸身故,自愿将存于惠安德茂银号全部七百银圆赠予泉州崇武人士夏初荷,以资助其研习探究自然和自然律之用。

初荷躺在床上,把这信来来回回又读了数遍,仍然看不出任何可供参考的解谜线索。

如今唯一可以确定的就是,小月的的确确早就料到也许自己会出什么意外,故此才会事先做了这样的安排。然而为什么不留给她自己的家人呢,难道是认为我更需要这笔钱?七百两银子大约就是在书院学习、生活一年的费用,小月确实说过她自己已经没有可能继续去书院深造,希望我能有这样的机会。但是论及亲厚,她哥哥总算是她的血亲,为什么不多少留一些给他呢,他是个病人,也会很需要钱吧?难不成真如花儿哥哥所说,她嫂子就是害她的人?而我是唯一可以帮她申冤的人?这么说,那时候小月执意要搬来我家,难不成也是早就想好的?

初荷越想越觉得心寒,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把两张密码纸平铺在桌案上,又拿出一张纸,用毛笔写下一个大大的“i”字,然后深深呼吸,对自己说:好吧,不要乱,重新来推导一次。

小月留下三本未还的书,书里有第一张密码纸,之后,通过三本书,可以找到第二张密码纸,到此为止,线索中断。

但是,我还有另一个线索,就是记号“i”,如果根据这个提示,加上第二张密码纸夹在《无穷算术》这本特殊的书中,我能想到的就是牛顿,从而得到《广义算术》这本书。

思路整理到这里,初荷才想起来忘了把从藏书阁带回的《广义算术》摆出来,赶忙找到书,也放在桌面上,想了想,又把杜小月的信也一并搁在桌面,确定再无任何遗漏,自语道:“好,都在这里了,继续来。”

线索到《广义算术》这里中断,但是我之后又得到一封信和一些钱。信的内容是……

初荷想到此处,眼睛落在《广义算术》这本书的封皮上,书是牛顿去世以后才发行的纪念版,在精致的小牛皮封面上,有几行烫金的小字:

自然和自然律隐没在黑暗中;

神说,让牛顿去吧!

于是一切豁然开朗。

这是牛顿的墓志铭,是对这位开创了一个时代的伟大人物的最高赞美,这是——是巧合吗?小月在信里写着“以资助其研习探究自然和自然律之用”。

自然和自然律,这绝对不是用词上的巧合。

难道,一切马上就要豁然开朗了吗?

薛怀安紧赶慢赶,总算在常樱回百户所之前追上了她。

常樱看见气喘吁吁、一脑门子汗的薛怀安有些诧异,问:“薛校尉,有什么急事,令妹那里不要紧了吗?”

“都安排好了,初荷让我要特别谢谢你。”

常樱听了淡淡“哦”了一声,转身又要往前走。薛怀安见她不咸不淡的神色,想着刚才她还气得打自己,有点儿不知该如何是好,记起初荷的嘱咐,忙说:“常大人,等等,暑热难当,卑职请大人喝杯茶解解暑吧。”

常樱转回身,一挑眉毛,问:“薛校尉何时这么客气了,昨日分明还对我的邀约很是不屑。”

薛怀安于人情世故颇为迟钝,一般来说,要是相邀某人,人家说不去,根本不会去想这人是真的不愿意去,还是另有文章,比如,要端个架子,让你三番五次去请。故此原本按他的脾性,这事情也就这样算了。只是这次是初荷嘱咐的,他习惯性地要坚决完成任务,也不管对方到底是啥意思,执着地说:“不是才得罪了大人嘛,卑职敬上一杯赔罪茶也是应该的吧,更何况还要再谢谢大人仗义相助。”

常樱看着眼前明明吃了闭门羹还无知无觉的家伙,心头一阵烦躁,可是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见了他就这么容易烦躁,摇摇头,道:“算了,算了,就吃你一杯茶。”

两人在茶楼找了个僻静处坐下。

说是僻静也不过是相对而言,南方的茶楼并非什么大雅之处,市井小民常常在这里听戏吃茶,一泡就是一天。载着小笼包和燕饺等各色小吃的推车在茶桌间缓缓穿行,推车的伙计时不时吆喝上一句,声调一如戏文般抑扬顿挫。

薛怀安点了茶楼最好的明前龙井和几样精致小吃,常樱却只是喝茶并不动筷子,眼神飘忽,似乎魂游天外。

“常大人这次的事务是不是有些棘手?”薛怀安见了常樱的样子关心地问,随即又想到绿骑的身份不同,处理的很多任务不便对外人道,忙说,“大人不方便说就算了。”

“没什么不方便,还是上次那个事情,今天一早收到帝都来的六百里加急快报,说我们在清国安插的细作回报,崇武这边还是有情报泄露出去了。”

“上次那个事情?你意思是说,莫五在死之前把崇武水军的情报给传递出去了?”

常樱一皱眉,不悦地说:“就是这意思,你小声点儿。”

这件事情如今可谓她的心头刺,莫五这个细作被她挖出来不容易,原本想要出其不意将他抓捕,不料莫五竟然机警至此,只是见她手下几个换了崇武水军军服的锦衣卫就起了疑心,匆忙逃跑。但即便如此,她这一路从崇武追到惠安,半分喘息也没有给对方,到底情报是如何在他仓皇逃命的途中被安全送出去的,着实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如果莫五地下有知,这时候,一定是在嘲笑我吧,常樱自嘲地想。

薛怀安也觉得事情十分不寻常,压低声音,问:“难不成崇武水军还有其他细作?”

