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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绸缎与折扇

大梁昌元甲辰年,三月初三,望京。

因着国风开放,朝代才女频出,大梁并无女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习俗。

越性儿每到佳节年下,各家相好的姊妹姑娘们相携出游也是有的。

当朝三公主宋玳最是个喜好结交名门闺秀的妙人,早先便央了今上示下,开放宋园,用以宴请书香清流、勋贵豪门的贵女。

宋园能被冠之以国姓,想来也是有它不寻常的地方。

自竣工虽已过去了一甲子,但其中的亭、台、楼、阁、厅、堂、轩、廊、榭倒还似新建一般。

园中湖山奇石,洞窟坞岛,沟壑池廊无不精巧,景色自然天成。

虞家几个姑娘公子一早就收了帖子,皇家公主相邀,可不是人人都有这个荣幸。

再则虽时常外出游玩,然若上巳这般绸缎与折扇并肩,闲步于花下月前,眉羞颊红,春意流转,也没个大方的时候。

黄昏戌时,用过饭后,虞家浩浩荡荡一个车队便朝着宋园去了。

前头公子哥儿们骑着高头大马打头,姑娘丫头们坐着鸦青四方尖顶小轿,两边婆子媳妇们围着,缓缓前行。

走了小半个时辰,远方夜幕高挂,上头缀了点点繁星,到了目的地。

门外早有皇宫里的宫女嬷嬷们等着,众人相见,一阵寒暄,问了好这才往里去。

园子里张灯结彩,各处挂着油纸红灯笼,不远处依依呀呀的唱戏声,羌管笙笛隐隐传来,倒真像进了王母的瑶池仙境。

虞家七姑娘虞宓领着一众嫡庶姊妹,跟在兄长虞仲煜身后。

绕过最前头的狮子林,穿过粉色花海杏花坞,一群人停在麒麟石雕洞庭桥边。

三公子虞仲煜转身嘱咐了几句,便吩咐散了,他自己则走到妹妹身边,好生交代了个遍。

七姑娘虞宓也是拿她这个兄长无法,好似她还呀呀学语一般,方方面面离不开他。

妹妹脸上又浮出无奈的表情,三公子虞仲煜摇头喟叹,“行了,我不说了,你自个儿注意些,我就在后面的君子阁,有事儿你让丫头来吱唤一声。”

“晓得了,哥哥快去吧,三皇子的宴,迟了多不好。”

消瘦挺拔的青色身影渐渐远去,七姑娘虞宓执起帕子,掩嘴轻笑。

跟着一起来的大丫鬟云桑,也是忍不住的掩嘴。

她家公子自幼就疼爱她家姑娘,有什么好的稀奇的,总要先拿来讨妹妹欢心的。

有这么好的哥哥,是别人几辈子修不来的福呢,“公子这样亲近姑娘,姑娘还嫌人家多事。”

七姑娘虞宓帕子一甩,“我还不知道?只是哥哥这样,未免太劳心劳力了些。”

她不过是心疼他日日读书考究学问,还要想着她的吃穿玩乐。

虞宓带着丫鬟闲庭漫步,款款朝着前头红光映天的仙女楼而去,遥遥看见楼里的姑娘众多。

她慢下了步子,微微侧首,头上的红翡翠玲珑步摇轻晃,悄声询问,“我让你嘱咐六梅的事,可说清楚了。”

云桑朝周围看了几眼,伸手在嘴边,压低声音,“姑娘吩咐的事,奴婢哪敢怠慢,今儿个一早我就去了,姑娘给的小玩意和半吊钱都尽数给她了,五姑娘那儿想来是没什么事了。”

七姑娘虞宓幽幽叹了一口气,不是她嫌弃五姐姐,不肯带她出门,只不过五姐那个样儿,少生事端对谁都好。

思忖间,已近了楼前。

仙女楼三面环水,一楼四面空敞,窗幔薄纱随风轻拂,竹笛悠悠,一派喜乐。

跟来的丫头婆子们大多候在旁边的小屋里,厅堂里乌压压聚着一屋的人。

暖香萦绕,笑语嫣然。

三公主身边伴着深宫里的另几位公主,兼一水儿的贵女陪着,她没去凑那个热闹,打了个招呼便走开了。

安阳伯家的二姑娘尚娇,刘御史家的三姑娘刘嫚结伴而来,拉着她寻了个清净地方坐去了。

尚娇人如其名,温柔娇俏,不大说话,长相温婉,端雅稳重,“阿久,你怎生来的这样晚?”

虞宓把玩腰上的穗子,笑道:“三月份还冷着呢,我娘恐我又冻病着,不让早出门。”

刘嫚也生的好看,却颇有些男儿侠气,性格爽利,不喜扭捏。

姐儿几个平时说话也无甚顾忌,当即揶揄她,“你这么个玻璃人儿,可不得让人捧着呢?”

虞宓只不理她,转身朝尚娇笑道:“你瞧,这丫头又找人不自在了,娇儿,你快帮我挠她的痒痒,让她知道咱们的厉害。”

尚娇笑看着两人闹,不言不语,嫚儿虽然满嘴不着调儿,可有一句话说得实在。

阿久真真是个水晶美人儿,她活了这十四年,她是她见过最美的人。

淡眉如秋水,玉肌伴清风。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齿如含贝。

一笑万古春,一啼万古愁,美进了骨子里,让人的嫉妒都显得苍白无力。

尚娇执起虞宓的手,“嫚儿,快别闹了,你家的王嬷嬷可才走呢。”

一听这话,刘嫚忙收敛起笑意,笑不露齿,抬额竖脊,一副端庄重礼的模样。

见她这样,虞宓乐不可支,捂嘴偷笑,“你看她,一听王嬷嬷,一时变了个人似的。”

女儿生成了个小子性格,刘夫人痛心疾首,急吼吼地找关系请了宫里退下来的教导嬷嬷,准备煞煞她的性子。

刘嫚在王嬷嬷手下吃足了苦头,现在这模样可真谓是‘谈嬷嬷色变’。

尚娇无奈地推了推笑成了一朵花儿似的人,“你可快别这样了,仔细她跟你急。”

三人玩笑了一阵子,闲话了一阵子,三公主起身领着一众闺秀入席看戏去了,一会儿还要去游湖、赏花、看灯。

安王府的宋嫣、晋王府的宋晴柔,不知何故,一向不喜虞宓几个,见着了总要刺几句,心里才舒坦。

几个姑娘站在杏花坞前看花,对方便领着一群人气势汹汹地过来了。

尚娇先瞧见了,一面拉着虞宓准备走,一面小声道:“刚才你不在,她们又拿五姑娘取笑了,这会儿不知又要说什么难听的话,你可千万受住些。”

虞宓也是厌烦无奈,她家姐姐是不好,可干别人什么事儿,左不过关起门来是虞府的事。

这才走了没几步,果真还是被身后的人喊住了,“虞七姑娘,可是咱们得罪你了,怎么见着了就跑?好的不好的,你说出来,也让咱们错有错着。”

要命,虞宓脸色一苦,慢腾腾地转身,蹲身行礼,笑意盈盈,“郡主哪里的话,不过是被这花海迷了眼,没瞧见郡主过来了。”

宋晴柔闲闲瞧着手腕上的红珊瑚镶金镂空云纹镯,银盘脸上笑意浅浅,“我听说,你五姐昨日又逃出府去追轶哥哥了,天下之广,果真奇事儿不少,她那样的还知道追着未婚夫跑。”

说着掩嘴娇笑,一张芙蓉面上点点云霞,头上的簪子步摇花枝乱颤,跟着的闺秀也都捂嘴偷笑。

宋嫣冷眼瞧着这出闹剧,因着虞宸那傻子追着她二哥宋轶团团转,她们哪回不用这事儿去刺虞府姑娘。

虽然这出也将安王府沦为了谈资,可她和宋轶又不是打一个娘胎里出来的。

对方污点越多,她大哥的机会就越多,索性就看着不说话。

虞宓眉头皱了又皱,虽然娘时常教导在外面要和气待人,见人三分笑。

这几人却是专门来奚落她的,那还能忍。

她想了想,笑道:“郡主,我常听奶妈妈说,家下人里那些婆子,饭后茶余,总免不了道东家说西家,搬尽是非,人家都管她们叫长舌妇,咱们这样的可不得避着,您说是不是?”

