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没理她,沉溺在弟弟跪在脚下这巨大的征服快-感中,简直要忘乎所以,他捏着江起云的下巴,讥讽道:“我就觉得我没看错,你喜欢他是吧?难得啊,弟弟,原来你也有心,会喜欢别人啊。”
“求你,放了他……”江起云浑身发抖,眼神黯淡,只是喃喃重复着这句话。
……
“我神智清醒时,听到的最后一句话,就是他说‘他不过是我雇来打发时间的一个小玩意儿,你以为我真会在乎他的性命?’”杜可说到这里,还是忍不住哆嗦了一下,当时他听到江起云说出这句话时,那种没顶而过的绝望和无助,现在仍然从记忆深处伸出利爪,想要把他拖到无尽的黑暗深渊里去。
“我觉得这句话未必出自江总的本心吧,”谢明乔眉头紧锁,仔细聆听,忍不住插了一句,“也不知道当时他那边的具体情况是怎样的,他说不定是想保护你……”
杜可摆了摆手打断他:“其实即便那句话是出自本心,以当时我们两个人的关系,我也没有资格怪他。当时我还没表白,我也不知道他喜欢我,我确实就是他雇的一个……玩伴罢了。”
“我想他一定是遇到了难以抉择的境况,不得已才那样选择,我不怪他,”杜可轻声说,“我只是……现在回忆起当时,那种痛彻心扉的感觉还在,这让我很不舒服,这两天晚上一直会做噩梦,梦里都是我喊救命,但他转过身去的情景。”
“可可……”谢明乔叫了他一声,却又不知道如何安慰他。
“后来呢?”他只好继续问下去。
杜可笑容凄恻:“我撞到了头,后面记忆一直很混乱,现在也想不清楚,隐隐记得后来他们不再打我了,但我躺在地上动不了,再后来……我听到了枪声、喊杀声,好像是有另一伙人冲了进来。”
……
“后来呢?”童维面色凝重,端起酒杯又放下,“你签字了吗?他们放了杜可吗?为什么后来可可又失踪了三年?”
“我让江起正先放了可可,我才签字,他大概觉得终于逮到一个羞辱我的机会,想要好好享受一下,翻来覆去折腾了我半天……哼,”江起云冷笑一声,“本来我想拖延时间,这下他倒替我拖延了,思和发现了医院的异常,又联系不到我,就带着人来找我……江起正匆匆忙忙押着我跑了,去和他雇佣的黑-帮团伙会和,想要在那里继续逼我签字。”
“可是等我们到了团伙的大本营,那个废弃的工厂,却发现那里已经没人了。”
“没人了?”童维诧异道。
“没有活人了。”江起云沉声道,“那里一片狼藉,发生过枪战,地上有几具尸体,到处都是血。而可可已经不见了,我只看到他的书包,就在那张翻倒的椅子旁边。江起正看见眼前的情形,比我还要震惊,他紧急联络那个团伙的头目,却怎么也找不到人。没过多久,思和带着警察追了过来,把我救下,我那个混蛋哥哥见大势已去,带着苏琼逃跑了。”
“直到三年后,我找到杜可,警察破了案,才大致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事情。”
“是什么事?”
“说起来让人觉得不可思议,”江起云苦笑道,“可就是那么巧,是黑吃黑,另外一伙黑-帮来寻仇,他们杀了绑架杜可的那伙人,发现杜可是个人质,想着也许能靠他敲点钱,就把他带走了。”
……
杜可再次醒来,已经是4月8号早上,前一天他被摔在地上,又挨了打,头上受了严重外伤,精神也受到很大刺激,变得神志不清,痴痴傻傻,除了记得今天是4月7号,记得他要去给一个人上课之外,其他事情竟然全都忘了。
所以当有人问他是谁,怎么联系他的家人要赎金的时候,杜可什么都回答不上来,他只是茫然地看着眼前的人,朝他们要他的书包。
这样的情形一连持续了几天,杜可的状态还是没有恢复。
“老大,怎么办?”小弟什么也没问出来,再次无功而返,急得抓耳挠腮,“这个人质好像是被打傻了,问他什么他都不知道,我们留着他还有什么用?”
这个二号团伙昨天去找一号团伙寻仇火并,意外在现场发现了杜可,他们把人带回来,本来是想继续绑架勒索的,可现在人质神志不清,他们什么有用信息也得不到,这就很让人恼火了。
“要不把他扔出去算了?留着也是个麻烦。”又有小弟建议道。
“扔出去?我带回来的人,一分钱没赚到,就扔出去?那这几天他吃我的喝我的怎么算?”老大朝窝在墙角发呆的杜可扫了一眼,哼笑道,“长得倒是细皮嫩肉,可惜不是个女的,要不还能派点用场……”他摸着下巴想了想,“咱们手底下乞丐也不少,不如给他收拾收拾,丢到街上去要饭吧。多少还能赚点零花钱回来。”
于是,在这偌大的繁华城市里,某个不起眼的脏乱小角落,在所有人的视线都会忽视的地方,多了一个精神失常、手脚残疾的小乞丐。
他大部分时间呆坐在路边,望着来来往往的车辆,偶尔会用左手捡起一块小石子,在地上画画,画的是一朵一朵的木棉花。
如果有人去问他今天的日期,他会很确定地回答是4月7号,如果再问他他在干什么,他多半会回答,他在教一个人画画。
就这样过了三年。
……
江起云后来总是想,在整件事情里他最后悔的是什么。
是在没有解决家族纠纷的时候,就忍不住去亲近杜可,把他拐到家里当家教吗?
是没有考虑周全,让对手发现了自己的软肋,又让对手有机会抢先一步吗?
是在知道杜可被绑架的第一时间里,犹豫不决,没有直接放弃一切,来换他平安吗?
是,所有这些都让他悔恨,但最令他痛恨自己的,是在那三年里,他没有一次把目光投向那些光鲜之下的幽暗角落,没有一次投向那些卑微的、肮脏的、惹人嫌弃的乞丐。
他一想到自己很可能坐在豪车里,无数次跟杜可擦身而过,他就恨不得杀死自己一万次。
找到杜可是在三年以后,警方的一次打-黑行动,彻底摧毁了那个犯罪团-伙,拔出萝卜带出泥,杜可他们这些被控制、强迫行乞的受害者被救了出来,dna信息录入失踪人口网络,和三年前报案时留存的信息匹配上了。
江起云是在医院见到杜可的,当时他穿着病号服,正躺在病床上做身体检查,他温顺地任医生摆布,目光是一片无意义的灰白。
杜可瘦得吓人,最小号的病号服穿在身上都松松垮垮,长时间在外面风吹日晒,皮肤黯淡,嘴唇皲裂,营养不良导致头发和指甲脱落,更不用说那让人触目惊心的断肢和说不清的伤痕。他已经和过去那个光彩照人的少年判若两人。
江起云只看了一眼,就冲出了病房的门,对陪他一起来的段思和说:“他们找错人了,这个不是杜可。”
段思和叹了口气,扶着他摇摇欲坠的身体,说:“起云,你要接受现实,现在最重要的是给杜可治伤治病。”
三年身处地狱的生活,让杜可浑身都是伤病,精神也饱受摧残,基本处于疯疯傻傻的状态,无法与人正常交流。他的生命力一点点消耗殆尽,像枯萎的花朵,无可避免地走向衰败。
江起云让杜可住进最好的医院,找了最好的医生,但仍然无法阻挡死神悄然降临的脚步。
身体没办法恢复,但经过一段时间的调理和治疗,杜可的精神状态好了一些。
他想起了自己是谁,想起了父母,也想起了“今天”他要去做一件很重要的事。
某个夏日的清晨,昏迷多日的杜可终于醒来,看见有个人趴在他床边打瞌睡。
他开口唤道:“哎,你……”一出声才发现自己的嗓音嘶哑浑浊,仿佛好多天没有开口讲话一样。
江起云猛地抬起头,熬得通红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喜和希望:“可可,你醒了?”