常樱摇摇头,斟酌了一会儿,终于决定还是和薛怀安探讨一下,道:“虽然不该和你多说,可是我想,也许你熟悉惠安,能帮得上忙。根据清国传回的消息,就是莫五把情报递出的,至于递出了什么,我们在那里的人无从得知,但是,据推测,清国收到的情报应该有什么问题,比如,只得到了一半的或者是错误的情报。如若真是如此,那么还有很重要的东西仍然在这里。”

薛怀安明白以自己的身份,很多事情不能去问,但又想多少帮一点儿常樱,便问:“那么,现在常大人准备怎么做?卑职有什么可以帮得上忙的地方?”

“我如今只想到一个笨办法,就是让手下沿着从崇武到惠安莫五逃亡的这一条路,把所有他经过的地方仔细巡查,看看能不能有所发现。我在想,也许,莫五在逃亡的路上把带出来的情报藏在了什么地方,比如一个途经的树洞之类,然后刻上只有他们的人才能认出的记号,这样情报才被取走的。不过事情已经过去了月余,说起来简单实则却太难查。”

薛怀安听了不自觉地摇摇头,说:“如果卑职是莫五,应该不会这么干。”

常樱秀目一亮,脱口问:“你怎么想?”

“假使我是莫五,且不说在路上被常大人追赶的时候很难有工夫找一个安全的地方藏匿情报,只要想一想从崇武到这里这么长的路程,让另一个清国细作找到这个记号就已经是很困难的事情。而且,从崇武到惠安仅大路就有三条,山野小路则更不用说了。我怎么知道我的同伙能正确判断哪一条路是我的逃亡路线?除非我的同伙就混在常大人的队伍里。”

常樱略微一想,道:“这不可能,我的人不可能有问题。”

薛怀安见常樱说这话的时候,眉宇间有一股难以言表的笃定与信任,不同于有时候她因为过于执着于自己的意念而于神色间染上的断然之色,此时的她,眉目舒展,坚定而不执拗,在嘈杂的茶楼里,凝然如玉,不为外物所动,倒叫人忽生出几分好感来。

“大人部下得大人如此信任,真是做部下之幸。”薛怀安由衷地赞道,“那么,既然没有内应,莫五这样老到的细作,一定不会首先选择把重要的情报以大人说的方法传递出去,除非实在没有别的办法,才会走这样的下下策。”

常樱点点头,说:“我就是想不出来除了这下下策他还能如何。”

薛怀安道:“一般来说,下下策总是最后关头不得已才用,对莫五来说,最后关头就该是在馨慧女学的时候,大人派人去那里检查了吗?”

“这是自然,你不知道我行事的规矩,当时莫五的事情一结束,我的人就已经仔细检查过他在女学所经、所处各处,以防有任何不宜外泄的东西不慎泄露。这次我们回来,我第一步还是派人检查那里去了,估计一会儿我们回百户所,派去的人便能回报。但我的人向来细致,不大会遗漏可疑之处,如若当时没有发现什么,现在也很难再发现什么。”

常樱这么一说,倒是提醒了薛怀安,道:“说起来,和那时候相比,倒是有一个接触过莫五的人消失不见了。”

常樱神色一动,问:“谁?”

“就是那个被扣作人质的女孩儿,叫杜小月,她前天傍晚死于谋杀。”

薛怀安和常樱互看着对方,一时间都没有再说什么,这个发现对于二人来说都是一个不小的冲击,迫使他们快速地去重新整理手中已经掌握的所有线索。

缄默之中,邻座两个茶客的谈笑显得格外清晰。

其中一个说:“现在这世道真是人心不古,你看看现在这些罪案,一件比一件邪乎。”

“可不是,我看都是因为那些种地的不去种地了,跑到城里来做佣工,才会这么乱。你想想,那些男人把老婆扔在家里,一年到头几十个大男人挤在一起,还能不出事?你瞧瞧最近采花大盗那案子闹的,我看没准儿和这些佣工就有关系。”

“有理。不过,现在这人也是越来越厚脸皮了,你说早些年,要是谁家女人被采花贼光顾了,咱能知道不?那是决计不能啊,还不是被瞒得严严实实的,连官都不敢告。现在可好,这种丢人的事情都搞得人尽皆知。”

茶客的闲言碎语钻入薛怀安的耳中,关于采花贼的案子他熟悉至极,杜小月出事前这案子一直是他探查的重点,然而站在茶客们的角度他却从未思考过,此时听了这些话,如醍醐灌顶,心中一直解不开的困惑豁然明朗,忍不住一拳砸在桌子上,冲那两个人大声说:“二位,你们这么看人未免太过鄙俗,诚然佣工劳作辛苦,收入微薄,却不能以此推断其品格。”

那两个茶客正聊到兴头儿上,被人这么一插话,俱是十分不悦,然而转脸一看,说话之人是穿赤黄色官服的缇骑,旁边还坐着一个穿暗绿色官服的绿骑,想想锦衣卫一贯的名声,便都不敢作声,匆匆结账走了。

常樱看了轻笑道:“难得薛校尉还有扶助弱小的侠义之心,如此热血青年,当锦衣卫倒是可惜了,可曾想过去争争武林盟主的位子?”

薛怀安现出惯常的嬉皮笑脸模样,道:“其实我当年人送外号铁胆狮子,号令三十路白道,人人见我都要敬称一声大侠。若不是被黑道妖女,就是那个从来都穿一身绿衣的‘常绿衣’以美色暗算,中了她的连环夺命十八掌,哪儿会隐居此地做个小小的锦衣卫校尉。”

常樱杏眼一瞪,道:“我哪里打了你十八掌,不过给了你两三拳而已。”

这话才出口,常樱就知道说错了,如此一来,岂不是也认了自己用“美色暗算”薛怀安来着,想到这里,她脸上腾起红云,转念又一想,薛怀安这么个促狭之人,恐怕又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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