宋晴柔听了半天,明白过来虞宓暗讽她是长舌妇,顿时气的柳眉倒竖。

才将要顶回去,就见不远处云桥边搔乱起来,不多时一个婆子过来回禀道:“哪位是虞七姑娘?虞三公子叫老奴来告一声儿,让姑娘过去呢。”

“可知是什么事儿?”宋晴柔抢在虞宓前头问道,这么大的动静,肯定发生了什么事儿。

虞宓瞧了她一眼,没说话,等着婆子的下文。

那婆子抬头飞快的瞧了周围一眼,双手交叠在身前,恭敬道:“那边有个姑娘落水了,说是虞府五姑娘,其他的老奴就不知了。”

早前就听说虞五姑娘追着未婚夫安王世子不放,没成想今天倒叫她们亲眼见了一回。

传闻果是真的,这虞五姑娘真是个傻的,否则哪个姑娘家似她这般没脸没皮的,追着男人跑。

虞宓一听又是五姐出了岔子,不由一愣,她分明都交代好了的,五姐怎么又出来了。

宋晴柔和宋嫣对视一眼,表情微妙,跟在众人身后往外走。

作者有话要说: 说写古文就写古文

☆、天外来客

君子阁乃是宋园另一处胜景,与仙女楼遥遥相望,众山环绕,假山流水,胜似自然。

其中道道小径四通八达,从仙女楼出来,一水儿姑娘带着丫头们穿过狮子林。

茂林修竹,郁郁青青,晚风一过,一阵绿波涛涛。

远处似有鼎沸之声,虞宓跟在几位公主郡主身后,众人说着话,玩笑着往那边走。

片刻功夫,便进了一处荷花池,阵阵清香弥漫过来,端的给人一股惬意。

池旁的小亭子里,熙熙攘攘的站着许多的人,各家公子锦袍加身,长身玉立,围着几个鹤立鸡群的人。

三公子虞仲煜眉头微蹙,拱手作揖,声音凛然,“世子可否给个说法,家妹并无大过,却遭此大难,不说两家的姻亲关系,世子原该端重有礼,便是没有,这样不明不白推人下水,还是对个弱女子,世子可该说什么?”

安王世子宋轶俊美的脸上并无其他表情,站在一旁,神色淡漠,眼神似有若无地扫过浑身湿透的姑娘。

声音冷漠,“抱歉,五姑娘突然冲过来,在下受惊,无心之举。”

言下之意,他实是被她惊到,慌乱中推虞宸入水乃是意外。

虞仲煜面容沉沉,虽知宋轶推卸责任,可人已赔不是,他君子端方,最不善处理这些纠纷。

周围众人议论纷纷,安阳伯家的三公子尚志是个好脾气的人,双方僵着,少不得他来做个和事佬。

“两位哥哥快歇住了罢,小事啊,这人多手杂的,快扶了五妹妹下去梳洗,天寒地冻的,仔细病着了。”

众人好似也想起来才刚有个柔弱女子落了水,连忙你一句他一句说着,又吩咐下头的人备水、打扫房间、找衣服。

众说纷糟之间,三公主领着一群姑娘进了亭子。

虞宓朝外头瞧了一眼,等云桑来了,自她手里取过羽毛缎斗篷。

趁着其他人闲话的功夫,到虞家五姑娘身边,给她整个包的严严实实。

虞宸小脸苍白,嘴唇发紫,眉头蹙着,浑身抖着打摆子,神志不明的模样。

这厢虞仲煜与安王世子宋轶在众人的说笑劝解之下,便也没了针锋相对的氛围。

三皇子作为东道,又要拉两人喝酒,虞仲煜心里不受用,也不好扫皇子的脸面。

只得暗捺不悦,推说五妹出事,家中长辈恐正忧心,少不得要先行一步。

三皇子也心知,因是他举办的宴会,为不得罪他,这才没闹起来,此时也不能留人了。

拍拍虞仲煜的肩,笑道:“既如此,那你就带五姑娘先回吧,代我问候,逮着空儿,我喊阿轶给你赔不是,今儿你多担待。”

虞仲煜拱手后退,白俊的脸上浮起笑,“哪里的话,殿下留步,今日是虞府叨扰了,告退。”

走前看了一眼风轻云淡、清冷如玉的宋世子,脸色微沉,长袖一甩,出了门。

托了四下听候差遣的婆子丫鬟,去唤虞府的公子姑娘,莫约耗了一刻钟功夫。

在宋园内三门停马车的地界儿,众人领着丫鬟、跟来的婆子媳妇子聚首。

几位公子翻身上马,虞宓并云桑和八姑娘虞萱及其身边的大丫头红雁上了来时的马车。

来去匆匆,虞府早先便得了信儿,回来的人又没说个仔细,府里二太太、三太太接了信就在侧门处等着了。

回了家,又是一阵忙乱,安置妥当了,才发觉五姑娘虞宸起了高烧。

二太太眼见着儿女无忧,也就松了心,此时注意到了虞宸,怜她无母离父,少不得一番费心,“怎的就这样可怜,快些着,去请大夫。”

随即着人喊了小轿子,又让人把青藤阁的大丫头六梅、青杏叫去蓼兰院候着。

五姑娘虞宸被二太太带去,细细地洗了热水澡,找大夫开了药,把人安置在虞宓时常住的侧房里,亲自去看了几回。

回来才刚坐下喝口水,二老爷也回房准备安置了。

二太太亲自替丈夫褪下外裳,从丫头手里接过茶水递过去,说道:“今儿宋园的事你可知了,五姐儿这样,以后若真进了那门子可怎生好?”

二老爷虞齐贤轻抚美冉,虽以近不惑,只那张仍然俊秀的脸,也不难看出年轻时的少年风度,沉吟片刻,开口道:“再说罢,老太太也不知是几个意思,大哥那边也没个音信,咱们这做叔婶的哪能越俎代庖。”

虞家大老爷虞宗德乃今上亲封冠军大将军,常年镇守边关,已有几个年头不曾回京。

虞宸与安王世子的婚事也有十几年了,是已故的大太太与安王妃定下的。

后来发觉五姑娘的痴傻病,大太太又因病去了,有着人情.事故上的原因,安王府一直不曾退婚。

虞府也不好上赶着嫁女儿,那边装聋作哑,府里也没主动提及,就这样不咸不淡的拖着。

眼见姑娘们一年大两年小的,五姑娘耗着,这后面的姊妹可如何呢?