杜可茫然地看了他一会儿:“你是谁呀?我为什么在这里?我的书包呢?”
“什么……”江起云愣住了,杜可的眼神清亮,像是恢复了神智,但却不记得他了吗?
“你能不能帮个忙?把书包给我,里面有一幅画,我要再看看。”杜可温和礼貌地看着他,“我很着急,我今天还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做呢。”
“书包……”
江起云知道杜可要的是什么,掉在绑架现场的那个书包被他捡回来了,当他看到里面的那幅画,明白了杜可的心意时,汹涌的悲伤和悔恨,巨大的被命运嘲弄的荒谬感一齐袭来,让他哭不出来反而笑了,笑着笑着流出眼泪,原来可可那天是要和他表白的。
可可你到底在哪里,我也喜欢你,你快回来。
三年里,他把书包和那幅画摆在床头显眼的位置,他强迫自己一遍一遍地看,一遍一遍地重温和杜可在一起的每一个瞬间。
每次支撑不住的时候,就用烟头烫伤自己,用疼痛来提醒自己——
你找到可可了吗?
没有。
你对得起可可吗?
对不起。
那你怎么还不去死呢?
还不能死,要先找到可可,要确定他平安幸福地生活……
“我这就去给你拿……”江起云跌跌撞撞起身,想要去找杜可的书包。
就在他要走出门的刹那,身后突然爆发出一声惊恐至极的尖叫:“啊——!我的手呢?”
他回过头,见杜可举着残缺不全的右臂,眼神茫然无措,左手在被子里到处翻找,嘴里神经质地喃喃:“我的手呢?手怎么不见了?没有手我怎么画画呢?”……
从那天开始,事情向着另一个谁也没预料到的深渊坠落下去。
医生们说,杜可的情况很复杂,他的神智清醒了,但是记忆损伤却是永久的,4月7号之后发生的事,他都无法记住了。
江起云觉得奇怪,既然他能记得4月7号之前的事,那为什么认不出我呢?
没人能回答他。
但大家马上意识到新的问题,杜可每天醒来,都以为是4月7号,他满怀希望,到处找他的书包,找他的画,要去那个人家里上课,要和那个人告白。
但他很快就会发现,自己没有右手,也没有腿,他一夜之间,就变成了一个残废。
这样的事实会让杜可在接下来的一整天,都陷入混乱崩溃的状态,很多时候,只能靠镇定剂来勉强维持。
江起云已经麻木了,伤害自己的身体也感觉不到疼,他心灰意冷,唯一活下去的理由就是可可还活着。
三年日复一日的痛苦,一次一次的失望打击他都挺过来了,现在终于找到了杜可,可他却变成这个样子,肉体和精神都在承受无尽的折磨。
这简直是最残酷的玩笑,江起云不知道未来还有多少命运的恶意在等着他们。
杜可失踪的三年里,江起云步步为营,在父亲死后,彻底掌控了公司,他想只有变得更加强大,找到杜可之后才有能力守护他,让他不会再次受到伤害。他也报了仇,找到了外逃的江起正,他没有把他交给警察,而是直接私刑处理了,然后把尸体丢进了大海。
当这个哥哥跪在他脚下痛哭求饶的时候,江起云却丝毫感受不到复仇的快乐,他想,如果找不到可可,那这一切到底有什么意义呢?
找到杜可之后,那些折磨摧残杜可的人渣也付出了相应的代价,江起云通过关系在监狱里制造了一起假死事件,把主犯给弄了出来。
团伙头目、当年给杜可“动手术”的人,都被江起云雇佣的杀手虐杀分尸,丢去喂了狗。
可是他依然体会不到复仇的快-感,如果可可不能好起来,那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呢?
可就算他在他身边不眠不休地悉心照顾,杜可的情况也没有好起来,反而越来越差了。当杜可又一次发现自己没有手脚,失控发疯,从床上滚落到地上撞破了头,血流了一地的时候,江起云终于支撑不住,彻底崩溃了。
他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一整天一动不动,也没说一句话。
直到敲门声响起,他僵硬地转过头,茫然望向门口。
“江先生,开门,是我。”那是杜可爸爸的声音。
江起云让他进来了。
杜妈妈在杜可出事失踪的那一年年底,忧思成疾,已经过世了。杜可的爸爸是在找到杜可的当天,就连夜赶了过来。
一连数月,他都和江起云一起照顾杜可。这期间,江起云不只一次跟他忏悔道歉,杜爸爸一开始是怨恨江起云的,但看到他无微不至地照顾杜可,比医生护士还要细致小心,比他这个亲生父亲还要尽心尽力,慢慢的,也就原谅了他。
杜可的爸爸是著名的外科医生,早就见惯了血腥场面,看淡了生离死别,但看到自己的孩子变成现在这个样子,老人也承受不了打击,大病一场,日渐憔悴,几个月过去,他的头发全都白了。
“江先生,”杜爸爸艰难地开口,还没说话眼泪已经流了满脸:“今天可可又把自己弄伤了,他接受不了自己变成那个样子,他到处找他的手,从床上滚到地上……”
“我知道,叔叔,我看见了。”江起云哑声说。
“我来是想跟你商量一件事。”杜爸爸抹掉眼泪,长长叹了一口气,“我是一个医生,却救不了自己的孩子,我知道他每天承受了多少痛苦,却毫无办法。我很清楚他的身体,现在不过就是拖日子,而且他的记忆出了问题,每天都要经历一遍那样的折磨……我不忍心我的孩子再受这样的苦,活着对可可来说,只有痛苦没有快乐,这样的生命是没有意义的……”
“叔叔,您到底想说什么?”江起云抬起头,眼泪蓄满了眼眶,原来他还是可以流泪的。
“我……”杜爸爸反而平静下来,他扶住了江起云的肩膀,“我思来想去,如果你也同意的话,不如就让可可安宁地解脱吧,别再耗下去了。”
“什么意思?”江起云的嘴唇颤抖起来,他咬破了口腔内侧的软肉,嘴角流出一丝血,“什么意思?”
“让他走吧,算是叔叔求你。”
江起云从椅子上滑下来,他跪在杜爸爸面前,愣愣地看着他,随即把头埋进他的腿间,嚎啕大哭起来:“我不同意!我不会同意的……我要他活着!”