再者,安阳世子年近及冠,想必婚事也要提上日程了,可总也不来人,就不难看出那家的态度。

二太太捋一捋手巾,轻试嘴角,叹气,“咱们阿久今年也十四了,你在外走动,也品察品察些年轻后生,我一个后宅妇人,接触的总有限。”

二老爷踱步到塌上歪着,从多宝阁上抽出一本书,闲闲地看。

闻言嘴角一撇,不悦道:“那个敢打我阿久的注意,都得过老子这关。”

二老爷年青时在军营待过,也不免染些痞气,时不时冒出来。

二太太看他一眼,打趣道:“看你能把女儿留一辈子,若行,我就服了你。”

又说,“五姐儿的事,你找安王爷探探口风,问问总不为过,那丫头也是命不好,不知是哪路神仙与人过不去。”

母亲早亡,父亲又常年不在身边,想想也是真可人疼。

二老爷幽幽叹口气,夫妻俩闲话一阵家里的事,也就盥洗歇下了,一夜无话。

次日一早,戌时三刻,落霞阁外打更的婆子走远,院子里的丫头陆续起来,洒扫的也都动了。

虞宓的大丫头云桑云柳带着小丫头将屋子里的炉火燃起来,点起熏笼,朝里头丢了两块百合香。

从衣橱里取出姑娘今日要穿的衣裙,搭在架子上烘烤,云桑轻声唤来阿繁,“去把暖阁里的大红猩猩毡拿来,等会姑娘出门要穿的。”

里里外外的收拾妥当,屋子里暖香融融。

云桑缓步走到云香木架子床边,撩起青葱云纹床帐,笑道:“姑娘,是时候起了,昨儿个不是说去瞧五姑娘,刚老太太那边来人,说是身子不爽利,今儿就免了晨安了。”

虞宓坐起来扯过床里头的靠枕,掂在背后,看丫头们忙活,呆了片刻,白净的脸上有酣睡后的红晕,呆呆愣愣地发痴。

云桑回身到床边,挂起幔子,笑道:“怎个还没动静,可是床舍不得,还要和你墨迹呢。”

虞宓趴在锦被上,笑着说,“是了,这床与我难舍难分,实在不舍抛下它,我一人去,索性我再待会儿。”

云桑是个温柔性儿,又是个手脚利索的,将落霞阁打理的井井有条家里太太、老太太都放心。

云柳却是个爽利泼辣的,听姑娘如此说,不由道:“快别赖了,姑娘起罢,平时也是个万事不要咱们操心的,就这事,总有一车的理由来搪塞。”

虞宓讪讪,摸摸鼻子,仍笑道:“好丫头,就别埋汰我了,我起了还不行。”

“就是了,今儿天气好,去园子里走走,总好过整日窝屋里。”一面说,两个丫头手脚麻利,不费多少功夫,玲珑剔透的人儿便打理出来了。

两个丫头围着虞宓转,对自己的手艺也甚是满意。

虞宓瞧着双龙戏珠夔龙纹明镜里着装干净透彻的人影,点点头,“又不出门,简便些吧。”

伸手去了一支翡翠流苏燕头钗,瀑布般的墨发顺在脑后,配着青白对襟襦裙,活似一颗嫩嫩的水葱。

云柳整理好床铺,抱起藤椅上的衣物往外走,云桑从里间拿出蝇帚子,一面扫一面问,“姑娘在哪儿用早饭,我就喊阿蘅去取了。”

虞宓坐在临窗的塌上,手里握着白玉瓷茶杯,轻抿一口,“你们在屋里吃罢,我去太太那儿。”

几人闲说了几句,虞宓带上云桑去了二太太处用饭,之后又一并过去迎松院问安。

在老太太处陪着说了几句话,回来后,虞宓到侧房里去看五姑娘。

进了门,几个梳着双髻的小丫头子迎过来问安,她打头往里走,一面问,“五姐姐可醒了,用饭不曾,可又闹了?”

一个小丫鬟随行在侧,笑着道:“姑娘宽心,六梅姐姐守着呢,咱们姑娘还没醒,四姑娘和八姑娘也在呢。”

虞宓颔首,又细细问了底下伺候的人的吃住,交代了几句,也到了门前。

作者有话要说: 好喜欢这个坑!

☆、既来之则安之

虞府二老爷二太太所居的蓼兰院,在虞府中轴线上,占地不小,前后两进。

五姑娘虞宸养病用的侧房在正房后头,过来不过几步路。

七姑娘虞宓近前,门前的小丫头掀起帘子,放她进去。

先进了卧房去看五姑娘,六梅正守在床头做针线,见人进来连忙站起身。

七姑娘伸手在嘴边,示意她别说话,撩开床幔看。

躺着的姑娘容颜娟丽,面容白皙,浅浅呼吸着,睡得安稳。

七姑娘放下帐子,走到水墨画山水绣屏风旁,六梅跟过去。

七姑娘指指里头,“怎么样了,大夫说什么?”

六梅跟着压低声音,悄然道:“说是受了凉,开的药有安神的成分,睡着一直没醒呢。”

七姑娘又笑道:“没事就好,只是辛苦你,可用过饭了,青杏呢?”

六梅摇头,笑道:“不碍事,她去吃了,一会儿来替我,两位姑娘也在呢,姑娘去看看。”

两人说话的声音远去,躺在床上的姑娘这才睁开眼睛,目光清明。

苦恼地叹口气,翻身面朝里,盯着陌生的一切,缓缓消化换了个时空的事实。

这厢四姑娘虞蓉、八姑娘虞萱也刚到没多久,姐儿两个挨坐在一起,亲热地说话吃糕点。

见七姑娘进来了,又起身让座,问候一回,方又落坐。

七姑娘解下大红猩猩毡,递与云桑,端茶笑道:“四姐姐八妹妹来的可早,就丢我一人落在后头,不知道的,可不说我懒了。”

四姑娘虞蓉系虞府三房嫡出,圆脸蛋、柳叶眉、杏仁眼,生的又丰腴,最是个有福气的长相。

性子简单直爽,平时爱闹爱笑,姊妹间说话也没个忌讳,当即直呛七姑娘,“还没说你赶着上老太太跟前殷勤呢,你倒来挖苦我们,这也好说,以后间或得了什么,你都来孝敬我,干什么也就不碍带你一个。”

不过一句玩笑话,倒引来这一通抢白,七姑娘啐她,笑道:“天下竟有这等好事儿,你口头一句,就哄我送东送西,这生意经也教给姊妹们,才是大恩了,八妹妹说可是?”

四姑娘虞蓉一听,从椅子上跳下来,嗐声跺脚,一甩帕子,笑骂,“好你个小蹄子,主意打的是宽,只别贪多了撑死你。”

一面骂,一面跑跳过去抓七姑娘,这边见人过来,早躲到八姑娘身后去了,姊妹三个拥成一堆。

一旁的丫头们只笑看着,仍旧围在一起,说话的说话,玩耍的玩耍。

闹了一阵儿,一个小丫头子过来,说是五姑娘醒了,一众人又浩浩荡荡进了卧房。

虞宸盘腿坐在床上,做好打硬仗的心理准备,现代肯定是回不去了,她心宽的很,既来之则安之。

瞧着屋子里的摆设,想必这家人非富即贵,过米虫的生活,可不比在几千年后累死累活打拼要强。

正托腮发呆,焦距也不知在何处,门外传来了一串儿伶仃笑声。

屏风后头人影幢幢,转眼便进来乌压压一地的人。

虞宸微怔,眼珠儿一错不错盯着眼前的姑娘。

脑海里飘过一串的话“北方有佳人,遗世而独立。”“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云鬓峨峨,修眉联娟,丹唇外朗,皓齿内鲜,明眸善睐,靥辅承权。”

床上人呆呆愣愣的模样,众人只当她还是原来那个有痴傻病的人。

七姑娘委身挨到床沿边,执手巾轻试五姑娘的脸,笑容娟娟,“姐姐可好些了,以后可不敢去外头,有夜叉呢,咬人的,可再不敢了。”

虞宸沉浸在眼前人万里无一的容颜中,一时没反应过来她说什么。

立在一旁的四姑娘虞蓉眼皮轻翻,扯拉手里的素帕,面容隐有不耐。

虞宸时常偷溜出去追宋轶世子,外头那个不说嘴,搞得她们出门也没甚面子。

对五姑娘,四姑娘早已耐心告罄,也不喜七妹妹哄小孩子的口气,便道:“她不一直这样,既醒了,依我说,大家伙儿都散了罢。”

八姑娘往边上走了几步,让开路叫端水的丫头进来,笑道:“瞧着五姐是没甚大碍了,老太太还不知道呢,若不差个丫头去告一声儿?”