江起云哭了很久,仿佛是把他寻找杜可的三年,治疗杜可的将近半年,所有压抑的情绪,所有积攒的眼泪全部宣泄了出来。
最后他哭累了,瘫软在地毯上,目光空白地盯着天花板,对杜爸爸说:“您是医生,您是爸爸,您决定吧。”
当晚,江起云在公寓里割断了手腕,他想如果可可一定要死,那他可以先去另一个世界等他,他等着他背着书包,拿着那幅画来告白,他不会再让他失望了。
意识消失的一刻,他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宁,他想也许叔叔是对的,也许只有死亡,对他和对可可来说,才是真正的解脱。
然而,江起云没死成,他被自己的好友段思和又一次救了回来。
两天之后,江起云在医院睁开眼睛,看见段思和坐在身边。
“起云,”段思和含泪看着他,哀伤地说,“人力总有尽时,你不要再折磨自己了。安乐死定在明天,你不想再去陪陪可可吗?”
江起云去了,他挣扎着爬起来,来到杜可身边。他发现可可的指甲有点长了,就取了指甲刀来给他剪。
江起云的左手不能动,只用右手剪得很不顺畅,一个没留神,差点剪到杜可指尖的肉。
杜可醒了过来,用清亮如水的目光看着他。
他似乎对即将到来的事情有所察觉,他前所未有的清醒,没有纠缠书包和画,也没有纠缠失去的手脚。
“我要死了吗?”杜可问他。
“可可,你别害怕。我会一直在你身边,你在这个世界,我陪你到最后一刻,你去了那个世界,我也很快就会去找你。”江起云握着他的左手,认真地告诉他。
“我不害怕,我只是有点遗憾,我曾经喜欢过一个人,但来不及告诉他。”杜可闭上眼睛,唇边浮起一丝浅浅的笑,“有点遗憾,但我不后悔,有过一个喜欢的人,人生也算圆满了。”
☆、童话
窗外的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 没有星月的夜晚幽暗如墨。
童维看看窗外,又看看江起云,肺腑之间仿佛堵着一团浑浊的热气,憋屈得他只想大喊大叫。
之前他家小aa被困在人权委员会,被困在绿野仙踪俱乐部,前后不超过一个月,那段时间他深感度日如年, 吃不下睡不着,睁眼闭眼都在想小aa在哪儿,怎么样了, 有没有受苦,在想着如果有人伤害了他的宝贝,他要怎么把那些人碎尸万段。
只一个月,他就觉得自己快要坚持不住了, 推己及人,想想江起云那三年多, 究竟是怎么过来的?
他觉得江起云没有发疯,没有心理扭曲成为一个反社会的大变态,这一定是圣光普照的结果了。
他也能够理解江起云的执念和选择了。
没有无缘无故的爱恨,曾经饱尝失去的痛苦, 才会在重新拥有之后,百般小心翼翼,千般呵护挽留,拼命攥紧再也不放手, 只想给他自己认为最好的,守护他无忧无虑,纯净无暇,就仿佛那些伤害都不曾发生过一样。
“……所以你明白,我为什么不愿意让可可恢复记忆了吧?”这些遥远沉重的记忆被重新翻起,一股脑倾倒出来,这让江起云既轻松又疲惫,他幽幽叹了口气,有些无力地说,“这段记忆不管是对我还是对可可,都太残忍了,我活该忘不掉,他忘了不是挺好吗?而且……”
“而且他不知道事情的缘由,也就不会像现在这样……离家出走跟你分居了。”童维替他说了。
江起云心烦意乱地低下头:“你说可可会原谅我吗?”
童维想了想,为难地说:“其实我觉得……这事不能怪你。但要说起来,可可受的苦,都是因你而起,现在坏人都死了,不怪你,也没人可以怪了,难道怪可可自己命不好吗?”
江起云苦笑了下,童维这话,话糙理不糙,确实是这么回事。
“后来呢?后来你们就冬眠了?”两个相对沉默了一会儿,童维继续问。
“对。”江起云转着杯子里的红酒,幽幽地叹息一声,“可能是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随手丢给我们一点运气,就在可可准备安乐的那天早上,思和急匆匆地跑到医院里来,跟我说有云和参与资助的‘人类生命延续’计划取得了重大进展,已经开始招募实验志愿者了。”
“后面的一段时间,我把公司的事打理清楚,交给了思和,又收购了一家生物制药公司,让他们主要做记忆损伤和肢体残疾方面的研究,我立好了遗嘱,然后就和可可一起,接受了冬眠。以当时的技术,冬眠的时限最多也就是一百年左右,而且根本不能保证冬眠的人能完好无损地醒过来。我是孤注一掷了,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这一百年里,希望医学、科学进步,能够找到治好可可的方法。”
这是一场跨越时间的豪赌,代价就是他自己的生命。
“你对段思和可真够信任的,”童维啧了一声,“就这么撒手不管把公司全都交给他,他如果有二心,根本就不会让你醒过来,就算他没二心,而是能力不足,也很可能把云和折腾得什么都不剩了。”
“那个时候哪里还能管那么多?再说,如果这世界上还能有一个我信任的人,也就只有他了。那几年我状态非常不好,公司几经内忧外患,如果他真有想法,早就下手了。”江起云望向童维,“我没什么朋友,当年有一个他,现在有一个你,我知足了。”
童维连忙摆手,半开玩笑半讽刺地说:“不敢不敢,你的朋友可不是那么好当的,我就老老实实做我的工程师,你就按规矩给我发工资,不要过问我的私生活,不要把我的机器人男朋友送去人权委员会,我就谢天谢地了。”
江起云脸色讪讪:“……能不能严肃一点?你还听不听了?”
童维双手举起做投降状,示意他继续。
江起云和杜可一共冬眠了97年,这期间,江起云曾经被唤醒过大约十次,都是在公司面临重大抉择,或是药物研究有了重要进展的时候,他醒来看看各方面的进度,给出自己的意见,再继续进入冬眠。
97年之后,段思和最后一次把他们唤醒,他告诉江起云,能治疗杜可的药物有了进展。而这时离一百年的时间上限已经很近,他们也不能再等了。
段思和已经是一个白发苍苍、满面皱纹的老人,他只能坐在轮椅上,与还是青年模样的江起云相对。
近百年光阴在他们之间呼啸而过,时间的流逝却只在一个人身上刻下印痕,鹤发对童颜,一次呼吸就是一生。
江起云单膝跪在段思和的轮椅前,握着他皱皱巴巴的手,动情地说:“思和,谢谢……”
段思和老泪纵横,用沙哑浑浊的嗓音说:“再晚两年,我也许就见不到你了。能看见你和杜可醒过来,我死而无憾了。你们以后,要好好的。”
江起云笑了,笑中带泪:“不知道我们关系的,肯定以为是祖辈在叮嘱孙辈,跟孩子送祝福呢。”
两年前,段思和去世之前,江起云去看望他,那时老人已经病入膏肓,就差一口气了,他握着江起云的手,艰难地说:“其实……这些年,要说我一点私心都没有,那肯定是假的,但我福薄命浅,没有儿孙命,儿子孙子有的早早夭折,有的完全没心思在生意上,现在更是只剩下段睿这么一个重孙子了,我知道他不行,别说是掌管云和,他就是管好他自己都未必做得到。我就只有这么两件事需要交代,一个是云和,我倾尽毕生精力的云和,就……还给你了。还有一个就是小睿,你看着他点,别让他犯大错,富贵平安一生,也就算了。”
江起云含泪沉默良久,最后趴在他耳边说:“你放心。”
冬眠苏醒之后就是艰难的治疗,那段日子杜可大部分时间都是处于昏迷状态的,他在昏迷中接受各种手术,注射各种药物,到了这个时代,很多以前的顽症都能轻松治愈,杜可的身体恢复地不错。
江起云每每在他床边握着他的手,看着他的脸色一天天红润起来,身体一天天丰满起来,心里的冰雪就化成一汪春水,他想寒冬终于过去,而春天就要来了。
“对了,普罗米修斯到底是怎么回事?”童维听到杜可治病的过程,又想到那种神奇的、惹出了无数麻烦的药。
“你知道海拉细胞吗?”江起云问。
“当然知道,”童维不假思索,“那是1951年,从一名黑人女性的宫颈癌组织里分离出的细胞株,不同于人类其他细胞,这个细胞株不会衰老致死,可以无限分裂。”
“对,普罗米修斯就是基于这种永生细胞研制出来的,但是动物实验的成功率非常低,无限分裂很难精确控制,会导致实验动物各种畸形和变异。按道理说,这种药是不应该用在人身上的,一旦发生不可控的变异,患者只有死路一条,而药物很可能会变成病毒,说不定会……”
“会引起生化灾难是吧?”