七姑娘站起身,笑道:“我娘和三婶也不知道呢,一并遣人去说罢。”

话间,几人让路,五姑娘的丫头六梅青杏领着一串儿丫头端着盥漱器物进来。

七姑娘往外走,却叫人扯着了袖子,回过身,床上的人眼神清澈,神色清明,“你叫什么名字?”

顿时,屋子里陷入死地一般的寂静,众人惊惧的眼神集中到一处儿。

片刻之后,终于有人回了魂儿,不过一顿饭的功夫,傻了十几年的五姑娘明白过来了,不傻了的消息便传遍阖府。

老太太听说了这事,饭没来得及用,杵着拐杖便朝蓼兰院去。

见着亭亭玉立的五姑娘,呼天抢搂上去,口中直念佛。

泪眼昏花,“我的儿啊,祖宗保佑,你好了,老婆子我登时死了,也能闭眼了。”

老太太年老事高,那经得住折腾,太太奶奶们一面哭一面劝,好容易把人扶起来。

传水净了脸,收拾完备,家里人在侧厅里围坐了一圈,老太太搂着五姑娘歪在上首。

细细打量,神色不复方才激动,翕了翕鼻翼,嘱咐,“可是好了,快修书给大老爷,让他也乐呵乐呵,着人布施散钱,再有,挑个日子去庙里还愿。”

老太太高兴,家里人也都凑趣儿讨巧。

迎松院的刘妈妈取了抹额送来,闻言笑道:“可不是佛祖保佑,五姐儿能好,是咱们积福之家的恩德。”

二太太坐在右边第一座,也笑说,“正是这理儿,想来也是大嫂保佑呢,正巧听闻过几日法云寺苦渡大师开法会,咱们去听听,也沐浴些佛光。”

虞宸安静地坐在一旁,被问到了才回一句,其他时候不启一辞,默默搜索关于原身的事情。

老太太双手叠在膝前,笑呵呵看着众人你一句我一句说话。

几个姑娘围坐在下手,时不时看看上头,老太太圈了五姑娘在怀里,祖孙俩头挨头,亲亲热热说话。

四姑娘虞蓉原是个喜好得人关注的,却又不大乐意去老太太跟前走动。

平常时候,家里姊妹落了好,也要酸几句,这会儿,老大不乐意,“真是好大的脸面,全府为她去听庙会,也不知是哪个牌位上的祖宗。”

七姑娘捻起一块藕粉桂糖糕,一个不注意,四姑娘便被喂了一嘴,还被揶揄,“好个得了便宜还卖乖的丫头,偷个空子放你出门子玩,又要唱哪出戏?”

四姑娘虞蓉咽下嘴里的东西,微瞪使坏的人,“就你来搅局,看八妹妹,也没似你这般猴儿。”

七姑娘笑道:“我属猴的,倒奇了,你是第一天知晓不成?”

话题既扯别处去了,四姑娘也丢开了,不一会儿就和小丫头玩翻绳了。

七姑娘暗暗松气,端起茶水,闲闲坐着。

因着老太太今儿高兴,府里上下伺候的,分着上中下三等各赏了银钱。

二太太又用体己在园里绿檀亭置了几桌席面,家上下有点脸面的老仆、众公子姑娘身边的大丫头都有份。

主子们陪老太太吃饭,乐了一下午,晚上上职上课的回来了,都得了这好消息。

至晚间安歇时分,虞宸好似才真的醒过来,她初来乍到,此间的说话方式还用不顺。

耗了好些功夫,从几个丫头嘴里听到些有用的。

如此细细打听、暗暗留意,也费了好些时日才适应。

这天一早,二太太正房里理事呢,二门上的婆子来回说,安王妃带几位郡主来访。

安王府昨儿便下了帖子的,府里早先也准备着呢,早饭才过个把时辰,人就来了。

想必用完早饭就出门了,二太太合上账本,轻柔额头,对身边媳妇子打扮的丫头道:“去告老太太一声儿,就说我在葳蕤馆待客,你再探探刘妈妈口风,安王府不比别家,怎么个招待法,得拿出个章程来才是。”

五姑娘好了这些日子,外头想必也有了风声,安王府这门亲是怎样,也得有个说法。

对方的目的,倒能猜着几分,左不过都系在五姑娘身上。

虞宓近日时常在二太太处混着消磨时间,婆子来禀报时,她正在里间陪小弟玩呢。

等人走了,这才出来,猴在二太太身边,笑着问,“娘,安王妃来干什么?”

依着宋世子对五姐避之不及的态度,多半不乐意继续亲事,安王妃是怎么想的却又无人知晓了。

二太太转身进里间去换衣裳,还不忘嘱咐女儿,“你也回去收拾收拾,来了郡主,少不得要你们姊妹相陪。”

七姑娘依过去靠在二太太身上,缠着问,“娘,你还没说呢?”

二太太重新净了脸,朝脸上搽粉,“小祖宗,你消停着罢,难不成我是人肚子里的蛔虫,什么事儿都晓得不成?”

虞宓小嘴一瘪,在外头从来事事周全的人,亲娘跟前,却没个正形儿。

二太太捏她粉嘟嘟的脸,柔声道:“去陪你弟弟玩儿,娘有空儿再和你说。”

二房的三公子虞季烨行九,如今才三岁,正是小短腿能跑能跳的时候,看的人一花眼儿,他就没见了。

有这么个淘气包,二太太身边的丫头,一半都围着他转去了。

虞宓靠在门边,看院子里几个丫头打络子,腿上便靠上来个小家伙。

瞪着一双圆溜溜的黑葡萄眼睛,仰头望她,奶声奶气地喊,“姐姐,要抱抱,举高高。”

抱抱举高高都是二老爷教的,小家伙被抛上起来,一点不害怕,还咯咯笑。

二太太瞧见吓得脸都白了,父子俩倒玩的不亦乐乎,久而久之,院里的人也都习惯了。

不时就缠着人要举高高,七姑娘虞宓蹲下来,与小弟平着视线,摸他肉肉的脸。

小嘴一瘪,两张脸上的表情惊人的相似,委屈巴巴,“姐姐也要抱抱举高高,烨哥儿抱姐姐?”

小家伙小指头含在嘴里,歪头想了一下,然后伸出胖嘟嘟的手,圈着姐姐脖子,嘟嘴哄,“姐姐乖,烨哥儿给姐姐抱抱。”

七姑娘伸手抱住弟弟,亲了一大口,“好弟弟,真乖。”

☆、女子自立

因着提前知晓安王府要来人,二太太一早着人收拾了葳蕤馆。

前厅里整齐摆放两溜雕夔龙护屏矮足短榻,一寸高梨花木莲花座凳。

窗前一人高的云纹瓷瓶,桌上皆是三角南瓜铜炉,青烟直上,丫头婆子候在廊下。

二太太领着大奶奶从二门处迎进安王妃一行人,相互见了礼,这就一同往葳蕤馆去。

行到园子里,正巧三太太领着丫头婆子在逛,两下相见,又是寒暄。

三太太堆笑上前,给王妃行礼。

二太太趁空儿,招过知椿问老太太意思。

知椿随在身侧,悄然道:“刘妈妈只说按例操办,五姑娘的事也没多提,看意思是先瞧安王府如何呢。”

二太太颔首,揭过此话,“去看看厨房准备的如何了,再去请几位姑娘过来。”

闲话间,众人在葳蕤馆厅堂落座,安王妃四十出头的年纪,装扮彩绣辉煌,绾着金丝八宝攒珠牡丹头,身上穿着银红洋缎窄裉袄,外罩五彩青银褂,下着牡丹撒花百褶裙,裙边系着比目龙凤配,金丝锁边圆香囊。

一双素白纤纤手,玲珑杜鹃玫红蔻,端起青白茶杯,细抿一口,笑道:“今儿来叨扰了,前儿王爷生辰,亏了太太搭把手,不然我不定要忙成什么似的。”

二太太抽下腰间的汗巾子,轻拭嘴角,笑说:“值当什么呢?不过动动嘴皮子,都是亲戚,左不过你麻烦我我麻烦你,有来有往才亲热。”

安王妃道:“正是这理儿,好容易总是过了这一遭儿,就想着亲戚间还礼了,这不今儿我就来了。”

安王妃与二太太相谈甚欢,气氛融洽,三太太细细听着,寻空儿插几句。

闲话一阵儿,安王妃慢瞧几眼,笑道:“怎不见几位姑娘,说来,还是太太府里会教人,姑娘们一个赛一个懂礼。”

二太太心中了悟,回笑道:“王妃哪里的话,几位郡主才真个世间难寻。”

莫约一盏茶功夫,姑娘们携手进来,四姑娘虞蓉、五姑娘虞宸、七姑娘虞宓站在前头。

安阳妃牵起姑娘们的手,一个个打量,笑语盈盈,当即赏了见面礼。

三位嫡出皆是一条红玛瑙串香珠,上等宫花两朵,白玉木兰簪一根,八姑娘虞萱便次一等。

随后,二太太命几位姑娘带几位郡主去园子里逛。

躬身后退,行至门槛处,安王妃突然开口,“久不曾见五姑娘了,不若留下她也陪陪咱们。”

二太太接口笑道:“五丫头过来,王妃跟你说说话。”又道:“她们这些丫头,见得场面少,若得王妃这样的诰命指导,可是大造化了。”

五姑娘闻言只得退回来,坐到丫头搬来的小杌子上。

这几日经她细细留心,原身的事已知晓大半,安王妃留她,大致意思她也明白。

正巧她也想瞧瞧,这位五姑娘的未婚夫家对她的看法。

若得重看,兴许她会嫁,若对她毫无爱怜,这样的人家决不能进。

安王妃今儿带了三位姑娘出门,三姑娘宋湘雅、四姑娘宋嫣,五姑娘宋湘娴。

虞府在京已历几代,府邸原是一届王府,后因犯事,贬尊为庶,几经辗转,这宅子就赐给了虞家。

园里长廊细雕上好花样,全无漆粉涂饰,一应沥青群墙,佳木葱茏,花草闪灼,亭亭榭谢,雕甍绣槛,皆隐于树梢之间。

石山崚嶒,有如鬼怪,有如野兽,连绵一片,纵横拱立,上面墨苔点点,藤萝掩映,其中小道交错。

虞宓领着几位郡主,穿过园中翠嶂,择了池塘旁的冷月亭歇息。

丫头婆子们一溜儿端着茶水糕点进来,井然有序放好,鱼贯而出。

姑娘们聚在一起,不是谈书论画,便是在脂粉首饰上打转。

虞宓坐到亭外凉石上,与安王府三姑娘宋湘雅喂鱼,深青水面,红鲤游泳,极有趣味儿。

宋湘雅乃王府嫡出,温和有礼,待人可亲,颜色出众,被安王妃教导的极好。

姑娘两个挨在一处,一面说话,一面投食,不多时熟络,便以闺名相称。

宋湘雅将手中鱼饲分出一半,笑说,“阿久这名儿倒似男子,可有出处?”

虞宓嘬嘴逗鱼,笑回,“不过图个寓意罢了,说是贱名好养活,亲近人叫着,就是了。”

宋湘雅点头,不再纠结于此,转笑道:“常听人言,虞府藏书奇多,不知我可有幸一观?”

虞宓祖父致仕后,立书讲学,甚喜购书藏书,为此虞府专修学海涯储书。

诗书之家,子孙承继,后辈经教化也喜于此。

连三老爷那最恶读书的,在老太爷几十年耳提面命之下,时不时也夹带几本书回府,是以经年累月之下,学海涯藏书谓为可观。

虞宓拍手站起身,道了句,“有何不可。”既翻身往外去,又问亭里人是否同往。

宋嫣丢下手中西瓜子,瞧了两人几眼,只道不去。

在她看来,宋湘雅最喜以才女自诩,到哪儿都宣扬,虞宓也是她不喜之人,和她两个去,何苦来哉。

最后,只虞宓带了宋湘雅去,一路上青树翠蔓,蒙络摇缀,景致好不可怜可爱。

学海涯位于虞府西南,雕梁画栋,两层高楼,绿树围绕,清幽安静。

看门的婆子打开门锁,弯身后退,丫头们率先进门候着。

虞宓领先,回身道:“郡主平日喜看何书?”

宋湘雅走走看看,笑道:“咱们女孩儿家家,由的人呢?不过些女戒之类,我倒看些闲书,哪能宣之于口?”

虞宓穿过雕花书格,抽出一本,笑说,“哪个耐烦看那些个,郡主看看可有好的?”

宋湘雅点头,坐到书案旁,“叫我湘雅就是,没得叫的生分。”

在学海涯不过多少功夫,前头传话用饭,宋湘雅携走几册。

饭后,府里送安王府女眷至二仪门,眼看轿子出了门方回转。

二太太回蓼兰院梳洗一番,去迎松院服侍,老太太才刚要用饭。

二太太自刘妈妈手中取过汤觚,盛了一碗清汤,递过去,笑道:“老太太今儿用的比往日倒多了些,可是身子大好了。”

近些日子春夏之交,老太太身子时好时坏,觉少了吃的也少,好容易舒朗了些。

老太太指指凳子,示意二太太坐,“让你挂心,前儿你叫厨房做的粥我用的好,这几日大好了。”

用过饭,移到堂屋漱口用茶,老太太坐在上面,靠上丫头垫的葱绿撒花软枕,徐徐品茶,半晌道:“我观安王妃容色,不似对宸丫头不满,我提起婚约,她又含糊其辞,倒不知她如何想了。”

二太太笑道:“老太太宽心,咱家宸丫头品貌不俗,如今又大好了,安王妃有何不如意呢?”

老太太点头,笑说,“都道好事多磨,盼她自此好了就是了,想来王府还有顾虑。”

婆媳两个细细说了半日,也没个理论,只得按下不提。

再说送客出府后,虞宸回来青藤阁,辗转细思。

宋轶是原身未婚夫,她却反感媒妁之言,盲婚哑嫁,虽说对方身份尊贵,她只想嫁给自己认可的。

况宋轶对原身的态度友好都达不到,她如何委屈自己嫁过去?

思索许久,又想无故来此,听得先前痴傻的谣言,这局棋不好下。

榻上歪了半日,想起一事,招来青杏问,“你说我在宋园落水那日,七妹妹交代了何事?”