“嗯,”江起云点头,神色复杂,“但我实在没别的办法,如果不能让可可彻底恢复健康,让他醒过来又有什么意义?好不容易有一次重生的机会,我只想给他最好的一切。哪怕只有亿万分之一的希望,我也必须试一试。”
在用普罗米修斯治疗之前,江起云去拜过一次佛,当时实体的寺庙已经不多了,他费了很大力气才在深山老林里找到一个古刹,三跪九叩匍匐于山路,数千台阶逐一而上,终于在古旧斑驳的佛像前许了愿望。
不知道是不是体力不支晕倒的时候出现了幻觉,他好像听见有个声音在问他:“你到底想求什么呢?”
江起云回答那个声音:“上一世我欠他太多,只求这一世他能忘掉以前的种种磨难,健康醒来,与我团圆,以后生生世世,都让我能找到他,守护他平安。”
那个声音又说:“你也太贪心了吧?”
江起云想了想,任性执拗地说:“可我对他,就是这样贪心。”
也许真的是佛祖显灵,上天开眼,又给了他们一次机会,普罗米修斯成功了。
杜可就像被绑上高加索山的普罗米修斯,日复一日的痛苦折磨之后,他终于又长出新的身体,而这次再没有鹫鹰来啄食了。
不仅如此,再次醒来时,他神智清楚,一眼就认出了江起云。
“哎,”杜可迷茫地看着他,“江先生?你怎么在这里?这是哪里?我怎么了?我不是应该去给你上课吗?”
那一刻,江起云的心里一半是冰冷的海水,一半是热烈的火焰。
他为杜可恢复健康,并且能认出他而欣喜若狂,但又无比焦灼地想,我在佛前许的愿望这是达成了?可可确实没想起之前的事,但他也记不住以后的事啊。
别的病都治好了,奇怪的失忆症留下了。
以后的每一天,要怎么和杜可解释,现在是一个世纪以后,你熟悉的生活都消失了,你认识的人都死了。要怎么跟他解释,会变成现在这样都是因为我。
那不是相当于把所有痛苦重头再来一遍吗?
那个晚上,江起云喝了很多酒,喝醉以后一直又哭又笑,想要倾诉可身边一个人都没有。
只有一个云和的新款陪护机器人,是被他领回家试用的。
那机器人颇为善解人意,他按照指令给江起云倒酒,并且识别出他情绪低落,还主动安慰他,说:“如果您需要的话,我可以成为您最好的倾听者。”
江起云心里一动,可可熟悉的生活环境没有了,那就再给他重建一个,他的亲朋好友都不在了,同样可以给他创造新的替代品。
他们这辈子最遗憾最后悔的事就发生在那一天。
那就把无数个最好的那一天都补偿给可可。
天亮之前,江起云做了决定,他要送给可可一座时间凝固在最好时刻,没有眼泪也没有死亡的城市。
五年之后,可可世界诞生了。
……
这一边,暖黄的灯光照着在餐桌边相对而坐的杜可和谢明乔。
谢明乔刚听到杜可被人伤害身体,强迫乞讨,就气得捶桌子,要到处暴走。
杜可赶紧按住他的胳膊,示意他稍安勿躁。
“其实我那三年的记忆非常混乱,几乎没有清晰的印象了,我只隐约记得,每天早上会有人把我带出去放在街上,晚上再领回去,我和其他乞丐一起住在一个又小又脏的房间里,晚上会被锁起来,好像没有床,是睡在地上的。如果谁要到的钱太少,会挨打会没有饭吃……但我也记不清他们的脸了,不管是同住的乞丐,还是看管我们的人,都不记得了……好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旧的人死去或者逃走,又有新的人进来。”
杜可托着腮,小眉头绞在一起,回忆起那三年的经历,他十分吃力,脑子里几乎不剩下什么具体细节,毕竟当时半疯半傻,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
也幸好记不清了,否则现在回忆起来,只怕又是一番锥心彻骨的疼。
“哦,对,我记得有一个老婆婆,她和我们不一样,她是个真正的乞丐,”杜可恍然想起了什么,居然浅浅笑了笑,“我隔三差五能遇见她,她对我很照顾,她看我吃不饱,会把从家里做了带出来的饭分给我吃,会把别人丢给她的糖也分给我吃,她会絮絮叨叨地和我说话,虽然我也想不起她都说了什么……”
“其实也不是一点好事都没有,”杜可说,“我还记得有一条大黄狗,它总喜欢围着我转,因为我会给它一点吃的。它会把垃圾桶里的东西叼给我,莫名其妙的什么都有,有时候是鸡骨头,有时候是玩具小汽车,还有一回叼了半盒粉笔给我,我拿粉笔在地上画画,它就蹲在我身边看着……”
杜可说着说着突然没了声音,谢明乔抬头看他,见他用手背抹了抹眼睛,再开口时声音有点发抖:“只可惜后来,它也不见了,我每天留一点吃的等它,也没等来。不知道是老死了,还是被车给撞了,也不知道有没有人把它埋起来……”
“可可……”谢明乔关切地看着他。
“没事的,”杜可冲他笑了笑,“我只是有点想念我的大黄狗朋友。”
“再后来,我大概就是被江起云找到了,进了医院吧,”杜可长长叹了口气,“具体过程也记不得了,应该见到过我的爸爸,但对当时的江起云一点印象也没有。我再次有清晰的记忆,就是在可可世界睁开眼睛,你就在我旁边,我跟你说的第一句话,是‘明乔,你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对吧?”