青杏立在拔步千工床边叠衣赏,随口道:“姑娘先前不是身子不好,老太太吩咐姑娘少走动,故而姑娘出府少,那日出门前,我瞧见七姑娘屋里的云桑姐姐来找六梅姐姐说话,还给了些东西,说了什么倒不清楚了。”

青杏这话模棱两可,也不难猜出来,虞宸没回应,这府里的姊妹们,那个没点私心,想必是怕她出门丢人,找人看着。

七妹妹人如珠玉,也躲不过人之常情啊,虞宸慵懒往后靠着,再无他言。

青杏小心觎几眼,回想方才的话并无虚词,遂放下心。

晚间,虞宓并虞萱到青藤阁,虞宸迎出房门外,懒懒开口,“今儿吹什么风,两位妹妹怎么想起来我这儿。”

以往虞宸痴傻时,府里人都不大往这里走动,虞宓因事事交代云桑照看,亲自来的倒少了,今儿来的突然,倒真被问到了。

虞萱却是因虞宸是个傻的,不虞在她身上浪费精力,遂只当没她这么个人,今儿还是冯姨娘再三催促,她才来了这一遭。

虞宸这一问,倒叫两人不好回答,一时默默无言。

一见此景,虞宸心里哂笑,率先往里走,“妹妹们进来坐吧,姐姐这儿没什么好东西,一杯粗茶还是有的。”

身后两人一听这话,更不好接了,这意思是府里亏待她,舍不得给她吃用不成。

二房外任期间,虞府三房管家,去年年底任满回京,中馈到二太太手中没多久。

府里这么多人,保不齐没有欺上瞒下,捧高踩低的让虞宸日子不好过。

虞宓没多想,只道五姐过去日子确实不易,笑说,“姐姐这里缺什么只管找老太太或二太太要去,总不能亏待你,莫说拿你没有的,就是拿有的,也不碍事儿。”

虞府家大业大,个把姑娘还是养的起得,她自认母亲管家虽有疏漏之处,也没刻意去省那点儿。

三人进了主屋,到侧间落座,六梅奉上茶来,退到碧纱橱外和两位姑娘带来的丫头说话。

虞宸坐在上首笑说,“这是我前两天自己晾的花茶,你们尝尝可爽口?”

虞宓吃了一惊,轻抿一口,赞道:“姐姐的花茶果真可口,味甘清香,不知五姐还有这般手艺。”

虞萱也道:“不想五姐明白了一回,倒添了这绝活,可是老天垂爱了。”

“两位妹妹喜欢便带些回去罢,不是什么好东西。”

虞宓本意拒接,不想虞萱已先开了口,“那多谢五姐了,只是可有多的,也让母亲尝尝。”

虞宸应下,散了时果真给她包了两包带走。

虞萱乃是三房庶出,生母冯姨娘又是个怯懦性子,不争不抢,一味教她巴结府中得势的。

习惯成性,久了虞萱便养成了个敛财性儿,凡是白得的,怎样都不放过分毫。

闲话几句,说到了王府来访一事。

虞萱先问,“世子儒雅清辉,学问也是极好的,想来日后五姐是不愁的。”

可叹她命苦,没托生在太太们肚子里,何事都低人一等。

虞宸轻笑,不置可否,“傻妹妹,他好干我何事,这女子只有自己立起来,不受制于人,不依靠他人,方能长久,才来的贵重。”

座下两人齐齐惊愕,这样的话还是头回听说,虞萱反问,“姐姐此话有异,自古以来,女子何以自存,莫不是靠父靠夫靠子来的撰说?”

虞宸心中好笑,想来古时女子奴性入骨,听不得她‘惊世骇俗’的言论,也就此打住。

不管如何,她却不能泯灭后世女子自由思想,只道:“是我想岔了,只是咱们要修身自立,方无畏惧。”

虞宓点头笑回,“倒是如此,不想五姐有如此深思厚虑,妹妹拜服。”

玩笑几句,虞宓提起此蹚来由,“府里过几日去法云寺听会,或住上一两日,姐姐有要收拾的,提前打点好了,到时也省了事儿。”

从青藤阁出来,姊妹两在园子里分开,虞萱回梅陇阁,虞宓去了蓼兰院。

二太太正打理府里诸事,没空儿,虞宓从门前瞧了一眼,转身进了正厅。

二太太忙完,喊了沏茶,方招了女儿来说话,虞宓依二太太坐下,笑着开口,“娘,今儿我去五姐那儿,见她屋里器物不足,又没好茶,娘给补上罢,以免人说嘴。”

二太太端茶轻笑,“你倒晓得为娘操心了,可是听到了什么?”

“没,娘掌管府中上下大小事宜,我就帮着记记了。”

二太太搂过女儿,摸她身上衣服可暖和,笑说,“倒提醒了我,明儿我叫闻夏去瞧瞧,这事儿不用你操心了。”

虞宓放宽了心,到里间陪小弟玩耍,到二老爷回房,方出了蓼兰院。

☆、讲古紫姑

过去不久,二太太娘家姜府太太派了身边婆子来接虞宓过府。

二太太请了人进侧厅吃茶,细细问了家里众人诸事,周妈妈一一对答,笑道:“还有个好事儿,府里大奶奶有身子了,太太喜得什么似的,这才说接姑娘过去帮衬帮衬。”

姜府大少爷成亲四五载,大奶奶一直不曾有孕。

寻医问药良久,前两年好容易有了,因着大奶奶身子不好,最终没坐住。

都成了姜太太心病了,哥嫂年过半百,现下有了孙辈,果真好事儿。

二太太双手合十,念了几声佛,叠声问,“何时有的?奶奶身子如何,可请了大夫保胎,吃的什么药?”

周妈妈事无巨细,样样道来。

因着老太太过些时候要去法云寺,姑娘们定是要作陪的,二太太便不好放虞宓去。

如此这般,听了缘由,周妈妈笑道:“这样,倒不好强接姑娘去,回去告一声儿就是了,府里也说去拜送子娘娘。”

在虞府耽搁半日,回去前,二太太着人打点了私库里上好的药材、锻子说是捎给大奶奶。

周妈妈是常派出门访事之类的,来虞府回数不少,待二太太忙去了,和蓼兰院丫头媳妇们说会儿话,既朝落霞阁来了。

年节刚过,府里女夫子节假未收,姑娘们除日常作息,时间皆自由。

虞宓早先儿出门子去各房长辈处问安,到园子里和姊妹们玩闹一回,回来练会子字,打算歇觉,外头来人禀道姜府来人。

听见这话,忙披上外裳,汲鞋下榻,一行吩咐丫头们上茶,一行迎进人来。

“妈妈怎得有空来这儿走动,舅舅舅妈身子可好?表弟如何?府里人可都好?”

周妈妈依着先前的说辞又回一遍,听大嫂嫂有喜,虞宓欢心非常,又拾饬些物什给带回去。

周妈妈挨着塌沿坐,“四少爷身子就那样,时好时歹,前两天夜里伤了风,去了西郊庄子将养。”

姜府四少爷姜元让低虞宓一岁,姜太太三十上头得了他,生下来有些不足之症。

治了这么些年,也没好过,姜府里公子四个,虞宓与姜四少最是亲厚,心头时常忧心他的身子。

赶晚,蓼兰院来人接了周妈妈过去用饭,方把人送走。

这厢晚间府里的姑娘们齐到迎松院内用饭,过后移出厅子陪老太太说话。

姐儿几个围坐在榻边。

老太太讲古,原是上了年纪,世情上经历的不少,说的话极有道理,因说道:“我年轻时候,跟家里从交州乘船北上,有日途径一个名唤合浦的大郡,赶晚下船停驻。正巧哪儿过节,说是迎厕神紫姑,院子里珠围翠绕,姑娘们装扮一新。在厕坑处设香案淘箩,并置银筷一双,覆上绸帕,用以占卜休咎。”

姑娘们个个凝神聚目,丫头们也停了嘻闹,好不认真。

二太太三太太坐在一处,吃茶说话,听老太太说,底下一水儿姑娘听,不由听出了趣儿。

虞宓挨老太太坐一处,兴起了,因笑问,“老祖宗可同她们玩了,姑娘们都所求何事?”

姊妹几个俱好奇不已,忙说道:“想必是求家里平安喜顺,或有求体己事儿的。”

老太太搁下手里的牛乳蒸羊糕,喝一口茶,悠悠道来,“我虽不曾同她们一处,年轻姑娘们求何事倒也猜着了几分。”

众人一听,不知想到了何处,皆脸红红的,闭口不答了。

说了一会子闲话,老太太乏了,太太们带人出来。

姐儿几个都去离迎松院不远的苓花阁坐,虞蓉忙命红袖、红烛上茶。

因心系方才老太太所述之事上,一时丢不开手,这会儿别无外人,问道:“还有这等事儿,既是迎神仙,怎的在那腌臜地界儿?”