“再后面的事,你都知道了。”
杜可喝了一口水,沉重的回忆,漫长的述说让他精疲力尽,他仰靠在椅背上,微微眯起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在灯光下投下一圈半圆的阴影。
“其实我才25岁,怎么觉得一生这样漫长,像做了一场永远也不会醒来的梦。”杜可轻声说,就像害怕吵醒他自己似的。
相对无言,沉默良久。
谢明乔终于问:“可可,你打算怎么办呢?”他扫了一眼杜可放在桌面上的手,无名指上的戒指反射着灯光,依然璀璨夺目。
前尘往事全都铺陈开来,既然知道了,总要做出选择的。
还能像过去一样,像一张白纸一样,和那个人相处吗?
杜可睁开了眼睛,他定定地凝视谢明乔,目光深邃却又好像什么都没有。
“其实仔细想想,如果没有他,我早就死了,哪里还有今天我和你的谈话?”杜可说。
“可如果没有他,你根本就不用经历这一切啊。”谢明乔忿忿不平,“你会有完全不一样的人生。”
是啊,杜可想,如果江起云没有在路口红灯时对他投来随意一瞥,如果他没有碰巧救过江起云的命,如果没有那张家庭招聘启事,如果他从没有爱上那个人。
那么,他的人生会完全不同。他会像大多数人一样,上学忙考试忙论文,工作为同事关系和奖金绩效头疼,在茫茫人海,找到一个合适的人,与他幸福相伴,共度一生。妈妈不会因为他的失踪而抱憾早逝,爸爸也不会一人孤苦而终。
他们到死都不确定,他还能有活着醒来的那一天。
可这世上,从来都没有如果。
活下来不是他自己做的决定,但怎么活下去,他总要自己选。
……
这个雨夜,童维和谢明乔各自带着自己听到的故事,回到家中。
两个人一见面,都是一声幽长的叹息。
童维像丢个麻袋似的,把自己的身体自由落体,丢进了沙发里。
他揉了揉自己的脖颈,有气无力地说:“真没想到,听别人讲故事也这么伤筋动骨。”
谢明乔扑到沙发上,把他翻了个面,然后骑坐在他大腿根,他没敢把全身重量压上去,虚虚压着童维,然后三下五除二把童维的上衣给脱了。
“哎……”童维扭头抗议道,“小混蛋你又想干嘛?不是说好了做五休二吗?今天是我的休息日,我老胳膊老腿,跟你们机器人不能比啊,喂……”
谢明乔压着他,只说“你别动”。他手心里挤了点精油涂匀,再把手搓搓热,然后开始给童维做全身大-保健。
按摩推拿揉搓叩,手法堪称专业级别,没两下,就把童维舒服得哼哼唧唧。
“嗯,啊,对,就是那里,好痛……轻点,但那里你要使点劲……”
光是听着童维这动静,谢明乔就又想把他扛回卧室扔在大床上,简单直接地开干。
但是他忍住了,答应了让人家有休息日,仗着体力优势出尔反尔,那就是欺负人了。
谢明乔一边给童维按摩,一边又想起和杜可的谈话,越想越气,手上的力道不自觉地加重了。
“嗷——”按到腰眼的时候,童维痛呼一声,像条快死的鱼往上弹跳,“疼,轻点!怎么了你?小aa,你谋杀亲爹啊。”
“对不起,对不起……”谢明乔赶紧俯下身,吻了吻被他按痛的地上,复又愤愤然地说,“我一想到今天可可跟我讲的事,就气得不行,恨不得把那些坏人刨出来再弄死一遍。”
他拿了块毯子盖住童维经过按摩,而透着诱人粉红色的上半身,腿一跨坐到了一边去,黯然道:“我真是搞不懂你们人类,为什么好的人可以那么好,坏的人可以那么坏。”
童维翻了个身,面对着他,抓住了他的手,很深沉地说:“其实机器人也是一样,一旦有了‘人性’,就会有欲望有恐惧,就会有善恶之分,人类不需要机器人的善良,因为遵从程序他们只能善良,但人类害怕机器人的邪恶,就像害怕自己的同类一样。”
“所以人类不想人工智能拥有‘人性’,就是这个道理。”
谢明乔趴到童维身上,用毛绒绒的头发蹭了蹭他的胸口:“我才不管那么多,你让我善良我就善良,你让我邪恶我就邪恶,你去救别人,我就救你,你去杀别人,我就递刀。”
童维:“……”现在的孩子可真难教育啊。
“当然,你最好不要杀好人。”谢明乔抬起头,扯着嘴角狡猾地笑了笑。
“小白兔,你说可可他该怎么办?就……原谅江总吗?”谢明乔又趴在童维胸口,听着他的心跳声,问,“我问他,他什么都没说。可我觉得,他受了那么多苦,都是因为江总,后来江总还刻意隐瞒真相,就这么算了?”
童维摸着他的头发,思考了好一会儿:“我知道你不喜欢江总,可是无论是一百年前的那三年,还有一百年后的这八年,江总他一天都没有轻松过,就算他曾经有错,也付出巨大的代价了,更何况,说到底他没有做错什么。”
“再说可可,他已经受了那么多苦,难道你不希望,他以后能跟喜欢的人,享受喜欢的生活吗?”
谢明乔没再反驳,他想,只要可可愿意就行,如果江起云不能给可可幸福,那我就帮可可再找一个能给他幸福的人。
……
翌日,连绵多日的春雨终于停了,雨后初晴,是杜可最喜欢的天气。
经过这几天的沉淀思考,昨晚又和谢明乔说了一番心里话,杜可已经接受了惨烈的过去,他平静下来,想要出门走走。
过去的就是过去了,他不接受又能怎么样呢?
江起云派来跟着他的周管家负责开车,他问杜可要去哪里。
前段时间一直在治疗,又加上坏人还逍遥法外,杜可很少出门,现在突然没束缚没威胁了,他又不知道该去哪里。
想了半天,杜可才说:“也不知道我的大学还在不在了?周叔,要不你带我去看看吧?”
杜可的学校还在,不过已经修缮改建得面目全非,如果让杜可自己来这里,他肯定找不到也认不出了。
杜可走在校园里,他发现这里比他上学的时候要安静很多,能看见的学生也很少,想来现在vr技术发达,远程教育应该非常普遍,需要学生到场上的课也许越来越少了吧。
别人都说物是人非,对他来讲,物和人都湮灭在时间的洪流中,再也难觅踪迹了。
所以当找到那条种满木棉的相思路还有变化不大的图书馆时,他简直要喜极而泣。
杜可在小路上来来回回走了两圈,每一步都迈得小心谨慎,他踩在脚下的可不是普通的路,是一百年悠长的时光。
他还记得出事前一天,他在这里拒绝了谢明乔的告白,现在想想觉得好笑,如今谢明乔的孙子的孙子都和他差不多大了吧。
杜可一边笑一边摇头叹息,从小路尽头一转弯,眼前就是图书馆的大门。
他们的图书馆是仿巴洛克风格的一座白色小洋楼,现在门口居然安装上了“历史古风貌建筑特别保护”的标牌。
杜可哭笑不得,给图书馆和标牌拍了几张照片,转身去寻找图书馆不远处的布告栏。
他按照记忆中,图书馆和布告栏的相对位置,绕了好几圈也没有找到。
一块小小的布告栏而已,要是还在才不正常吧?