虞蓉时常不喜读书,只在胭脂水粉上下功夫,那些地方俗礼,不知者颇多。

虞宓闷闷笑,给她瞧见,板脸道:“七丫头,你何事发笑?我说的不对?那紫姑想来也是个美人,不若何以成仙?”

虞宓把玩腰间宫绦,不回其问,反道:“你向来不是百晓生?这个倒来问我了。”

虞萱也心痒痒儿,不由催说,“好姐姐快说罢,倒是如何?”

虞宓这才回说,这紫姑也是有来历,有记载紫姑品貌不俗,嫁与一戏子为妻,后被一官吏瞧上,害死其夫,强纳为妾,其嫡妻忌恨交加,趁官吏外出,杀紫姑于厕间。

后来天帝怜悯,封其为厕神,专管农耕子孙之事,这才有了元宵节迎紫姑的习俗。

姑娘丫头们听了,皆唏嘘不已,虞萱执手巾拭脸,“这紫姑当真命苦,大妇着实恶毒,皆是女子,竟不能体谅一二。”

虞蓉怒目睁睁,很是不忿,“要我,成了神,定不放过那大妇,得以牙还牙,方的出气。”

虞宸独自闲坐在一处,听小姑娘议论,好笑摇摇头,不置一词。

几人说完,虞宓笑说:“要报复也该找那官吏才是,想来那大妇纵有不是,其丈夫该是祸首,她也是个可怜人。”

这话有趣儿了,不想古时还有女子有这等觉悟,虞宸转头细听。

这样的事不少见,不论时地,自来都是女子受罪,那犯恶的仍逍遥自在。

世道于女子不善,同类操戈,更助长歪风邪气。

三人各有意见,丫头们想法也不一,不由问虞宸。

“我倒觉得七妹妹所言极是,那官吏才是恶头,不过紫姑忒软弱了些,如何叫那大妇取了命。”

依她的性儿,既是进了那家门,便不能轻易由人辱她分毫,若能相安无事,便皆大欢喜。

若来下作手段,损了她在意的,必要还回去方罢。

众人话不投机,眼见要争起来了,虞宓忙道:“罢,罢,罢,什么要紧的事儿,是真是假还不论,那作恶的已作古,受害的也升了仙,咱们争的面红耳赤又如何呢?”

听她这话,几个姑娘平了平心,又恐太太们知晓,就歇下此话不提了。

再说虞宸自此事上看出虞宓可结交之处,闲暇之余倒来找她说话,姊妹两个亲近不少。

府里议了四月中旬去寺里上香,两位老爷恰逢休沐,大奶奶并姨娘们留府。

这日戌时未到,虞宓便在丫头们服侍之下调停妥当。

天色昏暗,园子里悬灯结彩,四个姑娘在仪门处一溜儿立着,个个珠环玉绕,花枝招展。

丫鬟婆子随了一地,待老太太来了,调停分派,老爷公子翻身上马。

老太太上了头辆马车,后头依着长幼,共去一二十辆,婆子媳妇候在车侧。

车子外观一样,车头挂着木牌,上书小篆‘虞’。

车队从金城出发,穿过西市,一路上商铺遍地,商品琳琅满目,路上的小摊小贩不计其数。

吃食尤其不可胜数,各色干脯、野味、酥糖香飘十里。

吆喝喊叫中气十足,市井气息浓厚,

虞宓掀开窗幔一角,目不暇接,云桑跟阿蘩从另一边往外看,欢喜道:“快看,这糖人做的多精巧,真似活的。”

“那边还有糖葫芦,那白白的圆果子又是什么物件儿?”

虞仲煜打马走到虞宓车边,弯腰笑道:“可是馋了,想吃什么?哥哥我辛苦点,帮你操办了。”

“多谢多谢,劳烦三少,来点荔枝膏、麻饮细粉、素签砂糖就是。”

虞仲煜一身圆领云纹长袍,长发束起,头戴嵌宝紫金冠,腰间系着五彩丝织长穗香囊,配一柄墨玉狐狸佩,登着青缎黑底小朝靴。

面如傅粉,眼如明星,唇红齿白,一身书卷气,翩翩佳公子。

身骑白马,缓缓而来,路上行人纷纷回视,指点言笑。

行至虞宓轿边,递过零嘴儿,吩咐平安几句,那小厮便把手里各色糕点,奉给轿中众人。

路上耗时约两个时辰,到了西郊,此处达官贵人庄地众多,管事的择了府里一处歇脚。

外头老爷们备脚妇小轿以备上山,庄上的看守管家媳妇过来,做了简便的饭菜,众人用过。

出发前,虞宓拉了虞仲煜到人后,央求一事。

三公子“唰”地打开折扇,摇头浅笑,“这信使也做的没回数了,可备了谢礼,没好处还劳我跑路。”

虞宓自袖里掏出一物,摊在手心,戏谑道:“劳三公子费心,只身上别无长物,这桂花糕我珍藏了良久,如此忍痛割爱,还望成全。”

虞仲煜收起折扇,笑道:“这等小器,我就这么好打发了,罢了,去问表弟讨赏也是一样。”

原系此处距离姜元让养病的庄子不远,因即刻上山,不能亲去,虞宓便借了兄长的小厮一趟。

表姐弟两个素来亲厚,想他一人在此许久,不免无趣,虞宓自家带了小玩意与他解闷。

上山途中树木丰茂,仲春过去,郁郁青青一片,虽说山路料峭,一路上去倒别有风味。

姑娘们嘻嘻哈哈一路,前呼后唤,采花的摘果的,好不热闹,几个姑娘下了轿子,随丫头们一处往上走。

前头老爷太太吩咐媳妇婆子跟着,自去不提。

大梁建国上百年,望京地域辽阔,城池巨大,名寺古刹奇多,这法云寺却有些来历。

据传高祖自阡陌崛起,一路过关斩将,最后与另一强大竞争者狭路相逢。

二人皆是侠义之士,相约在不二山一决雌雄,高祖虽胜,却极赏识死于自己剑下的强敌。

遂修建法云寺,供其骸骨,再有此寺曾出过一位得道高僧,助第三任帝王梁文帝收服南方犯边羌族。

至此,尊法云寺为国寺,不时修茸,成就了这第一古刹。

☆、灵猴故事

法云寺可谓在云深不知处,从山脚爬起,至参天大树蟠扎之处。

拾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阶梯而上,穿过一片绵延十里的红枫林,满山红叶,如置身火海。

养在深闺的姑娘们何曾见过这般奇景,个个兴异不定,三三两两穿梭其中,人俏景奇,自成风景。

不一时,来至能容上万人的石砖铺就之处,高大巍峨的山门立在前头。

宽约二十几丈,高莫十来丈,大小分了七八个石拱门,容人通行。

山门后高高低低的建筑红瓦青墙,延绵出去数十里。

山门前人流稀疏,有布衣百姓,有华服贵人,烧香祈福,来来往往。

门前立了十来个和尚,最前头一个慈眉善目,光头上六道戒疤,身披红色袈.裟。

长辈们下了轿子,前去寒暄,虞蓉虞仲煜等随侍其后。

虞蓉偷瞄一眼,悄声道:“不知这法云寺有什么有趣儿的去处?等会儿咱们去瞧瞧。”

虞萱自来怯懦,从不敢逾越规矩,出了门是不肯多说一句、多行一步的,当即怯怯,“别了罢,这佛门清地,如何有玩乐之处。”

虞宓细瞧殿中金碧辉煌的佛身,笑道:“玩乐之处定是没有,想来景色宜人处必不少,到处看看,也圆满咱们走了这一路。”

虞蓉道:“就你胆小,不敢去就罢了,七丫头咱们去。早先听说这有一棵许愿树,直冲云天,那得多大啊,咱们去瞧。”