杜可想着,无可奈何,只好在小路边的草丛里坐了下来。
他看着布告栏原本该在的位置,眼前仿佛昨日重现——
那也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春天,校园里到处生机勃勃,他从图书馆出来,闻到一阵不知名的花香,他习惯性地走到布告栏前,一抬头,在一众花花绿绿的传单里,一眼就看见了那份式样简单的招聘启示。
他匆匆浏览,发现上面列的条件跟自己完全符合,简直像给自己定做的一样,他又惊又喜,随手就撕了下面的联系方式……
“同学,你怎么了?”杜可忽然听到有人在叫他,“你不舒服吗?”
杜可这才发现自己哭了,他急忙把挂在眼角的泪水抹去,朝那个为他停下来的女生摇了摇手。
杜可又坐在原地发了一会儿呆,直到太阳移至中天,他才慢慢地起来,离开了图书馆。
从他开始喜欢江起云,到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他一直以为,自己这辈子最幸运的事,就是那天经过布告栏,看见了一份家教招聘启示。
……
又是一天过去,杜可又想出门,周管家又问他想去哪里,这次杜可连想都懒的想了,他说,随便吧,你带我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于是周管家把他带给了一所自带花园的大房子外面,并且告诉他,这是江总的另外一处房产。
杜可觉得奇怪,这难道是周管家变相劝和,跟他炫耀江总有多厉害吗?
等他下了车,在房子外面转了一圈,就明白了周管家的用意。
独门独栋的私人住宅,门前却是人来人往,而且来往的那些人一看就与奢华豪宅格格不入。
再一看门口的告示:私人流浪者救助站。
杜可想起那次和周管家一起去海上钓鱼,周管家曾经告诉他,江总这些年来,会把自己的房子当做救助站,招待街头的乞丐,流浪汉。无家可归的人可以在这里得到温暖的庇护,食不果腹的人可以在这里得到鲜美的食物。
“周叔,”杜可疑惑道,“我有一件事不太明白,按说都到了这个经济科技大发展的时代,怎么还有这么多乞丐呢?”
周管家沉吟片刻,很睿智地说:“其实现在乞丐的数量肯定比你那个年代要少多了,他们的生活也不像以前那样凄惨。只是,我想,只要有贫富的不同,就会有乞丐存在吧,穷人需要富人在物质上的帮助,富人也需要穷人在精神上的帮助。有这些人存在,人们的同情心就有处可去了……江总他做这些,是行善积德帮助他人,但也是为了让自己心安吧。”
心安。
杜可反复咀嚼着两个字,朝庭院里面走去,他看到那些乞丐有的在排队领取食物,有的洗完澡换上了干净的衣服,还有的三五成群坐在门前的草坪上晒太阳。
杜可走过他们身边,他们也许以为他是这里的工作人员,不约而同地对他露出笑容,和他点头致谢。
“是小杜总吗?”杜可刚刚站上门廊,就听见一个年轻女孩儿的声音,在客厅里面叫他。
“你怎么认识我?”杜可随着声音走进门,见一个穿着相对朴素,有着明净笑容的姑娘迎了上来。
“您可以叫我小茶,我是这里的志愿者,也是云和的实习生,在整个云和,哪里有人不知道您呢?”小茶想盯着他看,又觉得不太礼貌,大眼睛转来转去,“您还给我发过红包呢。”
“哦。”杜可应了一声,不知道该跟这姑娘说什么。
小茶又说:“您是来检查工作的吗?”
杜可摇头:“我就随便看看。”
小茶有点不好意思,犹豫道:“那您如果有时间,可不可以帮个小忙?”
杜可:“你说。”
小茶一指坐在地毯上,扒着茶几看书的一个小女孩儿:“这个女孩儿一直跟着她奶奶流浪,前段日子她奶奶去世了,她就暂时住在这里,我们正在给她联络福利机构。您能不能陪她玩一会儿?本来是我陪她的,但今天人多,有点忙不过来。我们一会儿还要去大街上,给那些行动不便的流浪者送吃的东西。”
杜可点头答应了,反正他也正好没事做,他走到女孩儿身边,坐在了沙发上。
“你在看什么书呢?”杜可温柔地问她,一眼扫过去,见她拿的是一本只有少量字的绘本。
“在看童话书。”女孩儿合上书,扭头看他,眼神酷酷的,“可是这些书我都看过了,这里的姐姐又不让我看电脑玩游戏。”
“那你想干什么?”杜可笑眯眯地问她,“我去找洋娃娃和你玩儿?”
女孩儿摇了摇头,朝他凑了过来:“哥哥,你会不会讲故事?你给我讲一个我没看过的童话故事好不好?王子和公主最后过上了幸福生活的那种。”
杜可有点为难,但他看着女孩儿期待的眼神,又不忍心拒绝,只好清了清嗓子,抑扬顿挫地讲了起来:
“很久很久以前,在一座威严华丽的城堡里,住着一个无忧无虑的小王子。小王子长大了以后,喜欢上了隔壁城堡里的一位高贵美丽的公主,但是王子家和公主家是敌对的关系,他们的父母都不会同意他们在一起,于是王子扮作一个随从,想尽办法接近公主,终于赢得了她的芳心。就在他们两个准备私奔的时候,公主的后母,一个恶毒的王后发现了他们的关系,她用邪恶的诅咒把王子变成了没有四肢的毛毛虫,让他只能在地上爬行,把公主变成了一朵枯萎的玫瑰花,让她发不出声音,而且没有人喜欢。”
“啊,好可怜呐……”小女孩儿听得入迷,不禁感叹了一句。
“但是,”杜可慢悠悠地来了个转折,“毛毛虫在流浪途中,碰到了一位善良的婆婆,和一只很勇敢的大黄狗,婆婆告诉他,你要找到一朵枯萎的玫瑰花,如果你吻它,它为你重新绽放了,那么诅咒就会解除。于是毛毛虫和大黄狗重新上路,大黄狗会找来最嫩的叶子给毛毛虫吃,会找来最清甜的溪水给毛毛虫喝,最后还为保护毛毛虫而死了。毛毛虫一直没有放弃,它爬过无数山林沟壑,经历无数四季轮回,身上的皮磨掉了一层又长出一层新的,不知道死去活来了多少回,它终于找到了它的玫瑰花,它爬上高高的花圃,吻了它的玫瑰花,玫瑰花重新绽放,而它也终于获得新生,变成了一只蝴蝶。”
“然后呢?”女孩儿眨巴着眼睛看杜可。
“然后……”杜可心想我不是讲完了吗,他想了想,又补了一句:“从此,蝴蝶就一直守在玫瑰花的身边,永远不停地绕着她飞舞,他们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
“这不对啊,”女孩儿抗议道,“他们要变回人,幸福地生活在一起才行!要结婚生小王子小公主才行!”
“……”杜可无语了,他心想不满意你倒是自己产个粮啊,我编个故事容易吗。
算了不跟小孩儿一般见识,杜可无奈补充道:“后来,他们遇到了一个天才科学家老爷爷和他的机器人儿子,这两个人很厉害,他们把诅咒彻底解除了,王子和公主重新变成了人,但这时,太多年过去了,以前的城堡已经破败不堪不能住了,幸亏公主偷偷在地下藏了很多钱,她把钱挖出来,又重新建了一座城堡,然后把王子娶回了家,从此,他们过上了幸福快乐的生活,一年后,生了一个小王子,两年后,又生了一个小公主……”杜可越说越快,终于解脱,“这样你满意了吧?”
女孩儿皱着小眉头看着杜可:“小哥哥,你讲的……好像有哪里不对。”
“哪里不对?”杜可轻拍了下女孩儿的头。
“哪里都对。”这时一个很有磁性的声音从杜可身后传来。
杜可不用转头,他知道江起云来了。
江起云俯下身,在杜可耳边说:“城堡建好了,王子你什么时候跟我回家?”
杜可翻开那本童话书,他没回头,也没说话。
江起云又说:“咱们家的小王子和小公主刚刚去上学不太适应,果果每天愁眉苦脸,糖糖不写作业,每天一回来,就问我你去哪儿了,什么时候回家。我告诉她你很快就回来。”
杜可沉默了一会儿,江起云也不说话,就站在沙发后面一动不动等着他,等得杜可心烦意乱,不得不开口:“两个孩子是我们和童维他们联合领养的,你把孩子送到童维家里去,反正明乔每天在家,让他送孩子们上下学,带他们玩啊。”
江起云嗯了一声,又说:“那你不在,咱们家‘巧克力’不肯好好吃饭,它心情很烦躁,到处乱跑乱叫,咱们家‘随便’嫌它烦,总是打它,把它的狗毛揪掉好几块了。你不回家管管吗?”
杜可闭了下眼睛,尽量心平气和,转头看着江起云:“江总,能不能不要拿这些猫猫狗狗的事情来找我啊。”
江起云眨眨眼睛,目光飞快在杜可脸上逡巡,嗯,没有瘦,脸色还不错,可以放心了。
“那公司的事情你管不管?你不在这几天,可可世界那边的员工都嚷嚷着要辞职呢。”江起云脸不红心不跳地说。
杜可:“……”你当我是三岁小孩,那么好哄的吗?
“那让他们辞职好了,这么大一个云和,还招不到人了吗?”杜可说。
“可可,”江起云忽然着急起来,眼底浮现一层朦胧的水光,“那要是为我呢,你不在家,我日夜都在想念,看不见你我不能安心,我没办法吃饭睡觉,也不能工作,你回不回来?”
☆、告白
这倒真叫杜可无话可说了, 他看着江起云,从那张熟悉的脸上看到些陌生的神情,急切,还有点慌张和委屈,像个做错了事来请求原谅的孩子。
这两天,江起云发了很长的信息给杜可,把杜可不知道的那部分前因后果都告诉他了, 杜可看了,接受了,他不怪江起云, 就更谈不上什么原谅。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别扭什么,或许只是看到这个人,就会想起以前的事吧,而以前的事, 显然让他高兴不起来。
江起云的神情让杜可有些不适应,他心想, 刚只是在故事里把你编排成了公主,怎么还真拿出公主的架势来了?他甚至怕这个“小公主”当着孩子的面哭出来,那不就尴尬了?
杜可想到这里,连忙站起身, 牵着江起云的手腕,一直把他牵到窗边没人的地方。
杜可碰触到他手腕上那些经年累月新旧叠加的伤痕,心里像被那些伤咬了一口,疼得紧缩起来。
从来都不是他一个人在受苦, 甚至他靠着失忆无忧无虑的那些日子里,江起云也没有过一天轻松自在,这些他一直都是知道的,那到底还在纠结什么呢?
杜可轻轻摩挲着江起云的手腕,与他站在窗边明丽的阳光中深深对视。
“你拉我过来干什么?跟我回家吧,好吗?我们已经错过了很多时间,我只想……”江起云应该是有备而来,准备了一腔肺腑之言,誓要把杜可劝的回心转意。
没想到却被杜可轻松打断:“我们都结婚了,我也没说离婚,没说不回家啊,你别着急。”
江起云愣了下,随即转忧为喜:“那……现在就走吧?”
杜可却摇了摇头,歪着头看他,说:“你让我自己再安静两天,该回去的时候我自然就回去了。”
杜可说的这个该回去的时候,就是两天以后。
又一个4月7日,江起云的生日。
江起云已经很多年没有过生日了,每个生日对于他,都是噩梦开始的那一天。
他心里有预感,杜可今天会回来,果然他早上一起床,就接到杜可的电话。
“江先生,今天我们上课的时间不变吧?”那边传来杜可温软清亮的声音,和他19岁的时候,一模一样。
江起云呼吸一滞,瞬间热泪盈眶,他说:“小杜老师,不变,9点钟,我在家等你。”
离9点还差20多分钟,江起云就亟不可待地守在了门口,他在玄关转来转去,一猫一狗就蹲在他脚边,两只小脑袋随着他转来转去。
江起云今天穿得很正式,没打领带,但穿了精致妥帖的西装,他记得以前每次杜可来上课,他也都要暗自精心打扮一番,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是社会精英似的。面对喜欢的人,总是觉得自己还可以更帅更有气质一点。
门铃响起的刹那,随便像是受到了惊吓,喵呜一声,钻柜底去了,巧克力大概是闻出了杜可的味道,先江起云一步,摇着尾巴扑到了门上。
江起云整整衣领,打开了门。
杜可穿着简单干净的衬衣牛仔裤,背着书包,粲然微笑,像过去成百上千次那样,出现在他门口,对他说:“江先生,早上好。”
江起云笑了,这笑容发自内心,没有一点勉强,他闪身把杜可让进来:“小杜老师,你好。”
两个人在书桌前坐定,春天的阳光洒在他们身上。
“今天是你生日,”杜可转头看着他,腼腆一笑带出颊边的小梨涡,“祝你生日快乐,我……准备了一份礼物给你。”
他小心翼翼地打开书包,取出纸筒,将那幅画拿出来递给江起云,他的目光既有羞怯又满含期待,心跳飞快,仿佛小鹿乱撞:“你……看看。”
江起云展开画,一丝不苟地欣赏起来,一寸寸扫过浩荡的江、缥缈的云、火红的木棉和夕阳,定格在两个年轻身影交握的双手上。
“江先生,我喜欢你。”杜可也随着他的目光看向那幅画,他把那句迟到了一百年的告白第无数次说了出来,“如果你也喜欢我,那就做我男朋友吧,如果你不喜欢我,那也没关系,我在心里偷偷的,继续喜欢你就好。”
“可可,”江起云张开双臂,把杜可抱进怀里,捧着他的脸,轻轻地吻了吻他的唇,“我也喜欢你。我爱你,我们要在一起,命运、时间、死亡都不能把我们分开。”
杜可微微一笑:“你的豪言壮语好像已经实现了。”
他曾经身处炼狱,抱着一点执念的火光熬过无数个漫漫寒夜,终于在命运和时间的尽头,等到了这个人,倾尽全部的爱意,给了他一个万物新生的春天。
“江先生,”杜可离开江起云的怀抱,坐正,一本正经地说,“但我还是要告诉你,我这一生,最不幸的事,就是那年春天,经过学校的布告栏,看见了一张家教招聘启事。”
“……可可。”江起云一听这话,心脏都要骤停了,他捂住心口,不知所措地看着杜可。
杜可调皮一笑,慢条斯理地补充道:“而最幸运的事,也是那年春天,经过学校的布告栏,看见了一张家教招聘启事……”
“后来去当了家教,还爱上了我的学生。”
【正文完】
☆、番外·过年
春去秋来, 寒来暑往,转眼又是一年春节。
年前,杜可很忙,可可世界作为娱-乐城独立运营,他是总经理。小杜总在江总、各位资深副总以及助理们的帮助下,把可可世界管理得井井有条,现在可可世界已经全部对外开放, 内部的校园、购物中心也开始接待游客,以前的机器人们仍在原位各司其职。
机器人店老板们做的麻辣烫、小龙虾、包子、油条等等各种小吃深受新世纪游客的喜爱,屡屡登上美食人气排行榜。
过年期间, 可可世界准备举办一个传统庙会游园活动,古早杂耍表演和各种年节小吃应有尽有,为筹办这次庙会,各方面准备紧张而又忙碌, 直到除夕这一天下午,杜可还在可可世界里检查现场情况。
江起云来接杜可的时候, 他正举着一串糖葫芦吃得美滋滋。
一上车,杜可就把吃了一半的糖葫芦往江起云嘴里塞,含糊不清地说:“你尝尝,这个什锦的, 有包橘子的,还有包豆沙的,味道好正,我好久没吃过了……”
江起云就着他的手咬了一个, 把山楂上裹得糖皮嚼得嘎吱嘎吱,杜可看着他那专注的吃相,笑得眼眉弯弯,却没想到江起云一个糖葫芦吃完就变脸,长眉一挑,看着杜可,又好气又好笑地说:“你是来检查工作的,还是来吃零食的?”