知客僧人请了虞府人进备好的客舍休憩,丫头们闲不住,央了老太太要去逛。

二太太恐人多眼杂,委屈了姑娘们,老太太笑道:“她们年少小丫头,耐的住和咱们去听经拜佛?多派些人跟着,你和三太太也去歇歇。”

如此,二太太便着婆子跟着,交代一番,放了姑娘们去。

二老爷及三公子带家仆巡视禅房外头,以免闲人叨扰。

鸟鸣山更幽,寺里后山上,山花烂漫,道道小径交错,树繁草盛。

虞蓉喊了个小沙弥带路,十二三岁的小和尚,想是没见过这么多妙龄小姐,拘谨地直念“阿弥陀佛”。

白净的脸上泛红,结巴又语无伦次,“不不不知几位女施主,想去何处,小僧定知知无不言。”

自来了这里,因大家门户规矩重,虞宸一直不肯贸然露出散漫本性。

今儿脱了那鸟笼,和姊妹们玩闹一路,得了意便忘了掩饰。

山中美景如画,小和尚纯真可爱,不免起了逗弄之心,懒懒笑道:“小师傅这样儿,我们是女妖精不成,盯上了你这唐僧肉?”

虞宓讶然笑问,“唐僧肉?莫不是人肉?这是个什么典故?”

虞蓉不虞,“又掉书袋子,哪来那么多典故,怕不是她杜撰罢。”

虞萱和众丫头缓行,并不开口。

来此已近一个月,虞宸早把身边的环境打听的清楚,华夏史上并无大梁此国。

虽也有名人名作流传,却无唐宋乃至后来的千年文化,也就是说,在这里,无论她创作出什么,都是原创!

微微一笑,虞宸眼珠微动,笑容慵懒,清秀的脸似有无边艳色,“唐僧啊,这故事可长了。”

“从前,天地形成之际,有一块石头,受日月精华沐浴、万物生灵感念,有一日突然开了灵识……”

虞宸声音缓慢,绘声绘色地讲故事,听的人不由投入其中。

众人穿梭在花树之间,芬芳四起,清音靡靡,方才害羞的小沙弥,也忍不住仔细聆听。

轻缓好听的女音,飘荡在小路上,一群人沉浸其中,连树木遮挡的另一道小路上有人也不知晓。

脚步声远去,华服锦衣的少年公子们方出声,嘻嘻望着神色淡漠、俊逸出尘、长身玉立的公子。

一个手拿纸扇,装扮富贵雅正的少年笑道:“了不得啊,延礼,你这未婚妻一朝醒来竟是如此有趣儿,这成亲后的日子想必不差了。”

被嬉笑的公子无悲无喜,不为所动,黝黑的眸子微闪,如金玉相触的声音撩人,“有兴趣?自便。”

众公子勾肩搭背地笑,一个齐眉勒着双兽戏珠金抹额的少年笑意风流,“果真舍得,这般有趣的人儿,都撩拨不了你分毫,当真是‘十里红粉好韶光,难得延礼一回顾’啊。”

宋世子之父安王爷系今上同胞兄弟,手握实权又是一字并肩王,其所出儿女自是高其他宗室子弟一等。

兼宋世子自幼克己复礼,出身勋贵,却喜思上进,十三岁时孤身南下。

到遍地书香的江南卢霖书院求学,当时德高望重、倍受赞誉的院长都道:此子天资聪颖,心性坚韧,后起之珠玉,难得难得。

当今圣上也极喜欢这个长脸的侄儿,时常赏赐不断。

世人暗道安王府水涨船高,更上一层楼了,宋世子学成归来,竟不入仕途,闲云野鹤一般,随心所欲。

宋世子性情说是名士风流,却极是洁身自好,在外应酬规矩持重,从不惹风流债。

京中女子倾慕他的不在少数,每每外出,掷果盈车乃是常态,这主角儿却是目不斜视,面不改色。

是以,好玩闹之人随意一句‘十里红粉好韶光,难得延礼一回顾’便众人皆知了。

今日这群公子哥儿是从不二山后头上来的,不然也遇不到虞府女眷。

熟悉之人,互开胡闹的玩笑实乃常事,只是拿大家闺秀说笑终是不妥。

其中一个长相白俊,斯文有礼的公子道:“见尧,阿志,背后品人论足非君子所为。”

惹恼了这位‘谦谦君子’有的磨,先前出言轻佻得景乡侯家世子名唤董良忠、字见尧的忙作求饶状,“得了得了,杨大公子,我口无遮拦,冒犯令表妹,可否饶我这回?”

说话的杨牧杨公子乃是虞府老太太娘家奉恩侯家公子,虞府姑娘算是他表妹。

另一个带抹额的乃是安阳伯家的公子尚志,此刻笑道:“阿牧,我也陪个不是,勿怪勿怪啊。”

杨牧为人老实温润,本是个小事,见他两个慎重道歉,当即不自在了。

三人嘻嘻哈哈一通,继续走,宋轶跟在后头,耳边似回荡着那清泉叮咚的声音,若有所思。

这厢听着故事,一行人到了一处凉亭,丫头们拿出帕子擦拭干净石凳,几个姑娘围桌坐下。

故事讲到孙猴子被如来压到五指山下,便不接着讲了。

急得人抓耳挠腮,虞蓉催促,“之后呢,这就没了,齐天大圣出来没有?他那么厉害,也怕佛祖?”

丫头们也笑道:“好姑娘,快说罢,搁在这儿,咱们今晚怕没的睡了。”

“若是把那符咒揭了,那灵猴可能出来?”

“定海神针呢?撑在底下,不就爬出来了。”

……

想来不若何时,小姑娘皆思慕英雄,即使那英雄非人类。

虞宸闲闲浅笑,指甲点在石桌上,悠悠道:“说了这一路,都不渴不饿?我可撑不住了,待回去吃饱喝足,咱们再从头掰起,如何?”

丫头们手忙脚乱,忙拿出随身带的吃的喝的,堆了一桌。

虞宓慢腾腾自袖子里摸出一包糕点,忍痛割爱,默默往前一推,瞅虞宸一眼,意思不言而喻。

再也撑不住,虞宸哈哈笑,前俯后仰,惹的众人齐齐发笑。

等笑够了,分了吃食,虞宸忙承诺回去再说,姑娘们只得撇开这茬儿,翻身回寺。

天王殿前有一个水池,清澈见底,水中有一丈高的莲花台,金漆涂身。

清水自莲子口喷涌而出,漫天水花,周围一圈人,指点议论。

虞蓉率先过去,回身招姊妹们,“快来看这有个稀罕物件儿,自己喷水呢?”

虞宸瞧了两眼,对大梁的技术发展高看一眼,想通了其中原理,不感兴趣,无聊闲转。

走到虞宓身边,见她兴趣浓厚,笑道:“可见过这个?这池子下面定有一个水泵装置,给流过的地下水造成水压,往上喷出,就是个花洒了。”

言罢,喃喃道:“这若是在自个儿家里,倒能用淋浴了……”

虞宓瞧她一眼,心中诧异,五姐好了一回,竟是事事通晓了,莫不是老天垂爱,弥补往事?

法会开三场,老太太与其他几位老封君遇着了,打算再听一场,当晚便没下山。

因着厢房有限,姑娘公子们一概回庄子安憩。

来往劳累了一天,众人皆精力不足,用过晚饭,各自回了房。

虞宓打了个秀气的哈欠,坐在一边,等丫头们收拾床铺。

云桑点了驱蚊香,翻出小钳子剪了烛花,屋子里亮堂了,转身喊小丫头端水进来,对虞宓道:“为着简便,咱们带得物件儿皆是能省则省,前儿日子屋里事多,往常的被褥忘了晒了,床上这还是捡好的拿了,还望姑娘委屈委屈,好在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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