说话间,江起云伸手摸了摸杜可的小肚子,果然圆滚滚的快要把腰带撑破了。
将近一年时间,杜可吃得香,睡得饱,工作努力上进,和江起云的性-福生活也是干劲十足圆满大和谐,所以他现在脸色红润,身体也不再是以前那样清瘦嶙峋,该有肉的地方长了肉,摸上去手感软绵绵肉乎乎,珠圆玉润,让江起云爱不释手。
江起云摸了一下没过瘾,索性把他衣服掀开,伸手进去在他肚子软肉上捏啊捏,把杜可痒得咯咯笑出声。
“哈,哈哈,我错了……”杜可抓住他的手,一边笑一边求饶,“快回家,吃,吃饭去,哈哈……”
“还想着吃?”江起云轻轻捏着杜可的脸颊,让他的头调转方向面向自己,用指肚抹了抹他红润的唇,勾掉嘴角边一点鲜红的辣椒渣,洞若观火般问:“说说吧,下午都吃了点什么?”
杜可挠头,不好意思地笑笑:“真什么都没吃,我一心想着和你回家吃年夜饭的……我就只吃了两串炸鱿鱼、两块炸鸡排、十个羊肉串、一个棉花糖、一份红糖糍粑、一份炸春卷、一盘酥肉丸子、一碗酒酿圆子、一份桂花糖年糕……”
江起云越听眉皱得越紧,吃了这么多乱七八糟的怕不是要犯胃病,他捏着杜可的脸,语气有点严厉了:“我说你为什么非要在可可世界搞个小吃街,原来就是为了以公谋私,填满自己的嘴巴。”
杜可无辜地看着他:“我工作需要,要试吃啊。你是怕我长胖吗?”
江起云叹口气:“我当然希望你胖一点,是怕你一下吃太多油腻重口味的东西胃疼。”
杜可眼睛里泛着盈盈的水波,可怜巴巴地看着他:“可我总是觉得饿,大概是……那段时间吃不饱吧。”
“……”江起云只觉得心里一梗,这话一出口,他什么也不敢说了,从车上储物盒里拿出一个玻璃罐子,递给杜可,“给你做的水果酸奶片,吃点开个胃,准备晚上再战一轮?”
杜可吃了酸奶片回家,可惜没能再战一轮。
江起云不幸一语成谶,杜可刚坐到年夜饭的餐桌上,就开始胃疼。
两个小朋友去另外一对爸爸家过年去了,江起云和杜可都没有别的亲人,就两个人吃年夜饭未免太寂寞,于是江起云让留在家里的几个佣人也一起上桌吃饭,还有巧克力和随便,一猫一狗大摇大摆在桌子上晃悠,他也没拦着。
当然,巧克力不用他来拦,狗狗刚上桌,就被猫咪连喵带咬地赶下去了。
要放在以前,这种毛团满桌跑的场面肯定是不能出现在江起云眼前的,然而杜可在家里住了一年多,江起云的底线越来越低,渐渐从阳春白雪变得十分接地气。如今,他已经习惯了孩子满地打滚,猫狗四处乱窜,绒绒毛满天飞的场面,对于任何超出以往认知的车祸现场都能从容应对。
有时候,巧克力难得在他大腿上停留片刻,他还会把自己嘴里在吃的东西分点给狗狗,这场景被杜可画了下来,十分温馨有爱。
现如今,一大家子人和小猫小狗都上了桌,佳肴美食吃得津津有味,唯独杜可这个正经家宅主人却面露为难之色。
自己吃独食吃得胃疼,还被江起云抓住了小辫子,现在果然在年夜饭餐桌上败下阵来,这叫杜可怎么有脸面对大家,太丢人了,很想去死一死。
于是,杜可只能举着筷子随便戳两下,放在嘴里尝个味儿,假装自己吃得很开心,其实手在桌子下面按着胃。
江起云发现了,真是气也不是笑也不是,他没说破,就静静看着杜可装。
终于把饭吃完了,做饭的阿姨、园丁大叔邀请江起云和杜可去院子里放烟花,江起云挥挥手让他们自己去玩儿,说他和杜可在屋子里看就行。
众人一走,杜可就撑不住了,他扶着桌子站起来,背对着江起云,企图蒙混过关,悄悄跑到楼上去。
“可可,”江起云云淡风轻地问,“吃饱了吗?”
“吃……饱了啊,”杜可嘴硬,“好好吃。”
下一秒,杜可腰间被一双大手抓住,随后整个人腾地悬空,他被江起云一捞一提横抱在了怀里。
“瞧瞧你,疼得脸都白了,跟我还装什么装,”江起云一边抱着他上楼,一边俯身叼住他的嘴唇轻轻咬了咬,“嘴硬吧你就。”
杜可窝在他怀里不出声,太丢脸了,他索性闭上眼睛,任由江起云把他抱回了卧室。
“现在吃点药休息一下,一会儿还可以再吃一轮宵夜。”江起云拿了热水和胃药喂给杜可吃,还没忘再开他一句玩笑。
“你很讨厌。”杜可吃完药,就像只鸵鸟似的,把头扎进被子里埋起来了。
江起云没脱衣服,直接上了床,把手探进被子里,捂住杜可的胃,不轻不重地揉了起来。
柔和而稳定的力道,将温暖舒适的感觉一点点推进杜可的身体里,他觉得原本冷硬如同一块石头的胃,慢慢地融化开了,他像